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落在湿漉漉的地面,将人影磨平了棱角,雾蒙蒙的,水蒙蒙的。

他的住处离电视台不远,他放好轮椅,坐下,缓缓推动,路程是不远,只是回家的路上有一段上坡的路,夜里下了雨,路面滑,坡面上了一半,轮椅就往后滑。

一只手从后面抵住了下滑的轮椅。

周清让回头,逆光里,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见得清她穿着黑色的衣服。

“谢谢。”他说。

她帮他把轮椅推上坡顶:“不用谢。”

是年轻的女孩子。

他又道了谢,手抓在轮环后部,推动离开。

就是他啊。

周徐纺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把无线耳机戴上:“帮我切断海棠湾的监控。”

耳机里是人工合成的声音,机械、利索:“你要做什么?”

她答非所问:“他腿很不好。”

隔着数十米的距离,她跟在周清让的后面,边走着,边把背包里的外套、帽子、口罩一样一样戴上。

“他腿不好,我得管到底。”

霜降没有多问:“我知道了。”

不到半分钟,周徐纺的耳机里再度传来霜降合成的人工声音:“海棠湾离电视台只有八百米,沿路的摄像头有四个,我发了干扰,你有五分钟时间。”

“嗯。”

她压了压鸭舌帽,一跃至屋顶。

因为路滑,平时十分钟的路程,周清让用了二十分钟。

守夜的门卫老纪在小区外面抽烟,看见人后,把烟掐灭了:“周先生回来了。”

周清让颔首。

老纪六十多,上半年刚从制药厂毕业:“保安室有您的快递,要本人过去签收。”

“谢谢。”

“我推您过去吧。”

他没有拒绝:“麻烦了。”

“客气什么。”

周徐纺站在马路对面,看着轮椅进了小区。

“徐纺,有情况。”

周徐纺抬头看了看小区围栏的高度。

耳机里,霜降说:“海棠湾正门以北三十米有两伙人,其中一伙是天星的人,还有一伙人身份暂时不明,九栋所有的电梯口和安全通道都有人。”

周清让就住在九栋。

她们才刚把东西送过来,就有人找上门了。

“怎么办?”霜降问周徐纺的意思。

她估计一下高度,往后退,弯腰一跃,跳过了围栏:“没办法了。”她直起身,擦了擦手上的雨水,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副黑色的手套,“只能打人。”

九栋一楼楼梯口。

男人从门后出来:“周清让已经上去了。”

地上的影子健壮,男人穿着黑西装,国字脸,眼窝很深。

耳机里,是女人的声音:“别打草惊蛇,先确认一下东西在不在他手里。”

“明白。”眼前,一道暗影闪过,男人立马回头,“什么人?!”

后面什么人都没有,也没有声音,这一层的声控灯被做了手脚,只有负一楼的光漏过来,昏昏暗暗的。

“怎么了?”

“没什——”

男人话还没说完,脖子被掐住了,他猛一抬头,瞳孔骤缩:“你、你、是……”

对方戴着口罩,脸不过男人的巴掌大小,脚下是一双鞋码很小的帆布鞋。

是个女人。

她什么时候到他面前的?

男人欲张嘴,抵在脖子上的那只手就加了一分力道,她扯掉他的无线耳机,对着里面留了一句话:“不管你是谁,别再来找周请让麻烦。”

说完,耳机被她摔到地上,一脚踩碎,然后她抬头,松了手。

男人往后趔趄了两步,摸了摸脖子:“你是什么人?”

什么人?

她的黑色外套上,手臂的位置,刺了一个字母——Z。

男人瞠目结舌:“你是、是……”

她后退了一步,纵身一跃,左脚尖抵墙,右腿劈向男人颈侧,稍稍一压,人便倒在了地上。

他眼一翻,晕了过去。

周徐纺正了正帽子,上了二楼。

海棠湾对面的路边上,停了好几辆车,最前头是一辆宾利,黑色的,车窗开着,副驾驶上的男人在接电话。

他语气很恭敬:“小骆总。”

骆家老爷子这些年身子不大好,长子昏庸,次子已逝,骆家暂由长孙女骆青和掌管,旗下公司上下都称她一声小骆总。

“韩秘书。”

“您说。”

“东西若是拿不到,知道下一步怎么做吗?”

韩封是骆青和的秘书,跟了她有三年,对她的心思也琢磨得清楚:“知道。”

“别再出差错了,后果很严重。”

“是。”

骆青和那边挂了电话。

韩封戴上耳机,喊了几声,半晌都没人回应,他下了车,看见地下停车场的出口跑出来一个人,神色慌张。

是他派出去的人。

韩封走过去:“怎么回事?”

男人满头大汗,丢魂落魄似的四处张望,口齿也不清,哆嗦着说:“那个……那个女的一眨眼,一眨眼就上楼了,像、像像像女鬼。”

女鬼?

韩封冷笑,一脚踹在男人的小腿上:“蠢货,这么多人都搞不定一个瘸子。”他回头,吩咐几辆车上的人,“你们几个都进去,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把东西弄到手。”

他话刚说完,路灯杆后面走出来个人。

“什么东西啊?”

韩封抬头,愣了一下:“乔少。”

乔家的公子,乔南楚。

雨下得小,他也不撑伞,靠着路灯,头发落了一层水雾,眉眼生得风流:“认得我啊。”

乔家老爷子最喜欢的一个孙子,帝都谁不认得。

“既然认得我,应该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吧?”自顾自地说完,也不等回答,他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程sir,这里有几个人很可疑,你过来一趟。”

乔家,光是当警察,就有一大票。

韩封依旧面不改色,倒镇定:“乔少这是什么意思?”

“我发小江织,认得吧。”他指着不远处的一辆车,“他刚刚被偷了一块一千二百万的手表,正抓贼呢。”

019:他闻到了她身上的奶味

“他刚刚被偷了一块一千二百万的手表,正抓贼呢。”

韩封冷着脸,有了脾气:“我们没有偷。”

乔南楚掏了根烟点上:“那谁知道。”

刑侦队的程sir十分钟后就到了,把韩封一干人等全部扣下了。

乔南楚不是刑侦队的,就在一旁看着,抽了两支烟,心情不错,向程sir提了一嘴:“我怀疑他们把赃物藏在车里了。”

程sir的顶头上司,是乔南楚的表姐夫。

说实话,程sir到现在都没搞懂这位大少爷在搞什么幺蛾子,但这面子得给:“把车也拖走。”

就这么着,连人带车,都进局子了,另外,程sir还留了一个队的人在现场,继续排查。

乔南楚掐了烟蒂,去马路对面,敲江织的车窗。

“赃物,上交。”

江织取下腕上的手表,扔给他。

乔南楚掂了掂,在手里把玩着:“骆家人不可能亲自出面,是韩封帮着接应,小区里面程sir已经让人进去查看了,如果东西到了韩封手里,警局能搜出来,要是搜不到,就还在周清让那。”

反正,落不到骆家人手上,目的就达成了。

江织看骆家人不顺眼,就想给他们找找事儿,这才过来凑一脚,整了点乱子。

乔南楚瞧江织:“你还不回去?”

他答非所问:“周清让两条腿都不行?”

“差不多,截了一条,另一条也快没用了。”不是坐轮椅就是拄拐杖,腿和废了没什么分别。

江织下了车。

“还要干嘛?”

“那病秧子搞不赢姓骆。”

如果程妃然事件的证据还在周清让手里,只要还没公之于众,骆家不可能不来抢。

乔南楚好笑:“你不是病秧子?”

江织从车里拿了件呢料的黑大衣,披着:“嗯,我进去探望探望病友。”

乔南楚:“……”

探个屁!

骆青和这才刚从程妃然那查到周清让,江织后脚就跟过来了,不就是想趁机耍耍那姓骆的,给她点不痛快。

周清让手里那证据,怎么着也不能让姓骆的抢回去不是?

乔南楚本来要跟过去的,情报科的电话打过来,有重案,他在外面先接电话。

电梯被封了,警局的人守在各个出入口。

阿晚走在前头,声控灯坏了,暗得路都看不清,刚到一楼,就发现了地上昏倒的人,立马摆出防御姿态:“老板,您别上去,有蹊跷。”

是骆家派来的人,谁放倒的?周清让跟雇主一样,可是个病秧子啊。

哦,提一嘴,阿晚最近开始喊老板了,因为他智商不是很够,雇主对他表现出了十万分的嫌弃,他觉得得改头换面一下,让雇主看见他非凡的能力。

江织看了一眼地上的人。

急于表现自己的阿晚赶紧上前,英勇无比地说:“老板,您在后,我来给您开路。”他倒要看看,除了雇主的老对头骆家,还有谁!

阿晚这话刚说完,背后有身影一闪,他即刻扭头,猝不及防,一只脚迎面就劈过来,把他的腰踹了个正着。

咚的一声,阿晚趴下了。

“……”

他的英勇无敌……

艹!

他撑地,想爬起来,腰太痛,咚的一声,又趴下了。

“……”

哪条道上的,力气这么大?

阿晚从来没脾气的,也生气了:“你谁呀?偷袭是孙子!”这个孙子!

这个声音……

周徐纺愣住。

突然,一束光打过来。

江织手里拿着手机,光束移动,一一扫过她的脸、她的手臂、她外套上的字母。

“又是你啊。”

他笑了,冤家路窄。

周徐纺抬手,挡着手机射过来的光线。

趁着她怔忡出神,阿晚突然拔地跳起来,朝她挥拳,她几乎条件反射,反擒住了阿晚的手腕,没有控制好力道,捏响了一声,阿晚痛得倒抽一口气。

她几乎立刻松手。

阿晚趁机,一拳打在她肩上。

方理想说过,阿晚是拳击运动员出身,早年间,拿过全国青少年组的拳击冠军,如果不是当初步入了打劫的歧途,他有可能已经是世界冠军了,他力气很大,周徐纺被他一拳打得后退了好几步。

怎么办?打不打他?周徐纺拧眉。

“阿晚。”江织用手机的光晃了他一下。

阿晚会意,收手了。

“外面都是警察,”江织往前走,手机的电筒明晃晃地对着她的脸,“把你的口罩摘下,我就让她们放了你。”

她不说话。

他上前,欲伸手去摘。

“老板——”

她一把把他拽过去,摁在了墙上。

咣的一声,手机摔在地上,那张薛宝怡买的、blingbling的膜碎了。

“咳咳咳咳咳……”

他喘息瞬间重了,唇色发白,脸色发红。

阿晚大喊一声:“淫贼,快放开我老板!”

江织:“……”

周徐纺:“……”

这一声淫贼,很好的转移了注意力,阿晚就趁这个时候,出拳,攻击‘淫贼’的颈部,这一招是他的必杀技,百试不爽,就是这次——

‘淫贼’头都没回,侧踢腿,速度快得看不清,着着实实踹在他腹上,那力道,五脏六腑都是一震。

就不能换个地方踹?!

阿晚只觉得腰眼一麻,往后栽了,这个‘淫贼’是个武林高手……头一歪,彻底晕过去了。

是不是踹坏了,她只用了一成力的,周徐纺眉头拧更紧了。

“又想劫持我?”江织正在盯着她。

光线很暗,他的目光却像燎了一把火,灼灼发光。

她怕被他看出究竟,便用掌心遮住了他的眼睛,手肘抵在他肩上,压了压声音:“我会轻点。”

我会轻点——淫贼语录之一。

江织:“……”他气得面红耳赤,“你他妈碰我一下试——”

她抬起手掌,朝他颈部劈下去。

他身子一软,昏过去了,往下滑。

周徐纺条件反射地抱住了他的腰,扶他靠着墙,嘀咕了一句:“我不是淫贼的。”

有点难过,被误会了。

她把人放下,蹲了一会儿,站起来,转过身去,抬脚上楼……又折返回去,把阿晚的外套剥下来,给江织穿上。

他身子弱,不能冷着。

然后,蹲在那里又看了他一会儿,听见楼下脚步声,她才走了,直接上了天台,楼下警笛鸣起,她纵身一跃,跳到了对面的楼顶。

十分钟后,九栋904的门被人敲响。

“叩——叩——叩——”

里面的人开门:“请问你们是?”

程sir亮出警察证:“我们是警察。”

周清让拄着拐杖,因为有些吃力,借着墙靠着:“有什么事吗?”

“这个小区先后遭了贼和劫匪,周先生你这里有什么异常吗?”乔公子走之前这么说的,周清让这得盯紧了,一只苍蝇都不能飞他家去。

周清让说没有。

他神色如常,显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这么多动作。

“我们警方的人晚上会守在外面,如果有什么情况,喊一声就行了。”

“谢谢。”

程sir说了句‘打扰了’,转身去部署了。

周清让关上门,推着轮椅去了卧室,将电脑上的U盘取下来,握在掌心了,这东西是谁寄的?又是谁在帮他?

快十二点,薛宝怡本来在夜场玩得正嗨,被乔南楚一个电话叫到医院来了,说江织又晕倒了。

“织哥儿。”

“织哥儿。”

江织睫毛颤了一下,睁开了。

薛宝怡坐在病床边,剥了根香蕉在吃:“可算醒了。”咧嘴笑,“你这小美人,三天两头进医院,爷都要被你吓死,就怕你一口气没上来嗝屁了。”

江织撑着身子坐起来。

薛宝怡赶紧扶他。

“周清让那边怎么样了?”

这事儿薛宝怡听乔南楚说了:“没什么事儿,南楚让刑侦队的人守着,放心,他手里的东西抢不走。”听江织还咳着,他把香蕉扔了,帮着顺气,“你怎么回事啊?那个职业跑腿人是你克星吧,又把你整医院来了。”

江织冷着个脸,什么也不说。

乔南楚过来了,后面还跟着肚子上绑了一圈绷带的阿晚,阿晚一副进气多出气少的样子,将近一米九、两百斤的大块头好虚弱啊。

“清醒了?”

江织恹恹地靠着病床,状态极差。

乔南楚问:“这次有没有什么新发现?那个Z身上还有什么特征吗?”第二次交锋了,上一次也没摸到什么底,查又查不倒。

江织耷拉着眼皮若有所思了很久,眼睑下青影沉沉:“光线太暗看不清,声音也故意伪装了,不过,”

“不过什么?”

他想了想:“她身上有一股味道。”她把他按在墙上的时候,他闻到了。

乔南楚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