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显然听明白了我的讽刺,却并没有表现一丝不悦,笑道:“没有谁会一下子懂事的,这次也算给她的教训吧。”

我笑:“果然是个好母亲,懂得理解自己的子女。”

女人仍是不动声色,却不再与我多话,直接转到正题,道:“不管怎样,卓小姐受了重伤,不知有什么地方我可以做些补偿的?”

“卓夫人准备怎么补偿呢?”我反问。

女人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不用猜也知道是支票。

我打开,看了眼上面的数字,并不是个小数目,于是又把支票塞回去递还给她。

她略略惊讶看着我。

“有钱真好,”我道,“什么事都可以摆平。”语气像是自言自语。

“卓小姐是嫌少吗?”女人拿着信封,还是那副笑容,眼神却微微转冷。

“夫人有火吗?”我却拿起被我扔在床边的烟。

女人愣了半秒,随即转身让还侯在门口的司机进来替我点火,眼睛却一直打量着我。

我用力的吸了口烟,仰在床上,轻轻道了声:“令嫒我本来就没打算起诉,至于这笔钱就当我存在夫人这里吧。”

女人并没有马上接话,看我自顾自的呑云吐雾,半晌才轻笑了一下,把信封塞回包里:“那就存着吧,如果卓小姐以后想要了可以随时找我,这是我的电话,”她随手写了个号码递给我,看我接过,才又道,“烟少抽点吧,伤口恶化可不好。”

我不置可否,懒懒的看了眼那张纸条,然后从枕头下面拿了张名片递给她:“虽然不适合令媛,但欢迎卓夫人光临。”

女人看了看名片:“Crystal?”她念着上面的店名,随即轻笑,放进包里。

看着那女人离去,我坐直身体,烟草的气息给我带来无比的惬意,肖旭走进来,嗅到烟味,轻皱了下眉,道:“为什么没收她的钱?”

“不想收就不收了。”我淡淡道,想起那女人刚才微冷的眼神,不由皱起眉。

第五课(一)

夏云逸晚上的时候拿了Crystal的销售文件让我签字,我看了眼上面的销售额,因为这个月一直不上班,文雅的销售额直线下跌。

文雅正在分刚买来的饭菜,我看着他,瘦削的侧脸带着一丝淡淡的温情,很迷人,像我初见她的样子,温顺的对我笑。

温顺?是啊,他曾经是个温柔的男孩子,何时就染上了冷漠的神情?我看着有些发怔,却忽然别开眼,随手在文件上签了字。

“夏公子,陪我一起吃饭吧。”我笑着,有些轻挑的拉住夏云逸的手。

文雅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那股温情瞬间消失,却没有说话。

“我还有事。”夏云逸当然不会同意,拉开我的手。

我不慌不忙,漫不经心的说道:“我昨天刚同意取消对卓晓羽的起诉,不知道今天反悔是否还来得及?”

夏云逸瞪我一眼,却知道我说到做到,把文件放进包里,看了眼文雅买来的饭菜,道:“这些只够两人吃的。”

“谁说要在这里吃,我们出去。”虽然还在住院,却已经可以自由行走了。

“非?”旁边的文雅不满的叫了一声。

我不理会他,拿起外套,勾住夏云逸的手臂道:“我们出去。”

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碗碟砸在地上的声音,我没回头,平静道:“今天回去上班吧。”

“不去。”文雅倔强的口气像个孩子。

“反正我回来时不想再看到你,”我声音冷下来,“还有,把地上清理干净再走。”

说着不等他回答,直接拉着夏云逸出去。

走到医院门口时,伤口轻轻的疼痛起来,我下意识的抚住伤口。

“你没事吧。”夏云逸看着我脸色道。

我伸手扶住他的肩,这次他没有躲开。

“吃什么。”我笑着说。

从医院外的大路一直往前走,不久就会看到一条小街,那里一色的饭店,我选了一家走进去,店里还算整洁,现在还没到吃饭的时候,所以店里人并不多,我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服务生把菜单递过来,我拿着菜单随意的点。

“牛肉不行,还有鱿鱼也不要,”夏云逸把我刚点的菜一样样的否定掉,“还有这个汤里不要加鸡汤。”他嘱咐服务生。

我干脆把菜单给他:“你来点吧。”

他看我一眼,再看看已经点好的菜,道:“你饿了很久吗?这么多菜还不够?”

我歪头看着他,笑道:“上次还让我吃鸡,这次就知道牛肉,海鲜不能吃了。”

他边用热开水烫着茶杯,边没好气的道:“被人说过一次无知就够了。”看我拿起筷子挑桌上的卤水花生吃,眼明手快的把我的筷子抢过,把烫好的筷子给我。

我拿着筷子吃吃的笑:“不用这么讲究,死不了人。”

他不理会我,依然把餐具一样一样的烫过。

“这是跟我母亲学的,从小的习惯改不了了。”烫完他才说了一句。

“你母亲?”我想起夏长青提到这个女人时微变的眼神,“我到是很好奇你母亲是什么样的人。”

他白我一眼:“你不用知道,反正你比她差很多。”

他以为我是以夏长青情妇的立场问他,所以下意识的维护着自己的母亲。

我也不反驳,拿起茶喝了一口,看他忙碌的用纸巾擦着桌子,这应该不是他母亲教他的吧?看他今天穿着西服,金边眼镜架在脸上,让他的表情有着淡淡的冷意,他的眉心有一颗极小的痣,因为太小以前没有在意,此时看到,衬着他略白的皮肤,有一股富贵之气。

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我轻笑着,伸手就要去摸,他正在往杯中倒茶,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热茶撒在桌上,他放下茶壶,道:“你干什么?”

我尤自还在笑,道:“为什么卓晓羽可以摸,我就不可以?”人凑近他,“况且,我们也上过床的。”

他的脸一下子变得极难看,站起来道:“不吃了,我先走。”

我马上抚着肚子惨叫道:“好疼。”

他果然站住,应该知道我在装模作样,那种在看着一条毒蛇的表情又来,却终于没走,恼道:“那件事情你不要再提了。”

“哪件事情?”我还在逗他。

“卓非然?”他又站起来。

我看着他笑,笑了一会儿,忽然敛住笑,道:“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像你的父亲?你父亲说你被你的母亲带出了妇人之仁,看来真是这样。”

他一怔,坐下来道:“我为什么要像他?”

“不像他你怎么继承你父亲的公司,”我浅笑,“商场上多的是犲狼虎豹,以你的妇人之仁怎么敌过他们?”

他摇头,道:“那天你要我留下来时也这么说,可是你还记得我刚来那天给你的那份简历上的人生愿望吗?”

我看着他。

他继续道:“我想你不记得了,但我还记得:和心爱的人开一家面包房。”

不,我还记得,很清楚。

“我的野心不过就是一家面包房,只可惜我是夏长青唯一的儿子,所以我进了不喜欢的大学,学了不喜欢的专业,现在我要继承我不喜欢的位置。”

我不说话。

“我已经失去了心爱的人,这条路上我还会失去什么?”他抬起头问我。

一盘鱼香肉丝热气腾腾的上来,摆在我们面前,夏云逸等了一会儿,见我不说话,也不动筷,便拿起筷子自己吃起来。

我看着他,心里冷笑,烫了筷子,烫了碟子,那这装鱼香肉丝的盘子呢?人总是这么滑稽,别人拼了命想得到,自己却摊手说不希罕,人生从来都没有喜欢和不喜欢,只有有奶就是娘。

旁边的小妹又端上来一盘菜,我笑着问道:“小妹妹喜欢端盘子吗?”

小妹看看我,没好气道:“谁喜欢啊,没办法。”

夏云逸一直在埋头吃,听到那小妹的话,停下来,有些郁闷的看我一眼,他一定听懂了,却没有说话反驳,好一会儿才道:“你又要说我不食人间烟火了?”

我喝着茶道:“你有权利不食人间烟火不是吗?各人的命都是不一样的。”

“那我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难道不是?”

他看住我,想了一想才道:“我不要这种福气,我只是想做个普通人。”

“端盘子也可以?”

他一怔,下意识的看了眼那小妹,没有说话,眼睛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杯散出的热气,好一会儿才道:“非,你总是这么极端吗?”

极端?

“你的世界里到底有没有美好的东西?”

美好的东西?

“在我看来你似乎恨所有事,所有人,到底是我太天真,还是你心里太灰暗?”

他问题一个接一个的扔过来,毕竟不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几年的英国留学,他不是傻子,他会思考,会有疑问,就像在课堂上反驳自己的导师一样,反驳我的话。

我有瞬间的怔忡,只是看着他,然后觉得从外面照进的阳光忽然让人全身闷热起来,刚塞进嘴里的食物变得苍白无味,我猛的将它吐出来,口中轻轻的咒了一声:“真倒胃口!”

夏云逸愣了愣,低头不再说话,我果真再也没有胃口,脑中却是他的话:到底是我太天真,还是你心里太灰暗?

一个在云端,一个在地狱,他看不到黑暗,我感觉不到光明。

命运让我们碰到一起,我要毁了他,而他开始反抗了吗?

第五课(二)

Crystal的牛郎们为我的出院举行了一个小小的欢迎会,在客人没来之前,他们倒满了酒,一起鼓掌欢迎我的回归,我穿着鲜红的衣裙,笑容比往常更加迷人,笑盈盈的接过文雅递给我的酒,道了一声:“谢谢!”

肖旭伸手来请我跳舞:“今天周三,不是往常我和你跳舞的日子,但今天,是不是你该赏光和每个牛郎舞一段。”

他的建议得到牛郎们的响应,毕竟以前只有前七位排名的牛郎才有机会与我共舞,我笑着:“你是想累死我吗?”同时却伸出手,表示我接受这个意见。

每个人只跳几拍,所以全场跳完也并不会太累,每个人带我转圈移步都小心呵护着,怕伤愈刚复原的我承受不住,我只是一直微笑着,并不觉得受宠若惊,这是应该的,我的牛郎们如果没有这点孝心,是不是说明我做人太差,而我,是这条街的女王,别人的敬畏说明我的成功,所以我很享受这样的小心翼翼。

一曲跳完,额上已有隐隐薄汗,文雅扶着我:“没事吧?”

我笑着推开他,并不理会他的关心,举起酒杯冲众人道:“早知道想我卓非然死的不止一个,这次也亲身感受了一次,可惜没死成,是我卓非然命大,所以这杯酒就敬我大难不死,至于之后是福是祸,是否还有人杀我,我卓非然奉陪到底。”说着一仰而尽。

这番话有些意有所指,一阵冷场后,肖旭先喝干杯中的酒,接着其他人也跟着一起喝完,有人上来说好话道:“非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你一定会好好的,我们Crystal的销量也会跟着翻一翻。”

这样的奉承马上有人响应,然后又是一些有的没的有奉承话,我一直微笑,状似很开心的听着。

“非姐,既然你的事与卓晓羽有关,我们是不是该让夏经理负点责任啊?”有人将矛头对准夏云逸,不是一向唯恐天下不乱的白熏还能是谁?

“哦?”我看看没什么表情的夏云逸,对白熏笑问道,“那你说这个责该怎么付呢?”

“这个月工资扣他几个点,非姐上次你扣我的钱可是一点都不含糊。”

果然是小人,我心里道,脸上却仍是在笑,道:“扣钱?可以啊,”转头冲夏云逸道,“夏经理,你说扣多少?”

夏云逸当然并不计较这些,看着桌上的酒道:“今天的酒我请。”

“好!”我笑,马上吩咐旁边的一个牛郎道,“去,再开一瓶,要好的。”

牛郎们起哄欢呼,一阵热闹,我拿着酒杯,喝了一口,脸上的笑容在不知不觉中隐去,换在冷冷的表情。

“不过熏,”我忽然拉住旁边的白熏,有些出其不意的问道,“你又是怎么知道是卓晓羽伤的我?”是谁伤我,我没有让人声张过,卓晓羽的母亲也关照过警局和知情的人要保密,他应该不知道才对。

白熏整个人一愣,脸一阵白,随即仓促答道:“是我一个客人说的。”

“客人,”我又笑,“哪个客人?”

“是,是警局的仇夫人,哎哟,非姐,你怎么像问犯人一样问人家。”一脸让人怜的不依。

“这样啊,”我伸手拍拍他的脸,“不过我们的熏本来就很神通广大,是不是?”拍的极用力,他脸上竟现出淡淡的指印。

有人在偷笑,有人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停止笑闹。

“好了,”我终于松开白熏,转头看了眼墙上的金边大钟,“时间不早,收拾一下准备营业。”

“是的,非姐。”众口一致,没人再敢提还有一瓶刚开的酒没喝完,然后各忙各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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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极暗,带着潮湿和阴冷的气味,我真不喜欢来这里。

“人在里面吗?”我冲门口的大汉问道。

“在里面,兄弟们让他吃了点苦头。”大汉答着,眼睛盯着我风衣衣领下不小心露出的诱人春色。

“很好看吗?要不要我脱开给你看个清楚?”我冷笑着,道。

大汉一悸,马上移开眼。

我“哼”了一声,走了进去。

有人瘫在地上,全身是伤,身体因为痉挛不住抽动着,我走到他面前,站住。

“感觉怎么样?”我冷眼看着他,道。

那人听见我的声音,挣扎着抬起头,看清是我,便朝我爬过来,口中不住道:“非姐饶命,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说着已爬到我跟前,抱住我的一条腿。

我任他抱着,蹲下身,看到他脸上的伤痕,一脸婉惜的说道:“可惜了,这张脸,看来以后再也不能做鸭了,不能做鸭,你以后靠什么生存,不如死了算。”

“不,不,我不想死,我错了,非姐。”抱住我腿的力道加重了几分。

我一脸厌恶,冷笑道:“你就只有这点骨气吗?有胆想我死,没胆自己死个痛快?”

“不,我不想死,非姐,非姐。”他还是这句话,嘴里有血流出来,往日惹人怜的神情再也不复见,我忽然狠狠将他踢开,他跌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熏,我一直很放任你,因为你是我手中最好的牛郎之一,平时耍点小伎量也无伤大雅,但这次你却做的太过了,想要我的命?嗯?”我轻笑着,用脚停在他的手指上,“只不过扣了你几个点的工资,就利用卓晓羽对我的妒忌,唆使她来杀我?要不是你那天说漏嘴,我现在还被蒙在鼓里,这个心机你耍得太深了点吧?”说着我脚上用力,狠狠踩下去。

他惨叫一声,却无力反抗,只是不住求饶,我向后退了一步,本想再用力踢他一脚,却终于没有动手。

“我不会杀你,但我要你三天之内在这个城市消失,如果让我知道你没离开,再抓住你时,就没这么容易放过你了,”杀人是黑帮干的事,我卓非然是良民,不会无故惹上人命,我点了支烟,冲淡屋里的阴冷气息,看着白熏的惨样,想起他初来Crystal时的情形,很嚣张,说三个月内做到头牌,可惜,至今没有实现,也没机会实现了,“给你个见意,以后无论到哪里,做什么事情,先惦惦自己的份量,不自量力,熏,你可要改了。”扔下烟头,我再也不看他,冲旁边的几个人吩咐了几句,头也不回的出去。

外面空气独好,我将一叠钱交给门口的大汉,准备走人。

“非姐,最近有条子向我问起你。”大汉在我身后边点着钱,边道。

我回头:“哪个条子?”

“市局一个姓陈的,以前也没打过交道,这段日子忽然抓这里抓得很紧。”

“问了些什么?”

“问你什么时候做老板的,平时与什么人有接触,就这些。”

我心知肚明,嘴角微微扬起,道:“下次再问你,让他直接来问我。”

大汉一怔,道:“你不是不有什么事犯在他手里啊?”

“没你的事,”我冲他冷起脸,“既然他在查这条街,就让你的兄弟们骨头收收紧,别给我惹事。”

“你放心吧,非姐,我又不是第一天和条子打交道。”说着伸手想拍我的肩。

我往旁边躲开,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夜色,人往夜色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