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那会儿怎么了?”

“一脸麻木,好象没睡醒,反应还很迟钝。”

“说我呢?”

“不然呢?”

“有那么糟?”我拍拍自己的脸,这会儿好象是大半知觉都恢复过来,先头那阵麻木已经退掉了。

“现在好得多,别拍自己了,够肿了。”

“苏警官,你看你也就这觉悟嘛,跟群众一般见识。”我发现我的确是来精神了,看这一句都不肯让的劲儿。

“我现在又没穿警服,不会给组织丢脸的。”

“哼哼。你又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早了,干我们这行的,没点观察力还行?”

…说不定在这人头脑的数据库里,我的体貌特征是跟罪犯放一块儿的。都是够恶劣的人。

42

一个星期后,关娜的姑姑打电话对关娜说:

“娜娜,你爸的忌辰快到了,你那天有没有空,跟我们一起去。”

关娜那一天没多少事,早早下班,路过花店,进去要了白菊。

她站在那里等着包扎,突然后面有人拍一拍她。

“关娜?”

她回头,一张明媚的笑脸,是她那个,惟一可以称得上女友的人。

“怎么穿成这样?一点亮色也没有。”对方批评道。

关娜张张嘴,没讲出什么来,只笑了笑。她今天是要去扫墓啊,她该怎么打扮自己?

“你在这干吗?”

“看你说的,今天我和老公三周年,我得买一大捧他最爱的花,回去装点一下。”女友兴致勃勃回答:“喂,老板,这儿有茉莉没有?”

关娜怔了怔,真是,同一天里,有人是墓碑旁惨淡的一束白菊,有人是新房中喜庆蓬勃的茉莉。

“我跟他,都喜欢那香味。”女友说道,想起了什么似的,凑近来:“对了,关娜,问你点儿事。”

“说呗,别这么鬼鬼祟祟的。”

“你跟周明宇还有没有联系?”

“…你问他做什么?”

“有没有吧。”

“没有。”

“嗨,可惜。”

关娜忍了几秒,还是问道:“是什么事?”

“我老公,他公司最近在争取涵宇那边的工程,你知道,在科技园那边,挺大一片土地的,接到手的话,数目可观。”

“哦。”

“说是公开招标,谁知道。有门路就更好了。”

“你不是什么公事都不管的吗?少奶奶。”

“哪真有这回事?他的钱不是我的钱?”

关娜笑:“那倒是。”

女友的花倒更快扎好,关娜帮她接过来,她从钱包里拿钱,一边说:

“对了,你既然认识周明宇,一定知道关于他一个怪事儿。”

“什么?”

“他从不送女人花。他那样的花花公子哎!送你上万块的珠宝眼眨都不眨,就是死活不送花。” 

关娜把手中的茉莉递给她:“个人习惯呗。”

“是,那样的人,什么都不送,也一堆一堆女人往上扑。”

关娜的心里冰冷地咯噔了一声,扑,多鲜明的动作,她自己是不是也就那样。

这时店主把一束白菊递过来:“小姐,你的花。”

女友瞪着她看了两秒:“娜娜,你买的这个?”

“啊。”

“不早说,姐姐,你不触我霉头吗?真是。”她念念叨叨。

关娜也不生气:“好好好,对不起,改天我把自己裹成个红包再到你家去。”

对方被她逗笑了:“你这个人,行,我走了。哎,下雨了?”

关娜说:“没关系,我带了伞。”

“搁平时我就送你了,娜娜,可今天,你知道…”

“没问题没问题,你先走吧,罗嗦。”

她坐车赶到墓园,姑姑他们已经到了地方。一行人踩着湿滑的石阶,慢慢走上去。

沿着山体,一排排石碑被掩在绿树里。

第十八排,往里数第七个。关娜默默念道,她六岁时她奶奶带她来过这里,老人家走得很快,近乎是仇恨的步调,丧子之痛都凝在这上头了。

“我身体好得很,我还要看那个女人的报应。”当时她牵扯着幼小的关娜,转头对女儿尖利冷酷地说道,后者正劝她慢一些。

可她没有活着实现这个心愿,五年前开始,她便在这墓园的一角长眠,离她儿子很近。

她碑前的小松树,还是表哥和关娜亲手种的,现在应该已经比人还要高。

“待会儿顺便去看看妈。”姑姑说。

他们在青苔班驳的墓碑前停下,娜娜弯腰把花放上去。

“弟,在那边少抽点儿烟,帮我们孝顺妈。”

“爸,我来了。”关娜轻声说,只有她自己,或许还有在这上空游荡的灵魂能够听得到。

“我很好,姑姑他们生活得都不错。还有…妈也很好。”

碑上的照片被雨打风吹了这么多年,其上的微笑也模糊了,像是在极远处。

他在临走前,也对她这么笑来着,那天黄昏,他找到她的幼儿园,把她接出来,在她的小裙子里塞满糖果,对她说,娜娜,以后爸不能照顾你,你要,好好听话。听妈妈的话。

雨瑟瑟梭梭的下着,细碎的、粘腻的。

“娜娜,一起回去吧。”到了山下,姑姑对她说。

“哦,我还有点事,你们也不顺路,先回去吧。”

“那哪儿行。”

“没关系的姑姑,我打车回去。”

“…好吧,你小心点儿,到家给我们电话。”

“哎。”

姑姑他们的身影都消失不见后,关娜转身,再次走了上去。

不知道记得真不真切,多少年了。

她还是找到了,周围环境都没怎么变。

这是一个年轻的女孩的墓,很简单的碑文,俞清悠,一九八二至一九九八。

如清水中莲花一样的女子,凋零在她最美好的年纪。

43

关娜被淋得像只落汤鸡,从山上下来。

手机这时候响起来:“喂?怎么不接电话?”

“苏澈?什么事?”

“听说江北那边逮着个人贩,可能是上次漏网那几个里的,你能不能来指认一下?”

“行是行…”

“怎么了?”

她发现这里打到车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得等不知道什么来的公车。于是据实以告。

“你在哪?我来接你。”

关娜告诉了他,他说:“好,在那里,别走开。”

二十分钟后,一辆路虎在她面前停下。

关娜正想,是不是问路的?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开门,下车。

“苏澈?”

他已经从她手里把包接过来,同时打开这边的车门:

“快上车。”

他今天穿着防水的运动装,短发被雨打出一层细小的水珠。

“你…这车是你的?”

“是啊。”

她想,哦天那,警车什么时候换到这档次的?

路虎在泥泞不堪的道路上兴奋地低吼,在这么有挑战性的路况中,它才能充分体现出它优良的血统。

苏澈问她:“你不是带伞了吗?怎么淋成这样?”

“都是树,伞也撑不了,湿了就索性懒得撑了。”

“嗨,你这个人。”他从车座旁拿出条毛巾:“给。”

“不用了。”

“干净的,搁车里从来没用过。”

“不是这个意思。”她倒有些不好意思。

“明白。”他笑起来,把它塞到她手中:“这也算保护证人,你要是感冒,认岔了可不得了。”

关娜莞尔,开始用毛巾擦自己湿漉漉的长发,自己跟这个小青年在一块儿时,总是比较轻松而愉快的,这也许恰恰是因为她在他面前什么丑态都出过。

果然从警局出来,她就有点不对劲了,头开始晕沉。

“不舒服?”苏澈转动方向盘:“去医院吧。”

“不用不用。”

“生病了不去医院,你怎么一点科学精神也没有?”

“真不用了,我回家喝点热水就好。”

他无奈地看看她:

“你家有没有药?”

她艰难地回忆了一下:

“有吧——不知道有没有过期。”

“算了,一会我去买。”

一路上药店很少,好容易有一家,没办法转弯。

他把她送到家:

“你先把湿衣服换掉,我去买药。”

她虚弱地说:“苏澈,你不要麻烦,我睡一觉就会好了。”

他没听见似的,拿了她的钥匙出门去了。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床上躺好,闭着眼睛缩成一团。

他拍她:“起来吃药。”

关娜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接过药片。

“热水在床头,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打我电话。”苏澈把钥匙放在桌上。

关娜点点头,正在这会儿她的手机响了。

她轻微地咳着,把药片填进嘴里,同时打开手机:

“喂?”

“终于接了,关娜,你想玩到什么时候?”周明宇的声音,压得很低。

药在口中溶化,她被苦得说不出话,伸手去捞水杯,却一个没够准,那开水整杯从床头柜上翻下来。

她被烫的惨叫一声,苏澈这时已经走到门口,闻声赶紧转身跑回来:

“怎么了?没事吧?”

关娜一句话也讲不出,推开他冲到厨房,把几乎溶掉的药吐到水槽里去,一面干呕,一面把被烫红的手伸到冰凉的水流中。

苏澈跟过来,她费力地说:

“苏澈,真麻烦你了,你回去吧。”

“不用我做什么了?”

“不用。”

“我发现你说不用都成了习惯。”他看着她:“你是不是不管什么事,条件反射都是先拒绝了再说?”

她的手疼的很,又有些昏,不太能够思考,是不是这样的,她也记不清了。

“把自己保护的太厉害,不是件好事,关娜。”

像在责备一个小孩子,语调却很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