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村长并不是陈二顺那等无能胆怯之人,想想,倒也觉褚韶华说的理,的确,就是土匪也不能说绑谁就绑谁吧!总得有个规矩,有个缘由!

陈村长道,“成,那咱们就套我家里的马车,往何家庄走一遭。”

褚韶华放下手里的搪瓷茶缸,托陈三太太给家里带个信儿,她就跟陈村长去了何家庄。因村里闹了土匪,何家庄现在整个村儿的氛围都比较紧张。村口还有望风报信的村民,好在阿村长做着村官,三乡五里的人头熟,何家庄也有不少人认得他。见是陈村长过来,又是为着魏家事来的,村民忙带了陈村长褚韶华一行过去。

土匪大概是考虑到小孩儿不好带,胆子小,没绑俩孩子,就把魏太太给绑了。魏家人丁极单薄,村里竟是连个近支同族都没有,出了这事,村里也不敢叫俩孩子自己住家里,怕再出事,如今魏姑娘魏小爷凄凄惶惶的住后邻去了。褚韶华一见这俩孩子全然没了过年时的干净整洁,俩人的眼睛都是红肿的,褚韶华柔声问他二人,“咱们过年见过,还记得我不?”

魏姑娘道,“记得,大顺嫂子。”

褚韶华摸摸魏姑娘的脸,说,“别担心,已经托人给你爹送信儿了,魏婶子也平安着哪,你们就跟我回家吧。到家里,嫂子给你们做好吃的。”

因魏太太是被土匪绑去的,后邻收留这姐弟俩也挺不安心,生怕土匪找自家来。可话说回来,这个时节,能冒着危险收留这姐弟二人,平时也是不错的交情的。

魏姑娘看向后邻婶子,那婶子笑笑,问褚韶华是不是陈家大少奶奶,褚韶华道,“什么少奶奶,我叫韶华,娘家姓褚,婶子叫我名儿就成。”

这后邻是个厚道人,说,“要别人接金儿、时儿,我是不能答应的,少奶奶不一样。今年魏嫂子去您家拜年后,回来没口子的赞您。要是您接他俩,金儿、时儿,你们愿意跟少奶奶去陈家村儿不?”

俩人倒也愿意,就是魏时道,“土匪把我娘抓走了,我怕连累嫂子。”

“我要是怕连累,就不来接你们了。放心,我心里有数!”

褚韶华还跟这后邻婶子打听了一回,看这好端端的,一般土匪不会平白无故的绑人,这必是有缘故的。后邻婶子让魏金魏年姐弟俩去玩儿,这才跟褚韶华说了缘故,“这事儿啊,真是不知道怎么说,有说是魏家老太太雇的土匪。”

褚韶华都听傻了,难不成是魏太太婆婆出钱雇土匪把魏太太绑了?这得多大的深仇大恨哪!世上能有这样的事?婆婆出钱雇土匪绑架儿媳妇!

婆婆图的啥呀?!

这不是婆媳,这是仇人吧?!

待这后邻婶子细说后,褚韶华才明白过来,原来魏太太这婆婆不是亲婆婆,当然,也不是后婆婆,是个挺尴尬的过继婆婆。倒不是婆婆是过继来的,而是魏东家原是过继给族人中的一个远房大伯做的儿子,这位大伯为人挺好,就是没福,早早死了。魏东家十来岁出去给店里做学徒,后来自己挣出一份儿家业。想想,这年头儿,要是这位过继娘对魏东家好,魏东家也不能十来岁就出去讨生活。给人做学徒可不是什么好差使,那是要立契的,给人家做学徒,走死逃亡伤,都与主家无干。

魏东家能自己挣出家业,这就不是个窝囊人,一直与这过继娘关系平平。如今魏东家生意越做越大,这老太太就眼红了,要钱的话,要是一星半点儿,估计魏东家不会不给。可也不知怎么搞崩了,没想到,这老太太当真有手段,也不知怎么搭上了土匪的线儿,不是不出钱么,伙同土匪把魏太太给绑了。

褚韶华听这事儿都可乐,放下心道,“那就更没什么大事了。”

后邻婶子道,“我想也是,估计那老太太就是要钱。”

褚韶华道,“她要多少才放人?”

“这估计得魏东家回来谈了。”

褚韶华又往何家庄的村长家里走了一趟,何村长倒是没打算袖手这事儿,魏东家是个会做人的,发财后与何村长也时有走动。只是说来这何村长不是什么地道人,魏家出了事,魏家在村里没什么亲近人,你一村之长,就该把孩子接你家去住着!这倒好,让孩子住后邻家里。当然,听说何村长送了不少米面过去。说的是这个事儿!这样的关头,谁家也不差这姐弟俩的一口米面。可见这村长不是个能担大事的人。

褚韶华与陈村长悄悄说起这事,陈村长轻声道,“就看魏老太太怎么开口了。”

陈村长回家都说褚韶华胆子足,把魏家俩孩子带家去了。

陈三婶一面服侍着出门大半日的丈夫洗脸,一面道,“大顺这媳妇,可真是个爱张罗的。”

“二哥家与魏家交情不同,年下魏东家还过来二哥这里拜年哪。”陈村长洗反脸,坐炕头儿抽袋烟,“于情于理的,都该帮一把。”

褚韶华把俩孩子接回家,陈太太险没给她吓死。褚韶华倒是挺有成算,让俩孩子自家里带了两身干净衣裳,到家后,先给给他们兑温水水洗脸,收拾干净了,褚韶华的疙瘩汤也出锅了,里头还一人给卧了个鸡蛋,让俩孩子吃。待到晚上,打发俩孩子睡了,褚韶华才去跟陈太太说这事儿。

陈太太觉着今儿个就没法儿睡觉了,不定什么时候土匪就得过来袭击了自家。褚韶华说,“没事儿,您放心吧。”把土匪到魏家的缘故跟陈太太,陈太太听着是真悬哪。陈太太都说,“这事儿要说出去,谁能信?婆婆雇土匪绑了媳妇!”

“要不说哪。娘你就放宽心吧,匪有匪路,咱们没招惹他,他不会来咱家。娘你想想,要是土匪肯绑孩子,这俩孩子早叫土匪绑了去。我是想着咱家和魏家的交情,您说,这个时候,咱家不帮一把谁帮呢?”褚韶华叹口气,“魏家不似咱家,这么些亲戚族人,魏家人丁薄,在何家村都没个近亲,我过去时,俩孩子住后邻家里,非亲非故的,这叫什么事儿啊。我瞧着实在不落忍,就把俩孩子带回来了。何家庄已是有人去北京给魏东家报信儿了,我估摸着,这两天魏东家就能回来。”

陈太太想想,倒也是这个理。不过,陈太太真是胆小如鼠,自己个儿是死都不敢一屋睡了,她借着照顾俩孩子的借口,搬褚韶华屋儿去了。

褚韶华忽然心下有个主意,从厨下拿把菜刀搁枕边,吓唬陈太太,“娘你放心,我睡最外头,就是有土匪来,我一刀劈了他!”

陈太太给她这话吓的,半宿没睡好。第二天俩大黑眼圈儿,褚韶华偷乐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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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价钱上

说来,褚韶华真是个人才。

她晚上枕边儿放把菜刀想了个法子,第二天就又往村长家去了。她寻思着,想往县里去一趟。陈村长问,“去做里做什么?”

“三叔,你知道县里哪家最有钱不?”

“应该是邵家吧,听说他家生意做的很大,不光县里好几号买卖,府城里也有铺子。”

“就是去他家。”褚韶华道,“这自来老话讲的好,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咱们这县里,各村各乡,哪个村哪个乡没有几家日子殷实的人家。三叔,从魏家这事儿上我就看出来了,咱们这些人,叫外人瞧着就是日子不错的。可咱们自己个儿家单打独斗没用,咱们这样的正路人,总一盘散沙着不成。以前我爷爷在时,我听我爷爷说过,北京城里,各行各业都有行会,卖布的有布行,拉车的有车行。既然邵家最有钱,他家又是县里大户,我想,咱们去找找他家,要是能让他家牵个头儿,把咱们县里各村儿这些个应该叫乡贤的组织起来,以后不管县里再出什么事儿,起码彼此有个照应,是不是?这是件大事,也不见得一次就能做成,可我想着,咱们去撞撞钟,也不算鲁莽。”

陈三叔磕嗒磕嗒烟袋,“我说大顺媳妇,你哪儿来的这些个主意啊。”

“我也是听我爷爷活着时念叨的。”褚韶华毕竟是念过书的人,她说,“唇亡齿寒哪。就魏东家家里这事儿,好在还有个源头。可想想,咱们这一片十里八乡,出去跑生意的,家里田地多的,眼下虽只是魏家的事,可要不多寻思,这以后真是不好说。”

陈三叔给褚韶华三忽悠两忽悠的,主要是,陈三叔也有自己的私心,想着褚韶华说自己认识邵东家,他也想去县里长长见识。陈三叔就又要套车,跟褚韶华去县里。褚韶华还把魏时给带上了,路上教了魏时些话。如此,陈三叔赶着大车,褚韶华带着魏时坐车上,三人就去了县里的邵家布坊。

褚韶华说她认识邵家的少东家,倒也不是虚辞,她是见过一面。不过,只见过人家一回,就能大着胆子求上门,褚韶华这样的也是少数。下人回禀时,小邵东家想了半日才想到褚韶华是哪个来着,好在还能想起来,就跟他爹说了。邵东家见多识广,消息也灵通,听说还有魏小爷,便道,“怕是为了何家庄魏太太遭绑的事。”

小邵东家有些想不通,“这事儿与咱家也没关系呀!”

邵东家横儿子一眼,“什么没关系,乡里乡亲的,人魏家孩子求上门儿,我也认得魏东家,那是个极好的年轻人!”回头瞧儿子那油头中分就没来由的火气,说儿子,“把帽子带上再出来见客!”留洋留洋,留洋回来就把老祖宗留下的辫子给绞了,弄这么个古里古怪的样儿,邵东西每每见着就十分来火。

小邵东家把假辫子瓜皮帽往头上一扣,手里折扇轻轻敲击掌心两下,就跟他爹出去了。

陈三叔虽是陈家村儿的村长,但不论家业还是地位,都是不能与邵家相比的。邵东家待人客气,请几人坐了。陈三叔给邵东家行个礼,并没绕弯子,直接就说了,“我家二哥跟魏东家是极好的交情,魏东家还没回来,家里出了这样的事,都是乡里乡亲的,不能干看着。可我在村儿里,见识也有限。刚好我这侄媳妇说,以前来县里,见过府上少东家,极是风姿不凡的人,我们就冒昧上门儿了,还得请老东家恕擅扰这罪。”这几句话,陈三叔想了一路,还提前说出来叫褚韶华帮他以详了一番。褚韶华给他略改了改,这说起来就文绉绉的。

邵东家道,“陈村长上门儿,是看得起我,我哪里会怪。哎,魏家的事,我也听说了了。”

褚韶华见有邵东家出面理事,根本没多看扇不离手的小邵东家一眼,她悄悄一推魏时,与邵东家介绍,“老东家,这是魏家小爷,魏东家不在,就是魏小爷主事了。我们商量着,这样的大事,也没个主意。您老是咱县里商界的前辈长者,咱们晚辈后生的有了难处,当来向前辈请教指点。”

魏时立刻深深一揖,“只要能救出我娘,只要我魏家有的,多少钱都成!邵爷爷,我们魏家上下,感激您老一辈子!”

魏时这孩子,天生的好相貌,这几句话说的也很有些模样。

邵东家忙把人扶起来,拍了拍魏时的手,说,“好孩子啊好孩子。”

邵家做生意的人家,从未没听闻有什么恶名,可他家能平平安安的在县上做生意,还能把生意做的这般兴旺,这些江湖路数自然也是懂的。何况魏家孩子求上门,邵东家这样商界前辈,便是以往与魏家未有大交情,就凭着都是三乡五里的乡亲,能帮也是要帮的。于是,便细问起这其间缘故。褚韶华还是不想魏时听这些,就想让魏时避一避,魏时道,“大顺嫂子,你就说吧,我知道是奶奶干的。”村里人嘴碎,就是魏时开始不知道,这后来也知道了。

褚韶华就把这当中缘故说了,褚韶华道,“我想着,这事儿吧,虽则终是要等魏东家回来做主,可也得寻个中人打听打听,是哪路人绑的魏太太,这绑人归绑人,可别伤了魏太太,也别吓着魏太太才好。”

魏时道,“要是绑匪答应,我去换了我娘回来。”

邵东家倒是很感念魏时这一片孝心,并未推辞,答应帮着寻人打听一二。而且说了,一有信儿就打发人送到陈家村儿去。如此,褚韶华等人千恩万谢的回了陈家村。

好在邵家当真得力,第二日就打发给送了信儿,说魏太太并没有受伤,就是一样,魏家怕得准备大价钱了。准备多少钱褚韶华倒不关心,这事儿有魏东家哪。魏东家回来的也挺快,让韶华诧异的事,还是陈老爷跟着一起回来的。

陈老爷一进家门,陈太太这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放回肚子里了,陈太太让二儿子去把马拴马厩里去,张罗着丈夫坐炕头儿歇一歇。褚韶华倒来温水,就听陈太太道,“你可是回来了,咱们家里闹土匪了,你知道不啊?”

“我要不知道,我回来做什么?”陈老爷见到褚韶华身后的魏家姐弟,当时就懵了,一时水都忘了接,“金儿时儿怎么在咱家?”

陈太太朝褚韶华撇嘴,“闹事包接回来的。”自从魏家出了事,褚韶华是家也不着了,饭也不做了,成天介跟着村长跑魏家这事。陈太太也管不住她,就给她取了名儿叫闹事包。

于是,魏东家白回了趟家,听说儿女叫陈家大少奶奶接走了,立刻又骑马来了陈家。

魏东家到的时候,褚韶华就把给魏东家安置的屋子收拾了出来,魏东家先谢了陈太太又谢过褚韶华,陈太太是无功可居,褚韶华则道,“这是应当应分,哪里还用魏叔说个‘谢’字。县里邵东家帮着打听的,魏太太并无大碍,这帮山匪要就是要钱。”把这几天的事同魏东家说了。

魏东家难免又谢了褚韶华来回帮着跑动的事,原本魏东家回来要打听的事,褚韶华都给办了,如今只要去县里托中人问一下价码,就能赎人了。

可事情最难也就是难在赎人上,他以为你家里资财百万哪,如今绑了你的家人,还不得玩儿命的要钱。故此,有漫天要价,还得有就地还钱。

谈价这件事,却是不能魏东家自己出面,不然,一旦谈崩,就没回转的余地了。

陈老爷跟魏东家不是寻常交情,过年时魏东家都能带着一家子过来拜年,如今魏家出事,陈老爷二话没说跟着一道回来。陈老爷给魏东家出主意,“擒贼先擒王,这事儿,还得从根里寻。不如寻个人跟你家老太太那里说些好话。只要那老婆子松了口,弟妹那里不是什么难事。”

魏东家双眉紧锁,叹道,“我今儿回家就去了,那老婆子必要我倾家荡产的!”

“你去不合适,你们早有隔阂。”陈老爷倒是有个好人选,同魏东家商量,“你看大顺媳妇如何?我看她平日倒有些机伶。”

魏东家是个会识人的,道,“侄媳妇伶俐非常人可比,只是,那老婆子委实不好商量。”

陈老爷想到魏家老太太这种勾结土匪绑架儿媳妇的女人,也知必是不好打交道的。陈老爷寻思一回,道,“咱们大男人,都不大会跟婆娘打交道,倒兴许她们妇人之间好说话。”

魏东家道,“还是先问问侄媳妇的意思。”

褚韶华简直天生爱管事,她也能管好事,褚韶华听公公和魏东家一说,十分干脆的就应了,“成。那明儿我跟那边儿老太太说说去。”

“你心里可有章程?”

褚韶华道,“我倒有些想头儿,只是还不知成不成。我试试呗,要是能成就成,倘成不了,我也不得罪她,到时魏叔再请人去说,也不会把局面弄僵。只是魏叔你打算出多少钱,得跟我说一声,我好心里有数。”

魏东家心里对银钱数目自也有打算,道,“千两银子之内,尚可支撑。”

褚韶华就知道怎么谈了。

作者有话要说:PS:大家中午好~~~~~~~~~~~~~~~~~~~

谈价钱下

褚韶华依旧是坐了村长家大车去的何家庄。

她今日穿的一身靓蓝衣裙,梳了个简单整齐的缵儿,插根简单的银簪子就去了。魏老太太自己过日子,没跟魏太太一处,这庄户小院儿收拾极不错,干净整齐,让褚韶华说,完全不似寻常的庄户院儿的杂乱,就是挨墙根儿放的几捆柴,也齐整的仿佛被尺子比量过一般。很符合褚韶华打听的情况,这位魏老太太可是个鲜明人。

褚韶华提着点心敲门,直待屋里传来一声轻咳,问,“谁啊?”

“老太太,我是陈家村儿来的,来看望您老人家。”

里头有个满头黑发的半老妇人开门,这要是没人说,当真认不出是魏太太的婆婆来。说来,这位老太太起码得五十了吧,满头黑发不见一丝银白,梳着油光光的缵儿,簪银簪,眉眼间有着自然规律形成的细纹,只是,较之乡下那些四十岁就开始毕露老态的妇人,这位老太太相较她的年纪简直年轻整齐的不像话。身上穿着大襟儿的酱色绸袄,绑着腿,一双三寸金莲同是穿在酱色的绸布鞋里,那鞋面上绣了一对展翅欲飞的蝙蝠。

绣工极巧,活灵活现的。要是老太太自己的针线,这可是位手极巧的老太太。

褚韶华忙把两大盒的点心匣子放到屋里桌子上,福身给老太太见礼,客气的说,“我公公跟魏叔是不错的朋友,魏叔昨儿歇我们家了,他想着昨儿在老太太跟前失了礼数,心里很是懊恼后悔,又怕过来惹您生气。如今魏婶子也不在家,我就代魏叔跑一趟,过来给老太太你赔礼送点心。”

魏老太太摆手,一双冷厉的眼睛里没有半点儿见着点心时的喜悦,而是冷冷道,“我不用他赔不是,你回吧。”

“我这回来,是有两句话想跟老太太说。”褚韶华恳切道,“我知道,老太太肯定疑心我是来做说客的。这么说吧,其实也没错。我的确是想劝一劝您老人家。但,这不只是为了魏婶子,更是为了您老人家着想。”

褚韶华叹道,“第一件事,您老人家绑错了人。老太太,恕我直言,你要想魏东家倾家荡产,绑媳妇有什么用啊。媳妇,她不值钱哪。”

褚韶华一幅为魏老太太着想的模样,继续说,“我去年刚嫁陈家,陈家也就下了十两银子为聘,还惊动了十里八乡,说陈家厚道,聘下的厚实。您说,我这样的闺女,也不过值十两。您着人绑了魏太太,魏东家能出钱时自然会出,可要他抛家舍业,男人倘是急了眼,怕也就顾不得什么结发夫妻、孩子他娘的恩情了。估计他再花二十两,照样能娶个黄花大闺女。”

然后,褚韶华继续道,“那天我来何家庄,一见金儿时儿好端端的,我就明白,这并不是要魏东家破家败业的,不然,怎么会只绑个不大值钱的媳妇,反是把俩金疙瘩撂下?老太太,您虽瞧着心肠硬,可我早就知道,您这颗心哪,还是顾及着母子祖孙之情的。”

“我听人说,当年魏东家五岁到您家,他生了病,您背着他到县里寻大夫治,等他病好了,你又去庙里烧香还愿。他叫您这么些年的娘,怎么能没感情呢?就是金儿时儿,见了您,自会说话起就喊您奶奶,怎么舍得呢?”褚韶华动情道,“舍不得儿子,舍不得孙子孙女,心里又有这么口出不来的气,可不就绑了个最不值钱的媳妇么。”

褚韶华拉着魏老太太的手就哽咽了,“您这样的心肠,您说说,您连绑人都绑不对。您老这是做什么呢。”

魏老太太要说没动情,却也是假,魏老太太叹口气,硬梆梆抽回手,转身回里间儿炕头儿坐着去了。褚韶华跟了进去,见炕头儿上的小炕桌儿上放着半碗茶,边儿上又有茶壶,她试了试那半碗茶,觉着有些冷了,便泼在地上,重续了一碗温热正好的奉给老太太,老太太接了也不吃,依旧说在小炕桌儿上,冷冷道,“我敢走这一步,就不会再顾念什么情分。你告诉他,少了一万银子,就等着另娶媳妇吧!”

褚韶华坐她身边儿,跟着叹气,“魏东家少年出去做学徒,学徒一向没工钱,他如今虽有个铺子,老太太您觉着他拿得出这一万银子?老太太,您何必说这样的气话呢。男人对女人的情义,终是有限的。那戏文上说的,男人好了,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抛弃糟糠,另聘妻室。男人若是无能,第一件事就是卖媳妇换钱。你要这个数目,他出不起,到时鸡飞蛋打,他重新娶个媳妇容易,可老太太您呢?您当初要是有个近亲,不会过继儿子。说句不敬的话,您以后,还是要跟老太爷埋一个坟头儿的,待到了地下,您怎么跟老太爷说今日之事呢?”

褚韶华缓一缓口气,道,“老太太,恕我多嘴一句,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要这许多钱吗?”

魏老太太啪的一掌击在小炕桌儿上,梗着脖子道,“我是他娘!他就得养我!”

褚韶华心下立时有了主意,问,“那依老太太您说,一个月多少钱能过得痛快日子?”

魏老太太反问褚韶华,“你说要多少钱能过得日子?”

“我娘家精穷精穷的,刚嫁到老陈家,婆婆也没叫我管过家。这么着吧,我帮着老太太您算一算。”褚韶华心眼儿活,干脆就帮魏老太太算起账来,“我听说魏太太在家,每天早上从不做饭,都是叫点心铺子给她送吃的,什么煎饼油条豆腐脑的,想吃什么就送什么。老太太您自不能比魏太太差了,再说中午饭,起码得有鱼有肉吧,鱼肉咱也叫铺子给咱送家来。晚上您吃鱼肉有些油腻,这样吧,咱们晚上吃点心,就我带来的这种大点心匣子,里头都是上等好桃酥,一月怎么着也得十来匣吧。这么算着,就是您老人家一人,也得一月二两银子。”

说着,褚韶华露出不可思议又心疼的模样,魏老太太冷笑,“怎么,我不配这么吃!”

“配,配!您老要不配谁还配啊!”褚韶华道,“只是我小家子气惯了的,可见过什么世面。要不,咱们就这么算?”

魏老太太绝不好缠,她冷冷一哂,“怎么,你这辈子就吃饭一件事了?”

褚韶华装傻,“还得干活。”

魏老太太气的,“我不用穿衣裳打首饰,不用花钱看病了?”

褚韶华叹,“老太太,衣裳首饰的均摊到每个月,一月一两银子,这说出去得吓坏半个乡的人。”

魏老太太道,“那你给我算算,该给我多少钱!”

“这每月三两,一年十二个月,就是三十六两。”

“我要他先付二十年的养老钱。”

褚韶华心下一松,看来这老太太心里也有数,知道要过了头怕是什么都得不到。褚韶华诚心诚意道,“老太太,您听我一句,您只要有钱,必有人到你跟前奉迎。只是啊,这钱您一次性要到手,人人都知道你得这么一大笔钱,于您老人家,也不都是益处。您想想,十里八乡的,谁家有这么些银子,到时在你身边儿得有多少虚热闹。有虚热闹也不是什么坏事,您老人家也是个鲜明人,再明白不过,断不能被人哄了去。可您一个人,一双眼两只手,倘有人合起伙来盘算您,介时您有个好歹,要如何是好?”

“您也说了,魏东家就是您儿子,这谁都知道的。母子之间,即便有了龃龉,依旧是母子。哪怕是这么个名义,旁人就不敢来谋算您。您要钱,要过痛快日子,魏东家不敢不应。可与其您一次要这么些钱,不如放长线。让他一次付一年、两年、三年、五年都可,但是,不要一次性全把钱要回来。外头人知道您手里钱有限,反是少许多是非。又知您手里这钱是不断的,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只有这样,便是有些个假奉承,也得长长久久的捧着您。有您一日,就有钱一日,您说是不是?老太太,您略退一步,找来族里长辈,叫来魏东家,你们立下契,每年他要给你多少养老之资,等您百年之后,他得帮您养老送终,他得给您打幡发丧,他得给您做孝子陵前摔瓦致哀,老太太,您得多为自己个儿考虑着些啊。”

褚韶华当真是三寸不烂之舌,何况,她颇有些做小伏低的本领,凭魏老太太如何给脸色,她都是那副明快爽俐的好性子模样。魏老太太再要强的人,到底是老了,她就是要过好日子罢了,一个老人,一个没儿子的老人,要考虑的事情多,做出的让步自然也多。如此,魏老太太再让一步,让魏东家一次付清五年的养老之资,当年也要在族中人面前给她赔礼道歉,还有百年以后的事,自然也要魏东家答应下来。

后绪的处理,就不劳褚韶华,待一切尘埃落定,魏东家在县里酒楼置酒酬谢大家。按理,这样的场合,是没妇道人家什么事的,魏东家却是把陈家一家子都请了去,再者,还有邵家东家,何家村的村长,陈家村村长,还有后邻帮着照看孩子的婶子,都一并请到县里吃酒道谢。

大家自有一番客气,魏东家陈老爷都提起县里该组织个乡贤会的事,这自然是推举邵东家为首了。

席间的热闹自不必提,后来,魏东家一家子亲自携厚礼到陈家郑重道谢,魏东家还单独给褚韶华备了份儿礼,再三道,“要不是侄媳妇跟着跑前跑后,这事儿断不能如此顺利。”关键是,一次性付款改成分期,魏家现金压力减轻。再加上魏家一出事,褚韶华一闻信儿立刻把他一儿一女接到家里照看,这就不单单是交情的事了,这是恩情啊。

褚韶华谦道,“将心比心,这事儿只要是朋友都不能坐视,且不说您家邻居对金妹妹、时兄弟的照顾,就是咱们俩村的村长也没有袖手的,连邵东家这样以前未曾谋面之人,咱们求上门去,能帮的也会帮。何况您与我爹的交情,当时我娘急的不行,立派了我去。我也是听长辈的吩咐罢了。”

最后还捧了陈太太一句,陈太太含笑表示满意,决定以后不叫褚韶华闹事包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PS:大家中午好~明天三更入V~

去北京

自魏家出了绑架事件, 三乡五里的富户都跟着打了个提溜。尤其陈家,跟魏家交情好,直待魏太太给救回来,陈太太这颗悬着的心总才算是搁肚子里去了,陈太太把被褥铺好,问, “当家的,这以后,土匪不会随便绑人吧?”

陈老爷吧嗒吧嗒的吸着旱烟, “怎么, 还怕他们绑你啊。你放心, 要是绑了你,我就说,随便绑,爱咋咋地, 我一个钱没有。”

“就知道你没良心, 你看人魏东家,好几百两银子, 说拿就拿。”陈太太寻思一回,跟丈夫商量,“当家的, 你说, 这魏东家也怪,怎么还单给老大家的置份礼。”

陈东家道, “这来来回回的,不都是老大家的帮着跑动。把孩子接咱家来,去县里打听门路,还有魏老太太那里,也是老大家帮着去劝的。”

“那也都是我叫她去的。”

“行了。”陈东家皱眉,“老大家的那么说,是为了你面子上好看。做长辈的,还真去贪小辈的功?你不说我都忘了,老二那个混账东西,怎么事事都是他嫂子跑,他干什么了,他也叫土匪绑了?”

陈太太忙道,“家里还有我哪,那会儿子人心慌慌的,我能叫老二出去?这万一有个好歹,我可是活不成了。”

陈东家硬生生给这话气笑,“合着老大家的出去就没事?”

“我也不想叫她去,她哪里肯听,见天儿的往外跑,饭也不做,鸡也不喂,水也不挑。”陈太太嘟囔着,“好在这事儿是办成的,不然我非教训她几句不可。”

“你知道个屁!要是瞧着魏家出这么大的事咱家手都不伸一下,两家的交情就凉了!”陈东家原还压着些火气,给陈太太这不着四六的话说的,立刻就爆发了。将旱烟往炕头上一摔,骂了起来。陈太太给丈夫突然生气吓一跳,连忙道,“行了行了,这不没事儿么。魏东家很知咱家的情,看你,大老远的骑马回来,这几天都为魏家的事操心,也没好生歇上一歇。我还说哪,怎么是你回来,不是老大回来。”

陈老爷缓一口气,“老大原想他回来,可我想着,小魏年轻,家里又单薄,老大也年轻,村儿里乡里的这些个关系,他不及我熟。铺子里也得有人瞧着生意,就没让他回来。”捡起旱烟,磕嗒磕嗒烟袋,陈老爷重塞上烟丝,陈太太忙用火绒给当家的点上,陈老爷深深的吸口旱烟,道,“行啦,我叫老大在北京另赁了房舍,你们这就收拾收拾,跟我一道往北京去吧。”

陈太太吓一跳,“往北京去?”

“不往北京去留着让土匪绑啊。赎你们的钱比租房贵多了。”陈老爷显然早做好打算。

“家得收拾啊。”

“收拾些衣裳被褥的就成,家什之类的,北京都有。再说,咱又不是不回村儿了,这是咱的根儿,过年还是要回老家过的。”

陈太太道,“我这些鸡可怎么着?”

陈老爷道,“分一分就是,咱们村儿的亲戚,走的近的,一家几只也就分了。”

“要不给顺他舅家吧?”

陈老爷知道这媳妇自来的愚钝,淡淡道,“两亲家,一家六只,剩下的给三弟家送去。”三弟说的是村长家,陈老爷补了一句,“咱这一走,院子就得让三弟帮着留心。”

陈太太又道,“那咱的地就给顺他舅家种着吧?”

“种什么种,赁出去!”陈老爷多精明的生意人,虽与小舅子家关系一直不错,可这回二儿子娶亲,宋苹儿那几件嫁妆当真把陈老爷气着了。陈老爷不一定看重那几两银子的嫁妆,陈老爷看的是面子,道,“明儿我都托给三弟,叫他帮着找个实诚的赁家,一年供咱们北京的白面够了,这一笔就能省下不少钱。”

陈太太虽偏着娘家,到底最重的还是自家日子,陈太太立刻说,“那鸡也别送了,咱带去北京吧,养家里,鸡蛋不用买不说,还能卖鸡蛋哪。”像家里养的这鸡,下的蛋,陈太太一个都舍不得吃,都是拿集上卖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