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子这样热么,我竟觉不出。”她疲惫地笑了笑,捡回条命之后才来得及心有余悸:“你先回去罢,我再睡会儿。”

站到船尾,汗珠乐此不疲地冒着,比方才还要大颗。他无奈地望着水面出神,白花花的薄冰随着水波微荡,想起皓玉无瑕泛着润泽之光的后背,终于知道她为何叫赏雪了。

美人落魄,白璧蒙尘,此时自有英雄前来救美,自己这样无权无势身不由己的人,心生无用的怜悯却无力改变现状,最是可有可无。

次日就要下船,他只有一个简单的包袱随身背着,第一个跳上渡口,负手看上头的人忙乱,忽然听见自己名字,仰首一看是朱翠,隔空打着手势。

“人像是不行了…”

“谁?”

“还能有谁。”白他一眼恨声道:“男人就是没良心,昨儿还卿卿我我,人家病了一夜倒不管不顾。”

首先不曾和谁卿卿我我,其次他自认很有良心:“姑娘你身子不适么?”

“呸,还装傻呢!人在舱里,这会儿都忙着下船,扔在那里只剩半条命。”

他终于明白过来,心跟着打个秋千,欲发足狂奔,想想这样未免太贱:“姑娘有空一同前去么,我一个大男人只怕照顾不周。”

朱翠满脸写着没空,左顾右盼地:“临风突然不见了,我得找他。”

“昨晚还见到二爷…”

“拌了句嘴,个死男人心眼儿太小,当我离不开他!”

既然离得开您干嘛急得丢了魂似的,他笑了笑,也不戳穿。男女之事太过玄妙,一来二去,个中真意谁能完全掌握?也不知多灾多难的赏雪怎么样了,当下不敢耽搁,从包袱中搜罗几味去寒祛湿的丸药,见了本尊才知远水不解近渴。

她的眸子完全暗淡下来,两颊泛着病态的嫣红,一夜不见瘦了整整一圈,再无往日艳丽颜色。他一向结实,少有头疼脑热的困扰,女人身子娇弱,哪敢胡乱用药,病情如此不找大夫好好诊治是不行了。

“我已打听过了,镇上有医馆,待她康复再追上我们不迟。”朱翠见他背着赏雪,从马车里探出头来。

他点了点头,眼见逃难队伍渐行渐远,马蹄和车轮在冬日坚硬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大夫把了脉,说是风寒内侵加之肝火虚升,外冷内热以致元气大伤,写了满满一张方子,后期调养的补药都罗列出来,像是在此地还有一年半载的停留。他连忙表示不便久待,最多三五天就得启程,被大夫狠狠瞪了一眼:“你若不管她死活,尽可强行赶路,只别说是我治死的。”

租了小巷中一座小院中的两间小屋做休憩之所,易岭住外间,方便煎药和夜间照应。这一驻足就是月余,期间换了两个负责贴身照料的老妈子,赏雪的病情渐渐好转,饮食正常,人也精神了,就想着追赶玉风堂的队伍,又怕她心里抵触那些人。

“你走罢,成日和小丫头混在一起算什么,无论回归旧部还是浪迹天涯,总要迈开步子。”她指指桌上一包系好的行李:“我若是男人准落不到今天的境地,该自己做主的时候自己做主,多好啊。”

他拿起包袱瞧了瞧,无奈地放下,面有不悦:“你把我想成什么人。”

“易大侠,多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后会有期。”

他被硬话挡在那里进退不得。

老妈子坐在院里洗衣裳,冷言冷语飘进耳朵,知道小年轻又玩口是心非那套,叹息一阵,忍不住进去劝和:“有心人知道为他好,无心人也就走咯。既是有心人何苦撵了呢,心伤了可补不回来咯。”

她冷冷一笑:“大娘的好意自然晓得,只是有人不领情,当我门缝里看人。”

易岭双眉一扬就要发作,被老妈子拉进里间,关上门阻断了外头的是是非非。让他先在椅子上坐了,自己坐赏雪的床上,待他平静些了道:“莫怪老婆子多嘴,你和她到底怎么一回事?”

“大娘别多想,我们相交一场,不过泛泛,路见不平救了她才来到此地。”

“按理说,男女授受不亲,你俩一个屋檐下住了月余,今后在人前怎么说得过去?姑娘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你到底装傻呢,还是真不懂?”

“这…”

“唉,年轻人面皮薄,你装傻充愣,她又不好捅破天窗,索性赶你走了,说是赶,有眼睛的都看出来是成全呢。”

他断然道:“救人到底送佛到西,我若自私自利罔顾他人死活,算得上男人么。”

“道理是不错,我只问你,可曾婚配?”

他摇头。

“心里有别人了?”

他红了脸,继续摇头。

“老太婆一辈子也见了不少人,这姑娘花容月貌,心地善良,我瞧着很好。”

“大娘,我说不动心一定没人相信。”

“是了是了…”

他突然沉默起来,眉头紧锁,即使说话间也未松开:“可我得自己照照镜子,人贵有自知之明,借您一个局外人的眼睛瞧瞧,我配得上人家么?”

“呦喂,你也差不到哪儿去,比我儿子俊多啦。”

“谢谢大娘。”他哭笑不得地:“凭她一番品貌,要哪样人家没有?眼下时运不济,我若趁人之危,日后心中也不释怀。”

“可是…”

“不必可是。”站起来推着她往外走:“这番好意我们心领了,心领了。”

打发走老婆子,回来时发现桌上的包袱不见了,赏雪已经不在外间,疑惑地四下张望,只见院门前立着一个纤细的身影,手挽行囊,整装待发的样子。

“你能为我留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为你离开?”她梨涡隐现,笑着眨眼。

“我已说过你无须报恩。”

“刚才那番话我一字不落都听见了。”

他顿时手足无措:“你怎么能…”

“我偷听的,正大光明的偷听。”

正大光明的偷听,理直气壮的承认,这个世界是怎么了,他恼羞成怒,又不忍心对她发作:“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大娘她年纪大了胡乱问的,只有胡乱回答。”

“那我便是胡乱一听,你怕什么?”

“哪里怕了…”

“快出发罢,掉队那么久,快马加鞭才能追上。”

不待答言,她已牵着马儿走出老大一截,久病初愈,比从前清瘦多了,连日来少有笑容,多数时候只是平静地注视着身边的人与事,此时发尾随着步态摇曳生姿,倒多出些生机。

易岭晃晃脑袋,追上去接过缰绳,将姑奶奶扶上马背,低声道:“真的决定了?”

“我不喜欢被人拖累,也不喜欢拖累别人。”她从包袱里抽出纱巾披在头上,阳光在脸上只剩细碎的金色小点:“再说不是有你保护我么?”

姑奶奶生个病倒生坚强了,举手投足间透着从容与自信,让人无从质疑。他回望一眼身后的小院,小屋的破旧好像是永恒的,如同小屋中平淡的日子一样永恒地坐落在心中一块不大的空地上。

当东风不再凛冽,枯枝抽出嫩芽,总算有了逃难大军的一点行踪,不过不是什么好行踪。据说那一队人马在行进途中遭人堵截,青壮年跑得甚快,老弱妇孺悲惨些,或死或伤,侥幸逃脱的就此销声匿迹。他们一路寻来,大凉山脚下发现一些残损的车辕,道路两旁零星散落若干野坟,无碑无铭,湿土来不及长草,显然新挖不久。林子深处传来几声犬吠,遁声而去,赫然是一座已被刨开的孤坟,几只野狗撕咬着不成形状的肢体,吸引了更多的同类前来,不算激烈的争抢变成一场壮观的斗殴。

易岭突然将她的脑袋按在胸口,胁着她转过身去:“走罢。”

这个姿势很难受,温暖的胸膛和有力的心跳并未赶走不详的预感,她定在原地,低声问:“是我认识的人么?”

“不相干的。”

猛地挣脱,几步奔到近前,只见尸体已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一眼未能认出,只是看着大片的血肉模糊有些反胃,心说既然瞧了总要弄个明白,不仔细分辨还好,整个人被一记闷棍打中似得往后弹了一下,靠在树干上喘不上气。

“走罢。”易岭还是那句话。

“就剩个头了…”

有个头不错了,待会儿食腐动物一来什么都没了,这种事行走江湖之人已经看得很淡,今儿你被恶心到,明儿也许是你恶心别人。他呆呆地牵着马,想去安慰又想不出词儿,赏雪因未被及时安慰,很及时地哭上了。

“我曾经咒过她无数次不得好死,船上落水,我心里跟明镜似的,除了她指使再没别人。可如今…就剩个脑袋了。”回忆方才的画面仍心有余悸,沾满泥土的头发和完全走形死灰死灰的头颅:“我本该高兴不是么,总算苍天有眼。”

“四姨奶奶害你一命,死了也是报应。”他叹道:“你心肠好,所以难过。”

“我们若没中途离开,也是这番下场。”

“所以这场病生得挺值,不算白在冷水里洗个澡。”

说得她破涕为笑,想想确是这么回事,老天并非时时刻刻都不长眼,有时还给你来个先苦后甘的惊喜,不仅保住性命,还收获一枚纯爷们儿真汉子。

“玉风堂彻底完了,人死的死散的散,江湖上再没这个名号。薛子赫即便活着也是回天乏术,你还要满世界找他继续誓死效忠么?”她忽而平静地问道。

易岭迈出的脚步顿了顿,茫然好一会儿:“你认为呢?”

“咱们泛泛之交,谈不上为你的将来出谋划策。”

“怎会是泛泛…”

她双眉一挑,回过头来望着他:“哦,那是什么?”

想说红颜知己,又觉得这词儿高端了,似乎贵公子才配用。好朋友什么的一听透着虚伪,必然被骂。不如说铁哥们儿,哦不,这话自己都不信,怎能骗过这个冰雪聪明的女人。

“你有什么打算?”

“我从一开始就没什么打算,家人离散不知所踪,走到哪儿算哪儿罢。”她暗笑他的避重就轻转移话题,与从前与女人说话的张口结舌相比,这是学成出师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是时候分道扬镳,捡日不如撞日,就今天罢。”

这就要在此别过各奔前程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可惜今日阴转多云,灰蒙蒙连成一片。动了动嘴,憋不出一个字,愣愣地握着拳头发呆。知道自己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早晚各走各路,事到临头分别在即,倒怀疑起真假来。真有这一刻,方才听到的话是真的?

“终于甩掉一个包袱,是不是开心得忘了开心。”她抿嘴笑。

谁知他忽然皱起眉头:“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呦,炸毛了。

一向风度与沉默并存的相处方式荡然无存,人与人一旦熟识到某种程度果然容易暴露真性情,她先为自己的尖酸红了脸。明知他不会这样干嘛要刻薄呢,真是自取其辱,搞得现在没法儿下台,随即恼羞成怒:“是呀,你不是我,怎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微微一怔,隐约猜到因由,却不敢直接询问。

冷场了。

野狗的狂吠渐渐远去,只有树叶沙沙作响。

如果死心,早就转身而去。沉思半晌,她决定给两个月喜忧参半的日子一个交代:“从前有人说我明明没什么可得瑟的,还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真有勇气。那时我一心想嫁一个非富即贵的男人,好让那些恨我的人看看,我到底有没有这个能耐。”

“其实还好…”就是客气随和中透着一点儿目中无人,风华正茂的大姑娘,确有骄傲的资本。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一无是处又自视甚高的人出尽洋相,弄得自己狼狈不堪,还拖累一个好心人这么久。后来她明白自己没什么了不起,身边的人雪中送炭而不乘人之危,心底坦荡,令人肃然起敬。”

他茫然地从对方脸上寻找答案,你说的人好伟大,连我都肃然起敬,但绝对不是我。

“这个人就是你。”

又冷场了。

这次再沉默连自己都不好意思,易岭战战兢兢地:“愧不敢当。”

“这两个月是我十八年来最狼狈的一段日子,也是最欢喜的。”她的声音低不可闻:“你不是我,怎知如今我依然要嫁一个非富即贵的?”

宛如走进一片宽广的仙境,眼前豁然开朗,心却迟了一步,仍旧战战兢兢。他不可置信地望天,还是一片吹不散的阴云,没有阳光普照胜似阳光普照,心中骤地一暖,仿佛一个久饿垂危的孤儿忽而坐到满桌的山珍海味前,居然忘了那种深入骨髓的饿了。惊喜有时比食物本身更具震撼力。

“我怎当得起——”

“你当得起。”她笃定地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别妄自菲薄,我觉得你值得信任,你就值得。”

“真不后悔?”

“如遇有缘人而白白错过,才是后悔吧。”

心头一震,困扰许久的心结迎刃而解,顿觉轻松,面子什么的一股脑抛到九霄云外,心中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成了最没文采的:“赏雪,我们回家吧。”

“不行。”

“为何?”他简直要怪自己莽撞,冒犯了良家女子。

“你还没下聘呢,媒婆的面都没见着,急什么呀。”她别过脸去,迈开大步走远了。

这算答应了?

来不及喜出望外,背后一阵小风飕飕的。太疏忽了,后头有人为什么才发现,平时也不这么麻痹大意。薛老大说得对,果然谈感情不伤钱,伤智商啊。

“这就完了?”一个灰扑扑弹性十足的东西蹦出来:“虎头蛇尾啊你们!”

易岭搭上兵刃的手缩又回来,完全被眼前的一幕迷惑:“小东西,你哪儿窜出来的——”

敦敦冲远处的大树招了招手,树后随即闪现一张美丽的面孔,幽怨地松一口气:“易老大你总算表白了,不然我喘口粗气都十恶不赦似的,终于知道什么叫连呼吸都是错。”

这个同样风尘仆仆的女人如此面熟,听声音才恍然是朱翠姑娘,老天这太劲爆了,比裸奔还要考研脸皮的厚度与心脏的强度:“太卑鄙了罢,悄悄潜入竟然就为窥人隐私,你们安的什么心。”

敦敦一脸不屑:“我们一直在这儿休息,你们自己跑过来,还好意思怪别人不腾地方。”

一直都在,又劲爆了一次。

四姨奶奶是他们埋的,周围几座坟头应该也出自他们之手,覆巢之下竟有完卵,一个弱智女流一个懵懂孩童,侥幸逃脱太过匪夷所思。

他字斟句酌:“凛义山庄何时变得这般仁慈,倒是…”哎呦亲娘,绕弯子也是技术活,词穷了。

好在敦敦帮忙解围,搭配骄傲脸:“真男人不会让身边的女人受伤。”

小别重逢,这孩子的脸皮又厚了些许。

奇怪的是一向伶牙俐齿的朱翠没有反驳,平静地点了点头,迎上飞奔回来的赏雪叙话去了。两个女人的惊呼与笑声响彻树林。

“臭小子,怎么回事。”易岭拉长脸。

“我是骗子,我骗了姨娘,为了不用学功夫装白痴糊弄她。”敦敦一脸沉痛,俯首认罪:“其实我从三岁开始练剑,内功也有基础了。”

“别人都是假装高手,你为何热衷于假装低手呢。”

“因为我是个不求上进的怂包。”他垂头丧气地仰起小脸,语气中有种挥之不去的伤感:“如果姨娘还活着,如果老天保佑她安然无恙,我宁愿被她一顿胖揍。”

第 24 章

任适秋越来越看不懂了。

她试图从重伤之下的薛子赫那里看出端倪,此人一脸冷冽,暗红色的血顺着衣角滴落。薄云天像是受了鼓舞,攻势越发紧密。杀气浮动,阴云凝滞,细雨仿佛要蒙住人的双眼。

温祥突道:“我若是你就束手就擒,一眼便能看透的情势。”

他停手了,她也就缓一口气:“本来无所谓,但维护你的人忙得不可开交,你也不好意思任人宰割。”

薛子赫又挂彩了,两肩分别有个血洞,很是对称。他们从凛义山庄出来时两手空空,随身的兵刃早已不知去向,这个时候遭人围攻简直没有活路。本来谭氏兄妹对阵薛子赫没有胜算,她与温祥势均力敌,即使手无寸铁也可勉力支撑,谁知相斗正酣,薄云天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玩偷袭,形势急转直下。

到底是自己的仇家还是薛子赫的?薄云天那神情跟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似的,他俩从前有不为人知的过节不成。

“阁下不想拼命,我也不想,今儿的好戏我可看不明白。”

温祥一脸的”我等听命于人不便多说”的意境,她了然一笑,退了几步朗声道:“薄门主欲取我性命,放马过来即可,劳师动众可让人过意不去。”

薛子赫一个抽身避开杀着,对方有避战之意,薄云天也顺势收招。就是条狗被踢多了也会叫,还有要事,不急着逼对方跳墙。

“适秋,一年不见,你步步高升,如今和薛副堂主出双入对,姐夫这双眼睛都有些看不过来了。”

“怎么,尊夫人没有一路随行么。”任适秋完全不理他的调侃,淡淡地。

薄门主自从娶了风华正茂的娇妻在侧,投靠凛义山庄之后江湖地位有所提升,二者相加可谓幸福美满得很。时日一长,娇妻的气焰逐渐滋长,人到中年,他也不怕落个惧内的名头,偶尔被江湖中人调侃一番。拿这个回应泼在身上的脏水,弄得薄门主一阵尬尴。

“多听夫人的话自然有好处,其中深意我等岂能随意揣测。”薛子赫笑了几声。

一向靠老婆发家的薄门主脸色转黑。

她投去感激的目光,只觉一只手牢牢搭在后肩,伴随轻微的抖动,心下一惊,原来他伤得这样重了,已然无法支撑站立。这场缠斗原本不关他的事,帮忙是情分,各凭本事跑路是本分,他却几乎拼了命。

“言归正传,两位已到这步田地,穷寇莫追,在下本不该来这一趟,无奈有些事不得不深究。”薄云天叹道:“薛副堂主,您是明人不说暗话,还是让在下费些周折?”

到头来还是冲着薛大爷,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自作多情的毛病呢,她撇了撇嘴角:“看不出你还有利用价值…”

“我也刚发现。”

要不要这么默契,玩这么欢腾她都难以自拔了,忍住忍住,生死关头要严肃。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个道理谁都明白。江湖第一大帮大厦已倾,杨堂主下落不明,知情者怕只有薛副堂主了罢。”薄云天咳一声,缓缓道:“在下多年前对玉风堂地下银庄一事有所耳闻,如今薛副堂主自身难保,万两白银对死人来说与粪土无异,不如做个交易,弃财保命方是上策。”

薛子赫不置一词,神情复杂。

“此时就不用追究在下如何得知了罢,事成之后,不但五五分成,且我薄云天对天发誓,一旦过河拆桥必定不得善终!”

地下银庄,一听就很高端。玉风堂多年雄踞西南,硬货是有的,虽说被后人丢的丢败的败,大腿和胳膊总不是一个粗细,她下意识地偷瞄薛子赫深沉似水的脸子。

“杨家祖业一向父死子继,我得堂主信任,却是个外姓人,换成薄门主你会将家底毫无保留地告知手下么。”

“众所周知,杨门主胞弟是个纨绔,无德无才败坏门楣。因其不肖,杨老堂主在世时险些一剑了结了他,这些年玉风堂苦苦维持,全靠杨怀风一人而已,当然,薛副堂主年轻有为,委实是一把好手,江湖传闻杨堂主早有意将基业交于他人打理,自己归隐田园,做个化外之人,而接手玉风堂当仁不让的人选已经昭然若揭,哼哼,哼哼…”这几声从鼻子里钻出的哼唧自然带着股阴沉,眼看着随时撕破面皮似的。

“过奖。”薛子赫轻叹一声:“看来无论怎么辩解,没人相信我毫不知情。”

“适秋,你怎么看?”薄云天突然转向她。

“你还是直接叫我贱人吧,心里骂翻了嘴上还得亲热,多难为自己。”故意停了停,她做幡然悔悟状:“薛大爷你藏着这么一个闪闪发光的秘密居然吃得下睡得香,城府得有多深?”

“我是个疯子,只知打打杀杀,除了权势什么都不喜欢,城府深些也是份内的事。”他苦涩地笑。

其实这人不赖,为人凌厉狠绝,待人处事颇有担当,是条外冷内热的汉子,之前的误解完全因为误传。人们往往只愿相信自己想象的真相,以讹传讹的速度通常惊人。薛子赫年轻有为,一身傲骨,恨他的人绝对比爱才的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