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儿最远去过的地方,是桃花林!离这里走路要三个月的路程!”桃儿特别高兴地说:“桃儿的名字就是在那里起的!”

三个月啊,没想到,这死人谷还别有洞天。

“你们在这里都生活了好几代了?”

“也不全是,也有外来人。”

“除了山上跳下来的,还有其他方法进来的?”沧海一下子就精神抖擞了,老大爷笑而不语,桃儿小大人的说:“我来替爷爷说吧,咳咳,年轻人,这要你自己去闯闯了!”

沧海一口饭噎在嗓子口,正这个时候,院子外传来一片窸窣,小白倒退着进了院,屁股扭着,努力地拖拽着什么,沧海定睛一看,嘿,这不是九界亡魂么!!!!!

这大牲口是怎么把这个铁家伙搬回来的!

难道

“想不到沧海你也有今天。”

果不其然,在小白身后跟着进院的,乃是乌黑一片的鬼谷,他手中的扇子拉出一根细细的铁丝,勾住了九界亡魂的一端,帮着小白一起抬进了门。

梨可儿紧随其后,一看沧海这造型就乐开了:“哎呀呀,让小姑娘给你喂饭吃,丢不丢人!”

“你们怎么会——”沧海惊讶地饭都喷出口来,这两个家伙如此完好地站在他面前,让他不禁怀疑他们是不是发现什么跳崖之外的办法。

梨可儿总是能轻而易举猜出他的心思,十分自豪地说:“瞧你摔得都快半身不遂了!你也就耍耍棒子还算行的,跳崖真是太难看了,还非要第一个跳下去”

鬼谷虽然不说,却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沧海哭笑不得,“你们难不成真是靠轻功?”

鬼谷终于开口了:“这小丫头是靠轻功,一路踩着石壁下来的,还真的让我开了眼界。”

梨可儿也吹捧着他:“我这小小本事算什么,今天我才知道这鬼影扇的妙处!”

这鬼影扇作为七魄之一,乃是设计精良的暗器,从扇骨中可以抽出长达几米的坚硬铁丝,也暗藏着无数银针和各种机关。平日鬼谷拿在手中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它的重量可敌九界亡魂的一半。

鬼谷一路下来,一排排的银针钉在石壁之上,踩着银针一路下来,虽然损失了不少银针,好在人倒是毫发无损。

听了这番描述后,沧海不觉森森懊悔,如若自己也抱着棍子跳下来,至少磕在岩壁上那几下就可以免了。

“非也非也,”鬼谷听了之后只是摇头,“说不准你直接戳死在棍子上了。”

沧海深深觉得,和鬼谷、梨可儿混在一起,他是要折寿的。小白看出了沧海的悲伤,凑上去蹭蹭他,沧海悲从中来。

哎,这算是什么同伴哪,还不如大牲口呢。

“对了,海天他们几个轻功不济的,又是如何下来的?”沧海突然一问,倒是把鬼谷问愣了,梨可儿快言快语:“怎么,海天那么没有和你在一起么?”

“我以为你们当在一起。”沧海皱起眉头:“你们不是一起跳的?”

梨可儿摇摇头:“海天带着一色和无筝一起跳的。”

得,一个不会轻功的厨子,带着俩如花似玉的姑娘,组成了个抱团跳崖寻死三人组。

“他们福大命大,说不定比我们还先到一步。”鬼谷如此说着,三人都觉得,这话,不甚靠谱。

“老人家,这有马么?”沧海居然咣当一下子坐了起来,好似打了鸡血似的,把桃儿吓了一跳。

“我们这些普通人家是没有的,论起来,也一直要到桃花林那边,才有人养马。”

“桃花林?难不成,真要走上三个月?”沧海召集起来,“俺兄弟尸体都凉透了!”

“如若真成了尸体,怕是早已腐烂了。”鬼谷善意地补充着,梨可儿添油加醋:“说不定直接扔到水里面河葬了!”

沧海恶狠狠瞪了他们一眼,突然惊叫道:“河!对了!老人家,你们没有马,木筏总是有的吧!”

“有道是有的,只是谷中河道很是复杂。”

“这个不打紧,俺有地图!”梨可儿十分得意地摸着身上,突然脸一变色,“遭了,地图在海天那里!”

鬼谷咳嗽两声。“说不定找到腐烂的尸体时,还能找到满是尸臭的地图。”

梨可儿和沧海一同瞪着他,身为杀手的鬼谷耸耸肩,“看来只有先乘着木筏到下一个村子打听打听了。”

“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动身!”沧海摩拳擦掌,又把腰给扭了,慌忙躺在草席上,鬼谷又毒舌地说,无限怜悯:

“草席裹尸,还不如河葬。”

“你是摔下来的?”

“我是摔下来的。”

这是半个多月后,沧海找到海天时,言简意赅的会晤。

那时那刻,海天正站在村口,轮着菜刀在杀猪,小摊前挂着一木牌,写着“海天楼”三个字。

那时那刻,沧海还需要鬼谷和梨可儿一边一个搀扶,大眼睛水汪汪的小白狗抱着他抖动的大腿蹭啊蹭。

苍天啊!大地啊!为啥都是摔下来的,人家嘛事没有,我却半身不遂了!

本来是怀着收尸的心一路寻找兄弟的,没想到人家在这儿都摆摊了!

远远地,无筝抱着一筛子香料走过来,依旧那般谪仙,表情祥和,与这深谷倒是有股说不出的相配。

“你们到了。”

说的如此简单,全然不像是失散这么久后,终于相聚的出生入死的同伴。

“赶路饿了吧,进来坐坐。”无筝眼神飘向小木屋,十分怡然自得,“这村子人不多,我们做的分量都卖不出去,你们来得正好。”

该怎么说呢,此二人与这死人谷的气场,简直是浑然天成。

“海天没事还说的过去,你怎么也”

“哦,海天给我当了肉垫。”

“就——什么事都没有?”

“我没事。他大部分的骨头都没断,脚踝有些伤,也已经不碍事。身上么,只有些淤青,还是从内而外,似乎是身子里面的气太盛了。”无筝这行医多年的,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词,“在护着他。”

她并不知道,那个词学术一点,就叫做内力。

海天自然也是不知道的,只是快要落地的一瞬间,仿佛本能的想起那些母亲大人常年叫他调整呼吸、打坐修炼的口诀,心想若是死了也就死了,若是残废了,凭着这调息之法,可能还康复得快些——

哪里想到,这一动念、一调息,居然由内向外开始鼓气,仿佛所有经脉都开了一般,就在落地的一瞬,他竟先在地上蹬了一腿,然后翻身抱着无筝背面着地,宛如躺倒在一片花田似的,身下柔软无比。

“怕是父母大人保佑呢。”海天笑的一派纯真,沧海和梨可儿、鬼谷交换了个眼色。

这小子,还真是深不可测。

沧海嘻嘻鼻子,“不说这些了,你们过得真滋润,也不照顾一下其他人的情绪,好歹一色还是大活人——哎?一色呢?”

海天的菜刀咣当一声砍在猪骨头上,溅起血肉横飞。无筝脸本就是素白的,此刻更显得没有血色,沧海一看这形势不太对头,立马蹙眉:“你们完好无损的,她——也是活蹦乱跳的吧,无筝医术那样高明”

“我们走散了。”海天眼前晃过一色离他而去时的那张脸,仿佛指尖的温度他都可以感受到。“或者说,我们摔下来的时候,飞散了。”

当日海天带着无筝和一色往下跳的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等飞出去了,双脚腾空了,身子沉了,小风嗖嗖了,才终于意识到,哦,这是真要摔下去了。

怎么着陆呢?

像梨可儿和鬼谷那般紧贴石壁肯定是行不通的,他们几个轻功都不算精进、也没什么特制武器在手,那么靠紧石壁的下场只能是——

还没摔死就先撞死了。

可是离开石壁跳开太远也是个麻烦事,一路上风调雨顺毫无遮挡、眼看速度越来越快,离死越来越近——

这样的下坠让一色的剑伤毫无意外的裂开了,已经干涸的伤口被撕裂开了,切肤的疼。灌进来的冷风如刀片一般切身而过。

一截横出的石刃挡在下面,看那方位,看这风速,想要都躲过去是不可能了,被夹在中间的海天可能第一个撞上去。

“猪猪,菜刀在我这边,帮我抽出来!”

一色遛了一眼那菜刀,努力伸出另一只手却够,无奈下落的风太猛,抽打得人行动不能。

“猪猪!”

“来不及了!”

一色微微侧过脸看着手紧紧握在一起的海天和无筝,风太急有些眯眼,只是隔得眼睛看时流泪,倒灌回眼眶之中,酸酸的。

他们的手那么紧的握在一起呢。那么紧。他们在一起,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好”来。

真让她向往。

可惜,便只是向往了吧。只能是暗自向往了吧。

她本来就挺多余的,是吧。

一色咬了咬牙,猛的,放开了拽着海天胳膊的手。

在离石刃不过几米的高度,三人的横排组合被打散,猛烈的风将一色一个人朝东边狠狠挂刮过去,而海天与无筝飞向了西边。

飞过石刃是一眨眼,却好似无比漫长。海天压低了头,想要提前一秒看到那松开手的逞强的女人,不知不觉手越来越紧地攥着。

无筝一阵疼得钻心,却什么都没说。心中突然有一个声音在问,海天,你这样在乎一色的么?是和在乎我一样那么在乎么?

是一样的在乎么?还是有什么不同——

这样的时候,似乎不该这样胡思乱想。可是,这样的念头却源源不断地涌进脑子,驱赶不掉。

就连无筝也想要快点飞过,快点见到一色,快点看见海天眼中的神色,快点知道那个念头的答案——

石刃的阴影终于掠过头顶,只是,一色已经偏离的航线太远——

一个人下坠收到的阻力小了许多,一色以更快的速度冲了下去。风吹的她摇摆不堪,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姿势,居然整个人被吹翻了,仰面朝天,四肢伸展开,向下落去。

那姿势,就像折翼的鸟。

“把手给我!”海天大喊,一色手像上面很努力地够着,海天伸手去抓,却是差了分毫,与她的指甲擦着过去了

“猪猪!”

“你们俩一定要幸福!”

一色拼着命大喊着,手指不再伸向他们,而是就那样任风吹,仰面朝天。

海天的脸越来越模糊了,晴明的,只剩下一片蓝天。

身子沉沉砸入松柏林,感觉到那松软的松枝像利刃般穿透了身体,层层叠叠的阻隔,仿佛是一双双手在拉着她,突然间,听到了村里人的声音。

活下去,你要活下去,好好活着。

活着么——

远去的天,可真蓝。

一色这样混沌地想着,身子破水而入,如同击打在坚硬的地表,顿时骨裂,只感觉身子散架,变得不像自己,扑面而来的湖水之中,意识,也逐渐地远了,远了

她如一粒石子砸穿了平静的水面,顷刻消失不见。

水边停靠的一叶扁舟随之摇摆,独自下棋的红衣少年微微蹙眉,不紧不慢地扣下最后一颗棋子,眼扫了一眼那惊起涟漪无数的落水处,起身解开拴在岸边的绳子,慢慢的,慢慢的,朝中心划去。

“是个女人么。”

红衣少年站在那里,黑发如瀑,眸子暗淡无光,仿佛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便只是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

松柏林中,有水无名,一叶方舟,公子无名。

无星无月,无生无死。

一色从昏睡之中醒来,脑袋已经烧得糊里糊涂,只觉得一片摇摆,终于看清周遭,才发现自己是在木筏上。

木筏顺流而下,似无人撑船,便是一抹鲜艳欲滴的红色在眼前晃着,仔细一看,却是一个男人的背影。

他在下棋。

一个人下棋。

“我——我这是——在哪儿”

一色挣扎着想要起来,却感觉好像刚刚从水中逃出来似的,浑身上下都灌了水般,粘糊糊动弹不得。

那红衣男子没有说话,只是一个人安静地下棋,过了半响,突如其来的说:“这个季节,桃花都开了。”

一色这才恍然看见,两岸桃花烁烁,甚为壮观,美艳得不可方物,在这悠长的水道映衬下,比起魔窟外的桃花林更有风韵。

有水有花、美男相伴,多么惬意,如果此时此刻,有冷楚寒在身边就好了。

一色禁不住就口水直流,莫名地想要去看看那救起她的红衣男子究竟是怎样一张脸。该是和这百里桃花一般的娇艳吧——

一色刚一挪动,那男子突地掀翻了棋盘,声音有些抖,慌忙摸起放在身边的面具,扣在脸上,微微侧脸向她,“别过来。”

一色哭的心都有了,怎么,小哥,难不成我的恶名已经传到这鸟不拉屎的死人谷来了么?

“我只想谢谢你救了我,没想到我那种姿势硬摔下来,居然能大难不死——”

红衣少年有些提防地看着她,又是好半天,才开口说:“中途有松柏挡着,又恰巧掉入圣泉之中,有治愈功效——”

一色心中不禁狂喜,嘿,这么折腾老娘都没死,还真是命不该绝!

“小哥,你能否送我回到天通山那断壁,我的同伴肯定找我找疯了——”

“我们已经沿水路走了十天,顺流而下,回不去了。”

十天!

这么一说,一色突然感觉到一阵狂饿。

她这特殊体质,为了供养这一身精贵的血,吃的比正常人多上几倍。“太丢人了,我进入死人谷的死法居然是饿死的”

“圣泉治愈了你的伤,你周身气血运行极为缓慢,虽然昏迷十天,身子好像就歇了一天罢了,不至于饿死。”男人走向船头,抬头看着这烁烁桃林,“无衣就快到了。”

“无衣?”

“无衣。”红衣少年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极冷,仿佛这两个字,他万般不愿提起。

“原来死人谷不仅有水有花,还有无衣——恕我愚昧了,无衣是干啥的?”

“无衣是我的家。”少年展示给她看一块牌子,上面刻着四个字,写着,红衣侍者,“也会是你的家。”

这牌子看着质地真不错,先不论这无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待遇应该是不错的,说不定靠着它的力量,还能快点找到海天他们,这样一来,离找到冷楚寒,应该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