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回去么?来茴想到这里,像是有只无形的手推了她一把,她没觉得被迫,倒是很容易地就接受了。A城,离他好近,她是想念他过度了么?怎么一听见回A城,她竟觉得自己是因祸得福呢?

当天,远在A城的周于谦挂掉电话,神情阴冷地坐在书房里,手中捏着一只小熊圆珠笔,沉思了一小会儿,他对书桌前的林秘书道:“那两个保镖回来后扣去半年薪水!”

“是,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小姐可能会回A城!”林秘书自作聪明地道。

周于谦把手中的笔往桌上一摔,透明的小熊头“哧哧哧”地在桌上转圈儿。“你以为我会因为她差点遭到毒打回A城而感到幸运么?”他说话时咬牙切齿,恼火中含了几分自责,思索片刻后又道:“给我找最好的侦探,半年之内,要把那个不会管教自己妹妹的流氓送进牢里!”

从笔筒里抽出一只新的笔,又一次地掷到桌上,他暗暗地磨了磨牙,思及自己都舍不得动的女人竟然被别人打,便怒不可遏,男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自己的尊严被人挑衅,尤其是一个成功的男人,尤其是被伤害的那个女人正好是他爱着又得不到的女人。

他都宁愿忍痛放弃她,也不想让她为难,不舍让她痛苦,甚至年过三十还痴傻地等待她回来,如此,谁又有那个权利敢去伤害她?

“跟当地政府交涉,她舅舅那个村子的公路由我出钱修,但要借当地政府的名义,另外,我在那个村子里发现了一些药材,找个内行人过去考察,看有没有投资的可行性!”

林秘书记下他的交待后便离开了。周于谦捡回圆珠笔,手指拨着摇摇晃晃的小熊头,想起她从前在自己怀里摇头晃脑的样子,脸上浮出一抹温柔的笑

要回来了么?

如果是你自己要回来的,我没理由再放开了吧?

坐上飞机,空姐提醒关闭手机,系上安全带时,来茴还在恍惚,两个小时,她又会身处A城,那个她口口声声再不回去的地方。这么些年,她在南岭也积下不少东西,离开时一件也没拿,这时候回去,她不禁想,是注定了的么?命运就是不让他们分开,还是,她和他捉迷藏,他不找她了,她就主动出现认输?

不,不是这样的,她是为躲避那些流氓而回A城,才不是为了他,才不是呢!

她把头忽地别向窗边,望着浩浩荡荡地云海,阖上眼睛,脑中聚拢了一片漆黑,企图让那黑掩饰自己荒唐的念头。

张琳第一次坐飞机,东张西望地兴奋极了,只隔了一天,她晦暗的生命便像是点起了火把,用心地学唱歌,辛勤地打工,她要点燃更多的火把,她要跟姐姐一样,做个优雅有气质的女人。这样计划着,她看了眼坐在过道另一边正在谈话的家逸和徐亚,又看了看小憩的姐姐,她想,我不能像个没见识的蠢货一样给姐姐丢人。于是,她也闭了眼睛,偏头微微挨近来茴,却没有真正地靠上去---不能打扰了姐姐,她浅浅地笑着,睡了!

家逸折了报纸插进座椅后的袋子里,身体往后舒服地仰着,跷了腿跟徐亚道:“我以为你不回去了!”

徐亚敛眉,微微抬起来,“唰”地拉下遮阳板道:“我只是再回去找个答案,非得找到不可!”

家逸愣了愣,徐亚一直避免提起肖钰,这次为什么他主动提出了?“你们---怎么样了?”

“我有三个月没见过她了!”徐亚揉揉鼻子,继而苦笑:“找不到她,哪儿都找不到,我当时也没说什么啊,我就说她胖了点儿,结果两天不理我,然后人就失踪了,她还真不好伺候!”

家逸心想,肖钰最不能接受别人说话没艺术性,也不能接受生活平淡毫无浪漫,徐亚的条件不算好,肖钰享受过宠溺后离开是必然的,但嘴上可不能这样说,于是附和道:“嗯,她是有那么点儿任性!”

“不是一点儿!”徐亚火大,抓了扶手猛掰,血涌到鼻头,红红的像腌了的荞子头。“她脑子里就那么些虚幻玩意儿,成天听她讲,我其实早厌烦了,可还是装成兴趣盎然的样子,这年头谁他妈的像我一样,天天被一些公主王子,真爱至上的观念洗脑?这都不说,我因为怕记不住她的小说情节,抚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翻来覆去地啃她的稿子,就怕她问起,我说不出来她会失望,她一失望情绪就低落,然后几天写不出东西---”

徐亚一直讲着他和肖钰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家逸看出他一脸忘我的神情,不禁低低地叹息一声,徐亚怕是爱了,尽管他一直嘴硬说心里第一位还留给来茴,可不知在多久前,他就被那种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给蚀骨腐心了。

“我找得到她的,找到了我非问个明白,既然当初她是跟了你,不喜欢我那又为什么还和我上床?---”

他这句话让谢家逸心头一颤,当初他和来茴分手时他也这样想,因此才误了来茴,事实上,这只是男人爱面子,被甩了不好看,逞强地说几句狠话。他脸色一变,郑重地警告徐亚道:“你要真爱她,找到她了就好好问,别说那些难听的话,伤她不是在伤你自己么?”

徐亚低头住了嘴,手按着太阳穴遮住了眼睛,家逸分明看到他的嘴角痛苦地抽动,他知道徐亚是难过得想哭,那按着的手,是用来遮眼泪的吧。

“爱她就别计较过去!”他说着看了眼偏头小睡的来茴,低眉苦涩地道:“虽然想起来刺心,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砍了都好,但也要忍着,想想她不在你身边的日子,哪个更痛苦?”

他跟空姐要了两条毯子,给来茴和张琳轻轻地盖上,来茴被响动闹醒,只迷糊地睁了下眼,看是家逸,偏头又睡了。

那些不好的过去,如果可以一笔抹去多好?

他曾以逃避的心情这样想过,而当他看见她为另一个男人神伤时,方才明白,不好的过去,只是他看来而已,在她心里,那可能是很美好的回忆。

嫉妒于事无补,不如学着包容,以深沉宽广的爱为她制造新的回忆,取代那些旧的,让他觉得难受的过往。

来茴既没回周于谦买给她的房子,也没住家逸送给她的独栋别墅,而是在城区租了套家俱齐全的公寓,采购了一堆日用品后,她和张琳把房间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就要在此安家落户了。

她抱着枕头斜躺在卧榻上,张琳擦完了最后一块儿地板的角落,把她俩的拖鞋拎到卫生间将鞋底冲洗了一遍,才坐到窗台边上的电脑前开始搜索学校。

“不用翻了,学校我给你找好了,就A城艺术学院,你只管准备考试就行了。”

“可那家学校的学费很贵,我想找间便宜点儿的!”

“反正你以后要还我,怕什么?”来茴趿了拖鞋,从沙发上拎了手袋,跟交待她道:“你自己玩会儿,我出去走走!”

她没有目的,沿着街边的橱窗闲逛,有很多店铺是她从前常去光顾的,店长都还认得她,见她在门外,便老远迎了出来,她勉强敷衍两句后便逃得远远的,或许以后她都不会再去购物,所以跟这些店长聊天时,她有种被打进冷宫的妃子还摆着架子的心虚。

一朵早开的木棉花挂在枝头,她把手抄在大衣口袋里,懒散地拖动步子,时时与行人擦肩而过---他们都是急匆匆的,眼睛望着一处地方,目的明确,或是街头拐角处,或是公交车站,或是写字楼的进口处。她摸出手机给家逸打了个电话:我需要一份工作!

她说完加快了步子,终于,她能有自己的生活了,与街上行色匆匆的人一样,拎着笔记本电脑或是公文包,出入高楼大厦;穿着高跟鞋,踩在蓝色或灰色地毯上,抱着文件夹,赶到会议室;她的人生,就像已经打开的空白文档,可以往上记录些可爱的数据了。

她拐进一家链锁发艺设计室,生意出奇的好,洗了发后,理发师边给她擦头发,边问她要剪什么样的发型。

“把红色的全剪掉!”她说。

理发师扳正她的头,对着镜子说道:“你确定吗?把红色的全剪掉就变成齐到耳朵的短发了!”

“剪吧!”

她顶着一头俐落的短发又混到人群中,经过停车场时,她驻足在一辆黑色轿车前,用手拨拨自己还看不太习惯的黑发,倒后镜里,她的发就跟那车的漆一样,黑光光地发亮。她心满意足地笑了。

远远的路边,一辆高级名车停在那儿,车里的人透过黑膜车窗,透过奔跑的行人,透过路边的棕榈树遥看着那个纤细的身影

她终于肯剪头发了。

周于谦按捺住从她下楼开始,便想上前拥住她的冲动,硬是压抑了心潮澎湃的渴望,一路跟着她,他知道她租了房子,也知道她想找工作,但没想到她剪了头发,乌黑的短发,失去了从前的妩媚,却多了几分单纯的倔强。

他的情妇彻底消失了,眼前只有一个他诚心想要守护的女人!他想像着,哪天他们在公务上狭路相逢时,会是个什么样的情景?

他微笑,她一定是很骄傲的,可以抬头挺胸地直视他,如果说,他能让那样一种眼光转变成爱恋,兴许,比她就这样回到他身边,更让他感到愉快!

“去公司吧!”他对司机交待道。

来茴照完了镜子,转个身往回走,她仍是漫不经心地扬起小脸,眼角只淡淡地扫过马路,随即便凝了神,偏头仔细地看去,黑色宾利已转弯驶到另一条马路,她的眼睛比平常睁大了两倍,也仅看到两个尾灯。

车里面的人是不是他?她知道他有一辆宾利,A城里有那辆车的人不多,他也是前年才购得跻身于其中。

“轰”的声猛地在她身后响起,她似被惊了魂,忙捂住胸口,脸色有些苍白,回过头才知道是别人用力地摔上了车门。退到一旁,给车让了路,再看向马路,又是那些随处可见的车,她摸摸脸,暗斥自己神经,宾利车虽然少,但也不见得就是他的啊!

把手又揣回口袋里,她走出停车场,无聊地数着一棵棵凸着肚子的棕榈树,数一棵,她便想起一次那张冷峻的脸,再数一棵,她又想起自己剪发后的样子

呵,多希望,他能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啊!

卷尾

来茴进MOIO接替了程兰的工作,面试和笔试的程序和程兰经历的是一模一样,因有谢家逸从旁协助,最后的成绩还是令众人信服的。

新工作并不如来茴想像中的那般容易上手,尽管谢家逸许多事情已经是亲力亲为,尽量不给自己的助理找麻烦,但来茴因几年没有工作,也没接触过社会,做起来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好的是,她一开始便做好了思想准备,虽然偶尔也沮丧,但总是能很快恢复到最佳状态。

她的办公室是独立的,就在谢家逸的隔壁,十平米不到的空间,但有落地窗,有时工作上应付不来了,转个身就能看到满天的晚霞或是轻浮的云絮,然后,她便跟自己说:机会来之不易,我没有任何经验,若不靠关系,兴许连份普通的文职工作也找不到。

她很努力了,但新工作都会有那么个过渡期,从生疏到熟悉,无论是事务上的,还是与同事间的,都需要那么个熟悉的过程,这期间比较难熬,因此,她除了花时间熟悉工作外,也常跟与她平级的同事一起吃饭,聊天,以促进与同事间的交流,工作上多少能行些方便。

谢家逸对此很无奈,原本想着来茴在他手下做事,凭空多出了许多相处的时间,却料不到,来茴上班第一天就跟他划清了界线---你是总经理,我是下属,要公私分明,免得让人说闲话。

这话让他没有反驳的余地,来茴做了五年的情妇,是最不怕闲言闲语的,她这么说,只是为他考虑,他总不能驳了她的一片好心。

今天是来茴正式上班满一个月,临下班时,家逸发了条短信给她:下班后到路口等我,一起吃饭。

下班时间,古色古色的餐厅里很多人,来茴和谢家逸坐在窗边,窗外是一个碧绿的荷花池,荷的梗与叶枯了,水面结了层绿藻,假山底也覆了湿绿的青苔。他们刚坐下不久,就下起雨来,细细的雨丝斜飞到窗户上,在灯光下划出一条条昏黄痕迹。

“工作上还有什么问题没?”家逸合上MENU,递给服务员,真切地问来茴道。

“我笨了点儿,可能还需要半个月才能上手,给你添麻烦了!”来茴不好意思地道。

家逸听了话皱下眉头,他不喜欢这种礼貌的语气,很生疏,仿佛他只是她的上司而已。“现在是下班时间,你不用再跟我划清界线。”

来茴笑笑道:“你想多了,我的确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换成其他公司,可不会给我时间去适应,所以,这顿饭我来请,算我酬谢你的。”

家逸眉头微展,也笑道:“等你过了试用期再请吧,这顿饭是庆祝你上班满一个月的,你可别跟我抢。”他见来茴还想说什么,连忙问道:“跟我讲讲你上班后的感想吧!”

“感想?”来茴略微思索后道:“其实跟几年前实习一样,急切地想一下子把所有的事情都整得条理分明,也想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对产品,对客户,对公司的内部情况全都了解得清清楚楚,这样一来,倒是没什么感想了,只专注在做事上,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尤其是每天回到家,洗完澡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那一刻清闲,总让她觉得是弥足珍贵的。她想到跟于谦在一起的日子,整日里无所事事到只能靠看书来打发时间,而现在,她每每拿起书,看不到十分钟便睡过去了。

菜上来后,大厅里吃饭的人愈加多了,吵吵嚷嚷的,聊天是不方便了,说的人费力,听的人也吃力,来茴和家逸也就低头吃着菜,偶尔家逸手越过桌,替来茴拭拭嘴边的油渍,或是添茶倒水什么的。

不多时,邻桌的人吃完走了,服务员领了外面排队等候的进来,来茴抬眼一看怔了怔,随即垂下眼眸,只作没看见般,端了茶杯啜了口茶。

程兰一见来茴便忘了身边的人,几步跨到他们桌前,不由分说地拉了来茴的手道:“来茴,我终于见着你了,跟我谈谈好吗?”

来茴冷漠地抽回手,用纸巾擦了擦被程兰抓过的地方,微微启口道:“有什么可谈的?”

程兰空落的手无处可放,不得不咬了牙,伸过去又要抓住她的手,来茴正要躲开,家逸已经站了过来,格开程兰的手,叱道:“你怎么还有脸来找她?”

程兰被家逸的怒火吓得退了步,片刻后才懦懦地开口道:“我想跟她解释!”

家逸一听解释怒不可竭,他站定了挡在来茴身前,十足的保护架势,并轻蔑地跟程兰道:“解释什么?当初我跟来茴为了你能有份工作,抽了时间帮你,你却为了能回到情夫身边而出卖她!谁需要你这种女人的解释?”

来茴闻言往邻桌看了看,跟程兰一起来的并不是欧阳,而是和她同样年纪的女孩子。她轻推了一下家逸,目光越过他跟程兰道:“你说吧!”

程兰眼睛一亮道:“我没有回到欧阳身边!”她看了看四周,很多人的目光到聚到这里,又道:“我们去外面说,可以吗?”

家逸不等来茴说话,便替她回绝了:“想都不要想,谁知道你会不会有什么坏主意?”

程兰眼睛一暗,难堪地垂下眼睑,黯然地道:“工作没了,家里人也不接纳我,现在我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还能有什么坏主意?”

来茴拎了手袋起身,跟程兰道:“走吧,但就在门外而已!”然后,她又跟家逸道:“你等我一会儿!”抬眸对上家逸担忧的眼神,她安抚地一笑道:“我就在门外,不会有事的!”

门前是停车场,来茴踩着草坪走到停车场的花坛前才止了步,程兰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初春的夜来得早,花坛里的草叶上结了露珠,在黯淡的光线里熠熠发亮,这里的马路僻静,隔多久才驶过一辆车,来茴听着程兰诉说原委,一开始不紧不慢,渐渐地,她说得快了些,像要把那些话一语带过,最后,连呼吸声都急促起来。

事情是这样的,程兰在MOIO上班后,因为多年没有工作,却是过着颐气指使的生活,再回公司上班,做别人的下属,她多少有些不适应,更何况公私分明的家逸是个严苛的上司,并不因程兰是来茴的朋友而给她几分薄面,该斥责的时候毫不留情,偏她又经常出错,同事间对她的意见是非常大的,当面虽不说什么,背地里却指指点点。她觉得自己就快撑不下去了,然而,她也知道,没了工作,自己的生活就再无着落,不适应也得咬牙适应,承受别人阳奉阴违的不屑和轻蔑。

就在她以为自己过不了试用期将要被炒掉时,巧妙地在餐厅里遇到欧阳。事实上,在程兰离开后,欧阳以为无依无靠的她迟早会回来,一开始并未放在心上,久了才听说,程兰已经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自食其力,他心里便有些发酸,但因为程兰毕竟只是过去式的情妇,他也仅是有点发酸而已。

可再见到程兰,第一眼他就觉察到她有些不同了,刚开始只是礼貌地和他问候了一声,然后便要离开,很是大男人主义的欧阳当然受不住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情妇如今却是冷面以对,他当即放矮了身段邀程兰一起吃顿饭。

程兰当然是应了,不为别的,她只想着能吃顿饭叙个旧便好。

这对各怀心思的男女一起吃饭,会吃出问题一点也不奇怪。起初两人只是闲聊,聊起了过去,欧阳似真亦假地感慨了一番:真想不到你会离开我,你走了我很难过!

他说这话,在此时倒也是真的,眼里流露出了惋惜。程兰听得心旌荡漾,加上之前两人回忆的往事,不值钱的眼泪拼命地落下,转念又想起分手时他的狠绝,敛了泪刻薄道:你当时不是叫我拿了钱就滚?

欧阳大概是想起程兰走的时候硬气到没拿他一分钱,不禁后悔自己当初错待了一个真心爱他的人,眼皮耷了下来,做出悔不当初的表情道:那都是因为吵架时口不择言,你也知道我个性不好,哎,说什么都没用了,都是我的错,你走了,老天也算是惩罚我了。

他像是嫌程兰眼泪不够多似的,又像是为了给自己专情的形象增些色,末了又郑重地补上句“真挚”的慌言:其实,我已经打算好过几天跟你求婚了。

话说完,他弄清自己说这句话的目的,不过是不让自己愧疚而已。

可他哪知程兰听了这话可全不是滋味,如果是刚分开时他说这话她是完全不信的,但事隔这么久,爱恨都淡了,再听起来,这话怎么着都是真诚的。她想,欧阳没必要过了这么久还骗自己。但说话间还是存了些试探:哼,别说这种话,你们这种人哪会娶个情妇?

欧阳被她这样一驳,一时无言,但他又怕程兰怀疑他,忙编造道:哪个说的不会?于谦都为了来茴离了婚,他现在都把南岭当成了家,我猜过不多久,他就该和来茴结婚了。

这一句话就够程兰嫉妒到死了,对来茴她突然恨了起来,她们也算是好朋友了,来茴却一直在她面前摆高姿态,说情妇就是情妇,别痴心妄想,还多次劝自己离开欧阳,而她自己呢?不但跟前男友纠缠不清,金主也不落下,四处迷得人为她神魂颠倒。而她程兰,就死心塌地地爱欧阳一个人而已,来茴还坏心地撺掇着她离开欧阳。

她越想越恨,紧握水杯的手关节发白:好你个来茴,如果不是你,我跟欧阳也不至于到今天这步。

那天后,欧阳再没跟程兰联系过,他不过是心血来潮跟程兰“开诚布公”地叙了番旧,然而程兰可不这么想,她心里同时也关进了一个野兽,不把它放出来咬人,便会咬了自己。因此,当李月琴找到她的时候,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她透露了来茴父亲所在的地方。

程兰说完拉着来茴的手说道:“我那时候糊涂了,真的,你看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也没回到欧阳身边,来茴,你原谅我好不好?”

来茴挣脱开她的手,仰头看了眼深邃的黑漆漆的夜空,冷笑道:“只因为你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你伤害了别人就可以得原谅是吧?”她笑出了声,笑声在微寒的春夜有几分凄凉:“你哪需要我的原谅,你不过是怕于谦报复你罢了,放心,他不会的,因为你还不够资格!”

说完,她推开程兰几大步走出停车场,家逸正在门口焦急地东张西望,见来茴从暗处走来,他忙下了台阶,到她跟前,关心地问道:“没事吧?”

来茴神情厌倦地摇摇头。“没事!”说着,她眼角的余光看到程兰步履沉重地走进酒楼,她茫然地跟家逸道:“妈的死,谁都没错是不是?谁都只是为自己着想而已,究其源头,是命运不该降了那病给我妈,而于谦,你,我,爸爸,李月琴,程兰,欧阳,都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小私心,而在适当的时候推了一把,直到把我妈推到另外一个世界!”

她说完用手捂住嘴,跑到墙角,另一只手支着墙,胃和肺不断地翻腾,涌到喉头的是酸又涩的怪味,她拼命的吐,却吐不出什么,只一阵阵恶心的干呕。

谁都没错,只不过是命运那尊无所不能的神太贪玩了些,拨弄着众人的私心,让他们尽情的展示自己丑陋的心理,妈妈,不过是被命运玩弄的牺牲品而已。然而,那些幸存的人呢?又有谁得到了什么?下场都各不一样。

来茴呕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突然想笑,绽放出一抹可以骄傲地蔑视命运的笑容,可是,她现在狼狈的样子,却是笑不得的,一笑,她就成了众人眼中的疯子

谁玩儿得过命运?

她不禁想问那些耍手段心机的人,最终谁也逃不过一死!就像于谦说的,尽头终会成空

那么,玩那些手段又有何用处?

这个早上,来茴给办公桌上的香草浇完了水,转身就见窗户亮光光的,她一手端着茶杯,另一只手按在额头上,遮去了刺眼的光线,原来,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明黄色的一轮,她只看了一眼,便转了身,被适才的强光一晃,开了灯的办公室看起来就变得黝暗了。

她将昨晚整理好的资料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抱了文件夹走出办公室,准备送去给谢家逸审阅。

家逸不在办公室,只在门口见到脸色焦急,抚头额头团团转的李秘书,来茴把文件夹放她桌上,拍拍她的肩,小声道:“李姐,你急什么呢?”

李秘书转身,把眼镜往鼻梁上一推,镜片儿后的吊稍眼眯起,涂了粉色唇彩的嘴不满地撇了撇,好似来茴是存心捣乱的,她也低声道:“哦,是你呀,谢总下楼去接客人了,你把文件放这儿就行,我待会儿转交给他!”

来茴指指办公桌上的文件夹,笑道:“我已经放你桌上了,你急成这样,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李秘书再推了下眼镜,对新人的好意展露出一个风华无限的职业笑容,尔后道:“今天来了两家公司的客人,之前预约好的大客户马上就到了,而另一个是突然造访的供应商,现在已经到了楼下,我和谢总只能同时接待一个,所以要我想办法解决,这可是麻烦事儿!”

“这不简单么?谢总当然是先接待预约好的客户,供商应解释一下不就好了么?”来茴想当然地道,通常都应该是以客户为先的吧。

“有那么简单就好了,来的供应商不是普通的业务经理什么的,而他们公司的大老板。”李秘书说着又烦躁用中指推了眼镜按住,再迷惑道:“说来也奇怪,周董事长怎么会亲自来我们这儿呢?”

“咦?”来茴瞪大眼睛,她好像没听错,是姓周,李秘书的普通话咬字很清楚。“呃,这确实是麻烦事儿,文件我放桌上了,李姐,你别太勉强自己了啊,我先回去工作了!”

说着,她默然转了个身,不管是不是她的那个“周”,都先逃回办公室再说,她现在还是菜鸟,笨手笨脚的,被周于谦看到了岂不是笑话,还是躲在办公室里鸵鸟一段时间,等修炼好了,再来自告奋勇吧。

步子才迈出去,她背后的衣服就被揪住了,无奈地转了个身,只见李秘书笑得妩媚,还有些阴险。“小茴,总经理助理职责范畴第一条是什么?”

“负责协调安排总经理的日常事务。”

“嗯,对了,这好像是你的工作哦,虽然谢总说你是新人,我们要多担待些,但现在到了不能担待的时候,你是不是该义不容辞了。”李秘书把一张A4纸递给她,可亲地笑道:“时间不多了,周董事长的喜好全记在上面,你赶紧看看,不懂的问我,只要你能拖足半小时,谢总就可以打发完客户了!”

来茴硬着头皮接了纸,晃眼一看,便调开了视线,不知道是谁搜集情报的能力那么差,上面没哪条是周于谦真正喜欢的。她揉揉头发,想着这确实是她的工作,李秘书平时帮她太多了,这种时候再推托说不过去,况且自己伺候周于谦那么长时间,没理由搞不定,最多装得专业些就行了。

她冲李秘书点点头。“我试试吧,尽量不搞砸!”

说完,她往茶水间走去,想到先去泡杯周于谦最爱喝的龙井茶,刚走上过道,迎面便遇上走过来的一行人,正中间的,被众人簇拥着的不是周于谦是谁,来茴草草地看了一眼,脸便红了起来,这是他们分手后第一次见面,她不禁想自己是不是太天真了,以往他们的关系那么亲密,现在真的能以公事公办地态度接待他么?

周于谦此时也抬眸看到她了,只是古井无波的一眼,伴在他身旁的钱副总跟他说了句什么,他便转头与之谈笑风声起来,那从容的神态,仿佛适才根本没看到来茴一般。

但来茴确定他是看到了,只是一秒钟也没在她身上停留,心里陡然失落,脸刷的白了,她忙垂下头,不叫人看出来自己的失态,尔后闪身进了茶水间。

把这一切看清楚的还有谢家逸,周于谦突然的来访,他是刻意安排让李秘书解决的,却想不到自己最信任的秘书居然绕过自己,把接待周于谦的任务分配给了来茴,他苦恼地想,是该谢谢李秘书对自己举荐的人看重呢?还是该气她搞不清楚情况,把上司爱的人推给了情敌。

而周于谦不与来茴多有目光接触是怕招来非议,这是人家的公司,不受自己的约束,他是不能给来茴添些闲言闲语的。

各人怀揣着各人的心思,但毕竟都是理智的人,晓得公私分明,尽管心里的念头换过了千百个,面上却是平静谦和的。

谢家逸只将周于谦送上楼后便下楼去接另一个客户了,钱副总将周于谦引进会客室,来茴端了茶进来,见钱副总在,想着有人接待就不关她的事了,暗自松了口气,把茶放到周于谦面前,礼貌地笑道:“周董事长,请喝茶!”

收了盘,她便要退出去,身后响起钱副总抽烟过度的沙哑嗓音:“小来,你把公司的新产品图册拿给周董事长看看。”说着,他站起身,歉意地周于谦道:“很抱歉,我现在要赶去工程部的会议,请周董事长稍待一会儿!谢总很快便会过来!”

“钱总不必客气,我突然造访希望没给贵公司带来困扰才好!”周于谦笑容可掬,大度地说道。

来茴总算明白了,今天几个高层的都排满了事务,周于谦赶在这时候来,并且没有预约,如此霸道的做法,难怪会使得公司上上下下都感到难为了。

“那请周董事长先坐会儿,我这就去拿图册给您!”来茴站到一旁,笑着说完,尔后与钱副总一同出了会客室。

图册拿来了,来茴看了眼坐在一旁林秘书,不知他是故意恶作剧还是怎的,工作作风严谨的他居然冲来茴眨了下眼睛,惊讶得她手臂抖了下,一大摞图册险些滑落。

会客室的气氛着实诡异,周于谦如同坐在南岭客厅般,跷了腿,画册摊在腿上,端了杯茶边看边喝了一口,挑剔地皱了下眉头,眼光放到图册里那些金属质感颇好的产品上,样子似在评估技术能否达到的可能性。

来茴想像如果是李秘书的话现在该怎么做,一定是微笑着拿起一本图册,然后指着每一种产品讲解。她试着照做,于是拿了一本图册。这时林秘书站起身,跟周于谦道:“MOIO有个老同学,我可以去看看他么?”

借口!来茴睁大眼睛,不敢相信林秘书怎么会公私不分地撇下老板,而去跟老同学叙旧,最诡异的是周于谦想也不想便点了头,然后指着图册跟来茴道:“给我讲讲这款带指纹识别系统的新型笔记本电脑。”

会议室的门是关上的,但窗户的白帘子给卷上了,从外面可以将里面看得清清楚楚,员工忙忙碌碌,偶尔经过时也会朝里看上一眼,毕竟周于谦这种人物能亲眼见到的机会并不多,女员工见来茴和周于谦的头挤到一堆,手指着图册侃侃而谈,都不免艳羡,不禁想,若是换成自己,定会比那新员工专业得多

“指纹识别系统主要针对的人群是像您这种层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