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鹿看着手机屏幕上跃动的姓名,一时恍惚。
这一个月来,与滑冰有关的一切久远的像另一个世界,现在,另一个世界的人给她打来了电话,像是某种叫人心慌的叩问。
迟早要面对的。
温医师说过的,要解决痛苦。
她定定神,接起电话。
“楚涵师兄。”陶鹿舒了口气,面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隔着手机,楚涵的声音听起来很低落。
“鹿鹿,杨老师向冰协推荐的名单定了。”他轻声道,“你被删去了。”
陶鹿顿住。
“我跟老师求情,她答应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这三天什么时候有空?跟老师见个面认个错。你家的情况老师多少也知道,会体谅的…”
“跟我家的情况没有关系。”陶鹿淡漠道:“是我不想再继续花滑了。”
“鹿鹿!”
“是我厌倦了。”她转而道:“杨老师换了谁推荐?”
“…”
陶鹿呵了一声,“是齐珊珊吧。”
“鹿鹿!为什么?我不懂!你曾经那么热爱花滑!”
“是你的错觉。”
“陶鹿!”
“楚涵师兄,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关心。”陶鹿放下车窗,在呼啸的风声中,轻声道:“我是个半途而废的人。你可一定要坚持下去呐…”
通话结束,一直安静的叶深看了她一眼,笑道:“宁肯被误解,也不要被同情么?”
陶鹿脸上一紧,因为是叶深才没发作,嘀咕道:“知道还要讲出来。”
“有些事情讲出来才会好。”叶深轻声道,又自失一笑,“我自己都做不到,还来教你。”
国家表演学院,今天只是陶鹿所在的这个特殊班开学,据说一共才三十来个学生,其余的正规学生都还在假期,校园里静静的,偶尔有几个家长带着孩子走过。
来接陶鹿的年轻女老师姓赵,微胖,穿一身黑裙,显得和蔼可亲。
赵老师见到叶深愣住了,眼睛里冒出粉红泡泡来,“您是陶鹿的哥哥吧?”
叶深默认了,把行李箱拎出来,往女孩跟前一搁,准备离开,脚步一顿,却是被女孩攥住了衣角。
“还有事儿?”他低头看了一眼女孩。
陶鹿抿紧嘴唇,平心而论,她实在已经麻烦这人太多。
可是,不想放手…
“有什么…”她的后半句话被赵老师打断了。
“陶鹿哥哥,咱们先去把学费和住宿费交了…”
哦,对,还有这茬儿。
叶深也没留意陶鹿的神情,跟着赵老师进了教务处,把陶鹿的学杂费一并缴清。
“你留个卡号给我。”陶鹿小声道:“回头我还给你,还有温医师的费用…”
叶深有点诧异,一面在缴费单上签字,一面笑道:“不必了,就当是《最强月华》宣传费给你抽了一笔中介费。”
陶鹿吐吐舌头,心道她算不算坑了明烨哥哥一大笔钱?
赵老师笑得殷勤,“那我带你们上去看看宿舍,已经来了两个学生了…”
四人宿舍在一楼,宽敞整洁,还有空调。
在国内大学而言,算是超规格的学生宿舍了。
靠窗的两张床已经被人选了。
陶鹿就随意指了靠门的一处,忽然门开了,端着水盆的苏果走进来。
“呀!陶鹿!”苏果忙把水盆放在地上,拉住她的手,“我们在整理宿舍呢——”
紧跟在苏果身后,又走进来一名打扮入时的女孩。
“鹿丫头!”她一看见陶鹿就叫起来,扑上来揉着陶鹿的脸,“半年不见,想死姐姐了!”竟然是陶鹿隔壁家的姐姐乔沐尔,只比陶鹿大一岁,当初是清荷园名副其实的孩子王。
“木耳姐姐!你怎么也来这所学校啦?”
宿舍一共四个人,陶鹿跟其中两个都是认识的。
叶深见状放下心来,便跟赵老师点点头,打开门准备走。
“叶哥哥!”陶鹿忙追上来,可是再想不到什么事能留他。
赵老师的殷勤起了关键作用,“陶鹿哥哥您稍等,我去接第四位学生过来,然后我带咱们宿舍的学生家长们熟悉一下校园…”
叶深有点不耐烦了,低头跟陶鹿商量,“自己搞定,嗯?”
陶鹿铿锵有力,“自己搞不定!”
乔沐尔一口汽水喷出来,好奇地打量着送陶鹿来的这个男人。
简短的互动中,陶鹿对男人的喜欢不言而喻,但是这个男人对陶鹿么…态度算是友好,却并没有情愫,说是把陶鹿当成妹妹爱护,却连洪庄和陆明烨的程度都没达到。这要是陆明烨来,只怕恨不能连日化品都给陶鹿买好才能放心走。
不过的确长得帅,也难怪陶鹿会喜欢。这丫头一向颜控。
陶鹿正和叶深“纠缠”,赵老师带着第四位同宿舍学生来了。
却是叶深父母邻居家的乖孩子,姜暖。
赵老师对她也很热情,“你爸爸妈妈提前跟我打好招呼了,他们今天在国外开研讨会不能过来,有什么事儿你就找我。”
“谢谢赵老师。”姜暖答应着,抬头一下先看到了叶深,愣了愣,试探着唤了一声,“叶家哥哥?”
陶鹿愣住,攥着叶深衣角的手松开了。
姜暖对上她的视线,友好一笑,“同学你好,我叫姜暖。”
“你认识叶哥哥?”
“嗯,是我们邻居家的哥哥…不太常见,刚还以为认错了呢。”
赵老师拍掌,笑道:“好,人齐了。我带大家熟悉一下校园…”
“咱们这栋宿舍楼已经列入国家保护级文物了,所以不许有明火,你看电线都是从外面搭的…我带大家去花园看下,这是从前的王府…”赵老师热情洋溢地讲述着,跟唯一的“家长”叶深并肩走在小径上。
身后跟了四位女学生。
苏果和姜暖在友好地互相认识。
陶鹿却是被乔沐尔勒住脖子,“说,你和那个棒球帽男怎么认识的?你喜欢他啊?”
“咳咳,木耳姐姐,你松松手…要死了…”
逛了两个小花园,叶深耐心告罄,“赵老师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了。”
赵老师失落道:“啊,没事没事儿…”
叶深顿了顿,对身后的姜暖道:“你比较懂事,以后多照顾照顾陶鹿。”他下巴一扬,冲陶鹿点了点。
“好的,叶家哥哥。”姜暖点头答应。
陶鹿却不乐意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深长腿阔步,走到陶鹿面前,道:“好好上课,有问题找老师。”
陶鹿哼了一声,抱臂道:“反正我不懂事儿,整天都是问题。”
叶深笑道:“你的确整天都是问题啊。”
“喂!”
“走了。”
陶鹿送他到校门外,看他上了车真要走,心里拉扯得慌,刚才没说完的话又冒出来,“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么?”
一个多月来,都是他在帮助她。
有什么,是她可以给予回馈的么?
叶深插上车钥匙,有点诧异地看她一眼,笑道:“还真有。”
陶鹿扑到车窗上,叫道:“什么事儿?”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叶深笑道:“为祖国的发展做贡献。”
“喂!”
“温医师那边后续费用我都交了,你有时间还是每周去一次。”
“嗯。”陶鹿答应地有点低落,以后就是她自己一个人去了。
叶深发动了车子。
“我可以…”陶鹿急切地,“留你的手机号吗?”
叶深蹙眉,似乎要拒绝。
“万一发生什么事…”
“手机。”叶深拿过女孩的手机,输入自己的号码,递给她,认真道:“我比较希望,没有万一。”
没有万一,就是不要再联系他的意思吗?
车子绝尘而去,载着她喜欢的人。
被冰场老师除名,又离开了这段时间以来的“家”。
女孩低头站在路边,两手空空,像她此刻两手空空的人生。
浑身的力气都淌走了,她缓缓蹲下去,抱住了自己。
第30章 折翼小仙女(十七)
马路上车流不息, 轰鸣声中陶鹿撑起自己来,往临街的宿舍楼走去,宿舍楼后面才是赵老师刚带大家看过的花园。
宿舍里这会儿只有乔沐尔在。她正坐在书桌旁写东西, 见陶鹿回来, 把本子收起,扣上笔帽, 笑道:“你的叶哥哥走啦?”
陶鹿在她对面坐下来,“嗯”了一声, 趴下来歪头望着窗外的蓝天。
“怎么认识的啊?他多大啦?做什么的啊?”
一连串的问题。
门外忽然传来说话声, 紧接着宿舍门被推开了。
一个陌生的男学生, 推着行李箱,跟苏果一同出现在门外。
“谢谢学长,我宿舍到了。”苏果示意那男生松手, 她自己把行李箱推进来。
男生温和儒雅,看着苏果笑道:“有什么事儿找我就好——你们宿舍,我就不进去了。”
苏果跟他道别,关上了宿舍门。
乔沐尔笑道:“苏果你可以啊!那是学生会的副主席蒋怀仁吧?风云人物, 无数学妹的理想型。我在学校论坛上看到过他的照片。”
苏果笑了笑,没说话,端着水盆出了宿舍门, 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乔沐尔绕过桌子坐到陶鹿身边,勾着她肩膀悄声道:“你看像苏果这样,找个风云学长谈场校园恋爱多好。”她晃了晃陶鹿,“要什么叶哥哥, 树蜀黍的?”
陶鹿饶是满腹心事,也忍不住扑哧一声,“树蜀黍是什么鬼?”
有个熟悉的人说说笑笑,总是好的。
苏果正在洗手间打水。
赵老师找过来,拍拍她的肩膀,“来,老师跟你说点事儿。”
苏果把手上的水往衣角一擦,跟到办公室。
办公室里冷气开得很足,墙上张贴着学校的荣誉奖状,悬挂着重要领导的照片,两个年轻貌美的女老师翘脚围坐在书桌前,勾着头一起看视频。
“坐,坐。”赵老师给苏果倒了杯水,“你的情况呢,老师也清楚。咱们这个特殊班里的学生,要么是家里非富即贵学生本身又有特殊才艺,要么是家境贫困学生自己争气品学兼优。”她赞许道:“老师知道你是那个自己争气的。你们宿舍其他三人,平时做点什么出格的事儿,你要劝着点,有情况要及时跟老师反应——咱们跟她们不一样,是不是?”
苏果捧着赵老师给倒的那杯水,始终沉默点头,到离开都没能喝一口。
“你的情况学生会有关人员也了解。有事儿要是老师不在,你就找蒋怀仁,他是个负责的好学长。”赵老师很满意苏果恭顺的态度。
“谢谢老师。”
苏果才出办公室,手机就响起来。
舅妈的声音听起来尖刻刺耳,“这个月生活费再不打来,你这弟弟不要活了!我辛辛苦苦养着你姥姥姥爷,他们还去倒贴你弟弟?跟你说,这周打不过钱来!这孩子我就给你送人了!”
“别!别!”苏果颤声道:“舅妈,我再想想办法,这周一定把钱给您…”
“是我想要钱么?”女人不依不饶,“说得好像钱给我花了一样!”
终于对面挂了电话。
苏果身心俱疲,靠在墙上,半响,拨通了蒋怀仁的电话。
“学长,你知道…什么试戏的机会么?”
陶鹿的大学生涯就这么波澜不兴地拉开了序幕。
还没有正式开学,特殊班的学生提前召集起来,与其说是为了学习,不如说是为了提前约束一下学生性情,上课学得也都是些文史哲,没有表演系的专业课。乔沐尔和姜暖并不是每晚都回宿舍,学校也不管,只要她们每周五晚上应付一下领导检查就好。
宿舍里常住的只剩了陶鹿和苏果两个人。
苏果不知为何看起来也总是行色匆匆,于是陶鹿觉出自己是个闲人来。
身边的人每个都身怀绝技。
隔壁宿舍的女生每早起来练嗓,人家的大青花是十年寒暑童子功;本宿舍的姜暖每天到校也是去练功房练舞,一样是自幼练习斩获无数奖杯;就连苏果,在表演上的灵性,也是有目共睹。
只有她陶鹿,曾经以生命热爱的花样滑冰,已化作不可言说的伤口。
不敢再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