服务员让他逗得笑了,“先生,要不给您找身试试?”

程植看了眼李乐桐,“试?试就试!”

待程植换了衣服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坚信他俩必定是金童玉女,连程植自己也说:“这不是佳偶天成是什么?哎,瞧见没?这就叫般配。”

李乐桐看着镜子中的两个人浅笑,镜中的她,亦随之浅笑。而程植更搞,拿着手机拍了镜中的两个人,面不改色地说:“这叫预演。预演都比正式演好看。”李乐桐就随他。

程植毫不犹豫地刷卡付了钱,出来李乐桐说:“程植,你这花钱如流水,跟家里要过钱没有啊?”

“没。”程植满不在乎地说,“就我家那老爷子,要钱就是找骂。”

李乐桐笑,“不至于吧?”

“哼。”程植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说,“上学那会儿,为了个乐队,可别提闹了多少别扭了。我那时吉他坏了,跟他要钱买个弦,都得让他骂一顿。说我玩物丧志、不思进取、荒废时光。”

“难你呢?怎么解决的?找你妈要?”

“我妈?我妈就是一帮凶。明着不来骂我,可赞成我爸呢。要钱,有,十块——吃个汉堡还得十多块呢!”

“那你呢?”

“练摊儿啊,我们那时候搞些外国的原版音乐,刻一刻,五块钱一张。后来,捎带着卖个水。和我一起干这事儿最多的是胖子,胖子对做生意有天然的热爱,要不现在也开了家倒买倒卖的公司呢。”

“小贩?”李乐桐笑,“没人抓你们?”

“怎么可能没有?跑啊。绝对不能被抓住,否则,这丢人的事让我爸知道了,必赚不到钱更可怕。”

李乐桐直笑,“这么有经验?被抓过?”

“当然啦。”程植的腮一动一动的,“最开始的时候没经验,被抓了两回,都是我妈找人把我保出来的,我爸就天天在家拍桌子,拍得我耳朵都要聋了,拍到最后,两个人都吵起来。他骂我没出息给他丢人,我说得怨他不给钱。反正鸡飞狗跳。以后就小心了,一般三个人,中间一个管做买卖,一左一右的望风。”

“从此以后安全了?”

“安全个脑袋,反正就跑呗,我记得有一次下完雨,路上还挺多水,半条裤子上都是泥水。”程植的声音忽然沉闷了。

那天就他和许和薇两个人。远远地看着城管,他把水扔了,一手拎着CD箱子,一只手扯着许和薇拼命地跑。路面上的水被他的脚步溅得飞起来那么高,他也浑然不觉,只是拉着许和薇跑。一直跑到许和薇再也跑不动了,才停了下来。

他记得,那天许和薇穿了件白T恤,外面罩了个黑马甲,黑色的仔裤,白底黑帮的布鞋,头发是披着的,因为头发软,风一吹,头发稍儿就随风飘舞。她手撑着膝盖,不停地大口喘着气,间或有一两声咳嗽,肩随着颤动。他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扶起她,把她的手攥在手心,两个人对着大喘了一阵儿气,忽然都笑了起来。

笑啊笑啊,笑声飞到了天上,似乎连星星都明亮了许多。

然后,他就吻了她。那种令人战栗的幸福,仿佛就在眼前。

可眼前已经不是她。

程植沉默了,李乐桐也沉默了。

万事俱备,似乎只欠领结婚证。一晃就到了周四。晚上两个人通了电话,约定了第二天的时间。

程植信誓旦旦,要把家里所有的闹钟都定上,而且,他还很严肃地说:“如果明天早上七点半我还没有找你,你就给我打电话。”

李乐桐笑,“我才不打,真过点儿了,算你自动弃权——就这一次机会。”

然后李乐桐就一个人在自己的屋里坐着。春夜寂静,窗外风不起,叶还未长全,大约只有小草在微微地动着。

要结婚了,就在明天。她说不清自己是高兴,还是悲哀,或者只是平淡的、茫然无绪的,不知未来会是什么生活。他俩会怎么样呢?怎么相处?和现在一样?

她甚至想到“明天晚上”这样具体的问题,然后很快安慰自己:不会的,明天晚上程植也不会的,他们大约会等到婚礼当天吧?

那婚礼当天,她就能承受得起吗?

她无法想像她与程植亲热的场面,想着,竟有一点烦躁,于是,她就转而想,明天登记后去哪里吃饭。她就打开电脑,查看婚姻登记处的地图,精心地挑选着饭馆。

这一晚上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她担心自己睡不着,想起在初与韩远径相见时买的安眠药,倒在手心,踌躇了一下,终于吞下,一夜沉睡,直至闹钟把她叫醒,才带着头痛起来。

她用平常的速度洗漱,穿了平常的衣服,吃了平常的早饭,看看时间,七点,程植差不多该来了吧?

七点十五,没有来。七点二十,没有来。七点二十五,没有来。

七点半,程植没有来。

七点四十,程植没有来。

七点五十,程植还没有来。

八点,李乐桐打了程植的电话,“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李乐桐犹豫了下,出门打车去了程植家。

按门铃,没人理。敲门,把邻居都敲了出来,还是没人理。程植曾给过她钥匙,她开门进去。

一眼就看见卧室的门开着,空的。

李乐桐叫了两声,“程植、程植。”

没有回应。

她在屋里走了几步,程植确实不在屋里,电脑还在桌上,屏幕已经黑了,只有电源指示灯还在坚持地亮着。

被困的程植

再次有程植的消息,是在拘留所里。要不是程植亲自打电话,信誓旦旦地说,如果骗她,他就出门撞上鸡屎,李乐桐是绝不会相信的。

李乐桐带着一头的雾水见到了程植,他脸上有很明显的新伤,精神也很颓唐。

“你怎么了?”

程植垂着头,“昨天晚上,许和薇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我要走了’。我当时很害怕,怕她出什么事,就去了她家......”

“她家?”

程植垂头,“是的,她家。”

李乐桐感觉,程植的秘密正在显现,她不做声地坐着。

“我在门外叫了几声,没人理我。我怕她出事,翻过院墙,进了屋里,然后就蹿上来一个男人,把我打了一顿。”

“男人?”

程植的脸更灰了,“是的。”

“然后呢?”

“他报了警,说我强奸许和薇。”

“什么?警察就这么信了?”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总得有证据吧?”

程植还是摇头,“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这不明显是诬陷吗?”

程植的声音发虚,“强奸倒没有,别的,是有的。”

李乐桐收回上身,抱着胳膊坐直。程植老老实实,像罪犯一样,“中秋节那天是第一次。”

李乐桐不敢相信,“中秋节那天?”她想起了那天晚上,许和薇曾找过她,让她带程植出院。但是她拒绝了。

“是。那天晚上,许和薇忽然来找我,她说......她说......”

许和薇那天拄着拐杖出现在程植面前时,程植可以用“慌乱”来形容他当时的感受。

“许和薇?”他不自觉地想伸出手,摸一摸眼前的人是不是真实的。多少次他在梦里梦到过她,醒来之后却发现那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许和薇却慢慢挪了过来,挪到床前,坐下来,看着他。

“程植。”她伸出手,摸着他的脸。

程植哆哆嗦嗦,握住了她的手。

“薇薇?”他叫。

“程植。”许和薇闭上眼睛,程植颤抖着,抚摸着她的嘴唇,然后吻了上去。

吻,没有分寸。夜半时分,整个医院一片安静。只有一间病房里,如火如荼。

许和薇第二天就出了院,连招呼都没和他打。程植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角色,他打过许和薇的电话,却没人接。

失去又得到然后再失去的滋味,让人无法忍受。在他与她融为一体的时候,他所有被埋着的感情都被唤醒。唤醒,然后蓬勃生长,似乎再也没有了能忍耐回去的可能。

他想尽了各种办法,终于从护士那里套来了许和薇家的地址。那是一片高档小区。程植每天在那附近徘徊。那天,许和薇的家门开了。她披着一件很薄的蓝黑色毛衣,站在门口,“你在干什么?”

这就是第二次。

许和薇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似乎让他来,就是想和他做肌肤的接触。开始总是如干柴烈火,而结尾总是她说:“嗯,好了,你出去吧,我要睡一会儿。”

这是她一向的习惯,他不忍心去叫醒她。

终于有一天,他控制不住自己,和她吵了起来。

“薇薇,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许和薇给了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讥讽的笑容,“偷情。”

程植语塞了下,他没想到许和薇会这么直白。

许和薇坐在床边,厚绒睡衣下露出白而细嫩的腿,而V字领中,更露出让人遐想的白。

“薇薇。”程植的气势软了下来。

许和薇歪着头,“你女朋友说你了?”

程植嗫嚅,“薇薇,你能——和我走吗?”

许和薇把身子背过去,“我结婚了,怎么和你走?”

“那你——”

“等你结婚了,就不会了。”许和薇轻松地说,然后走上前去解他衬衫上的扣子,“只要你没结婚,就是我的,对吧?”

程植攥住她的手,“薇薇,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许和薇笑,“其实没变,都一样的。以前这样,现在也这样。”

程植用自己最大的理智说:“薇薇,你不能这样,要你老公还是要我,你选一个。”

许和薇望着他,伸出手,慢慢地抚上他的脸,眼睛仿佛在一寸一寸地看着他,最终看到他的眼睛,“我只能要我的老公。”

程植的脸怫然变色,他把她的手拉下来,“到了今天,你还是不要我,是吧?”

许和薇歪头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程植就在这目光中转身而去。

“唉。”程植抱着头,“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她老公......她老公......”他停住了。李乐桐等得着急,“她老公怎么了?有外遇?”

程植瞟了她一眼,“终身不会有外遇,没那个能——力。”

李乐桐倏地明白了,觉得脸上有些尴尬,她干咳了一声,“许和薇说的?”

“哼。”程植冷哼,“韩师兄说得。”

“谁?”

“你师兄,韩远径。”

程植眼中李乐桐的脸倏地白了,“他什么时候找的你?”

“你年会那天。”

“年会?”

“对。”

李乐桐想起了那天在走廊里的相遇,“那么,你那天来晚了......”

程植有气无力,“我是去找许和薇了。”程植的手插进头发,沉默了一阵儿,“靠,妈的,真他娘的。”他放下手,在桌子上空抓着,很想抓点什么扔出去,可惜桌上什么也没有。“许和薇不见我,说是她老公在。靠!妈的!去死!去死!”程植踢桌腿的行为很快让看守给制止了。看着被呵斥的程植,李乐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现在怎么办?你在这边儿有朋友吗?找谁能把你保出来?”

程植摇头,“你和蝈蝈,其他没有更好的朋友。”

“要不我给你找个律师?”

程植显然有些茫然,“律师?我用得着律师?”

李乐桐看他那副模样,“你家里人呢?”

“你可别。”程植摆着手,“我可不想我爸拿这事压我一辈子。我想,我也没有......”

李乐桐不得不提醒他,“程植,你现在很危险。在许和薇家,一个男人抓了你,你说,那会是谁?”

程植哭丧着脸不做声。

“你......你胆子也太大了。”

“我就是......”程植没有说下去。

“我找律师吧。”

“不,不能。”程植强烈地反对,“这事儿传出去,我还怎么办呢?”

李乐桐气恼,“那你说怎么办?”

“你去找许和薇,让她来看我。”

“许和薇?”

“是的。”程植流利地报出了一组数字后又说,“地址你也记一下。”李乐桐都记好了。程植说:“你先去问问许和薇什么情况吧。”

出了看守所的门,李乐桐就给许和薇打电话。毫不意外的,这个电话已经关机。李乐桐想给她发个短信,写到一半,她放弃了,直接打车去了程植说的地址。

那是一片联排别墅,上下三层,绿树掩映,楼前花园茂盛,被修整得很好。

李乐桐按了门铃,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应答:“找哪位?”

李乐桐壮着胆子问:“许和薇在吗?”

“找错地方了。”里面的人说完,就挂掉了对讲器。

李乐桐仔细地看着程植说的地址,没有错,的确就是这里。

李乐桐望着那紧闭的门,一种担心在她心底慢慢放大:程植似乎是掉进了某个陷阱。

现在必须要找到许和薇。

要找许和薇,就只有两条路:第一条,回程植家,让程植的父母找,这样就会惊动他们,程植又不乐意;还有一条路,她不愿意走,但也是一条路,找韩远径。

李乐桐也说不清自己这是不是依赖。这么多年,只要有困难的事,她总是在下意识中就想到,找韩远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