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公司投标的…”

“宁经理,说实话我真没你这么敬业,我私下从来不谈生意。”

“是,是,这我知道,不谈生意,我也是真心想交周经理这个朋友,改天有时间再聚聚,我做东。”

“你太看得起我了,不过——改天的事改天再说吧。”周明宇懒得再多罗嗦,进车关门,发动。

宾利掠过这满面堆笑的男子。等车影也消失,后者冷嗤一声:

“纨绔子弟,贱女人,还真他妈般配。”

“呵,你说的啊,宁经理。”

柔和轻灵的嗓音让他从心底里一寒,转头,立刻神情僵硬:

“尤…尤小姐?”

那孩子面孔上满是无害的笑意:“你对他们意见很大喏,是不是?”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尤小姐…”

“那如果我说,我对他们,也一样有相当的意见呢?”

“…”

“哥,怎么都不讲话?”

“佳佳。”思南开口道:“我有事问你,你老实告诉我。”

“说呗。”

“刚刚你跟那姓宁的谈什么?你们有什么可谈的?”

“谈谈都不可以?你听见什么了?”

“不多,就投标两个字。”

女孩被戳到痛处,有些恼怒:“我不是涵宇的?我不能讲?”

“这问题多敏感,明宇席间一直在把话题挡开你没有发现吗?以后出了什么问题,万一扯到你…”

“怎么会,除了你,你会告诉别人吗,哥,你会告诉明宇哥哥我跟那男人有接触?”

“佳佳。”思南的声音有些无力:“你还是没放下,对吧?”

尤佳一言不发,许久才说:“哥,我不想骗你。”

“佳佳…”思南隔了一会,道:“早知道你还这样,我坚决不带你来。”

“是吗?告诉你,我今天告诉了关娜有关罗薇的事,你看她,回来以后在桌上有没有一点准备打听的样子?她还不是根本没跟他开诚布公的打算?”

“切,她当然要挑跟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当那么多人…”

“好。”女孩笑起来:“哥,我跟你打个赌,三天之内,只要明宇哥哥跟你说,关娜对他提了这件事,我就当一切是我搞错了,我坚决退出——但是如果不呢?哥,你说,如果不呢?”

“那又关你什么事?”思南没好气的回答。

尤佳扬起唇:“怎么不关我的事,我要赌的,就是他们这一点不坦诚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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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过了这段,出去旅游吧。”开出一截,周明宇道。

“去哪?”

“你想去哪。”

“我就想在家待着。”关娜掏出手机瞄一眼时间,一边懒洋洋的回答,实在提不起劲儿,思绪都缠绕到刚刚那件事上头去了。

她不知道现在在周明宇的感觉里,她的状态好像湿棉絮,又闷又冷,让人不适。

猜她是为罗薇那姑娘不痛快,他试图解释,转念一想,还真无从开口。

说我就跟她交往一个多星期,没跟你时间长,而且连床都没来及上?找架吵也没这么个找法。

寻思着寻思着也有点恼,怎么着你还是不信任我,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随便出现个路人甲就把咱们一点革命成果给颠覆了,你当我什么。

“周明宇,你能不能告诉我。”关娜看他沉默下来,也感觉自己有点过分,毕竟她不是针对他——过了一会,她主动找他说话:“那些脚踏两只船的男人,他们到底怎么想的。”

他看她一眼,果然,就这点破事,转弯抹角的。

“这么说太严重了吧?”

“哪里严重。”她恨恨地说:“算好听的了。”

“好好——都过去了,你不能不计较吗?”

“过去了?哼。”他老婆还在家带孩子呢,并且对此一无所知。

“我承认男人的意志力有时候比较薄弱。”他尽量字斟句酌:“尤其面对送到眼前的诱惑,可问题是——”

“一个长的不错的异性,对你有兴趣,会看不出来?”她打断他:“不过取决于你自己要不要回应。”

“比如说,苏警官?”周明宇隔了两秒说,也不看她。

关娜一怔:“你怎么扯到他头上?”

“听说他长的不错,对你也有意思,对吧?别告诉我你根本没看出来。”

“…”她停顿几秒:“对,可我从来也没对他有所回应,或者任何不妥当的行为。”

“我哪个行为不妥当了?”

“没说你,何必这么敏感。”

瞧这个女人,说了半天她还挺无辜。

“我就是不爽。”她闷闷地接道。

你有我不爽吗?

这几个字周明宇其实没讲出来,同时隐忍下去的还有以下内容:

你知不知道上次你妈跟我说什么,说你跟姓苏的发展不错,请我高抬贵手。

比起来我妈对你还不够好么?至于这段时间接她个电话,请你周末去吃个饭,跟要你命一样。

我就不明白了,就算你妈劝你跟姓苏的,告诉我就那么为难吗,既然你们压根没什么。

他已经张了口,可看见她这心不在焉的模样,又觉得实在多说无益,且无趣。

莫大的疲倦席卷过来,他的情绪不知道该往哪落,虚空类似于生理的饥饿,于是习惯性的伸手去外套里摸烟,却摸了个空。

关娜当然察觉到了他的阴郁。可对她来说,此情此景无异于是今晚那些糟糕混乱的剧情过后,又来了一幕乏味至极的长镜头,她像陷落在座椅上已经对这部电影绝望的观众,又没有能力把导演揪出来让他重新安排,只能麻木地瞪着银幕,只盼早早结束,可以出去透一口新鲜空气。

算了,先这样吧。她想,明天就好了,明天我再哄他,还要所有的事告诉他,一字不漏。可是不是现在,时间不对,心情不对。

这么决定的时候,略感轻松,仿佛把重担都卸给将来,自然有明天的她可以承担。

送她回去,他自己也快开到住处时,骤响的一串铃音几乎吓了他一跳。

是《绿袖子》,他再熟悉不过的旋律。那糊涂的女人把手机落他车里了。

他在副驾驶上找到这个唱地欢快的小东西,翻开:

“喂?”

“关…你是…苏警官?”男声,没什么侵略性。

却让周明宇心脏一提,隔了两秒应一声:“啊。”

“请问,关娜在你旁边吗?”

“她不在,你是哪位?”

“我是卢方,卢方。就是上次你跟关娜约会时,她家门口碰到我的,你忘了?呵呵。”

“哦,我记得,什么事?”周明宇一手转动方向盘,车缓缓地靠路边停下。

“我刚从外地回来,打个电话问候一下,你们快结婚了吧。”

周明宇在倒后镜里看见自己的面容,奇怪,怎么这么平静呢。

“还有,我做了场记,嘿嘿。你告诉她,过段时间,有部电视剧可能会找群众演员,问她有没有兴趣来参加,很轻松,就是在马路上走来走去——待遇不错,还能看到大明星,主要好玩么,苏警官你也可以来啊。”

如果真的苏澈听到以上一番话,一定要惊叹下,几个月不见,这孩子口才见长。

但此刻对于周明宇,只感觉对方琐碎的话语正逐渐堆积,淤在他的意识里。

“苏警官,你听着的吗?”

“你要不要,改天自己跟她说?”

“不用不用,告诉你一样的,苏警官你不要误会。”

“误会。”周明宇干涩地笑笑:“对了,我有点儿记不清,你是什么时候遇见我和关娜的?”

“我想想…大概两个月前吧。”

“哦,对。谢谢你。”

“哪儿的话,还麻烦你转告她。”

“不客气。”

他合上电话,心里头木木地想,该到哪买包烟呢。

最初的疑虑,只有一对脆弱的翅膀,卷起微小的气流。

是时间增加它的力。

是事件使它凝聚。

以及等待被打破的缄默,在被打破之前,给予它肆虐成灾的契机。

68

“关娜,这是新一季产品目录…喂,关娜?”

“嗯?”关娜回过神来:“小王,有事儿?”

“想什么呢,想去哪新婚旅游?”年轻人递过来一个文件夹,笑道。

“旅游——你帮我跟老板请假?”她懒洋洋的回应,接过文件,同时把手机塞回包里。

刚她以为有振动,急匆匆掏出来一看,幻觉。

让她怎么不走神,周明宇几天没跟她联系——从他上次在她公司前把这小东西交给她。当时他神色也冷的可以,递给她,一句话没多说,而她那边刚张口,就被宾利的发动声阻绝回去。

她只能看着他的车并入熙攘之中,然后看一看手里还留有他温度的手机。

过后她也曾打给他,明宇,我有事情告诉你,我们谈一谈好吗?

他似乎是在匆忙的间隙中接到,说,哦,好的,等闲下来,我联系你。

没等她多说什么,他已经挂机。

她当时悻悻地合上电话,原地生了一会儿闷气之后,低头,语调嗔怪却柔软,不知道在对谁讲话。

“咱们不理他了,有什么了不起,忙,哼。

他是不是生气了?

我还生气呢,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说他这么讨厌,咱们还要不要他?

…好吧好吧。听你的,见了面我跟他好好说。”她就那么对着空气微笑起来,神情像水一样:

“他还不知道你呢,你就向着他。”

于是这两天,无论她做什么,都难免分一部分注意力在那部小机器上,心脏时常随它响起而猛然一提,等她拿起来看一看不是,再哗啦落下去。

关娜看看乖乖躺在那里一声不吭的手机,心里想,再这么折腾一阵,她都可以飞去美国和宋予做伴了,靠。

明快直接和含蓄曲折,最好现在就做个决定。

此时的周明宇,正在涵宇项目部的经理室,盯着电脑网页上一行“防治招标行为中围标现象的新举措”,神情看似专注,其实下面具体内容是什么,一个字都没映到他脑子里去。

其实涵宇本来有合作不错的建设单位,但那家公司不久前突然爆出丑闻,据说参与串标,连带被告上了纪检委。

圈里人心中都明白,潜规则运行不止一两天,它不过是出头鸟而已——但这也够大家收敛一阵。涵宇这时的招标活动,无疑被推到了公众视线当中,看它如何在杜绝暗箱的条件下,顺利完成,为S市建筑行业树立一个典范。

周明宇明白,即使无关其他,父亲继上次那件事之后还肯把这重任交给他,督戒也好,磨炼也好,这信任本身就是偌大的压力。

所以他忙,是真忙。

可如果说这段时间,他忙到连打个电话给关娜的空闲都没有,那就夸张了。

只是不太可能有心情坐下来,喝杯茶,慢条斯理的,把一切都摊开来漫谈一番。

再者,以实话来讲,他也不敢。

说起来可笑到了极点,接到卢方电话当晚他就开始做梦——他在梦里把关娜牢牢锁在怀里,看着她的眼睛,问,你告诉我,这怎么回事,你解释给我听。

结果那女人就笑了,笑的高深莫测,笑到他毛骨悚然。

她带着这样的神情,轻松的挣开他怀抱:“明宇,你都知道了,太好了,省得我再费口舌。”

接着,她突然拿出一个纸盒:“你送我的东西,都在这,我就等着跟你分手的时候还给你,都没动呢。”

纸盒自动自发的打开,零零碎碎的香水首饰向他劈头盖脸砸过来。

“周明宇你也就会这样了,你还会什么?”她的语调听上去非常愉快,又有一些讥嘲:“我想了这么多天,你不适合我。”

下一秒,她已在一个面目模糊的男子臂弯中:“我认为苏澈,要可靠许多。”

他的视线被阻绝,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得胸腔被挤压的厉害,一个音也发不出。

然后大汗淋漓的醒过来。

周明宇轻吁一口气,把目光从屏幕收回来。

好吧,他承认开诚布公固然轻松可喜,但若与梦境成真相比,倒是先放一放,冷静一下更令人愉快。

每个人都有纾解压力的渠道,属于周明宇最简单的方式,是到茶水间,给自己倒上一杯,同时把思想放空。

手机却在他刚拧开门的一瞬间响起来,打这个号码的,全是私人电话。

周明宇第一个念头是,该来的,总是会来。

等拿到手里一看,与此完全不相干时,他真说不上来是失落还是释然。

“是我思南。”

“废话,不是你是谁——又发掘什么好地儿了?”周明宇往后靠在墙上,闲闲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