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正经事。”

“吃喝玩乐不是正经?我第一天认识你?”

思南有点急:“你这样我都没办法跟你好好讲话了,哥们儿讲真的。”

“行行,您讲,我听着。”

后者却又欲言又止,在那头迟疑许久:“有件事…这个,你能不能找个理由,把佳佳给辞了?”

“她不想干了?”周明宇漫不经心地回道:“没问题,让她交份辞职信,不会有人为难她。”

“嗨,她要自己不想倒好了。”

“那就让她继续干呗,她的主管也说她表现不错。”

“不错个P,小周你少给我装糊涂。”思南开始恼了:“你怎么回事啊你,让你早给她点儿明示,明示,懂吗——结果这孩子我看她越陷越深了,你不要跟我说你看不出来,你成心拖着她呢?”

周明宇想,靠,我他妈招谁了,怎么是个认识的就找茬儿呢?

“你当我这儿什么,托儿所?我一堆事儿都忙不过来,还得负责照顾你妹?我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尤佳一个小姑娘,我难不成把她叫过来,让她有多远滚多远,你就爽了?”

思南被噎得,沉默几秒闷闷地接道:“要是没关娜呢?”

周明宇顿了一顿:“跟她没关系。”

“你就是不喜欢我妹是吧?”

“不是你让我少打她主意的?”

“我要改变想法了呢?”

“你改你的,我没兴趣。”

“…那我麻烦你小周,你找机会把她辞了,让这丫头彻底死心算了,行不?”

“有什么行不行的,无所谓,她实习期快到了,我尽快跟她部门的主管…”

他没说下去。

透过门开的窄窄一线,他看见女孩儿就站在那儿,脸色苍白。

69

我到涵宇的门口,给周明宇拨了个电话,占线。

上电梯的时候,还是多少有一点心虚,这样贸然跑来,不知是否要担个无事取闹的名声。

可我有事呢!好不容易下了决心,我得把它捏紧点儿,就这么一路直冲过来,不给它溜掉的机会。

好吧,我承认这家伙现在仍在挣扎,不过我准备无视。

说起来,他的办公室我就到过那么一次,还是大半年之前。

现在他搬到项目部,我还得找。

陈设什么的都没怎么变,我穿的软底平跟鞋,踩在地毯上半点声音都没有,颇有鬼鬼祟祟之感。

楼道里人不多,偶尔瞥我一眼,也是匆匆而过。

项目部经理室的门牌赫然在眼前,门虚掩在那里。我轻轻往里一推,无声无息。

我看见熟悉的背影,肩头俯着女孩娇俏的容颜。

在这刹那间,我只觉得时光倒流,真是荒诞。

不过是换了背景,连周明宇身上穿的西服颜色都一模一样。

原来这几个月以来,我一点长进都没有,此刻第一个反应又是掉转身,落荒而逃。

可能跑的太快,思考能力被丢到身后,我一路上迷迷糊糊,转不了任何念头。

一直到坐上电梯,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被迫静止下来——思维渐渐回流,我抬眼看着平滑如镜的厢面上的自己,深呼吸。

关娜,你妈的给我冷静一点。

想一想,想一想。

这世上的男女关系,也并非是完全的不可知论,总有些规律,可以遵循,总有些迹象,可以证明。

就周明宇此前对我,对尤佳的种种,我没有办法推断出今天这一幕。

譬如一株植物,在基本正常的条件下,却基因突变出一只鸟来。

我不认为这种小概率事件会发生在我们之间。

关娜,你来之前说什么,重复一遍给我听。

我得信任他,是的,因为。

我要这个男人。

电梯门开开来,我跟一个手抱文件夹的年轻人面面相觑。

“你不进来吗?”我问他,手摁在键上。

他诧异地看我,走进来,我关了门,电梯向上运行。

我得回去。

如果是误会,那么解开。

如果不是,最起码我也要一个当面的交代。

我沿走廊走去,一边摁下通话。

“喂?”

“周明宇?”

“嗯。”

“你在哪?”

“办公室。”口气有点冷淡,但很好,没有说谎。

“一个人?”

“什么事。”不是问句,有最好你不要打扰我的意味。

我若是够淡定骄傲的女人,现在也许该转身离去,从此他若不找我,就再也两不相干。这其中有什么曲折,也只好跟矜持一齐陪葬。

可我已经识趣了这么多年,几乎到了无趣的地步——于是我答道:

“我在你门口。”

半分钟之后他打开门。

除了他,房间里空无一人。

而在周明宇的神色中,我一样什么都看不到。

他似乎瘦了一点,当然,也可能是幻觉。

“坐,要喝什么?”他问我。

我看着他。

真是叵测,肌肤厮摩的两个人,隔天竟然可以这么客气。

“我不渴。”

他于是沉默,回到座位上。

我和他之间,挡了一堆厚厚的文件,搁在最上头的,是一个白色信封。

曾在与这差不多的场所,他站起来,晃动手中的钥匙,俯身微笑着对我说,你不知道,那个姓陆的老头子,又凶又罗唆。

现在哪怕他有当时一半的轻松,我也不至于无从开口。

“周明宇…”

“你要说什么,说吧。”他抬头,声音困顿不堪,重复一句:“你想说就说吧。”

我咽了口气:“我十分钟前…我看见…你和尤佳。”

短短几个字,几乎把我全身的力气抽离。

他目光落在我脸上,神情有一点困惑,似乎这番话跟他预想的有偌大出入,更似乎,他刚才做了些什么,他根本忘记了。

片刻之后他点点头:“哦。”

然后说:“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

一时间,我也很迷惘,是啊那又怎么样。

谁给你权利,理直气壮地要求解释?

“关娜,我真是不懂你。”他慢慢地开口:“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可以把游戏玩这么好的女人,你做什么,我都猜不着。没有过,你知道吗,从来没有过。”

空调温度是不是打的太低?我有点儿冷:“你说什么?”

“我说。”他疲倦而冷酷的笑一笑:“我玩不过你,我认输了。”

我站起来,向他走过去,他就这么安静淡漠地注视我,仿佛方才只是对我说,关娜,今天天气不错。

“周明宇,我做了什么。”我得竭力,把颤抖压下去:“你不如明明白白告诉我。如果你只是,只是没有兴趣再和我在一起,那么拜托,不要找这么蹩脚的理由。”

“啊不会。”他反倒微笑起来,是那种我不愿见到的凉薄和讥讽:“我怎么会对你没有兴趣,我有兴趣极了,真的,你可以看看这个——”

他伸手拿过桌上的信封递给我:“然后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表现的那么,爱我。”

最后两个字,语调已近厌弃。

滑软的打印纸,彩色油墨的味儿还未完全散去。

但我的微微晕眩不是来自这气味。

而是来自画面上的我,在苏澈怀里。

如果不是身为当事人,我也会认为,这张照片被命名为“情侣”没多大问题。

可我是,而且记性尚未衰败,所以怔了几秒之后,我回忆起当时我是如何吐的昏天黑地,被苏澈扶了一把。

怎会有人就这么凑巧拍下来?

“你跟踪我?”这是我第一个念头。

“我没那么无聊。”

“那就这么一张照片?”我刷拉拉抖一抖:“你就认为我一直在骗你?”

他没什么反应,只是抬眼看我,相当平静:“你想说什么?”

无论我真的想说点儿什么,也被他这神情挡了回去。

于是我只好闭嘴,回身走过去拉开门。

可到底有些话不吐不快,我低头盯着门把手,一字一句道:

“周明宇你知不知道,我看见你抱她,可我愿意回来,听你解释,因为我相信你。可是你,更宁可信任一张纸。我还有什么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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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门一声轻响。

她离开了。

周明宇怔在那里。隔了一两秒,莫明其妙的冷笑,一声声,控制不住。

其实不是笑,类似于抽搐。心中有冰冷的情绪,非此不足以排解。

不要怀疑,处于这个局面,一般人都是这个反应。

周明宇的的确确,就是个一般人。

身处局内,对于洞悉一切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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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之前,女孩在他怀里擦干眼泪:“明宇哥哥,我没事。”

“真的?”他松开她:“没事了?”

“嗯。”她看上去很是不好意思:“我…我刚才…”

他随她的视线看到自己肩上一片泪痕,笑道:“没有关系,我送去干洗,让思南去付钱好了——但下次得看准了,不能随便往男人怀里扑知道吗小妹妹。”

“呃…”她脸红的通透,窘得说不出话来。

他拍拍她:“行了你去忙吧。”

一边准备开门去茶水间。

“你不炒我了?”她在他身后问。

“没人要炒你。”他有点儿不耐烦,还得尽量保持温和:“你哥也是为你好,你在涵宇是屈才了。”

女孩不说话,默默的咬咬牙,重新浮出一个笑来:

“对了明宇哥哥,传达室让我把这个带给你。”

他只得走回去,接过她手中的信封,一片白,就一行字,涵宇项目部周明宇经理收。

以为是广告传单,他随手撕开,倒出一张照片来。

周明宇有一会儿没反应过来。眼前画面仿佛一个晦涩的谜,让他的思维像齿轮突然卡住的钟摆,停在那里。

女人神态楚楚,在一身警服的男人臂弯里,悦目极了。

这一幕和他的梦境,如此不谋而合,他刹那间几乎以为自己跌进幻觉里。

情绪触到冰点,被冻的惊跳起来,几乎要破血肉之躯而出——周明宇只觉太阳穴那一块在突突跳动。

好,好极了。

他沉默地把照片装好,扔到桌上,神色如常,动手脱刚被尤佳眼泪沾湿的西服。

寂静中,女孩蹑足走出办公室,轻缓带上门,软底鞋踩在地面上,悄无声息远去。

周明宇留在那里,把脱下的外衣拎在手中,手指慢慢收紧,手臂的肌肉贲张到极点。

猛然间,他把它掼到地上。

狂怒从心头炙烈舔过,如同吞下一杯沸水,可是除了切齿等待感官上最初的一阵爆炸般的疼意过去,想不到别的方式可以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