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路过,见那执拗的丫头非要灌你喝这药汤,忍不住多管闲事——怎么,冷公子,事到如今你还没跟她说过你这不是病么?”

冷楚寒只是默默看着他,并不回答。

“也对,她这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又不会什么武功,怎么会听说过天下第一寒毒‘岁寒’呢?”龙爷缕缕胡子,“岁寒这玩意儿,一年狠过一年,公子就算武功修为再高——”

“不劳费心。”冷楚寒打断了他,龙爷笑笑,心想,这冷楚寒确如江湖中传的那般,是个冷傲清高的主儿,怪不得武林盟主不待见他。

太傲气的人总是孤独的,这一世都找不到能与之同行的伙伴。

江湖路,必定曲折而萧瑟。

“好吧,既如此,老夫我也就省点心,不去警告那位姑娘了。”龙爷琢磨着那无筝快回来了,也不再多留,“你愿意受这份罪,呵呵,那就当修行罢了。”

冷楚寒皱紧了眉头,横出一句:“我自修行我的。龙爷怕也不是那样好心吧,这般套话,只是对无筝姑娘的身世感兴趣吧?”

一个闻所未闻的小姑娘是怎么拿到魔窟失传已久的毒粉的?这恐怕是人人都想破解的谜题。龙爷尴尬地笑笑,敛住脸色:“你们年轻气盛啊,真是不可爱。”

“多谢抬举。”

冷楚寒将那石子扫在地上,扭过去不再理会他,龙爷压下一口气,脑子中不断想着冷空侯,总算没直接上前一掌劈了他。

走出房间,还一边摇着头一边喃喃:“不可爱,真不可爱!”

冷楚寒见他走了,方才长吐一口气。

其实他说的一点都不错,这顽疾本不是病,岁寒之毒是不能用驱寒的药物缓解的,这一冷一热在体内相汇,只是平添些疼痛罢了。

哎,可惜无筝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又如此尽心尽力的照顾,如若坦言相告,拂了人家一番盛情不说,还无端把她卷入这些江湖是非之中了。

眼见无筝冲杀回来,手中药汤一滴都没撒,冷楚寒顿时觉得骨头都在酸痛,一边暗自调息,一边突地转了话题:

“你哪里人?”

无筝原本去追人,也没个结果,一进门就被这么一问,整个人愣在那里,心嘭嘭直跳。

怎么,他认出来了?毕竟只是九年前的一面,他应该是认不出的吧。

面色惨白,手足无措,话却还是那样简练,“山里人。”

“山里人?”冷楚寒嘴角微微上翘,这还是无筝第一次看他有了些许的笑意,心里也跟着欢乐起来,“你不也是山里人,有这么好笑哦?”

冷楚寒的眼角瞬时间吊了起来,一双丹凤眼细细打量着她。

自他出山入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猜他是“山里人”。

还真是猜对了。

或者,她根本不是猜的?难不成她早就认识他?这就可以解释为何她会独闯魔窟、舍身相救。

“不错,我也是山里人。我住在空门,你呢?”

无筝一听到“空门”二字,手明显地抖了一抖,脑海中立马浮现出那高高伫立在山顶的白石大门。什么都是白的,白的那样彻底,那样干净,若不是建在这般的高处,恐怕早就被人发现了。

那还是她九岁的时候。

那时,这世上她见过的男人便只三个。

一个就是海天,天天和野山猪们混在一处,分不清个数。一个是爹,也就是海天的爹,记得他天天扛着一把硕大的刀走来走去的。第三个便是师父,她的亲爹,总是板着一张脸,好几天不见得能说一句话,走在山林里比平地还自如,哪里有草药都瞒不过他——

冷楚寒是她见到的第四个男人,完全不同的,一个男人。

那一天,师父那天伤风在身,耳鸣得紧,加上心中有事挂念,居然没有发现她这个小尾巴。

无筝只是想知道,每隔几个月师父就会莫名其妙地失踪一次,究竟是去了哪里。

这一趟可比任何一次的采药都艰辛。

她一路跟到了高山之上,一座比羁落山高好多的大山,走到一半她就跟丢了,入了夜,就那么凭着直觉地继续爬,爬,爬,爬——

那时她一直在想,如若就这么死了,那海天是不是就得娶个母山猪了?

毕竟,这山里除了他娘,便也只有她这一个女人了。

就是这个时候,面前出现了那高的不像话的白色大门,黑夜之中月华之下,反射着清冷的光。

偶有乌鸦飞过,却没有一只停在这里,许是这里的阴气连乌鸦都怕。

大门下,站着一大一小一对人。大些的,是师父,小些的,还未长成人,却已经俊朗挺拔,和那野山猪似的海天全然不同。

无筝擦了擦眼睛,这一会儿的功夫,大的已经不见了,小的还在,依旧背对着她,斗篷在极亮的月光之中,看不出底色。连那人儿一起,也看不清究竟是怎样的一抹颜色。

那人仿佛要转身了,无筝不知怎的身子一倾,竟就势就要翻下山去——面前那影子匆匆一闪,晃过了一片药草的香味,温柔的触感蹭过她的脸,一股说不清的力量稳稳揽住了她的腰——

如果九岁的小屁孩也算有腰的话。

只是那一瞬,无筝再也忘不掉那张脸。那张脸在月色之中扑朔迷离,每一条曲线都泛着柔和的光芒,那双丹凤眼俊俏得有些不像男人,挺拔的身材却是说了相反的事实。

将来海天是不是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就跟朵花似的,到了时候就会绽放出漂亮的颜色来?

事实证明,海天小时候和长大的区别,只是一只小山猪和一只大野猪的区别。

有些男人可以是花,海天绝对是草药。

至少,从那以后,无筝再看见海天的时候,脑子里闪电般溜过的影,依旧是那个男人。

无筝虽觉得海天不过是一头野山猪,可他爹娘却是聪明得不似凡人。

她依旧我行我素、不善言辞,却不知怎的,竟被他们偷去了脑子深处、心坎儿里埋着的那个影子去。

长到十六岁的那一年,爹娘喊她过去,说,你心里有个人,有个男人,却不是海天。

他们说,你不能这样入了门,对你不好,对海天也不好。

他们说,你们出去闯闯吧,外面的世界大得很,说不定转了一圈回来,你想的又不同了。

最后,他们说,孩子,你七年前见到的那个人也去了外面的世界。

当年的那扇白门叫做空门,那个男人,他叫冷楚寒。

他叫冷楚寒。

他叫冷楚寒。

他叫冷楚寒——

“无筝姑娘?”冷楚寒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无筝慌忙低头,就像被他闯入了回忆中似的,生怕他想起什么来,脸腾一下烧红了,竟一屁股坐下,鬼使神差地一勺子把药汤塞进自己嘴巴里去。

“呃——”冷楚寒看着这行为举止说不出有多怪异的女人,一时愣住,气氛顿时尴尬起来,无筝偷偷翻了个眼皮,牙齿啃在木勺子上,直到那苦涩的味道蔓延进了喉咙,才后知后觉,“恩?怎么被我自己给喝了”

说罢,无筝冒失地扑腾一下子站起来,险些撞到了冷楚寒。一步步推向门边,深埋着头,双手紧紧扣着碗边,急急忙忙地说:“我再去煮。”

“哎,等等——”冷楚寒本是很自然的伸开胳膊去拦她,偏她心虚,自己一个重心不稳向门外倾身而去。冷楚寒从床上一跃而起,一身白色亵衣,宛如当年纯白,脚尖一点床沿,轻身闪在无筝身后,那指尖又是似有还无地蹭过了她的面颊。

温柔的触感,混杂着草药的香味。

稳稳地挽住了她的腰。那手指在她腰间的一按,五根指头的弯曲用力,都仿佛刻在她骨子上一般——

一切宛若当年,空门初见,从此桃花虽好,青山虽好,一切都好。

都不敌他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妮子春心动~~~

谁不曾有过这般的少女怀春,明恋,暗恋,有果,无果,这就是青春啊!咬被角!

嘤嘤嘤嘤,被霸王得好苦逼,这坑爹的冷古言啊,乃们还要养肥有木有!有木有!还霸王我有木有!有木有!都拖出来打屁股!打屁股!

7

7、烧杀抢掠,做做副业 ...

一色与海天分道扬镳之时还身无长物;等她到达江南水乡瑶柱之时,已是高头大马、车队遥遥,蔚为壮观。

马车中是成堆的绫罗绸缎、茶叶瓷器,还有些西域的珍奇物件。

当然,这些通通不是她的。

这些是龙门镖局的镖车,而她现在的身份,是龙门镖局“银狐”队的镖头。

这还得从她十几天前,于饥寒交迫之中,碰到了龙门镖局的车队开始说起。

话说一色这次南下,全凭一腔怨念,根本没带着盘缠上路。能体体面面地来踢馆,靠的都是从魔窟骑出来的那匹马典当的银两。

回程上,她可真是一穷二白,最值钱的物件怕就是那无骨神鞭的残骸,也一时手大给了那杀猪的。

虽然是圣女,可也不是活神仙,饭还是要吃的,一色这人吃的还不是一般的多。当初在海天楼,后厨的汤面随便吃,她一顿饭就能吃下四、五大碗,比寻常男人还勇猛。如今赶路,更是经常饥肠辘辘,没精打采的,囊中羞涩,又不肯低下头去讨食。

于是,在百日不杀之约的第三天,一色就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姑娘不杀,姑娘改抢。

都说狭路相逢勇者胜,一色自认不是个草包,可怎料到狭路上来的却是劫匪的克星:

天下第一镖!

那迎风飘扬的龙字大旗和浩浩荡荡的前进队伍,生生散发着一股霸气。那走在最前面的男人,瘦瘦高高,偏只有头大,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土豆插着两根筷子。

他披着件银狐毛的袄子,扶着根烟袋,却不见星火。

光看那烟袋,卖出去也够她吃上几天了吧?

一色立在车队走过的窄路之上的矮山崖,看着那远远走来又走的远远的一群人,瞄准了其中一辆最奢华的大马车,纵身一跃——

嘭的一声,那车顶却陷了进去,原是个纸糊的假货!而破了顶的马车里面倒是个铁笼子,等着贼人自己跳进来,那开口随着车顶的破裂咣当一声就扣上了。

“我靠你个祖奶奶!”一色忍不住就开始发飙。她来劫镖那是给龙门镖局一个面子,居然敢下套来搞她?都活的腻歪了吧!

那行走中的土豆一举手,车队停了下来,烟袋在膝盖上磕了磕,然后转身紧紧银狐袄子,两脚交错地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哼着小曲。

“怎么掉下来这么一只鸟?”

烟袋往一色头上那么一磕,就跟验货一般,“小鸟用小笼子就成,浪费了我这玄铁笼子——”

一色伸出爪子,突地,横着就扣住了那烟袋男人的喉咙,烟袋落地,银狐袄子也落地,那男人微微侧目,感觉到喉结之上那泛着紫光的指甲坚硬无比。

龙门镖局的人毕竟是见多识广,更何况是银狐小分队的头儿。代号银狐的男人抿了抿嘴,“原来不是小鸟啊,这位魔窟大姐,失敬失敬。”

一色那手,纹丝不动。

满身的戾气,虽隔着玄铁笼子,依旧犀利无比,随时随地都能把他撕烂一般。

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

“这是个误会,我们天下第一镖和魔窟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银狐妄图缓解气氛,微微垂身,“容我捡起烟袋先——”

话音未落,一色小指甲已经划过了他的脖子,留下一道血痕。

“放肆。”

银狐心里一抖。看来这女人来头不小,看上去这么秀气的女子,小小的一团,还有些疲惫赶路的倦意,没想到竟是个狠角色。

是他大意了,一直以为来劫镖的会是观音蛋,没想到竟捉错了人。

这观音蛋是个绰号,他本名叫做官音澹,是最近活跃在这一带的一个贼人。之所以有这么个绰号,乃是因为他号称是千手观音,没有他偷不到的东西,又因为他酷爱吃蛋,所以有了这么个诨号。

这次押镖,防的就是他。满车的东西都是幌子,真正要保的是躺在他脚边的那个烟袋——

“开锁。”一色冷冷地命令道,不容回绝,银狐已有死的心了,垂头丧气地说:“这笼子是为了捉贼设计的,没钥匙,打算一路运回去投大牢的。”

一色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全然忘记自己也是来打劫的,也全然忘了是自己跳进这笼子的。现在的她,那就是一活活的受害者。

魔窟圣女向来都是找人当替罪羊,何时成了别人的替死鬼?笑话!

那手一用力,眼看着那银狐就要翻白眼。

观音蛋没见着,先要去见佛祖了。

这真是龙门镖局历史上的一个大污点。

“女侠,手下留情,你们圣女和教主与我们龙爷关系甚好——她那逃跑的男人,就是我们给一路送上魔窟的!”

这插话的千不该万不该提到“逃跑”二字,一色本只想宰了这银狐一人解气,现如今却想将他们一锅端了。

手下用力的那一瞬,仿佛很漫长,银狐慢慢涣散的瞳孔,那人之将死时最后的一个眼神,总是那样的耐人寻味。

就是那一瞬,闪过脑子轰隆隆一句话。

“百日之内,你若不杀人,我就请你吃一碗海天楼出品的正宗的十全大补汤面。”

不知怎的,舌尖就窜上了十全大补汤面的味道来,浓郁,朴实,令人想念着。手就是那么一瞬间,松开了。

那临门一脚去了阎王殿的银狐,腿一软,瘫在地上。一摸身边,烟袋已经不见了踪影,抬头一看,一个少年立在那笼子之上,正摇着烟袋,似是毫不在意地把玩着,脸上遮着面具,却依稀感觉到他玩世不恭的笑意。

“今天算了一卦,叫我先去吃个蛋,再来开工。果然——”那少年突然一窜,从笼子跳到附近的树上去,灵活的就像只猴子。

笼子中的一色冷眼看看他,他耸了耸肩,“方才真是阴风阵阵,吓死了。”

“你又是哪根葱?也是一伙的?”

那少年听了这话笑的格外开怀,前仰后合的,手中的烟袋转的起劲儿,“我叫观音蛋,幸会幸会。多亏女侠你替我进了笼子、分散了这位镖师的注意力,否则他一直护着,我还真是不好下手——”

一色一听,脸色一沉。

原来,这笼子是为了捉你的啊,小毛贼。

“为表达我的谢意,还请您笑纳——”空中飞了一团黑影,一色二指夹住,再一看,那少年已经不知去向。

那黑影竟是把钥匙,往那笼子的锁一试,居然就开了。

一色掐着腰看着那目瞪口呆的银狐和一帮还没反应过来的男人们,优雅地迈步,下车。银狐仰面朝天,看着她那张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变色的脸,还是说不出话。

“不是能打开么?小兔崽子们,敢骗我?”

这是一色出了笼子后的第一句话。

“你们,镖,丢了吧?”

这是一色出了笼子后的第二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