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再接话,直到在他住处外停好车,都快走进家门了,周明宇对她说:

“手机没电了,你的借我一下。”

她递给他,狡黠地眨眨眼:“这么晚了,不知道要跟哪位红颜知己月下私聊,需不需要我回避?”

他摁了两次通话键,对她做个了“嘘”的手势:“…你好,是苏澈吗?”

“…”关娜差点撞到门上,咬牙切齿,压低声音对他吼:“周明宇!”

他压根不理她,注意力都在电话上:“我是周明宇,你不一定认识我,但…”

对方打断他:“不,我认识你。”

“认识的?很好,是这样,上次陪娜娜找我那么久,真是麻烦你,如果可能的话,哪天有空,不知道能不能赏脸出来吃顿饭?”

“周先生,你不要客气。”苏澈回答:“其实跟你没什么关系。”

周明宇嘴角浮现一抹讥嘲:“怎么能跟我没关系,娜娜那人你知道,就是个小孩子,要不是你,丢了可怎么办。”

“她要是真丢了,你会去找她吗?”

周明宇听出了这平淡语调下的质询,他想,哥们儿,你手别伸的太长。

“这个问题,咱们之间没有讨论的必要吧?”

“我也这么想。周先生,如果没什么的话,我看就这样。”

周明宇看看在旁边瞪着他的关娜,接道:“娜娜就在我身边,你有没有话要跟她说?”

关娜已经伸出手来,苏澈却在那头迟疑了两秒说:

“不了,你替我转达,问她好吧。”

周明宇把手机递到关娜手上:“挂断了。”

“你跟他有什么好说,周明宇,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心血来潮的?”

“谁说的?”他开门,轻松地笑:“我们谈得挺愉快。”

“切。”她压根不信:“你说你到底想干吗?”

“就当是我对你的圈子好奇——你怎么认识苏警官的?”他随手把外套脱下来,扔在沙发上,转过身问她。

关娜心里说,呵,那可戏剧了。一波多少折的,什么元素都占了。

可她只捡了其中一桩他知道的:“悠悠那事儿嘛,当时你也应该见着他了。”

“就这么一面?你还真够…”

“真够什么?”

“没有,没有。”

“哦。”她没太在意他的话,她是被某些不愉快的回忆击中了。

黑暗的小巷,扑面的耳光,少年的喘息,被恐惧收缩成一团的心脏,几乎要挣扎到脱臼的骨节,以及警局里,亲情被母亲一脸卑微所抹杀的惨烈。

“怎么了?真生气了?”他看她的神色黯淡下去,收敛笑容,走过来把她搂进臂弯里。

“周明宇,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报应?”

“…你思维跳跃也太快了,美女。”

“我本来不信的。”

他吻着她的额发:“你做什么坏事了,小狐狸?”

“心理阴暗、嫉妒、说谎,多了。”

“我也是一样。我都记不清多少人骂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你是啊。”她抬头看他:“不过比以前好那么一点儿了。”

“哪点儿?”

“告诉你我有什么好处?”

“这很难讲。”他动手解她的衣扣,唇角有不怀好意的弧度:“不过我可以用行动跟你说,你不告诉我的坏处。”

53

S市的春秋两季都极短,总是记得前一日,还是顶着寒风冲进办公室,到了隔天,就可能恨不得扒得只剩一层单衣。

星期一总是比平时要忙碌,来来回回奔了几趟,我就开始心烦意乱——抹一抹脸,才发现,热的。

真是,最近人好象变糊涂了,某些感知总是迟于感觉很久才到来。连同事都对我说,关娜,你好象有些不同。

“什么不同?”

“你别不爱听。”对方当时看看我:“以前你是太尖锐了点。”

我哪有不爱听的,难得在职场碰上如此坦诚的时候。哪怕是职场的茶水间呢。

我半跪在柜前翻找文件,觉得越来越闷。

“这空调什么时候能开啊!”小王突如其来的这句话真是深得我心。

“公司控制成本呗,不到六月天不准开。”有人接道。

“靠,那些大老板,一人一台上千瓦的一年开到头,咱们这么多人的小破中央空调,通风口都坏了个把,还要限时,什么叫官僚主义啊?这不活生生的例子吗?”

抱怨也降不了温,反而引发集体愤慨,室内好象又高了两度。

“呼——”终于忍无可忍,这堆积如山的故纸堆看着都热,我站起身,脱掉外衣,其麻利程度大约不逊于这世上随便哪个急色鬼。

“关娜,看你脸红的。”

“可不是。我得去洗一把。”

刚把冰冷的水拍到脸上,我突然开始眩晕,眼前的事物都黑了几秒。

“总不至于中暑了?”

扶着额头走回来,自己想想觉得匪夷所思。

到了中午,穿衣服准备去吃饭,刚套了半边,隔着布料就感到一阵酥麻。

才想起早上把手机调成振动放进了口袋,于是甩着一边衣袖把它掏出来:

“喂?”

“你去哪了?”语气有点冲。

“你下飞机啦?”

“十点我就到了,一直给你打…”

“有事?”

“…”

我们仿佛正隔着上千公里面面相觑,这似乎是头一次,周明宇被堵到无语。

我挺愿意继续冷静的,嘴角却开始绷不住,弯上去,再弯上去。

“刚刚,手机是振动的,没听见。你累不累?”

“凑合,就是这里条件差的不行。”

“你知足吧。你去度假的?”

我听见他在那头笑了,轻缓的一声,细细碎碎打在我耳上。

“呵。”听声音他是往后倒在床上,顿了两秒:“这床单一股霉味儿,抽屉里还有蟑螂。”

我不知道怎么接话,他是像在讲笑话,不过我其实能想象出,周少爷此刻一定是有点小绝望。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他慢悠悠地回答:“总不至于把我给吃了。”

“要不,你回来?”

“我还真想,可哪儿行呢。”他转开话题:“不会就想我了吧?”

“可不是——”

“那你准备怎么排遣?”

“去夜夜笙歌,然后在喧闹里打电话给你,嘿嘿,你就凄清了,周明宇。”

“别惹我啊,不然我马上坐飞机回去。那你明天还想上班?”最后一句,被这家伙讲的暧昧无比。

“哟,别想上班的不知道是谁。”我看看时间,好菜反正已经被抢光了,索性继续斗嘴皮子:“你要来真得打招呼啊,回头我上菜市场称二斤腰子。”

“…这你自找的,小狐狸。”周明宇的语调里仍有笑意,但听上去挺危险:“趁现在吃好喝好玩儿好,你惨了…一个月以后。”

这样调动他的情绪还满另类,男人么,哪有不被这句话惹翻的。

“算了算了。你第一天去,早点休息?”我见好就收,打完要揉一揉。

“有难度,尽力而为。”

大概一个星期以后,周明宇才总算熬过了失眠期,他告诉我现在随便小强在旁边悉悉簌簌,闹出多大动静,他也跟没听见似的。

我知道,这对他来说并不容易。

54

周末我出去逛超市,人可真多。

“哎?”我听到后面有人喊了一声,好象是冲我的。

回头看看,挺普通一中年妇女。我最近好象特有阿姨缘?

“你是…那个那个,叫什么的…”

我笑的一脸春光灿烂,连连点头,不是虚伪,是习惯反应——同时心想大姐您连人名字都叫出不来您也随便打招呼,您真有才。

“关娜,对吧?”

“…”看来是真认识,可您是哪位呵?

“不错,女孩子,脸上没留疤,不然多可惜。”

“哦,哦,赵大姐,您好您好。”她这么一提我这才想起来,是上次在派出所那女警察:“您换了便装,我差点没认出来。”

“一个人逛哪,男朋友呢?”

“呵呵,呵呵。他出…呃,我现在暂时还没有。”

“不会吧,你这么漂亮一姑娘没男朋友?要不大姐给你介绍?”

“啊?谢谢谢谢,不过我现在得忙事业,忙事业。”得了,把人做媒热情给招出来了,我怪不好意思的。

“你看我们单位那小苏怎么样?小伙子,人长的精神,又有上进心…”

我对不起苏澈同志,我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我记得你们俩关系不错吧,上次指认还是他接的你——你去医院看他没有?”

我怔了:“什么什么,苏澈怎么啦?”

赵大姐有点诧异:“你都不知道?前段时间他们不是被派去抢救被拐买儿童吗,跟村民起冲突,受了伤,一边胳膊骨折。”

我这会回忆起来,无怪乎他上次听上去那么疲倦,他也不说。

“你不知道,小苏这孩子,家里人都在国外,女朋友也没有,一个人孤零零在那儿。”她神情中有母性的怜惜:“我们这些老同志,都有点看不过去,挺不好受的。”

我不知道接点什么,她就接着絮叨下去:

“要说他也真是不容易,条件那么优越的一个小孩。执行任务,下基层,没听他抱怨过。”

“他这次,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不知道,要看恢复。”

我想到那个手指搭在琴弓上,优雅悦目的青年,心头像被塞了湿棉花,有点堵。

苏澈没我想象的那么凄惨,我走进病房的时候,他正套着耳机听MP3,拿一支笔在左胳膊的石膏上轻轻敲打,还挺有节奏——知道不知道的看上去,这位同志压根都是在玩儿行为艺术。

这个这个,本来打算看到比较古典的忧郁派,这家伙却把自己搞成这么轻快的后现代。

可能是感觉到有人,年轻人转过目光——他那表情,我第一个念头是,难不成我今天顶着半面妆就出门了?

下意识的擦擦脸,觉得好象没什么纰漏。

苏澈很快恢复平常,关掉音乐,冲我笑笑:

“你怎么来了?”

“什么话。”我走过去:“哎,我就知道我不该买花,你这儿…我帮你都拿出去卖了,咱俩平分行不?”

“那不行,至少我七你三,我一条胳膊呢,你就跑跑腿。”

“都能贫了,看来真没什么。”我看看左右没有根本没有插花的地方,干脆往他床上一扔,然后自己坐下来:“苏澈,你可太不够朋友了,你知不知道。”

“小伤而已。”

我伸手在他硬邦邦的左臂上敲一敲:“你管这叫小伤?”

“做我们这行,难免的。”

“做哪行也要懂得保护自己,对不对?”

“不错了,那扁担本来往我头上砍的,我算闪得快的,不然说不定就那么光荣了。”

“哎,那你连媳妇儿都没有,遗憾不?”

“有一点,呵呵。”

“那我给你介绍一个?我们单位小姑娘可多了去了,环肥燕瘦,什么类型都有,说吧,喜欢什么样的?”

“不会吧,你多点儿年纪,怎么爱好跟那些大姐一个路子呢。”

“哎呀苏澈,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做过媒呢,不如你牺牲回成全我吧——”在苏澈面前我从不掩饰我八卦的嘴脸:“就当为人民服务。”

“…这位人民,你确定你是来看我的?不是被派来刺激我的?”

“开玩笑,我哪儿敢啊,上次我打电话给你,你那么不对劲,我还以为我得罪你了呢。把我吓的。我听赵姐说,你那天受伤,刚被送回S市?”

“哦,好象是吧。”

“你怎么都不讲一声,你那情况,就是直接摔我电话我也没意见啊。”

“哪至于。”

“而且…周明宇还接着又骚扰你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