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头,看向那半依在床头上的人,黑得发亮的短发,白皙的肤色,挺直的鼻梁,一双温和的眼正带着笑意的看着我,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就是觉得那温和的眼神背后,是让人不能与之抗衡的自信与强硬。

他没有挪开视线,只是那温和的眼底,慢慢的有了一点惊讶,眼神也强硬了起来,我依然与他对视,过了一会儿,突然他眼神一松,原本的温和笑意又浮了上来,我心里感觉怪怪的,这才垂下了视线落在了他唇上。

他的嘴唇丰厚饱满,可线条却极清晰,刚硬,嘴角微微的弯起,带着一种气质。我不会形容,虽然大少爷的嘴角也永远是翘起的,却只让人觉得心里阴冷。低头想了想,张嬷的那声叹息在脑中响了起来,“唉,男人…”,这,就是男人吗…

“呵呵,小妹妹终于肯看看我了,不过,徐小姐,你这妹妹还真有勇气啊”,那人突然笑语了一声,“霍某虽不才,倒也没有几个人,敢这样与我对视”。丹青轻声一笑,声音清甜的好像冰过的莲子羹,“那是当然,我二哥早就说过,清朗有大将之风,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喔…” 那人好像很感兴趣似的打量着我,“是这样吗,你真的面不改色”?他打趣似的笑问了一句,坐在他身旁的丹青也是一脸笑意的看着我,仿佛都是不得答案不罢休的样子。我低头想了想,才清晰认真的说,“我没看见泰山崩过,所以不知道会不会面不改色”。

那人愣了愣,突然放声大笑,接着又咳嗽了起来,一旁正捂着嘴笑个不停的丹青,忙站起身来想拍他的背脊又不敢,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我快步走到放在门口的水盆架子那儿,把里面的布巾捞出来拧干,转身走回去,轻轻扯了扯丹青的衣袖,见她回过神来,这才把布巾递给了她。

“多谢”,那人轻喘着对丹青到了声谢,顺手接过了丹青手中的布巾,不经意中,他的手擦过了丹青的右手手腕,他一无所觉,丹青却红了脸,猛地收回了手,左手却下意识的握住了右手的手腕摩挲着。

我快速的调转了眼光,看向依然在擦脸的他,让自己的表情保持平静,任凭丹青那探究的眼光从我脸上划过。

我伸出了手,那人顿了顿,这才把手里布巾交给了我,“谢谢了,清朗”,他认真地向我道谢。我眨了眨眼,这些天只听他小妹妹,小妹妹叫。我没说话,只是转身走到门口把布巾放回盆里,自己坐在了一旁的小凳子上,一声不响的拿起张嬷落在这儿的鞋底,继续纳。

这是张嬷吩咐的,从丹青救回这个男人开始,屋里必须有三个人。我低着头,听着床上的男人正温言和丹青谈论着一个叫德彪西的人。

偷眼看去,丹青的脸上都是光彩,他们并没有在意我,丹青一直以为我不懂。每次那个钢琴老师来上课的时候,我都躲了出去。虽然丹青没说,但我就是知道她不希望我在那里,就好像我不再吹箫一样。

只是每次我都靠坐在窗户底下,听着她们弹琴,讲着那些我不懂地人和事,渐渐的,我知道了那些奇怪的人名都是谁,也知道了丹青最喜欢弹的那首曲子,叫《亚麻色头发的少女》,它的作者就是德彪西。

那人懂得事情的很多,就好像墨阳。我一直以为墨阳是这世上懂得最多的人,跟丹青这样说的时候,还被她嘻笑,说我是井底之蛙。

他是不是懂得比墨阳多,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墨阳这样天南地北,说个不停的时候,丹青的眼,从来没有这样亮过。

“霍长远”,我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这是秀娥偷听到告诉我的,我生日那天,就是他浑身是血的晕倒在了前院里,被丹青救了回来。

张嬷说,他腰上开了好大一条血口,脚腕也扭伤了,伤得很重,不过他的命也很大,在张嬷和丹青那三脚猫的救治之下,竟清醒了过来。

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丹青从未和我说过,张嬷更是决口不提,秀娥问我知不知道,那男人怎么受的伤,又是从哪儿来,我只能摇头。秀娥不敢去问她娘,怂恿着我去问丹青,我也好奇,却知道决不能问,只能看着丹青越来越容光焕发。

张嬷私底下嘱咐了我,万不可只留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也不要去和丹青说,我不明白,但还是点头答应了她。每次丹青和霍长远在一起的时候,仿佛都没注意到我和张嬷似的,但我知道,他们明白。

“呵呵”,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丹青又笑了起来,眉梢眼底都是温柔。我不禁想着,要是那个大熊督军看着丹青这样对他笑,他一定欢喜的很吧。“啊”,我低叫了一声,一个鲜红的血珠儿从我针尖上冒了出来,心里突然一冷。

“清朗,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痛不痛”,丹青快步走了过来,蹲下身,一把握住了我的手指,放入口中吸了起来,我只觉得姐姐的口腔暖暖的,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丹青放开了我的手指,一抬头,“你还笑,下次再这样,可不管你了”,我咬着嘴唇一笑。这时屋外传来了一声轻咳,听得出是秀娥的声音。

我和丹青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些奇怪,秀娥这丫头搞什么鬼,平时都是风风火火的闯进闯出的。丹青站起身来正要开口,就听见秀娥吞吞吐吐的说了句,“小姐,阿娘让我来告诉您,嗯,那位何,何先生来送信了”。

丹青的脸瞬时变得雪白,我也握紧了手里的活计,在这儿,我们只认识一个姓何的,何副官…

眼前人影儿闪了闪,我抬头,丹青已经站起了身来,脸色平静的一如井水,幽深,无波。她转了头轻笑了一声,“霍先生,前面儿来了客,我先过去看看,您休息吧”,霍长远微笑着点了点头“小姐不必客气”。

看着丹青的笑,我突然心头一阵揪痛,丹青笑的时候甜甜的,浅浅的一个酒窝弯着,可那清澈的眼底却闪现着一丝痛楚和阴霾,那个男人看不出,我看得出疼痛却不明白那丝阴霾意味着什么。

直到几年后,丹青又是这样冲着他笑的时候,我才了解,那丝阴霾叫决绝。可是,这两个同样的笑容,却代表着两个截然不同的决定。一个让人心痛,另一个,却让人心碎…

丹青嘴角儿一弯,垂了睫毛回了他一笑,略弯了弯身,就转身往外走去。临出门她突然偏头看了我一眼,与我的眼神撞个正着。她眼光一软,对我了解的笑了笑,就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我低了头,静静的感受着丹青方才那毫无杂质的一笑,心里一阵温暖,继续做着自己的针线。不知过了多久,“清朗,清朗”,一声呼唤传入了耳中,我有些迷糊的抬起头,看见一张很好看的脸庞,正带着笑意的冲我轻挥着手,“醒醒神儿啊,小妹妹”。

我站起身向他走了过去,他微微一愣,想来叫我名字也只不过是想和我说两句话,没想到我却走了过去。他一怔之下马上回过神来,又咧开了一个笑容,他的牙齿很白,笑起来好像墨阳。

只是好像,我不晓得该怎么说,反正墨阳笑的时候看得见后槽牙,这位霍先生却永远只能看见两排洁净的门齿而已。

我对他的白牙不感兴趣,只是伸过手帮他把身后背靠的几个垫子和一团薄被重新调整了一下。进屋的时候就发现了,他坐得并不舒服,靠坐地姿势有些僵硬,我却知道那定是丹青帮他整理的。

也许他明白从来不曾伺候过人的丹青,那一番心意吧,所以宁可一直别扭着,可至于为什么丹青走了,他还不动,我就不明白了。我为他整理的时候,他有些沉默的偏着头看我,却一言不发,只是扶着他再靠回去的时候,他低低的呼了口气。

心里突然有些想笑,这位永远坐有坐像,谈笑有度的霍先生,也被丹青“照顾”的腰酸背疼了吧。如果说给墨阳听,他会怎样呢...他一定会放声大笑,说什么千金小姐的伺候,可不是谁都享受的起的。

一想到这句话,就不禁想起一年前,丹青突发奇想,非要和我学着做那个甜汤。一番忙乱之后,端到了众人面前,大太太他们虽不想喝,可是看老也端起了碗,也只好跟着。

可是一入口,除了老爷绷紧了脸咽了一点下去,其他人都是一口就喷了出去。也不晓得丹青放了多少盐,反正大太太的脸色看起来比盐还白,大少爷却呛得从鼻子里喷了出去。

他们看着丹青的眼神,仿佛喝的是毒药,而丹青就是故意的。但是老爷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上茶”,就把大太太一肚子的话给堵了回去。二太太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的看了一眼尴尬至极的丹青,没再说什么,就陪着老爷去书房了。

墨阳却二话不说的就拉了我和丹青出门,边走边笑,一点儿也不在乎,屋里的大太太他们会听见。到了厨房门口,他笑着跟我说,“清朗,给我们煮碗甜汤出来吧,要甜的啊”,见我转身,他又大声地跟了一句。

我笑着点头进去了,秀娥溜进来对着我做鬼脸,手里还端着那个放着丹青杰作的盘子。就听见门外的墨阳惨叫了一声,“好妹子,你对亲哥也下毒手啊”,就听见丹青娇嗔了一句,“哥,你真讨厌,就会笑话我”。墨阳大笑,“这千金小姐的伺候,可不是谁都享的起的,大娘他们才没这个福气呢”...

“呵呵”,我忍不住低笑了出来,后来我们三个端着甜汤,那样没顾及的坐在厨房门口的台阶上喝。墨阳还边喝边说,清朗的甜汤做的最好喝,可是要能看见老大那付德行,他宁愿喝丹青做的云云...大家笑闹着,那个时候的甜汤真的好甜,后来好像再也没喝过,我也再没见过墨阳。

“清朗,你这名字取得真好,笑起来真的是风清云朗的感觉”,那个霍先生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我茫然的看过去,才发现屋里没有墨阳,也没有丹青,也再没有那个时候...

我不知道该回答句什么,只有礼貌的笑了笑,这个名字就嵌在那个翠坠儿上,只不过不知道是爹和娘哪个给的。这个名字好不好,我也不晓得,只知道自己喜欢听丹青,墨阳,秀娥她们那样或高声,或低呼的唤我一声,“清朗”。

看我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的样子,霍先生眼底的笑意更浓,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我的心突然猛地一跳。一种奇怪的感觉袭上了心头,上上次这样,老爷没了,上次这样,丹青把这个霍长远救了回来,总不会再救一个...

突然发现,这么半天了,丹青还没有回来,怎么会呢。丹青对于督军身边的任何人,都是深恶痛绝的,多一个字也不肯施舍。这句话是我无意间听督军跟何副官说的,他的语气低低的,不像他一贯的高门大嗓。

我让秀娥把端着的茶送进去,屋里就没了声音,回来的路上,秀娥问我督军那样声气是什么意思。我悄悄地告诉她,那叫怅然,秀娥不懂,我也不是很懂,但是二太太没了以后,老爷就是这样...

一想到这儿,就发现秀娥竟然也没回来,就算张嬷要在那里伺候,秀娥却是最讨厌立规矩,每次督军那儿来了人,她都会溜了来陪我。

心里慌得越发厉害,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我冲到霍先生的床前,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袖。从我沉默开始,他就一直静静的打量着我,见我跑过来,他刚要说话,却被我一把扯住,话也憋了回去。

我却不管不顾,只是说,“你,跟我来”...

名分

经过这些天的修养,霍先生的伤口早已愈合,那道伤口看着虽然瘆人,但毕竟是皮肉上,没有动了筋骨。前天秀娥背地里和我说,看见他趁着丹青不在的时候,自己下地走动了,还稍稍做了几个势子,怪模怪样的。

张嬷也说过,这个男的虽然看起来一付小白脸儿的样子,可身上的肉结实着呢,肯定练过武。秀娥就问,结实的就是练过的?怎么个结实法?那时的张嬷正手不停的包着饺子,闻眼瞪了秀娥一眼。

她张嘴想骂,一闪眼看见我也站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看着她,这脸上才回过笑容来。对我笑过再转眼去看秀娥,又是凶神恶煞,“小姑娘家,问这个干嘛,没羞没臊的,你学学人家清朗小姐,从来都不问东问西的,这才是大家闺秀的样子”。边说边接过我递给她的笊篱,在锅里轻搅着,还不忘再给我个笑容,然后继续念叨秀娥。

张嬷对我从来都是笑脸,也是真心地疼我,平常也总是“清朗,你尝尝这个”,“清朗,别看书太晚,小心伤了眼”的照顾个不停。她似乎把我当作了她另一个女儿,另一个乖巧又不让她操心的女儿。她总是那样亲切地唤着我,可又不象对秀娥那样随意,满满的疼爱怜惜中,却总是若有似无地带了分客气。

她只有在训诫秀娥的时候,才会叫我清朗小姐, 叫的认真严肃,就好像她每次揍秀娥时,就会拿出的那个鸡毛掸子挥舞着,用以表示她要动真格的了…有时候我会忍不住地想,是不是在张嬷眼里,我和那个鸡毛掸子的功用是一样的,那个掸子张嬷照顾得也很好,过了这么些年,还是杆子油亮,鸡毛丰盈。

曾把这个猜测告诉过丹青,认真地问过她答案,丹青听了就放声大笑。真的,就是那种绝不属于丹青那样斯文秀雅小姐的大笑,笑得她肚子疼,却又不告诉我猜测的对错与否。

看她那么开心,我也开心得很,有没有答案也无所谓,原是个无聊的想头。但心里却也暗自决定,这个问题决不能再去问墨阳,丹青尚且如此,我怕墨阳会“死”,会活活笑死。

要么清朗,要么清朗小姐,张嬷只会这样称呼我。而“小姐”这两个字永远只属于丹青…那个时候的我分不清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差别,也认为这是理所当然,清朗小姐四个字都是当不起的,更何况小姐两个字,只要张嬷对我好就够了。可直到那一天,才明白这两字之差,伤的人有多痛…

一旁的秀娥几乎可以说,是习惯性的做了个鬼脸给她老娘看,又咕哝了一句,“你又没把我生成个大家闺秀…”,然后不等张嬷转过身来,掉头就跑出了门去。张嬷气的干瞪眼,末了看了我一眼,那里的包含的东西太多我看不太懂,却能明白一件事儿,那就是张嬷绝对没有生气,于是我就对着她笑。

张嬷摇了摇头,念叨了几句,“孽障,没心没肺”的话,就转身取了个盘子递给我,两块热乎乎的枣糕放在上面。她笑说,“饺子还得一会儿才好,先拿这个垫垫,你出去吧,这怪热的,你丹青姐姐也快醒了,吃完了你过去瞧瞧”。说完用她的衣襟儿给我抹了抹脸上的汗,端详了一下我,又轻轻的帮我顺了顺刘海儿,这才笑着对我努努嘴。

张嬷的指尖有些硬茧,但却暖暖的,我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这才两手端着盘子出去了,外面仿佛寂静得很,静的似乎能听到空气流动的声音。拐了两个弯儿走到墙角处,那堆着些稻草和碎砖。

还没走近,一股子霉味就飘了过来,可这儿却异常安静,是个没有人来的角落,也是我和秀娥的秘密所在。我刚拣这个干净的地方坐下,一只小手已经飞快的从一旁伸过来,从盘子里抓起了一块糕就往嘴里塞。

我转过头笑看着大快朵颐的秀娥,枣糕是她爱吃的,她也最耐不得饿,我不禁想起二太太对张嬷的那句话,“秀儿啊,你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人又太要强,这是女人大忌啊”。

那个时候的我还不太明白女人要强是大忌的这个道理,可是看着没了男人的张嬷和憎恶督军的丹青,我多少有些明白了。

“清朗”,秀娥含糊的唤了我一声,我扭过头去看她,她眨巴着眼问我,“你知道小白脸是什么意思吗”,我摇了摇头,秀娥有些得意的凑过来小声说,“我就听大太太和三太太说过,偷听”,说完又吧嗒吧嗒嘴,“不过我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肯定不是好话,她们的样子怪怪的”。

我伸手拿起另一块枣糕递了过去,秀娥毫不客气的接了过来,边吃边说,“你说,那个霍先生是不是也不是好人,要不然阿娘干嘛也这么说他”。我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对那个霍先生之所以没什么好感,是因为丹青那不能掩饰的热诚和张嬷竭力掩饰的不安,可他确实不象个坏人。

秀娥三口两口解决的问题,一边用袖子在嘴边抹着,一遍转眼睛,突然转过头来问了我一句,“你说,咱们要不要去问问小姐,她一定懂,万一那个家伙是坏人怎么办”。

“不要”,我厉声说了一句,秀娥吓了一跳,我自己也是。看着秀娥眨个不停的眼睛,我压低了声音,“不要去,有你阿娘呢”。秀娥被我的脸色吓住了,忙得点头,我对她笑了笑,她立刻就放松下来了。

我转回了头,心里觉得沉甸甸的,虽然不知道小白脸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就是知道,这三个字绝对不能和丹青讲。

“清朗,清朗”,已经把方才的问题抛之脑后的秀娥捅了捅我的肩膀,我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她,她脸上带了些兴奋的神采。见我回过头来,她先把我拉起来,又快手快脚把霉烂的稻草堆往旁边搬。

我不禁张大了眼睛,一个破旧的墙洞满满的露了出来,看着以前兴许是个引水渠,但是因为年久失修,已然烂成个大洞了。看了一眼满脸邀功神色的秀娥,我忍不住蹲下身子往外看去,葱葱郁郁的林木顺势映入了眼帘…

那个时候我拒绝了和秀娥出去探险,也告诉她千万不要再去动那些我辛苦复员的稻草,秀娥的脸上写满了心有不甘,但是看着我一脸严肃的鸡毛掸子表情,她还是点头答应了。

那个时候我只是想着,家里的事情已经烂如乱麻,我和秀娥不能再去给丹青和张嬷添麻烦了,可没有想到现在却…

我气喘吁吁的搬开了那堆稻草,回过身来,看向正无声站在我身后的霍先生,他看看我,再看看那个破洞,眼中闪烁着什么,脸上却是一付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却顾不得他到底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得难受,那种感觉也越来越强烈,丹青的苍白表情猛地从我眼前一闪而过。我越发急切,伸手指了指那个洞口,低声说,“快走”…

霍长远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这才一步步地走了过来,虽然他每一步走得都很稳,可我还是能感觉到他腿部的不适。可心里那份压抑的感觉越来越重,已经让我顾不上他的感觉,就算他瘸的走不动了,我拖也要把他拖出去,拖出丹青的“地盘”,仿佛只有这样我才会感觉安全。

“小姑娘”,霍长远走到了我跟前,略略的弯下了腰,眼里竟带了两分戏谑,“难得看你这么着急,不过,没和主人打声招呼就走,似乎不太礼貌吧”。礼貌不重要!!我在心底大声地说,丹青才重要…

也许这些话就清楚明白的写在了我的眼底,他眼中的笑意越发的浓了起来,就在我想着要不要动手推他的时候,他猛地直起了身子,吓了我一跳。接着一只手落了下来,轻拂了一下我的头顶,一句话轻轻的从我额前飘落,“你真是个奇怪的小姑娘,却又让人不由自主地去信任”。

不等我反应,他就转过了身,好像在打量着那个破破烂烂的洞口,嘴里喃喃地说了句,“没想到,我霍某人也有这么一天,哼…”。我不禁一愣,方才那冰冰凉凉的声音是他发出的,那个永远一脸微笑的霍先生?

“那我就走了,你和丹…徐小姐说一声,这些天承蒙照顾,容当厚报了”,他回过头一笑,依然是那口耀眼的白牙,温和的笑容,“嗯…”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不送”。“哧”他喷笑了一声,用手抹了把脸,嘴角儿还带着一丝笑意地转回头去,在那个洞口前蹲了下来。

我顺势转过了身去背对着他,不知怎的,心里就觉着他应该不喜欢被人看见,从那个洞子里爬出去的样子。后面静了一下,我颈后的汗毛竖了起来,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任凭背脊僵直。然后一阵唏唏嗦嗦地声音响了起来,那股沉默的压力顿时消失了。

耳朵里听着他往外动作着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慢慢的转回身来,洞口已经看不见人了,我抱起那堆稻草快速的恢复原样。“啪”的一声,一个东西落在了我的身后松软的土里。

我又整理了一下那堆稻草,这才回身从泥地里把那个圆圆的东西拣了起来。轻轻抹掉了沾在上面的青苔和泥土,才看出来是一块锃亮的金表,坠着一根细细的链子。表盖光滑,好像经常被人摩挲,看着竟仿佛是老爷给我的那一块,也带着同样的温热。

我忍不住往墙外的方向张望了一下,一片寂静…我明白这个是给丹青的,也隐隐地明白,这和老爷给我那块表的意义完全不同。可到底哪里不同,我不知道,只是紧紧地把金表握在了手里,就快步的往回走。

天色有些阴沉起来,虽然心头那股沉重的压力依然存在,但是我的脚步却轻快了不少,转了个弯儿,小屋已近在眼前。我加快了脚步,推开门走了进去,屋里还是方才我们离去时的摸样,我毫不奇怪,丹青,张嬷和秀娥依然没有回来。

把床上的被子,靠垫都归置了一下,环视四周,我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仔细地前后看了看,才猛然发觉,这屋里竟没有什么霍先生留下来的痕迹,因为张嬷每次都收拾得很干净,每次…

脑海里不自禁地回想起了张嬷的那声叹息“唉,男人…”,难道张嬷也像我

一样,会有这样的感觉吗,我的手不自觉地去摸了一下放在怀里的金表。

一边想着回头要不要问问张嬷是否也和我有着同样的感觉,一边把床铺摩挲平整,屋外隐隐传来了脚步声,我站直了身子。

声音越来越近,那绝不是丹青她们的,我仔细的听着…皮靴踩踏的声音渐渐地清晰起来,其中偏偏又夹杂了一阵阵清脆的咔哒声,仿佛什么细细的东西,有节奏的从青石板路上走过,极快的节奏。

我觉得心跳又开始快了起来,手心也有些汗湿,一种害怕的感觉从心头抹了过去,忍不住用手环住了自己。那杂乱的脚步声到了门前,一下子就停住了,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勒住了一样。

屋外传来了几声粗重的喘息,然后就是一片寂静,我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喉咙,只觉得门外的安静仿佛一条细细的绳索,无声无息的勒住了我的脖子,越来越紧…

“雯琦,你这又是何必呢”,吴督军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有些低哑,浑然不若往常的高门大嗓。他的声音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我不禁竖起了耳朵,屋外又安静了起来,然后就听吴督军又说,“不是说了吗,都是没有的事儿,你何必…”

“哼”,我的耳朵仿佛被冰锥扎了一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就听着一个清晰又缓慢的女声响了起来,“何必…怎么,吴孟举,你有胆子背着我娶她,就没胆子看着她养汉子吗”…

屋外顿时传来几声抽气声,吴督军粗喘的气息在其中分外清晰,“你…”,他声音极低的说了一句,语气却不若方才的小心翼翼。就算是隔着一扇门板,我也能感觉到那声音中,那强压抑着的愤怒,就好像火上翻滚着的沸水,一不小心就会溢了出来似的。

我情不自禁的往后闪了闪,腿弯儿一下子就碰到了床沿儿,人也趔趄了一下。忙得稳了一下,那个不紧不慢的女声又响了起来,“我什么呀…你怎么不接着说,说我无事生非,说我心怀不轨,怎么,你是不敢说…”她拉长了声音,顿了顿,“还是心知肚明,我说得对呀”。

她话音落后,屋外变得很安静,静得仿佛没有人一样。她的声音很甜软,带了些苏州女人特有的吴侬软语的味道,可字字句句都象是裹了一层冰,砸到你心里,又硬又冷。

“吱呀”一声,那扇门慢慢的被人推开了,我却明白,那并不是一种礼貌,而是一种折磨。屋外亮些,一个人影儿渐渐的现了出来,很高挑,竟给了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忍不住眯了眯眼,想看仔细。

没等我看清,一道目光已经扫了过来,牢牢的盯住了我,上下打量着。也许是因为逆光的原因,我始终看不太清哪半隐半露的脸,也许是没听到那如刀似剑的声音,心里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打开这扇门,对那个女人也许意味着一场风暴的开始,但是对于我,却意味着结束,因为这里除了我,什么都没有,而我的心跳也已经平顺了。

我看着她转了头,仔细的浏览着这屋里的任何一个角落,刚开始是缓缓的,仿佛带着一丝踱定,她定会找到她想要的…渐渐的,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目光也不停的从我身上划过,落到这屋里各个角落,一桌,一床,一椅…我低了头。

“咔嗒”一声,然后又一声,我略略抬了眼皮,一双深紫色的天鹅绒绣鞋瞬时映入了眼底,深色的鞋跟儿削得细细的,就那么一步步地向我走了过来,浅紫色的缎子旗袍亮的有些扎眼。

离我还有三步远的距离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呼吸有些急促,我越发的低了头,只看见她手里握着的檀香扇子,合了又开…

“你是谁,在这儿干什么”,她声音极淡地问了一句,可那语气让我忍不住一抖,我润了润嘴唇,抬起头看向她想回话。

细眉,薄唇,白皙的脸,“啊”,我低呼了一声,在心里忍不住叫了一声大太太,那个伴随着我长大的厌恶眼神迅速的从我脑海中闪过。可再仔细的看看,才发觉她们长得一点也不一样,眼前的这个女人年轻了许多,也更漂亮。

可方才那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我不自禁的又看了她一眼,正好与她的眼光一碰,我雷击般的低下了头,只觉得心怦怦的跳着,原来那熟悉感觉来自那双眼,一样的冰冷…

那时候的我只是害怕,不敢再去看那双眼,心里却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年纪差那么多,却能给我一样的感觉。直到几年后,有个女人冷笑着告诉我,怨恨是没有年龄的。

“她是清朗啊,丹青的小妹妹,我上次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吴督军的大嗓门突然响了起来。

我一愣,抬了头看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吴督军走了进来,正站在门口,两腿叉开,巨大的身形塞满了门框,屋外的光似乎都被他挡住了。

他竟然在笑,笑得一脸的释然,仿佛着空空的屋子,让他的压抑愤怒都在瞬间烟消云散了。他用手摸着剃得趣青的下巴,见我愣愣的看着他,就冲我温和的一笑。

我们之前几乎没什么交谈,最多也就一句半句,“你姐姐在哪儿啊,小姑娘又在看书啊”什么的,但是每次他见了我,都是这样温和的笑着。平时也没什么感觉,但是这会儿我却不太敢看他,心里有些不自在。

“这小姑娘很害羞,从来都是沉默寡言的”,吴督军见我低着头不说话,忙又对那个女人说了一句,好像怕那女人对我的沉默不满意。说着他就往屋里走了两步,然后喊了一声“何副官”。

“是”,何副官应声进了屋子,屋外的人影儿顿时落入了我眼中,正在探头探脑的秀娥,一脸大难得脱又竭力掩饰着自己表情的张嬷,还有丹青那双深不可测的眼,正直直的盯着我…

“去,弄点水儿来,这天气干得很,喉咙都快冒烟了”,吴督军大大咧咧的吩咐了一句,就一转身坐在了床上,伸手把领口的扣子扯开了一个,又拽了拽,吐了口大气出来,额头上微微的见了汗。

何副官利落的答应了一声,就转身出了门走到了张嬷的身边,低声说了两句。张嬷有些吃惊的看了他一眼,又忍不住往屋里张望了一下,眼光恰好与督军的一碰,吓得她身子微微晃了一下。

何副官没再说什么,只是做了个手势,显然是让她快去。张嬷偷偷摸摸的又看了一眼木然挺立的丹青,嘴里嗫嚅着些什么的,有些僵硬的朝屋里鞠了个躬,这才犹犹豫豫的去了。

“哼”,督军夫人轻哼了一声,刷的一声打开了扇子,一下又一下,慢慢的摇着,看了一眼门外漠然的丹青,又看了一眼貌似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督军,一抹冷笑浮上了她眼底,一边儿的嘴角儿也微微翘了起来。

吴督军状似随意的调转了眼光,向屋外看去,他的眼神渐渐的软了下来…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一句话,百炼钢化作绕指柔…原来看见这句话的时候,怎么也想不明白,可现在…我觉得这个高高壮壮的男人,看起来顺眼了一点,虽然只有一点点。

屋里的变得越来越安静,也越来越冷,别人感觉如何我不知道,只觉得自己的心窝子,被那把慢慢摇晃的扇子扇的冷飕飕的,好像腋下衣服破了洞,正在不停的漏风。

“阿嚏”,我一个喷嚏就打了出来,屋里的空气一滞,我揉了揉鼻子,正想开口说句抱歉。吴督军扬眉一笑,大声地说了句,“是不是受凉了,丫头”,我轻轻摇了摇头,“既然这样,你先去厨房弄点热的东西喝吧,小心伤风了,又让你姐姐着急”,说完他对我笑着一扬下巴,示意我可以走了。

我点了点头,对他和那个女人略弯了弯身,就低头转身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的督军夫人慢悠悠地说了句,“怎么跟哑巴似的,话都不会说一句,这么没教养,不是说那徐家也是个大户人家吗,既然非要把自己家的女儿送上门来给人做小,就不能带个健全的人来吗,又说什么琴棋书画样样俱通,就教出这么个‘妹妹’来”?

“雯琦”,吴督军低吼了一声,我只觉得脸皮唰的一下热了起来,猛地抬起了头,目光却与丹青的一碰。我不禁一怔,丹青那明洁的眼里并没有怨恨,不屑,冷漠等种种通常她看到吴督军时,会有的情绪。而是一抹难言的无奈,重重的压在她眼底,她看见我涨红了脸,就对我微微一笑,柔软的,安慰的,也是抑郁的…

我突然很想哭,只觉得丹青心上伤口流着的血,就那么一滴一滴的落在了我的心头,很烫。我用力的转过身面向屋里,行了个极标准的礼,然后对那个女人大声地说,“这位尊贵的夫人,请您容许我告退,因为督军大人说,我可能会伤风,伤风会传染,而传染是不分有没有教养的”!

那女人吓了一跳,手里的扇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那双杏眼略略张大,手指还保持着握扇的姿势,就那么一眨不眨的盯着我。也许她想不到我敢这么跟她说话,也想不到我一个“哑巴”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嗓门。

我呼哧呼哧的喘了两口大气,身子却不可控地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愤怒。突然肩膀上一暖,我低转了头去看,一只细白的手握住了我的肩,“嗤”,一声压抑不住的闷笑声响了起来,那个女人跟踩了电门似的,飞快的转过脸怒视着吴督军,胸膛一起一伏。

吴督军清了清嗓子,不等那个女人再说什么,就那么一挥手,“何副官,你带着她下去吧 ,啊”,“是”,何副官行了个礼,走上前来,对着丹青有礼的点了点头,就拉起了我的手,想要带我走。

我没抬头看丹青,只觉得她的手在我肩上紧了紧,就听她细细的说了声,“何副官,这孩子麻烦你了”,“您别客气”,何副官不卑不亢的应了一声,就带着我往厨房的方向走,秀娥悄没声的跟了上来。

我安静的跟着何副官走着,听丹青的声音,已经恢复了一如往常的温柔坚定,我想我方才的话,一定温暖了她的心。能帮到丹青,心里不禁有些开心,我忍不住弯了嘴角儿,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大人了。

至于那个女人如何生气,会怎么想我才不管,心里隐隐约约也知道,有督军在,那女人也不会把丹青怎么样,更何况,她没有抓到那个“把柄”。

一旁的秀娥看见我们离那间屋子已经有段距离了,忙得赶上两步,拉住了我的手。我转头看她,秀娥笑着做了鬼脸,她看何副官没有注意,又对我伸了伸大拇指,我对她一笑,紧紧地握住了秀娥有些汗湿的手。

走了没有多远,就听见那个女人尖声喊了一句什么,然后吴督军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算了,一个孩子,你跟她计较些什么,再说了她…”,后面的话听不太清,何副官的脚步明显的加快了,我和秀娥有些小跑的跟着他走。

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他这个人的印象,一直都是恭敬有礼却很从容,吴督军那么大嗓门,也没见过他怯懦,丹青的冷淡,他也一直是礼貌相对。他给我的感觉,就好像现在被他带着白手套的手握住的感觉一样,干净,不紧也无法挣脱,说不上温暖却很干燥…

正想着,他突然低了头看我,我眨了眨眼,他却微微一笑,放缓了脚步,然后说了句,“清朗小姐的嗓门很大嘛,我倒是不知道”。我脸一红,一旁的秀娥贼嘻嘻地笑了一声,“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我娘还老说我是个大嗓门,没个女孩儿样呢,刚才真应该让她听听清朗的,她以后就不会再数落我了”。

呵呵,何副官轻笑了起来,我假装生气的瞪了一眼秀娥,手里却握的越发的紧,秀娥就笑得更开心了。正笑着,前面脚步声响了起来,何副官的笑声一顿,我和秀娥同时转了头去看,不远处张嬷正小心翼翼的捧了一个茶盘,朝我们的方向走来。

她脸上写满了忧心忡忡,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时竟没注意到我们,只是皱着眉头,脚步走的却不快。我的目光落到了她手上,很普通的一个红漆茶盘,上面只放了一个红釉漆的盖碗儿。

我一怔,站住了脚,何副官顺势也停了下来,不知道他什么表情,仿佛听见他叹了一口气。张嬷捧着茶盘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三太太,她生了二小姐将近十年之后,大太太才给了她个名分。

流浪

第五章

“清朗”秀娥轻推了我一下,“嗯”,我应了一声,下意识的转了头去看她。灶里的火焰正不停的跳动着,映得秀娥的脸也是一明一暗的,见我看她,她眨了眨眼却没说话,然后就低了头啃起手指甲来。

我轻吁了口气,调转了眼光,看着灶火不时“噼叭”着迸出几个火星子,屋外的天色早就沉了下来,昏昏暗暗地,何副官早已经回去了,临走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门口站了会儿。背着光,也看不见他的表情,我和秀娥只能傻愣愣的站在那儿,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正想着,他突然一个转身就走了。

之后我就和秀娥悄无声息地窝在了灶台边,直到现在,外面什么声响也没有,也没有人来找我们。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墨阳以前说过的一句话,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我忍不住向那个方向张望了一眼,丹青…

“那个人呢,他走了”?秀娥细微的声音在我耳边响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她靠了过来,眼里闪烁着强烈的好奇,但却本能的用了“那个人”来形容霍长远,而不是提名道姓。我有些吃惊的看了她一眼,原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有着危机感呢,连一向大大咧咧的秀娥都…

心里突然产生了些有人能帮我分担些什么的放松感,我凑到秀娥耳边,压低了声音说了句,“我也不知道”,她一愣,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我悄悄指了指外面,又对她摇了摇头,她瞪大了眼看我,突然恍然大悟似的作了个捂嘴的动作,我忍不住微微一笑,闭上了眼。

感觉到秀娥挤的我更近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身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温暖的炉火,昏暗的房间,秀娥安静的呼吸,都给了我一种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错觉,我忍不住放松了下来。

“咔啦”,一声轻微的响动,让我和秀娥都好像被火烫了似的,猛地坐直了身子。“清朗,你是不是在里面”,张嬷的声音响了起来,她声音压得很低,浑不若平常的那份爽利。我和秀娥面面相觑了一眼,然后互相借力的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我轻轻的掀开了厨房门上的布帘子,悄步走了出去,秀娥却小心翼翼的只从帘子里探了个头出来张望着。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在看向站在台阶下的张嬷,她好像根本就没注意到我的出现,只是在出神地想着什么心事,眉头皱得死紧,腰上系的围裙已被她揉成了一团。

我没说话,只是安静的站着,就这么过了一会儿,张嬷突然叹了口大气出来,一抬眼看见了我,怔了下。她掩饰似的整了整身上的围裙,这才做了个笑容出来,“清朗啊,你在啊,你…”说了一半,她顿了顿,脸上不自禁的带了些不知所措的为难,又胡乱的理了理自己的鬓发,才又笑说,“你过去…看看你姐姐吧”。

我点了点头,迈步往下走,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突然一把扯住了我的臂膀,我不禁趔趄了一下,停下来回头看着她,她忙得松了手,有点尴尬看着我,“那个我是想说,要是小姐已经睡下了,你就回来吧,别打扰她了,啊”。

“好”我轻声应了句,想了想又说,“嬷嬷你别担心,我要是看着姐姐睡了,马上就回来”。张嬷愣了愣,眼眶突然一红,她慌忙用手在脸上擦了擦,“好孩子,你快去吧”。“嗯”,我转身往外走去。

夜晚的天气有些凉,我忍不住摩挲着手臂,心里却想着不知道丹青有没有…想着那碗茶,又想着丹青曾有的不屑,我心里一冷,忙地加快了脚步。

屋门半掩,里面却隐隐约约的露出了一丝光亮,我慢慢的放缓了脚步直到门前,她果然在这儿…屋里安静至极,想想方才张嬷那愁苦无奈的表情,我忍不住叹了口气,举起手却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敲这扇门。

“清朗,你进来吧”,丹青轻柔的声音传了出来,平平滑滑的,却没有任何味道。我手忍不住一抖,慢慢的放了下来,只觉得心头一片空白,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

可是总站在外面也不是个事儿,一咬牙,我推门进去了。眯了眯眼,才看见丹青背脊挺直地,正坐在白天她曾坐着的那个位置,那个…与霍先生笑眼相对的位置…

我悄悄地走了过去,站在了丹青的身后,她也没有回过头来,乌黑的发丝,雪白的颈项都一动不动,只是肘臂轻微的在移动着,好像在床沿上抚摸着什么或是比划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丹青不经意似的微微转过了身来看着我,我忍不住轻轻倒吸了口气。一块儿褐色的污痕就那么清晰的印在了丹青领口胸前,月白色的缎子已经被浸透了,我仿佛能闻见那淡淡的茶香。

眼眶不由地一热,我用力眨了眨眼,原本面无表情的丹青突然冲我微微一笑,笑容里充满了苦涩,也带着一种解脱。她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臂,将我轻轻的拉到了她身边。“姐姐,我”,我低低地叫了一声,“嘘”,丹青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又拢了拢我的头发,“什么都不用说了,都过去了”。

“嗯”我低头抱住了丹青的腰,她身上暖暖的,我一低头就能闻到龙井茶那淡雅的香味。一直都很喜欢龙井的香味,可我现在却想着,大概以后再也不会去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