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不起,躲不起,玉风堂显赫时还可狐假虎威一番,今儿人家是看着你不敢惹火烧身,有无幕后之人指使还不一定。杨临风这个大麻烦,到底招来灭顶之灾。

“酒楼鱼龙混杂,哪里配得上诸位的身份,若不嫌弃,移步寒舍小聚如何。”一直沉默的杨临风忽然微微一笑,亲切随和地。

这货要是个女人,在场的男人都要酥倒,还好有些男人只做男人该做的事,李宗截道:“二公子顾全大局我们心领,可也犯不上牺牲自己…收留你是我的主意,既然撞上了便没打算装聋作哑!”

万峰心都拎起来,暗道孤陋寡闻害死人啊,你是不知道撞上的是什么,充好汉谁不会,一面使眼色,一面低声道:“先敷衍着,瞅准时机就扯呼,我们自会接应。”

“还能把我吃了不成。”公子哥儿不以为然。

有钱人家的混帐孩子就是一副天生的乐观态度,不佩服都不行。

目送他们去了里间,李宗安慰:“二公子本领虽然不济,他父兄都是武林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好歹能缠斗几个回合罢。”

这娃不但孤陋寡闻还很天真,一句话就给你治愈了:“不是不济,是十分不济,凭你的实力,让他满地找牙不费吹灰之力。”

“…他是名门之后啊。”

“凡事皆有例外,草民之后可成大英雄,英雄之后也有可能是狗熊。”

李宗终于开始惶恐,气焰全消:“我功夫咋样大哥你是知道的,原本指望多个帮手,没想到又多出个废物啊。”

“今日非死即伤,非死即伤…”他仰头望着屋顶,啧啧叹息:“太平日子没过多久,这是造哪门子的孽?”

“赶紧逃啊。”

“事无善了,以为现在想抽身就能抽身。”他满含热泪,目光坚定地看着远方:“还好我防患于未然,每次进账都把钱藏妥。”

里间一点儿动静也无,先文后武,先礼后兵,果然断得一手好袖。世间那么多美丽女子,唯独有人偏好男子,想想就作孽得紧。那二公子更是作得一手好孽,不忍连累朋友,断然舍身取义…转眼一个时辰过去,义也该取得差不多了,示意李宗过去窥探一番。

“我的老天,二公子!你你你——”这货在后院爆发出一连串惊呼,光听声音就觉得惨不忍睹。

奔去一看,的确惨不忍睹。

而且丧心病狂。

他告诉自己不要迷茫,更不要无措,更更不要怀疑自己的睁眼方式不对,眼前的景象只能证明自己人生阅历不足。有时你看不懂,并不代表别人做错,当然也不可能是这个世界太疯狂啦。

李宗就很没有这种觉悟,兀自张大嘴巴满脸的匪夷所思:“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什么,谁能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啊,玉皇大帝王母娘娘——”

杨临风半坐于井台,手中提溜的长刀懒懒垂下来,刀尖漫无目的地划拉湿土,深深浅浅纵横交错的痕迹和伏地半死的几人身上的如出一辙。带头挑事者还有力气哀嚎几声,算是唯一的动静。

“谁派你来的。”杨临风停止百无聊赖的划拉,随手一丢:“别让我问第三遍,两位老板还要做生意,咱们这样打打闹闹多不好。”

胡子汉吐一口血,昏迷了。

“太不中用。”他摇了摇头,转向呆若木鸡的两位老板:“这些人不像受人指使,倒是打砸一场坏了生意,损失的银子我做工来还,总有还清的一天。”

还不清也没关系,谁敢找你要啊,成名已久的江湖刀客当沙包玩。

再一次目送二公子进屋,李宗顿时对万峰的权威产生质疑,没等他开口,对方先嘟囔上了:“老堂主附体了?不可能啊,他连一个普通的喽啰都打不过。”

李宗跟二公子不熟,所以感受不到深切的震撼,只对刚才的结论犹疑不定:“为什么不像受人指使,这样未免太过武断。”

孩子,你成了亲就知道了。哪怕七尺之躯的汉子,都能分辨出色眯眯的眼神是真是假,另有企图和纯粹的色迷心窍还是有区别的。万峰叹了口气,他很累,想睡一觉,又晓得自己睡不着,所以更累。

腥风血雨的日子并未远去,当你远离争斗,争斗依然不止,并趁你不备偷袭那么一下子。某些时候,等死的感觉比直接死要磨人,等待偷袭比直接被偷还痛苦。不过相比前一只幺蛾子,二公子今天整出的这只简直温柔多了。

他只是趁人不注意偷跑出去溜达一会儿,只是顺便带回一个农妇打扮的女人,只是在两位老板膛目结舌之际轻声宣布:“夫人暂且由两位代为看顾,不知方不方便?”

当初杨夫人在凛义山庄大举来侵时拒绝逃亡,所有人都当她独自一人在空宅中自尽了,倘若没死,凛义山庄必定以她为人质逼迫杨怀风现身,稍有骨气的都不会任人欺辱践踏。她平日宅心仁厚,受过恩惠的还默默哀悼逝去的亡灵呢,眨眼间又复活了?

可最近稀奇古怪的事还少么,完全无须大惊小怪。

夫人清瘦不少,加之与以往迥异的穿着,仔细端详几眼才能确认真身,言行举止还是那么端庄温和:“多有打扰…”

你忍心说个不字?

所以杨二公子第二天就神奇地失踪了,你也忍心说个“靠”字?

第 28 章

院里的白莲开了,足有碗口大小,一场透雨之后最后一个骨朵儿半张其口,眼看就要绽开。破缸中尘土污泥堆积,天长月久日晒雨淋,成了小小的池塘,荷叶铺满水面,到了盛夏尽显芳华。店老板的小儿子连跳几次,个头儿还差一截,挣得脸红脖子粗。

如此妙物折于孩童之手真是悲哀,她几步来到破缸前,轻轻一掐,不费吹灰之力将两朵开得正好的白莲据为己有,挥一挥衣袖,气死无知孩童。

回去发现无法插瓶,此时薛子赫出现在门口,手里刚好捧着一个土定瓶:“这么巧你有花?”

是啊好巧,从窗口偷窥别人采花这种事一点都不大丈夫,难为他毫无愧色,她也就充分配合:“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你何时动身。”

“明天。”

他将两支荷花稍作修剪,整个过程很缓慢很有耐心的样子。

冷酷的糙汉子和花花草草在一起的画面太不和谐,几次想夺过来自己摆弄,又一想此举未免有冷酷的糙妹子之嫌,忍住没动。

“娄家不知去的是你,到时必定不会开门见山,但也不会刁难,至少看在堂主的面子上不敢轻举妄动。小心娄小姐,她最见不得比她好看的女人。”

“原定是谁。”知道自己属于明知故问,笑了两声。

他果然避而不答,将插好的花摆在桌子中间:“你对自己的对手毫不关心么。”

“首先她不一定有资格做我的对手,其次我肯定不是好看女人,更不会比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美人好看。”

“我看未必。”

“除非你的眼睛出了毛病。”

“分辨美丑不一定只用眼睛。”

得了吧,所谓的心灵美全是扯淡,那是打一巴掌之后施舍的并不可口的点心,连饥都充不了。像她这种有点儿本事就自觉了不起的女人,唯一的优点就是心胸还算开阔,怎会有人欣赏。话说回来,不开阔怎么活,都这德行了,早已放弃自救。

“那件事你知道了罢。”他踱了几步,忽而停下来。

“堂主一语带过,我也无意探究。”

“我亦是知道不久…”

“即便你知道很久,也不必特意说明。”

薛子赫的脸颊热了一下,被凉风一吹才察觉到,自觉无趣,转身走了。为什么特意说明呢,好像隐瞒银庄的秘密有多罪无可赦,何况本就一无所知。这个女人的直白总是那么不合时宜,突如其来地冲击你一下子,本来站立如松也弄得左右摇晃。

原本来说什么来着?原本是被告之堂主胞弟将与自己同往地下银庄这一惨烈的行程,而悲哀、无助、哭笑不得,深感荒诞不羁而无处诉说,打算向唯一的好基友抱怨一番以求精神上的解脱。可我的好基友为何如此冷酷,简单粗暴地打断了酝酿许久的吐槽。

太阳依旧升起,纵使极不情愿,杨临风依旧站在旭日东升的街头等待。这位纨绔中的极品,二世祖中的奇葩,挂着善良友好的微笑:“薛大哥,一向可好?”

我挺好,只是你大哥不太好,伴你成长的玉风堂也不太好,估计你并不在意,不然整个人看起来不会比从前还要滋润,还要…自得其乐。一头没心没肺的猪有什么不招人待见的地方?没有。就那么不招人待见,奇哉怪哉。

地下银庄是杨家的,能让自己保驾护航已经是堂主最大的信任,至于杨临风这呆鹅,到底是自家人,堂主要事在身不便亲自出马,委亲兄弟以大任,有什么不妥之处?没有。但就那么令人浑身不自在。

“听说那些逃难的非死即伤,你是怎么回来的。”默默打量一番,他不冷不热地问。

“我运气素来不差。”

“但愿此行一如既往。”

“放心,不会拖后腿的啦。”杨临风展演一笑,无比和顺。

薛子赫不喜冷嘲热讽,当即坦率地:“我运气素来较差,常常连累他人,保护重要人物的能力也欠缺,二公子身份贵重,薛某的心还是暂且悬着为好。”

杨临风始终懒洋洋的眯着眼睛,不但不以为许还主动示好:“大哥早上吃了么。”

他停下直奔城门的脚步。

“没有?刚好我也没吃,一起一起。”

任务艰巨刻不容缓,你还有心情嘘寒问暖?整装待发时不我待,你还有兴致坐在茶馆里泡上一杯清茶叫几盘点心?别告诉我你还要回去睡个回笼觉啊。

杨临风指向对面茶馆的手僵在半空,面对一张铁面无私苦瓜脸好无助,骗女人是拿手好戏,哄男人就有心无力了,手指艰难地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茶馆太慢,不如胡同口的小食摊罢。”

二人坐定,要了两碗豆腐脑。

“这东西还是甜的好,豆味和糖砂相互成全,唇齿留香。”杨临风摇头晃脑:“撒上少许干桂花,妙不可言。”

老板娘端来两碗热腾腾的:“对不住大爷,小店糖砂用尽了,两位将就一下吃咸的罢。”

“不成,不成。”他连连摆手,十分固执:“此物吃咸的就像鸡汤喝甜的一样,虽然没尝过也不打算去尝。”

咳咳咳。

薛子赫咳来咳去,不知是被咸豆脑儿呛着了还是被某人的言论打击到,一直咳到满脸通红。幸好没让杨二爷久等,隔壁小店的老板送糖来了。

“耽误大娘生意啦,今儿一早家里的不舒服,熬糖的锅没来及加柴火,这才晚了。”老板气喘吁吁擦一把额上的汗。

杨二爷心满意足地吃上甜豆脑儿,一抬眼发现薛某人在发愣,顺着他的目光,只见送糖的男子和曾经的九舵主易岭十分神似,不但长得像,声音也像,唯一的区别在于谨小慎微的语气,那是最卑微的草民才有的人畜无害的善意随和。

“易舵主若是在世,咱们也不缺帮手,当初大哥手下不少得力干将,可惜生不逢时。”

“你有这等见地,实属不易。”

“薛大哥,我从前是不是特别混帐?”

“现在也——”他想说你现在也没多出息啊,突然之间,身形酷似易岭的男人几步跨过破旧的桌椅来到跟前,动了动嘴唇,却未出声。

四目相对,一切了然。

兄台何故堕落至此?不过一年的光景,一场浩劫转眼成为往事,中间隔着生死离乱,三言两语岂能说尽,还是杨临风打破沉寂,缓缓道:“易舵主你这是洗心革面…啊不是,改头换面了?”

犹如当头一棒,易岭猛地惊醒,魂魄归位,终于吞吞吐吐地:“大难不死,回到祖屋做些糊口的营生,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说遇上就遇上,简直做梦一样。”

那就当作大家都没睡醒罢,这世道委实不值得较真,薛子赫难得扬了扬嘴角:“世事难料,可不是说遇上就遇上。”

百感交集,都在各自的情绪中拔不开脚,谁也没更进一步。

“您和任副堂主近来可好?”易岭发了良久的呆,忽地问道。

“她挺好。”他回答之后顿了顿,不明白为何自己与任适秋同时出现在问候里,又显得那么自然而然:“你怎知我和她在一起?”

易岭的笑容立即绽放了,一扫方才的萎靡不振,摇杆笔直中气十足,拱手连连:“恭喜副堂主喜结连理,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杨临风手中的瓷勺跌落碗底,叮呤一响,比当事人还要错愕:“哈我错过了什么?”

这可不能瞎说,他蹭地从条凳上站起,引起周围一圈食客的瞩目,讪讪坐下,压低声音:“胡言乱语些什么,这种话是当众玩笑的么。”

易岭讨个没趣,忙辩白道:“怎是玩笑,此事人尽皆知,我身在市井,却听好几个过路的江湖客提及。”

出事了,出大事了,非同小可,惨绝人寰。

有谁知道惨剧是怎么发生的?

他迅速冷静下来,嘴角下沉,冷笑道:“你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这么明显的谣言听不出,脑袋瓜子喂了狗吗?”

“好端端的,为何如此败坏你们的名声?”倒抽一口冷气。

“大抵是一路同行,惹人非议了罢。好事者历来不乏谈资,哪怕你拉一泡屎,他们都从颜色质地上分析出你昨晚吃的哪家馆子的菜,和风骚老板娘有着怎样的爱恨纠葛。”

杨临风的瓷勺又掉一次。

吃碗豆花几次虎躯一震,世道多不太平。

“对了,副堂主这是去哪儿?”易岭及时调转方向,免得脑袋再次喂狗:“你的首级在黑市已经飙出天价,就是没人敢接这单买卖…”

想到接下来的神圣使命,薛子赫总算不再昏昏欲睡,刹那间,仿佛被一支离弦之箭击中,昔日的雄心壮志宛如雨后春芽,蠢蠢欲动地顶出坚硬的土壤。堂主暗渡成仓,心腹失而复得,他们以为玉风堂完了,简直痴人说梦。正所谓不破不立,好戏在后头。

他神采奕奕地邀请易岭重新加入自己的阵营,一块蓝底碎花的裙摆飘至眼前,坐在低矮的条凳上只能仰起脖子看清来人,逆着朝阳,眼前女人的头发如同镀上一圈深金,肤白胜雪,气度娴静,熟悉又陌生,实在忘记自己何曾认识过此等美貌的市井少妇。

“薛副堂主,别来无恙。”少妇轻启朱唇,呵气如兰。

“恕我眼拙。”绞尽脑汁也是徒劳,索性直言:“我们一定见过,但是…”

易岭连忙解围,笑得合不拢嘴:“副堂主仔细瞧瞧,赏雪的变化真有那么大?怪我疏忽,忘提成亲之事,可惜兄弟们都没喝上喜酒。”

难怪眼熟,夫人身边那个格外得宠的丫头,当年风头正劲的小姑娘,如今一身布衣不施粉黛,里里外外变了个人。易岭撞了什么大运,凭空多出个老婆,夫妇二人满脸写着幸福美满四个大字,怪不得甘愿退隐江湖屈身市井,杂货铺老板的身后一定有位风情万种的杂货铺老板娘这种铁律怎么会变?

短短一年,连最知根知底的下属也变了。一个男人成了亲,就像老虎失去爪牙,空剩一副皮囊,所谓的进取拼搏还不如妻儿一颦一笑罢。

“该叫弟妹了。”半晌,他极不自然地笑笑:“坐下喝杯茶。”

“久别重逢,本不该打扰几位雅兴,无奈妾身身体抱恙,店里事忙,一时离不开人打点,改日我夫妇二人向副堂主与二少爷斟酒赔罪。”赏雪礼数周全,始终含笑,说罢头也不回,轻轻牵着易岭的袖子走了,在场的人也不好说什么。

转眼间日头上移,坐在无遮无拦的大街上,甚是灼热。

杨临风突然冷笑一声:“你有没有看到?”

“什么?”

“赏雪一扯没扯动,他立马变脸,二扯赏雪变脸,他立马老实了,乖乖跟老婆回家,屁也没放一个。”

“你真是观察入微。”

“摊上这么个大美人,这辈子算完。”

薛子赫白他一眼:“说到美人,堂里哪个漂亮姑娘你没惦记过?”

“她孤傲得很,脾气虽好性子却硬,夫人一直护着没机会下手。”杨临风做鬼脸:“薛大哥真是操不完的心,易舵主从前得你赏识可谓扶摇直上,现在成家立业封刀挂剑,你还担心他老婆的名节,太让人感动了。”

“多年来名为下属,实为兄弟,关心也是应该的。”

“委实该关心关心,我是说…”

别说了大家懂的,赏雪那看似友善实则浑身散发敌意的神色瞒不过老江湖的眼睛,照面的一瞬间,彼此的对峙便已经形成,无形无象,无声无息。

小小杂货铺的小小后院,房门轻轻推开。

他不得不小心翼翼,老婆的脸色明显不对路,任何一个有眼色的男人都意识到自己惹了事。易老板很明智地走起猫步,落脚时竟用了久未使用的轻功。床上打盹的老板娘忽然侧身,四目相对,他稳了稳心神,脚步终于自然起来:“你没睡呐。”

“我在装睡。”

“哈…”该说什么,对不起打扰了你继续?幸好不曾嘴贱。

赏雪拢了拢头发,斜睨一眼:“把恋恋不舍的神色收一收罢,魂魄早已飞走,落个肉身在这儿,好歹强颜欢笑一下。”

女人总能不动声色看穿一切,报之以双倍的犀利,他连挣扎都省去了:“副堂主说有件大事要做,问我可愿随行。”

“我知道。”

“你知道?”顺风耳不成。

隔得老远,自然不是用听。她冷哼,有种本能叫作女人的直觉:“第一眼看见薛子赫,我就断定他要抢走我的丈夫。”

屋子又小又闷,大半天的劳碌让人口干舌燥。他强掩不悦,故作轻松地:“他…说了很多,意思我都明白,而立之年正是做一番大事的时候,我却退隐江湖,娶老婆过日子,外人难免不解。咱们成亲时便许诺终身相守,永不与旧日同僚往来,岂会食言,你实在…想多了。”

具有领地意识的动物总是格外敏感,她不承认自己草木皆兵。男人拥有全世界,而女人只拥有男人,世事无常,不得不警醒。

从自家门里走出来,远远望见丈夫和薛子赫故友重逢,两人眼中闪动着同样的光芒,那是一种无形的屏障,阻隔一切妄图闯入的异类,强行逼近,便遭遇他的反抗。

“但愿如此,通常几个男人凑在一起,总要干点儿伤害女人的事。”

“你还在生气我和老李下棋忘记回家做饭?我已经道歉啦,再说只有一次,绝无再犯,一个月前的过错干嘛老挂嘴上。”

“我岂是这样斤斤计较的人…而且你昨天忘了劈柴。”

他不擅争辩,遇到挑战急智的琐事索性闷不做声,由女人发挥专长好啦,犹自未平地嘟囔两句,拾起斧子去院里劈柴去了。

看似柔弱的女人为何成亲之后愈发蛮横,八成是天下男子的未解之谜千古之恨。娶一位标致的娘子更是必须付出惨痛的代价,百依百顺的结果便是愈演愈烈。他为她舍弃一身武艺,远离江湖,终日碌碌,人在闹市却放佛身处孤岛,心甘情愿,并无悔意。

直到再遇那个人。

如果要问为何一心唯薛子赫马首是瞻,他也说不出道道儿来,也许只是那种被赏识的感觉,也许只是对方特立独行的脾性。一个人喜欢同另一个人混在一起,委实无需认真罗列理由。

拖着肉身度过默默无言的下午,晚饭喝粥,他准备妥当端到床前:“还在装睡呐…”

“我做人一向有始有终。”她后背示人,闷声道。

“你在我心中永远那么完美。”

“什么时候学得油嘴滑舌。”她终于按捺不住爬起来,卧床太久全身酸痛:“戒酒的事,是我的错。”

从前闲来无事便找个酒馆坐下喝两杯,这个习惯保持十多年,直到成亲之后,她的反感使他主动滴酒不沾,好好的提起这档子事:“呦,问心有愧啦?”

“还有上个月,老李请你合伙做药材生意,我硬是拦着…”

“你分析得很有道理,首先老李好吃懒做,一旦入伙必然多做苦力,其次贩药需出远门,留你独自在家很不安全,事后想想还有很多不妥之处,所以次日便回绝了。”

她双眉一挑:“所以你不恨我?”

他吓得端不住碗。

此话从何说起,他连想都不敢想,大多数被奴役的人想的不是反抗,而是如何取悦统治者改善自己的生活,这才是常理。

“夫妻本该互相体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