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产品,成本上出了点问题,可能要你们跑一趟,去N市的原材料基地,取一些资料,做一份成本报告出来。”

“…我不去。”成雅突然冒出三个字,我扫她一眼,发现她脸憋的通红。

老总和我同时都很惊疑,这小孩向来不是这么别扭的人。

“老板,这事应该是财务部的人去做吧,再说,如果牵涉到技术上的问题,我…们两个人,可能完成不了。”

“唉,关娜,你知道。”老总似乎决定无视成雅的回答,只对我说:“出年的审计正忙的不可开交,财务部实在抽不人手来,你之前不是在那做过吗?财务问题你也都懂。还有,没什么技术问题的,你放心。”

“老板,现在可还算春节期间,别到了那儿,压根没人搭理我们?”

“我已经和那里的负责人联系了。还有,我知道这时候出差是有点为难人,这样,你们的出差补助按平时的三倍算…”

“陈总,我真的…”旁边女孩几乎是打断了老总的话。

办公室里气氛有点僵,我叹口气,成雅,你是真不想进步了呵!

“我明白,明天我们就动身。老板,还有别的吩咐没有?”

“没有了,辛苦你们俩了。”

“辛不辛苦,想想红军两万五啊!”我接道,然后转头对女孩笑眯眯地说:

“成雅,走吧。”

成雅怎么也不好在老板面前推开我伸过去的手,被我挽着,状若亲热地走出办公室。

刚出门我就抢在她前头翻了脸:

“成雅我告诉你!我不知道你到底因为什么狗P倒灶的事儿跟我摆脸子,我也真没多大兴趣知道,不过咱们既然一块出去做事,平时怎么样我不管,跟人家谈正经事儿的时候你可别给我来这一套,understand?”

她冷漠的看我一眼:“你管好你自个儿得了。”

我被她噎了一下,她已经转身走了。

下飞机之后,我吁了一口气,我这个人怕死,每次坐飞机都紧张的不行。

成雅这人是指望不上她能帮我缓解的,这小丫头一上飞机就吐个不停,最后整个人抱着杯热水虚脱地靠在那里,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了。

我当时还坏心眼的考虑,这会儿跟她吵一架,一定大大占上风,回头一想,算了,在这悬空的地界欺负人,不知道会不会立马遭天谴,于是赶紧作罢。

出了机场,我如同拖行李一样把成雅拖上出租车,想了一想,还是对她说:

“你再忍会儿,到了宾馆躺下就好多了。”

她不理我,我也没再多说话。

N城果然是接近热带地区的城市,我们那里雨雪霏霏的天气已经持续了不止一个星期,这里却仍是处处阳光普照,明净清爽。高速公路的尽头,有大朵绵软的白云堆积在如洗的蓝天上,赏心悦目。

跟这里相比,这段时间的S市就如一张只有几十万像素的糟糕照片,幽暗的,模糊的,有连绵的水雾把整个画面晕染的一塌糊涂。

是呵,过年七天,有大约五天的时间在下雨,这样的天气里,我便一个人在住的地方,看着街上寥落的行人。偶尔看到有人在冷雨中艰难穿行,冻得瑟瑟发抖,便满足的搂紧身上的毛毯,觉得自己活得还算不错。

“成雅,你年过的开心吗?”

我突然就有了交谈的欲望,看看旁边的成雅,脸色已经缓的差不多了。

“还行。”她简单回答两个字。

“还行是怎么个行法?”我逗她。

“吃吃饭什么的,不都一样。”她明显有点不耐烦,眼睛又闭上了。

我笑笑,不都一样,怎么能都一样。

20

N市并非我们的终点站,我们又一路颠簸到了市郊的月湖,中国亚热带地区,最大的林场所在地之一。

果然不出我所料,负责人人影都不见,只留个不耐烦的副场长等着接待我们。

打开林场的招待所房间,立刻有潮湿的霉味儿窜出来,我和成雅都不约而同后退两步。

“就就就这里吗?”

“是啊。”副场长非常冷静地回答:“条件还可以吧?”

“…条件还行,就是有点味儿。”

“这样,回头你们用电风扇吹一通,就没问题了。”

我和成雅面面相觑,这时外面天已经黑透下来,我们两个女人,置身于这深山老林之中,还能往哪跑?

“那请问一下,我们所需要的资料,什么时候能…”

“这件事嘛,难讲,相关人员这两天不在这边,等他们回来吧。”

他这话尚未说完,我早在心里骂了一叠声的“靠!”,还等两天,我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可面子上还得一如既往地风和日丽:

“这样啊,那真是麻烦你们了,麻烦了。”

“不客气。”

想想也没别的办法,我走进去,开了灯,把包往床上一扔:

“算了,大不了晚上不脱衣服。”

然后走过去推开窗子,有风呼呼的灌进来,这便是最好的清新剂,室内不知多长时间没换过的污浊空气,立刻被破开一个缺口,并被新鲜逐渐占据。

回头,看见女孩悻然坐在床沿,情绪低落的模样。

也是,有我这么让她不待见的旅伴,又摊上这么恶劣的住宿条件,换了谁都不会太爽。

我也不见得有多快活,不过不想让她更进一步影响了我,于是笑笑说:

“成雅,你去不去洗澡?”

“暂时不去。”她闷闷地说。

我从包里掏洗漱用品:“那我去啦?”走过她身边时起了个恶作剧的念头,停下来,突然伸出手指勾住她下巴:

“想不想和姐姐一起?”

她奋力一甩头:“你神经病呵?”

“时不再来哦?”

这时她手机响了起来,我也就收了我男女通吃的女流氓嘴脸,抱着东西去浴室。只听她在外头说:

“喂?萧程…不生气了?…我出差呢…不是一个人,和同事…女的,当然是女的!…”

我忍不住好笑,又有些羡慕,好吧,我承认,还有点儿嫉妒。

刚把周身打满泡沫,卫生间的门突然被敲的砰砰做响。

“干什么。”我嘀咕道:“难不成她真想通了要和我一起洗?”

招待所的浴巾我实在不放心,只好光着,踩着冰凉的地砖跑过去,隔着门喊:

“干吗?”

“关娜,你手机响了!”

“…别管它。”

“烦人,一遍一遍的。”

“我现在没法接。”

“要不我给你拿过来?”

“不行呢,我手上都是泡沫,这样吧,你帮我接一下,告诉他我一会给他回拨过去。”

“哦,好吧。”

我冻的发抖,赶紧冲回浴缸,把水打到最热,往身上喷,水声哗哗的,外面的动静我一点听不见。

等我穿完衣服走出去,才感觉有点不对头,房间里半个人影也没有了。

“奇怪了,这么晚了,她上哪去了?”我拉开房门,走廊上空荡荡的。

我以为她去了服务台买东西,于是坐到床上,自顾自看电视,可直到这个鬼地方能收到的台全部跟我说晚安的时候,她还没见踪影。

“妈的,有没有搞错啊,跟我玩失踪?到哪去说一声呵,跟男朋友讲电话讲昏头了?”我越想越气,本来走了半天路脚都肿了,现在还要又一次塞进高跟鞋里去找这个小冤家,我造什么孽了我!

我骂骂咧咧,一路冲到服务台。

昏黄的灯光下,那个从瞌睡中被我叫醒的小服务员,其脸色实在不怎么好看

“小姐,不好意思请问一声,有没有看见和我一起那女孩?”

小姑娘懒洋洋地问:“你说谁?”

“那和我一起的女孩儿啊,副场长带我们过来的时候不就在你这登记的吗?”

“没看见。”

“不可能,她从房间出去了,肯定会从你们这儿走。”

“真的没看见。”

“那到底有人出去没有?你总看见了吧?”

“没看见。”

一时我怀疑眼前这姑娘是个坏掉的自动答录机,只会翻来倒去重复这一句。

“算了!”我懒得多和她罗嗦,跑出门去。

南方的冬天也是冬天,白天艳阳高照的,晚上还是冷,湿冷。

四周静的几乎有些鬼魅,除了门前一片空地之外,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树,树,树,参天古树,黑漆漆的,如一张张毫无表情的面孔,瞪住我。

“成雅!”我小声的喊,不敢放开嗓子,生怕把什么招来。

没动静,我开始冒汗了。

“成雅,看我找到不大耳光子抽你!”我只好一边沿着小径往前走,一边恨恨骂道。

心里不是不疑惑,这女孩是越发古怪了,以前我有事没事也欺负欺负她,也没见她怎么样,最近怎么回事?读多了马列,起义了?

看看实在不能再走,再往前估计把自己也给丢了,别回头生平第一次上电视,结果是当失踪人口展示。

折回去一路走,想着到了招待所就去问那个自动答录机最近的派出所在什么地方。

结果刚到门口,就看见某人,悠悠然往楼梯去了。

把我气得!她老人家轻松呵,夜游月湖林场?你抽风你也打个招呼再抽不是?

几步上前,在大庭广众揪住她就吼:

“成雅!你什么毛病?这三更半夜的…”

她看我一眼:

“该说都说完了吧?”

“你说什么?”

“说完了我就回去,没说完我接着出去逛。”

“逛你个头!你短路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儿你痛痛快快给我说清楚。”

“你不知道吗?”

我瞪着她,她平时天真温和的面容上此时都是冷笑,看的我都想掐住她脖子,把这阴阳怪气从她脸上抖掉:“我不知道,凭什么我会知道。”

“关娜,你又没失忆,自己做过的事想不起来?实在忘了,你就去问问周明宇。”

“周明宇?”

“装什么晕呢?刚刚他不还打电话给你的?”

21

成雅说完,看着关娜一脸迷惑,心里想,怎么没来个闪电劈到这个女人身上呢?

她竟然好意思说她忘了?

难道不是她说了那个恶毒的谎,害得自己差点儿被周明宇强暴吗?

天知道这对狗男女私下里有什么肮脏的勾当,刚刚在房间里,翻出关娜的手机,刚说了一声“喂?”,就听见那边低柔悦耳的男声:

“娜娜?”

当时自己就砰一声把手机扔到床上,接着冲下楼,忍着寒冷和恐惧在周围转了一圈又一圈。

自己都隐忍到这个地步了,她还要怎么样?

勉强忍住抽这女人一耳光的冲动,成雅轻描淡写地重复一遍:“不如,让周明宇提醒你。”

然后,留关娜一个人在原地发呆,她自己往房间走去。

关娜接着回到房间,拿起手机,调到已接来电一看,果然,最后一个,是一串她再熟悉不过的数字。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一直没有存周明宇的号。而且她知道,周明宇也同样没有存她的,哪一天,他的手机如果丢掉,或者积累的通话太多,她的号码被挤出记录了,他可能就此断了和她的联系,一了百了。

她对他来说,可能就是这么随意的一件事。

关娜躲在阳台上,手指在绿色的通话键上摩挲。

屋里的灯都熄了,周围黑的非常彻底。她靠在这儿有多久了,一刻钟?半小时?寒意在这段时间里,从她的外衣的缝隙一点点钻进去,她开始微微战栗。

终于还是摁下去,放到耳边。

“喂?”

“周明宇。”

“关娜?”

她微笑,这次很好,没玩猜来猜去的游戏。

“嗯。还没睡?”

“没有,你呢。”

“睡了还会给你打电话么?”

“在哪儿呢?”

“离你,很远。”

“是吗?”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关娜想,他是沉的住气,刚才成雅那么用力的摔了电话,他也不问,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有风刮过来,是山间强劲的风,关娜拨开一缕被吹得挡住眼睛的头发,对着手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