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樱干嘛要为了一个出口去欺骗红衣呢,十年,便是把死人谷翻一遍也够了呀!”

众人默。

无筝第一个微微点头,“若是我,怕就会这么做。”

“说的倒有些道理。”冷楚寒也点头,却是与无筝的眼神撞在一起,立刻尴尬地避开了。

到了这个需要发挥八卦才能的时候,才感觉仿佛少了点什么似的,沧海环顾一周,突然说:“我就觉得从刚才就安静极了,原是少了梨可儿那只小黄鹂。”

梨可儿呢?

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她不会出了什么闪失了吧?

此时此刻,梨可儿正屈身在先生的屋顶,看着红衣侍者退了出来,耳朵贴近那屋顶的瓦片缝隙,声音轻的就像一只猫。

“爱都是盲目的。”侍者的声音散开后,屋子中就是长久的沉默。

快点啊,这个时候,不该交流些什么秘密的么?

梨可儿心中又是惶恐又是兴奋,整个人都伏在屋顶,等待着揭开死人谷最大的秘密。

果然,这一趟冒险来死人谷是值得的,她所期待的秘密如期而至。

“绿衣侍者已经来了第十个念头了吧——平常人大概早就打消了念头,他却一直惦念着要出谷。”先生皱着眉头,“不惜为此接近红衣,难道他以为红衣就能帮他出谷了?可笑!这死人谷没有出口!”

侍者一旁不答,先生有些紧张,“你怎么不说话?”

“不知说什么才好。”侍者的声音依旧那般宽厚,却如利刃,狠狠割在先生的心头,她猛地坐直了身子,“你有话要说?”

“先生既然说死人谷没有出口,那我也就无话了。”侍者微微一笑,“坦诚是相互的,先生。”

先生心中翻江倒海,试图从他的眼神中窥探他的心思,却被那层柔光死死抵住。

她有些慌忙的捂住心口。

你已经知道我们身为首领口口相传的秘密了么?

你已经——都知道了?就和绿衣侍者一样?

先生想问出口,却不能问出口,于是只是那样紧张的打量着他,片刻之后,便是很低很低的声音说:

——如果死人谷是有出口的,你会离开么?

屋顶之上,梨可儿倒吸一口凉气,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那出口就在——”

先生的嘴被侍者的手突地给捂住,男人摇了摇头,“不必再说了,我只想你对我坦诚,便只是如此。你骗了我二十多年,如今终于告诉我了,先生。”

先生一时无语凝噎,心中千百般的感慨,梨可儿也快要无语凝噎了,心中也是千百般的感慨——

靠,就差那么一点了,那男人手怎么这样欠!

梨可儿气鼓鼓的坐在屋顶,听着屋子里那闷骚的沉默,正是准备离开,却是似无的一句话传来,当下瞪大了眼睛。

“祭祀坛,那便是最后的谜底。”

“红衣,你在么?”红衣少年小心翼翼地敲着门,红衣拉开门,脸冷冰冰,“干什么?从早到晚像个幽魂似的跟着我?不去向先生打小报告了么?”

“我从没——”

“不必撒谎了,你一天到晚总戴着个面具,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一看就不光明磊落。”

“不光明磊落的,恐怕另有其人。”

“你什么意思!”红衣眼角一吊,少年终于忍不住多说了一嘴:“绿衣侍者不过是在玩弄你。”

一记火热的巴掌拍了过来,红衣侍者的面具被打翻在地,那少年的脸突然间放大在眼前,惊得红衣说不出一句话。

“我是个见不得光的人,你总该知道了吧。”红衣侍者捡起面具,重又戴在脸上,“你难道也想你的孩子,如我这般么?”

红衣嘴唇颤抖,那绝美少年的脸,简直就是先生的翻版。

“你是先生的——”

“我是个不该存在的孩子,”少年的声音微弱极了,“我是罪之子。”

夜风吹起,便是红衣少年站在她面前,显得孱弱无比,却又坚强无比。

“先生没有承认过你的存在。”红衣侧过脸,“这便是能成为先生的资格么?要绝情到这个地步么”

“我并不觉得先生绝情。”少年十分老成的说,“这是她保护我的方式。”

“你以为这便是爱了么?!”

“我自然以为——这便是爱。”少年悠悠的说着,“爱一个人,便不该逼她,也不该利用她,不该明知道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还要她去跳。一切以爱为名的罪恶,都是不可饶恕的。”

“我不会信你的,即便你把你的这些都告诉了我,我也不会为了你这么几句话就去背叛绿衣侍者!”

“你到了如今,还叫着他绿衣侍者,你可知道,他谷外的名字是鬼樱。他从来都没有把自己当成绿衣侍者,从来都是鬼樱——”

“不要再说了!”红衣想要挥袖离开,却被他紧紧捉住手腕,“如若不信,那我便只能带你亲眼去看看了——”

说罢,少年轻轻点了一下她的穴位,红衣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平日几乎从不动手的少年,便是那样轻而易举地制服了自己。

她裙摆飞扬,被他稳稳地抱起,如若珍宝的小心翼翼。她突而想要再看一次他的真面目。

戴着面具的少年,原来,你一直在我身边,而我从未认真看你一眼。

这便是你所说的爱么?

一路桃花相送,风来,月走,红衣相锁,便也是如此了吧。

两人来到的却是绿衣的住所,那女子正不断抽打树干,仿佛这样拼了命的苦练,便这能超过红衣一般。

她不过是个蛮干的莽夫,根本不知道这世上有两个字叫做天赋。

“呦,来了,等着你们呢!”绿衣看着他们来了,居然也不吃惊,红衣没好气地瞪着少年,看来他早有准备。

“多谢绿衣您出手相救,绿衣可要比我家主子识大体的多。”

“呵,你这小子平日里不言不语的,倒还蛮会讨人欢心。身边有你这么一个惹人怜爱的小子,那红衣怎么还天天勾搭我的侍者呢?”

绿衣说的话没一句好听的,若不是被少年点了穴位,红衣早就上去赏她两个嘴巴了。

“请您好好看一出好戏吧。”红衣侍者把红衣放下来,两人藏在隐蔽之处,便是静待时机,当天蒙蒙亮起来的时候,那个本不该出现的男人,竟是健步如飞的来了。

红衣心一沉,究竟绿衣给他了什么信息,能让他如此以身犯险?

“你果然没死。”绿衣迎了上去,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其实心中百爪挠心,恨不能将这个无耻的叛徒直接抽死。

“开门见山吧,你真的——”

“没错,我就是无衣的继承者。”绿衣按照预先安排好的那样,自信满满地说着。

“先生居然会把位子传给你,这简直就是笑话。”鬼樱冷绝地说,引得女人一阵银铃般的笑,“这还要多谢你呀。”

“谢我?”

“自是谢你,不是你和红衣演的这么一出蹩脚的苦肉计,先生怎么会决意把位子传给我呢?”

“什么?”

“你以为你骗得了多少人?红衣侍者并没有跟丢,他一路跟着红衣呢!你们之间那些事,他都看到了。他向来都是先生的眼线,这你不会不知道吧?”

鬼樱侧目打量着这个女人,平日里她似乎是个没脑子的家伙,今天怎么突然变得如此聪明了?难道她也一直在装不成?

“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尽了一个做侍者的本分,帮我得到了继承之位。”绿衣故意蹭着他,“你说吧,你想我怎么报答你?”

“——便是饶过红衣。”

“还在装,你根本就没有喜欢过红衣。”绿衣逼问着,“对不对?”

“这大概是你想听到的答案吧。”鬼樱小心翼翼地接招,在不知道绿衣的用意之前,他的伪装还是不卸掉为妙。

隐蔽之处,红衣听到这句话,心中格外欢喜,得意洋洋斜了少年一眼,那少年却似乎并未在意,只是点点那边,仿佛好戏刚要上演。

“哦,如是这样的话,我也不必把无衣氏族的秘密告诉你了。”绿衣收起鞭子要走,鬼樱突而捉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框入怀中,“你说——秘密?”

绿衣仰起脸,压住心中一阵恶心,“是啊,秘密。这不就是你想从红衣身上得到的全部么?想出谷想疯了的——鬼樱?”

那一刻,红衣目不转睛,呼吸几乎停止,晨曦如此美好,一切都是温暖的金红,只是鬼樱的话,却如最寒冷的夜风,迎面袭来。

“原来如此——那你可要,好好报答我。”

30

30、神的惩罚 ...

红衣一路跌跌撞撞的回到屋子,一直都知道,那少年在她身后。

她只是没有回头。

她不能回头。

推开了门,金红的朝阳灿烂地洒满了屋子,那断弦还安静的靠在角落里,沾着些做作的血迹,她突而笑了,她突然想起那句话来:

——若你真的负了我,我便真会刺进去,不是做戏。

可此时此刻,她却连报复的气力都没有了,这十年来的相处,朝朝暮暮,就这么一个人,突然间消失不见了。

“你说,他是不是本就很讨厌的琴曲的?可为何他偏偏能弹奏的那么动听?”

红衣侍者站得远远的,无法回答。

他也曾听过他们的和旋,完美的契合在一起,分不出彼此。他也曾经以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因此一直默默站在身后,不曾打扰。

他也曾希望红衣能在那个男人那里找到幸福,甚至为了守护这份幸福,他可以欺骗先生。

即便是这样,他那双容不得沙子的眼睛,却太早就看出了不对的矛头。鬼樱眸子里那向往蓝天的渴求眼神,一次又一次冲击着这本来歌舞升平的安宁世界。

他想出去,他想离开。

他永远不会是死人谷的人。哪怕他是死了。

也许自己那个时候就应该提醒红衣,而不是让她在虚妄的爱情中沉落着,以至于现在,是如此卑微的爱着。

不是没有勇气说分手,只是没有勇气去面对分开后的日子。

这里的每一条小路,每一片竹叶,似乎都有她最美好、也成了最残忍的回忆。

“你说,我该杀了他么?”

“你说,我会放他走么?”

“你说,我该怎么做?”

红衣从未回头,少年却知道,她在哭泣。兴许已是泪流满面,而或只是不见泪痕。

“——可是我好爱他,我好愚蠢,我现在只想求他留下来,不要走。而我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太晚了,绿衣已经告诉了他那个秘密。”

“那个只有先生会知道的秘密”红衣低下头,不必多想,也能猜到那个秘密是关于什么。

少年走在她前面,轻轻地说,“你一晚上都没有睡,好好睡一觉,我向你保证,醒来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绿衣带着他去出谷了是么?可惜,这都是谎话,你们是想骗他入瓮,然后如何?”红衣扭过脸,阳光扑了一脸,“然后呢?”

“然后,废去武功,逐出无衣。”红衣侍者低下头,“这也是先生的意思。”

红衣闭上了眼,迎面而来的是阳光还是微风,都已经感觉不到。无尽的黑夜似乎还没有过去,便只是在这茫茫夜色之中,一直陪在她左右的那个人,突而消失不见,只剩下断弦,还沾着他的血迹。

“绿衣骗他去了哪里?”

少年咬紧了唇,看着她,她也那般望着少年,“总该让我送他最后一程——”

“我们骗他去了祭祀坛。”

“什么!我大哥没死!”鬼谷几乎是扑向了梨可儿,把小姑娘吓得倒退三尺。

“没死我在祭祀坛见着了他。”梨可儿吞了一口口水,“就是刚刚。”

“你一晚上见不找人,跑去祭祀坛干什么?”沧海棍子敲在地上咚咚作响,“不是在瞒着我们什么吧?”

梨可儿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在木筏上他们俩就怀疑她,到了现在还是不肯放过,真是个顶顶讨厌的家伙!

“怎么不吭声了?我就知道你一直有古怪!”沧海瞪了一眼梨可儿,“鬼谷,你别听她的,我看这消息八成是她胡乱编的。”

“呸,不识好人心!我大老远的跑来告诉你们,你们当做驴肝肺!罢了罢了,反正你们当他死了,他也马上就要被第二次处死了,结果都是一样的!”梨可儿叉着腰做着鬼脸,鬼谷惊出一身冷汗,“什么叫第二次处死?”

“第一次做戏的,没死成,第二次来真的呗,这还听不懂么?!”梨可儿翻着白眼,鬼谷脸煞白煞白,“在祭祀坛?”

“是啊——”梨可儿话音未落,鬼谷已经向一抹鬼影似的冲杀出去,“哎呀呀,这鬼谷轻功也很彪悍么——”

“鬼谷!你知道祭祀坛在哪里吗?!”沧海一跺脚,反手捉住梨可儿,“你给我们带路。”

梨可儿放眼一看,海天已经磨好了菜刀,无筝也备好了毒粉,一色和冷楚寒的追忆年华也已经顷刻出巢——

景象一时蔚为壮观。

好么,这群暴民,又要去群殴了。

梨可儿脑仁一大,奶奶哎,这一遭还有命回来不啊?

众人赶上鬼谷后,便一路飞奔去了祭祀坛,梨可儿在屋顶上噼里啪啦跳的飞快,鬼谷紧随其后,一色和冷楚寒也寸步不离地跟着,便只是沧海一边夹着一个,被海天和无筝这俩村里人拖累着,奋力抛在后面。

却是跑到了一半,见到一团红彤彤的玩意儿挡在大道中间,一色第一个认了出来:“这不是面具小哥!”

他似是被人劈晕了过去。

一色上前一脚踢在他胸口,红衣少年顿时坐了起来,那张面具迎着朝阳是惨淡的血红,颇有些骇人。

“你们——怎么——”

“嘿,你怎么躺在大道中间了!”一色风风火火地说着,“不多说了,我们还有事要赶去祭祀坛!”

红衣少年猛的一跃而起,“祭祀坛!你们为何会要去祭祀坛——”

鬼谷一脸担忧,“我大哥被捉去了那里——如果红衣真的不放过他,还请你帮我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