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边,起风了。”

“啊,那你早点儿睡吧,别冻着。”周明宇的语调开始有些漫不经心。

“周明宇,让你听听好吗?我现在,就在森林的旁边,你听,松涛的声音。”关娜把手机调过来,对着风吹来的方向。对面是古老苍茫的南方山林,连绵不绝,在清夜的底子下,深成一整片至纯的墨色。

“听见了没有?”

“听见,差点儿聋了。”

“这是在城市里,很少听的到的,对不对?”

“对对对,沾您的光,小姐。”

“其实也不是,城市里起大风的天气,你在黑夜里一个人醒来,窗外就是这样,那时候,也就像现在一样,觉得这世上,只剩自己一个人。你明不明白?就算这么跟你说着话,我仍然只有一个人,一直都是这样,周明宇。”关娜似乎没注意到周明宇调侃的语气,她在四周近乎洪荒的暗寂中,自顾自说下去。

那边陷入了沉默。

“所以,周明宇,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你说什么?”对方对于她这没有逻辑的因果,一时没反应过来,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你听见了。”

“因为什么?昨天上午的事?”

呵,她想,他果然根本记得。

“我以为你不在乎。”

“这不重要了,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就这样了,晚安。”她慢慢地说完,合上机盖。攥着声光俱无的手机,她回到室内,摸到床上,和衣躺下去,把被子一直拉到下巴。

22

资料取得的差不多,关娜和成雅准备打道回府。

已经到了N市的市中心,关娜才发现,有份材料报价单以及样本竟然忘了拿,林场又没有传真。

缺了这个,她们就算已经回了S市也得乖乖回来。

关娜把成雅骂的狗血淋头,末了勒令后者在机场等,她一个人再跑回去一趟。

月湖林场前的单行道窄的要命,只能容一辆车行驶,关娜所乘的出租车刚从高速拐下来,突然有辆奔驰“嗖”的超到他们前面。

“妈的,找死啊!”司机是个火暴脾气,对着前面的车狂吼。

人家自然不理会他,慢悠悠的在前边开,司机和关娜两个人只能憋了一肚子火盯着人家的车屁股。

关娜几乎要尖叫出来,飞机还有几个小时就要起飞了,偏遇上个二百五在前面挡道。

好在随着路面平坦一些,那车加快速度,很快就没影儿了。

关娜催促司机:

“大哥,麻烦快点。我有急事。”

“小美眉,车跟车也不能比,人家那是奔驰,咱这是夏利,能有这速度,该知足了!”

关娜无语,只好就这么被一路晃到林场。

她下了车就急匆匆冲进办公楼里,一路跑到副场长办公室。

就听里面说:“实在不好意思啊,我们没留住她们。是我们的失职,失职。”

她也顾不得许多,抬手敲敲门,就推开来走进去。

“场长,我…”

话没说完,她完全的怔住了。接着对自己说,幻觉,幻觉。

可那人就真真切切在眼前,坐在宋场长对面,凝视着她,嘴角慢慢浮起一个微笑。

关娜拿着资料,逃命似的,走的飞快。

身后有人快步赶上来,从后面抱住她:“小坏蛋,还想跑吗?”

关娜只失神了两秒,接着就一脚跺在身后那人的腿上。

他吃痛蹲下来:“靠,你干什么!”

“这话是我问你才对!你来干什么?”

周明宇的神情相当无可奈何:“关娜关娜,我坐完飞机,又坐了几个小时的车这么颠过来,难道还能为了这一山的树?或者,是让你来踢我一脚的?”

“你还说,就是你的车挡了我的路,我还有急事儿呢!几点了?完了完了。”关娜看看手机,急匆匆就往停车场冲,她跟出租车司机说好了,他在那儿等着把她拉回市区。

“嗨,着什么急?”

“你不着急,周少爷,我还得赶飞机。”

他直起身,也不说话,就那么盯着她,她被他看的有点儿毛:“看什么看?就这样,我走了!”

还没来及转身,已经整个人都在他怀里,他低声说:“我不同意。”

她要挣扎扭打,他笑道:“这可是在你们合作单位的办公楼外边,你想清楚。”

关娜恨的牙都痒了,的确,这样已经是丢人丢到大西洋去了,论不要脸,她果然比不上他。

奔驰适时的开过来,周明宇把她往车里一推,自己也坐进来,关上车门:“开车!”

完了,她想,估计她要被那出租车司机诅咒至少大半年。

一路上都沉默,隔了半天周明宇才开口:

“生气了?”

她这次懒得再装样,生气就是生气,她这样还不生气,就可以成仙了。

“说不见面就不见面,哪有你这样的?”

“我乐意。”

他把她揽过来:“小孩子脾气。”

她一句话不说,把他的手狠狠甩开。她也知道她这样小孩子脾气,不过她实在想不到一个理智的、冷然的途径来表达她的愤懑。

一直就这样开到市区,她说:“送我去机场。”

没人搭理她,她提高声音又说一遍:“周明宇,叫他送我去机场。”

周明宇睁开眼睛,似笑非笑:“叫我呐?”

“废话!”

“可我已经在酒店订了房间,香槟,烛光晚餐,总得有个人和我一起。”

“那你请便。”

周明宇的声音有点无奈了:“娜娜,别闹了好不好?”

“谁跟你闹,要么现在送我去,要么让我下车,要不我报警了!”

他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腕,她狠命挣脱不开,他说:

“娜娜,娜娜,我只说一句话。”

她拧过脸去。

“上次,你听见的那个女人,不是你想的那样。”

一句话说完,她没有别的反应,于是他接着说下去:

“当时我在家,我表哥表嫂来S市旅游,住在我家里。你听到的,是我表嫂的声音,当时她要带她女儿出去买东西。

“所以你说,我们就为了这种事儿,再也不见面,至于吗?”

23

周明宇是今天上午才决定动身去N市的,在凌晨将醒未醒的那一个时刻,他恍惚中听见有手机铃声,不由在睡梦中得意的笑了,这个女人,气话都说的那样漂亮,不过到底也只是气话。

可一睁眼,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乖乖躺在距自己三尺开外的地方,安静极了,不吵不闹的。

于是他翻了个身,试图继续睡下去,却发现自己的睡意早溜的踪影全无。

睡的不好,他一个早上都不对劲,一家人都看着他把盛着鲜奶的玻璃杯重重往桌上一顿,他大哥终于忍不住出声:

“明宇,你怎么回事?”

母亲把手伸到他额头上:“没不舒服吧?”

表哥在一边开玩笑:“难不成我们待的让他讨厌了?”

周明宇觉得在这济济一堂中待的是烦上加烦,可卧室、办公室、酒吧、会馆,他又没有一处想去。

终于在闲极无聊中,他跟自己打了个赌,能订到上午去N市的飞机票,他就飞过去。

当时已过十点,他拨通订票电话,本来在意料中会听到对方说:

“抱歉先生,今天上午没有去N市的航班。”

或者:“抱歉先生,今天上午去N市所有航班机票已预售完。”

甚至连这都想到了:“抱歉先生,N市今天遭恐怖袭击,全部航班停飞,具体时间不得而知。”

可就是没想到那女声一个磕巴都不打,流利极了:“您好…N市?有的,11点55的航班…一张?好的…多谢您对南方航空的支持,祝您旅途愉快!”

于是乎,周明宇就这么顺利从S市抵达N市,今天连气流似乎都特别平稳。

临上飞机前他给N市的朋友打了电话,让其派车过去送他去林场。

来接的除了司机,还有朋友的贴身秘书,和周明宇打过照面,人很灵活而热情:

“周公子这次亲自来,想必事非寻常吧?”

周明宇在奔驰的后座闭目点头,接着忍不住微笑,不寻常,果真是不寻常。

他甚至有点儿紧张。

她喜欢玩欲擒故纵吗?好,他不远千里来陪她玩。

正如他所说,他们斗智斗勇,其乐无穷。

这女人刚看见他的时候,就跟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一蹦多高。他那会儿,真有点担心收不伏她。

好在此刻,从她被他握住的手上,他感受到那句话果然起了作用,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剧烈反抗,她在犹疑,在判断,她动摇了。

他暗舒一口气,在心里笑起来,那么关娜,这一局,你输定了。

关娜转过脸来,拧着眉头:

“你干吗,要跟我解释这些?”

周明宇苦笑:“我也想知道。我跑这么远,就为了跟你解释这些,我一定是疯了。关娜,你真不明白吗?”

他满意地看见了这句话在对方神情上产生的效果,她足足怔了半分钟:

“我明白什么?”

周明宇叹息一声,不回答。只握着她的手腕,把她拉进怀里。

“怎么能那么轻松就说不见面,娜娜,我真生气了。”

令周明宇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说这话的时候,他突然感觉有真正的怒意,不受控制的涌上心头。

他的手指在不自觉中加重了力道,关娜突然警醒过来,从他胳膊中挣扎出来:

“我不听你废话!我要去机场!”

周明宇一眼看出了她的色厉内荏:“真要回去?”

“当然。”

“那么好吧,张总,麻烦了,送我们去机场。”

副驾驶座上一直尽量让自己成为空气的男子回头,和周明宇交换了个眼色,:“好的,周经理。”

然后回头对司机说:“小李,去机场,走六号高速。”

机灵的小司机在愣了区区两秒之后,立刻反应过来:“六号?哦,好,没问题。”

车厢里又静下来,关娜不停地看时间。

“别着急。”周明宇说:“已经在抄近路了。”

“就一个小时不到了,还有人在等我呢!”

“等你?谁?”

关娜瞥了他一眼:“成雅。”

周明宇明显顿了一下:“你说谁,成雅?”

“对,你听见这个名字有什么感想啊周明宇?”

周明宇恢复常态:“我能有什么感想。”

“没感想?不能啊,人家提到你的反应那么激烈。”

“没什么,和她吃了几次饭而已。”

“切!你以为这么大梁子是米虫啊,吃饭能吃出来?”

“她对你说什么了?”

“没有,不过我能看出来,不对劲。”

周明宇还没来及说什么,奔驰猛一个刹车。

“出什么事了?”

“前边好象堵车。”司机非常平静地回答。

张总立刻接道:“哎呀这怎么回事,小李,能绕回去不?”

“不行啊,下一个路口还远着呢。”

“周经理,你看…这太不好意思了,耽误关小姐的飞机。”张总抱歉地说。

周明宇微笑着对关娜说:“你看,天意如此了。”

关娜瞪着他,这几个人动了什么手脚,她哪有猜不出来的?

“那这样吧张总,反正也赶不上了,到下个路口就转回去吧。哎!”他低低地痛叫一声,原来关娜狠狠咬在他手上。

张总压根什么也没听见似的:“好,那小李,直接开到酒店。”

24

这一天关娜喝多了,从饭店出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歪到他臂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