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女孩坐在角落哭泣,手里抱着个像框,像框里的照片上是个男人,男人和蔼的笑。

那是谁?我似乎认识。

有个女人走过来,背影对着我,看不清长相,她蹲下身拥住小女孩,连同那个像框。

“非,别哭了。”她摇着小女孩的身体轻声安慰着。

非?她在叫谁?

“爸爸,我要爸爸。”小女孩放声大哭。

我猛的向后退,捂住耳朵。

像舞台上的灯光,眼前的一幕迅速暗去,却有另一处同时亮起,有男人的粗喘和女孩的惨叫,我忙不跌的看过去。

男人的身体上下耸动着,嘴里是不堪入耳的话,身下有人在求挠,声音纤细,那分明还是个小女孩。

我木然的看着,手却在女孩一声声的惨叫中握得死紧。

杀了他!杀了他!心里有个声音叫着。

然而眼前的一幕忽然定格,雄雄的烈火毫无预兆的燃起,将这一幕焚毁,我喘着气,看着在火将一切焚尽,连同那男人和女孩。

脸上有什么东西滑落,我摸过去。

原来是眼泪。

“你醒了?”一张脸凑我很近。

我眼睛用力眨了眨,瞪着那张脸。

“你还认识我吧。”他伸手在我眼前挥着。

我用力咳了一下,同时腹部传来锥心的痛。

“我去叫医生。”他急急出去。

为什么又是他?我闭上眼。

医生替我做了检查,确定已经无碍后才离开,我瞪着天花板,努力回想遇刺时的情形,毫无头绪。

“为什么又是你?”我终于看向夏云逸,我一个月内两次住院,两次住院都由他送我来医院,是不是太巧合了些?

我已用了全身的力气说话,声音却极轻,夏云逸凑近我,我又说了一遍他才听清楚。

“前天凌晨,是晓羽打电话给我,说她杀了人,我赶去看到你腹部中刀倒在地上,”他有些无奈,“旁边酒吧的老板报了警,晓羽现在还在警局。”

卓晓羽?用刀刺我的人就是她吗?

我伸手去抚腹部的伤,那里缠着厚厚的纱布,我差点死在她手里。

因为文雅才对我下手?为了个牛郎值得以身试法吗?文雅的魅力还真大,我扬起嘴角,冷冷的笑。

只是很奇怪,用刀刺了我后她第一个想到的人不是文雅而是夏云逸,惊慌失措的打电话给他,说自己杀了人,是不想让文雅知道这件事?还是处于本能,她仍是最依赖夏云逸?

“晓羽不是有意的,她只是一时想不开。”见我不说话,夏云逸又道。

不是有意的?深更半夜跟踪我,伺机下手,还说不是有意?

我闭眼,不理会他的话。

“你会起诉晓羽吗?”他继续问。

我睁开眼:“你想为她求情?”

他一怔,不做声。

“是她对不起你,你还为她求情?”

“我们毕竟曾经相爱一场。”

相爱?多脆弱的词。

“出去吧,我要休息。”我冷声道,讨厌这种虚伪的善意。

“非?”

我不再理会他,又不上眼。

他叹了口气,在我床边站了一会儿,终于没再说什么,开门出去。

我又睡了长长的一觉,醒来总算回复些元气,我看着窗外浠浠沥沥的雨,听到护士进来说,警察在门外,要不要见?

警察吗?我最讨厌的警察,却还是点点头。

进来的是个四十来的中年男人,极瘦,像是营养不良的样子,脸颊深陷下去,一双眼却异常锐利。

我看到他,有些意外,即使过了八年我还是一眼认出他,我最讨厌警察,而眼前这个人是警察里我最讨厌的。

“卓小姐,我们有好几年没见了吧?”他不慌不忙的在我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锐利的眼看着我。

“你不是升到队长了吗?队长要为这种小事亲自跑来询问吗?”我不动声色,微笑着看着他。

“我是想八年没见到卓小姐了,正好来叙下旧。”

“没必要,”我道,“你这个人,我最好永远不见,还叙什么旧?”

他不以为意的笑笑:“八年时间果然让人成长,你已经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我轻笑一声,没有接话。

他盯着我的脸,似要从我脸上找出什么线索来,半晌才拿出本子和笔,道:“说说案情的经过吧。”

“没什么案情经过,”我轻描淡写,“不过是争风吃醋的误伤。”并不是我想放过卓晓羽,而是我的职业太敏感,警方如果深究,并不是好事。

“误伤?”他放下笔,“但卓晓羽说她那天跟了你很久,是有预谋的。”

“既然知道,你还来问我?”我睨着他,表情有些不耐烦。

他合拢笔记本,道:“例行公事罢了。”

我闭上眼,很累的样子:“既然例行公事,差不多问完就可以走了。”这张脸我实在不想面对太久。

然而许久,他没有动静,我不得不又睁眼看向他。

他仍是看着我笑,锐利的眼似乎将一切都看的通透。

“那件案子我还在查。”他道。

“哪件案子?”我故作不知。

“你纵火烧死你继父的案子。”他好心的提醒。

我只觉得头皮麻,继而冷笑道:“那是意外,八年前就定案了。”

“我相信不是,我的判断从没出过错。”

“正因为这是你唯一判断错误的案子,所以你才紧抓不放,是不是?”我看着比八年前更消瘦的脸,冷声道,“陈队长,你的强迫症已经很严重了,你最好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你很紧张吗?”他看着我,“怕我查出什么来?”

“本来就没什么,再过八年你也查不出什么?”我正要答,床房门打开,文雅站在门口,盯着陈警察。

陈警察微微一愣,随即笑到:“好嘛,姐弟俩都到齐了。”

文雅把出门的路让开,对警察冷声道:“问完快走,病人要休息。”

陈警察不以为意的笑笑,手中的笔记本塞进手中的公文包里,回头再看看我,又看了文雅一眼,没有说什么,往病房外走去。

文雅迅速的关上门,看着床上的我:“你没事吧。”

“你怎么来?”我闭上眼,别过头,只不过几句话已让我累极。

他走上来握住我的手:“我问了很多人,是夏云逸告诉我的?”一只手伸进被窝里,极轻的放在我缠着纱布的腰腹上,“还疼不疼?”

我仍是闭着眼,并不答话。

文雅已习惯我这种冷漠,微叹了口气,缩回手道:“真的是卓晓羽干的?”

我睁开眼,看着天花板,道:“难道你觉得不是?”

被握住的手一紧,他站起来道:“我去找她。”声音咬牙切齿。

“她在警局。”

他站住。

我仍是看着天花板,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我要吃苹果,你削给我吃。”

他慢慢的回头,又坐下,看我半晌,才拿起小几上的苹果和刀开始削皮。

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一个苹果他削了很久,极用力,苹果皮断了再削,削了再断,最后,他似乎再也忍不住,放下未削完的苹果道:“非,你不骂我吗?”

我从他手里拿过苹果,自顾自的咬了口:“跟你有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我,也不会这样。”他有些沮丧。

“Crystal的第二名难道不应该有这种魅力吗?”我不以为意的轻笑,一只手抚上他的头。

他抓过我的手放在唇边亲吻,我看他眼神渐渐痴迷,表情一冷,手猛然收回。

他手中一空,怔在那边,好久才放下手,苦涩的笑。

“非,其实你是根本没放在心上吧?”他看住我,“我的任何事你都不在意,这个事故,因为是我的缘故造成,所以你也完全不在意,是不是?”

我苹果咬到一半停了停才又咬下去,没有接话。

室内顿时有些沉闷。

夏云逸拿着东西进来,看到屋里气氛不对,就把东西放在小几上,道:“我买了粥。”

我和文雅都不说话,他站了半晌,又开门出去。

那粥即使没有打开,仍散发着葱花的清香,我肚子早饿了,自己拿过,打开餐盒,手指不小心碰到盒中的粥,粥还是烫手,我手缩了下,同时餐盒被文雅接住。

“我来喂你。”他拿着餐盒道。

我吮着手指:“我手没坏。”

他叹了口,不与我争辩,拿了病人专用的矮桌放在床上,给我放烫手的粥。

我一勺勺的喝着,对他不管不顾,而他不声不响的站着,再不敢多发一言。

这样子颇有点像我在无理取闹,我吃了一会儿,已没了胃口,靠在床上道:“你拿走吧,我要睡一会儿。”

他听话的拿走,又拿纸巾给我擦嘴,我没有阻止,任他擦尽我的嘴角,然后扶着我躺下,起身时,我拉住他:“陪我睡一会儿吧。”

他怔了怔,看看床的大小,还是跨上床,睡在被子外面,隔着被子拥住我。

我听到他在我耳边叫我名字,我不理会,闭眼睡去。

第四课(三)

美男总是太过显眼,文雅在这里一天我就不得安生,就算他一直冷着脸,也掸不走那一群春心大动的护士。

而肖旭的出现无非是火上加油。

他不像文雅,再多人围观也都是优雅的笑,一束红玫瑰在他手里,没有半点俗艳,走到我的病床前,叫了一声“非”,便把玫瑰递给一旁的护士,笑道:“谢谢你,请帮我找个花瓶插起来。”

护士早已被迷晕,几乎是飘着出去了。

文雅没有好脸色,他一向不喜欢肖旭,却并不说什么,看我一眼,自己先出去了。

“非,你瘦了。”肖旭在我床边坐下,看着我没有化妆的素颜道。

我不以为意,看着他道:“有烟吗?”

他轻笑,从口袋里拿了一包烟抽了根给我,我伸手问他要打火机,他却冲我摇摇手:“现在抽烟对你没好处。”

我轻哼了一声,将到手的烟放在鼻端轻嗅着,道:“店里没什么事吧?”

“平安无事,”他伸手从小几上拿了个苹果来削,修长的手指衬着闪着银色的刀,有一种妖异的美,“不过夏氏似乎发生了些事。”

“什么事?”我看着他的手道。

“夏氏上次投标的那项市政工程出了些问题,市政工程负责人被人投诉贪污,内部人员大换血,夏氏被调查,整项工程将重新投标。”

我一怔,被人投诉?重新投标?谁这么大胆敢碰这件事?而且还成功了?没想到我只是住院几天竟发生这么大的事。

“知道是谁干的吗?”肖旭说这番话肯定知道些什么。

“似乎与陈起蝶的纵橫有关。”他将削好的苹果递给我。

我轻皱下眉,接过苹果咬了一口:“你觉得陈起蝶做得了这样的事?”

“做不了。”肖旭直接摇头。

夏氏的竞争对手中,纵橫是实力最强的,上次投标失利,纵橫耿耿于怀,从中作梗不足为奇,但能让整个市政工程内部大换血,陈起蝶至多是个操作者,却绝没有这个脑子做策划者。

“如果真是陈起蝶做的,那她后面肯定有一个高手在替她策划着一切,她自己……”我轻哼,“没这个能耐。”

“你觉得是谁?”肖旭问道。

我摇头,咬了口苹果靠在床上。

纵橫集团据我所知男丁不旺,都是一帮妇孺坐阵,陈起蝶已经是其中的佼佼者,我一直很奇怪以陈起蝶的才能,怎么能将纵橫保持在与夏氏抗衡的水平?现在看来,如果真有高手替她谋划,一切就合理了。

我兀自沉思,却听有人轻轻敲门,门本来就是开着的,我专心想着事情,没注意有人站在门口,抬头时,却看到一个男人拎着一篮水果,身后站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

“请问是卓小姐吗?”男人客气的问。

“我是,”我应了一声,“你们是谁?”

“我们是……”

“我是卓晓羽的母亲,”男人要答,后面的妇人走上一步先答道,同时对那男人道,“老黄,水果篮替卓小姐放好,你在外面等着吧。”

男人应了一声,把水果放下,默默的候在外面,妇人这才走进病房,态度从容。

我和肖旭对看一眼,肖旭站起身,道:“我先出去。”

“卓夫人请坐吧。”看举止神情就不是一般的女人,我笑着招呼她坐。

女人坐下,看了我一会儿,才终于开口:“我刚才问过医生,说卓小姐已没有什么大碍,我就放心了。”

我笑,直截了当道:“夫人是为了卓晓羽起诉的事来的吧?”

女人也笑,点头道:“没错,虽然女儿干出这样的事应该受到惩罚,但毕竟是做妈的,不忍心看着自己辛苦养大的女儿被人起诉入狱,所以带着这张老脸来了。”

即使说这番话,女人的态度依然从容。

我看着她,想起卓晓羽的天真任性与眼前的女人无半点相似,忽然叹气道:“可惜了。”

女人一怔:“可惜什么?”

“可惜你的女儿连夫人的半分也没学到。”我语气带着讽刺,不过如果卓晓羽有她母亲半分从容也不至于用刀来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