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我陪你玩而已,你真以为斗得过我?算了,小朋友,生意场上,哪来一辈子的敌人,何况为了个女人?说出去我都觉得寒碜——转告纪董,再有机会,我不介意跟涵宇合作,并购酒会的请柬我都给你们寄去了…”

周明宇,你是个废物。

是的,这也是他一贯承认甚至乐于承认的,他什么恶劣的行径也有过,他无所谓。

可这一次,他的淡漠连皮带肉被扯下来,鲜血淋漓。

突然明白一个词,积重难反。积重难反。

强烈的挫败和自我厌弃让他避进酒精的麻木里,直到对酒和对自身的厌恶感旗鼓相当。思南也威胁,你再喝,我告诉你妈了,我真告诉了。

于是回酒店泡澡,他想,要不要沉下去把自己淹死?少自己一个,一点也不少。

他仿佛看见有黑暗进入他的情绪,分布每一寸枝桠。他感到恐惧,于是拼命回想,生命中明媚的东西。

母亲、继父、大哥,亲情固然温暖,可他们才更像一个整体。

初恋,是惨烈的伤,不是糖。

一个个女人,如天上的流云,他只记得她们是白皙的、柔软的,却已不记得她们当时的形状。

成雅,那个女孩子,他曾贪恋她的美好,却用错方式,他恐怕是定格在她最不堪的回忆里。

还有谁?还有什么?他感觉那黑暗渐渐开放出恶毒的花。

这时她的面容一点点浮出来,她倔强的微笑,她和他一样的漠然和坏脾气,她在深夜电话中寂寞如风的声音。

于是他穿好衣服,出来,到她家门口,等她回来。

而她那时,正在这个城市深远的暗夜里,苦苦寻找。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累了,就把鞋脱下来,光脚在冰冷的马路上行走。

多傻,果然是吃饱了撑的。

可他看着这声嘶力竭的女人,心头竟有温暖慢慢占据。

一片一片,那灰暗到底的绝望花朵被碾落成泥,踩进土壤里。

此刻他仍有沮丧和烦恼,只是之前,这些几乎在他心头郁结成了无边海藻,密集缠绕,现在丝丝缕缕,都疏松开来。

希望如差点被窒息的鱼,现在却又渐渐可以游动。

“再说你也是,那个…”她咳了两声:“因为我。”

他还没说话,她赶紧加上:“当然不是完全因为我,主要那老头子太可恨,到处讲不着边的瞎话,侮辱别人智商…”

“你也知道因为你,那么…”他把她转过来面对他,这青年多少又恢复平时那种懒洋洋的微笑:“小狐狸,你从来也没有主动亲过我。”

“怎么没有?”她想了想:“有的。”

“哪次?”

“你送我戒指那次。”

他由此想起那个包裹,突然有点儿牙痒痒,低头就轻咬在这女人的唇上。

情欲这次来的汹涌而激烈,她头晕眼花,手指探进他湿漉漉的发间,是的,是这个男人。

他曾经有什么过往,她都懒得再问。

将来是怎样,无论如何,她认了。

51

周明宇的公寓里,关娜翻着报纸,几乎纯粹的八卦,在这春日的阳光里,相当应景。

“呵!中国版NANA,招募演员…”她兴奋地喊起来:“周明宇,周明宇,我要不要去参加?”

他斜她一眼:“你会不会太老了?”

“…”好在她早习惯这个人的毒舌,明白跟他对抗你得保持理智:“哪里——这上面说了,18到25周岁的女性,我才刚24,周明宇,还是你跟我一起过生日的呢,忘了?”

“忘了。”他继续在笔记本前点他的鼠标,隔两秒说:“那也有几个月了。”

“周明宇,你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

“哼。”他不理,她也懒得搭理他,把那巴掌大的小版面剪下来,放在一边。

回头找不到了,问他,他说:“我怎么知道?”

“没道理,就放在这儿的。”关娜四处看看,这个居室的地板光可鉴人,哪有一丝纸屑?

“还能闹鬼了?”

“八成是。”他嘴角明明有笑意,却还要绷出一脸正经来。

她冲过去,把他的衬衫领口拽在手里:“哼哼,何方妖孽!”

周明宇把她拢到膝盖上,扣住她的手指:“被你识破,那得灭口了。”

他上下打量她:“从哪部分开始呢?这小姑娘细皮嫩肉的,味道一定错不了。”

她费了好大劲才没笑出来,从眼角看他,样子非常俏皮。

“就从这里开始。”他凑过去,接触到她柔软的唇,接着,他开始不能停止的吻她,他的手伸进她的睡衣。好吧,他是真的有点想把这女人吞掉。

电话这个时候响了,周明宇第一个感觉就是,他有强烈的意愿,要问候一下对方的母亲。

关娜幸灾乐祸地叹气:

“爱莫能助啊周明宇。”

“不管他。”他开始耍赖,扯她的带子。

“喂,也许是公司的事呢。”

他终于停下动作,看着她,顿了两秒说:

“算了,你说的对。”

他把她放下来,接电话去了。

关娜站在那里,隔着几米远望着他的背影,然后垂下目光,开始默默微笑。

从前周少爷兴头上来,哪管什么公事私事呵?

这青年看上去仍是那般淡漠懒散,却从细微处已见变化——有些是他对自己要求的,有些是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

周明宇的母亲都告诉她:“明宇最近上班,连一天都没迟到过,真是难得。”

又说:“我看这孩子这次是真受了刺激,他以为什么事他都可以掌控——包括帮你出口气,没想到,到头还要你帮他。”

“伯母你不要客气。”

“娜娜。”她在那头的声音温软慈和:“悠悠闹我呢,她也想你了,什么时候再来吃饭?”

她后来问周明宇:“你妈那么好的人怎么会生你这么个怪胎?”

“不知道,大概我是她捡来的吧。”他耸一耸肩:“全世界她就看我最不顺眼。”

她听了想,唉,难道我们都是天生不适合为人子女的那一类么?

回忆至此,他已经接完电话,向她走过来。

“思南约我们晚上去HAPPY。”他对她说道:“把衣服换一换。”

“美女,上次不好意思,我没想吼你的。”思南对她举举杯。

“没事儿。”她回答:“能不能别提了。”

“不提,不提。”思南把酒一饮而尽:“小周,你哪天动身?”

“不清楚,看公司安排。”

她想问但没问出口,等周明宇离开,她才尽量随意地问思南: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哦,小周没告诉你啊?他最近要去个原材料基地考察,上次那并购的事儿不黄了吗?”

“他去…考察?”

“他自己申请的,基层么,他从来都没接触过。”

关娜沉默地点头,不知道如何接口。

回头关娜去了洗手间,周明宇对思南道:

“开头你们说什么呢,你几时吼她的?”

思南说:“靠!你们俩有问题不能互相自己问啊?当我是话唠还是传感器?TMD!”

“哪那么多废话。”

思南忙着给身边的美女摸骨,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那次,关娜找你,我说刚跟你喝了酒,她张口就训我,凭什么呀,我就给吼回去了,你不知道她那担心劲儿,嗨。”

这话说的,周明宇一时也想不到有言语可回。

思南还捏着美眉的手,醉醺醺地笑:“你看这两人,神经吧?”

晚上一群人去K歌,关娜点了《KILLINGMESOFTLY》,模仿DeeDeeBridgewater的嗓音。

众人都相当给面子,鼓掌,吹口哨。

在闹腾的人群中,关娜几乎听不见自己的歌声,一转脸,却望见周明宇身体前倾,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这份缱绻在喧嚣的背景里,是一个迷人的小秘密。

她心头一紧,赶快回头,几乎跟不上高潮部分的旋律——他温柔地杀我,他温柔的杀我。

“怎么不问我?”他看她坐回来。

“嗯?”

“我出差的事。”

“你也没打算告诉我啊。”她喝了口水,说。

“我不等着你问我吗?”

她还没回答,已经有人拿过话筒,开始唱《XX年的第一场雪》,她咧咧嘴,对他说,那个,我想出去躲躲。

“怎么了?”

“你不知道,每次我跟客户来KTV,这是那些老男人的必点曲目,你好好唱也就算了,你见过有人音都劈到八条马路外了,还不肯放手的?我每次都听的胃疼,真的,不骗你。”

她连比带划,样子可爱。许是酒精的作用,他竟然脱口而出:“那别做了,我也养得起你。”

关娜明显怔住了:“周明宇,你是不是喝多了?“

他也被自己一句话吓醒,敲敲前额:“可不是,这酒上头。”

52

从KTV出来,关娜掏出手机看看时间,才发现有未接来电。苏澈的号码。

那天的事过后想一想,她实在是不好意思,谢谢都没跟人家说一声,真是人情不容。

可是打他的手机,一直都是无法接通,无法接通。

当下她赶紧拨回给他,没响几声他就接了:

“喂,关娜?”声音有点儿疲倦。

“苏澈啊。”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你还好吧?”

“挺好的。”

“没别的事,就是那天,谢谢你啊。”

“没事,别客气。”

后来关娜才知道,苏澈之前辗转奔波多日,这一天才回S市,人已经困到近乎神智不清,刚刚倒头睡下,就被她的电话揪醒。

可她这会儿对此一无所知,合上手机还略有一点不满,心想他也不至于这么冷淡。

周明宇此时靠在车身上,转动手中的钥匙,看着她,一言不发。

“看什么?”

他微微一笑,没回答她,只是转身打开车门。

车在行驶中,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有任何交流。关娜以为这性格别扭的少爷又哪根神经不对了,扭头瞧一瞧他,他的确有点儿心不在焉。

“麻烦你专心点,这会车流正密呢。”

“嗯?”他应道:“我知道,放心。”

他声调很平和,她听出来他没不愉快,还好。

“关娜。”

“干吗?”

“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我这次可能要出去一个月,地点是T市,时间还不知道,可能是下个星期,但这个周末就得出发也说不定。”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哦。”

“你还有没有什么想知道的?”

“…你怎么会想到说这些?”

“我觉得,我们以后有事直接告诉对方就行了,周折这玩意虽然跟我一个姓,不过我不怎么喜欢它。”他是想轻描淡写来着,可到底就这么两句话,还是让他有一点不自然。

关娜怔了一小会,咬着下唇,漾起一个无声无息的笑来,他也知道,说真的,谁又愿意那么无聊?

“我也不喜欢。”

他转头看她一眼:“笑——你就没什么要告诉我?”

“没有啊。你想问我什么?”

“…没有算了。”

她想一想,立刻就明白了:“你说苏澈?”

“不然呢?还能是苏东坡?”

“就跟你想的一样喏。”

他横她一眼,她立刻接道:“对了,我忘了你脑袋构造跟人家不一样,大概没有‘男女间正常交往’这个词的存在。”

周明宇知道她是成心招惹他,不过她这也算是解释了。

“那天你找我,他一直陪着你的?”

“嗯。”

“那我得谢谢他?”

“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