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侯头上盖着盖头,看不到她,她便更加放肆地看他。

他吸引她,即使是现在这样,一动不动,没有眼神交流,没有言语交流,她还是无可救药地被他吸引。

冬菇的眼神火辣辣的,扫过他的头,肩膀,胸口。又看他结实的腰身,和右侧塌陷下去的衣衫,罗侯双手曲掌,左手轻轻放在腿上,右腿残肢太短,他便将右手搭在床边。

这个男人坐着的时候,稳若磐石,不动如山。

冬菇忽然对未来产生了无限的期待。

她以后便要同这个男人一起生活了。

冬菇爱他,也敬他,她无比感谢上天,能让她在这个世界,找到这样的一个男人,一个她想保护,又想被保护的男人。

想她齐冬菇何德何能,竟然能得到罗侯。

她缓缓走到罗侯身边,双手伸出,轻轻掐住盖头两端。

冬菇头凑过去,在他耳边调皮一笑道:

“捂得难受么?”

……

她离得太近,罗侯甚至能感觉到她鼻翼的呼吸,气息顺着红色盖头,一丝一丝地往耳朵里钻。

他一声不吭。

“不说话?”冬菇看看他,盖着一块布,也看不出什么模样来,“不说话我可不给你掀起来了。”

她故意松手,将盖头两角放下去。

冬菇手推了推罗侯,将他身子稍向后靠靠。罗侯这个倒是随了她意,冬菇叉开腿,跪倒床上,将罗侯包在两腿之间,以一种十分不雅的姿势坐在了罗侯的左腿上。

罗侯身子僵硬,她哧哧地笑。

冬菇腿上是用了力的,没多少重量落在罗侯的腿上,她一点也不担心罗侯会受伤。

冬菇甚至双手,搭在罗侯的肩膀上,头与罗侯的头相抵着。

“还不说?”

……

“好,有骨气。”

冬菇也闭上了眼睛,嘴唇贴到盖头上,一边亲一边嘀咕:“咦?嘴在哪呢?”她伸出舌头,舔他高挺的鼻梁,亲他的眼睛。

“嘴呢……”她隔着布料,感受那张熟悉的脸,“嗳,这儿呢……”她触到那两片唇瓣,再抑制不住,轻轻咬了上去。一点一点的,从左边咬到右边,从上唇咬到下唇,不时地伸出舌尖挑动,“……手握得硬邦邦的,嘴却这样软。”

再看罗侯的手,可不是握得硬邦邦的么。

“还不说话……”冬菇鼻尖蹭着罗侯的脸,整张盖头让她弄得一处干一处湿,“你也不嫌我恶心。”

……

罗侯肩膀绷得像块铁石,可嘴里还是一句话没说。

冬菇坏笑着,手不老实地伸向他的下摆,贴着他的残端,慢慢勾画。

那残腿颤了颤,罗侯右手握住冬菇不规矩的爪子。他握得也不实,但也不轻松,冬菇悄悄挣了一下,没挣开。

冬菇讨好地哼哼两声,她见识过罗侯的力气,上次自己偷袭不成,手腕差点被他握折了。

她脸蹭到罗侯肩窝处,“相公,让娘子摸摸嘛。”

堂堂一个女人,声音腻得要流出油来。

罗侯不动,她就像那想讨主人欢心的猫一样,脸在罗侯肩膀上蹭啊蹭啊,软软的脸颊贴着他坚实的肩上,来回揉搓。

手腕上的力道越来越松,冬菇心里偷笑,这个老男人,她吃透他了。

可她还是不敢停,不到罗侯彻底放弃抵抗,她都不能停,万一要是一着急,他心理没受住,难过了,那她就罪该万死了。

终于,罗侯慢慢松开了手。

本是自己希望的结局,也是自己料到的结局,可是真到了这瞬,冬菇眼睛却莫名一热。

她再不想戏耍这个男人。她轻轻地把盖头掀开。

罗侯坚毅平实的脸庞出现在她面前。他似乎没有想到冬菇这么容易就掀开盖头,那黑漆漆的眼睛里带着些迷惑。

冬菇捧着他的脸,忘情地亲吻他。

“罗侯……罗侯,相公……”她无意识地呢喃,紧紧地贴着他的脸颊,只觉得离他再近都不够。

罗侯迟疑了一下,双手轻轻环住身前的冬菇。

他的手臂坚实有力,手掌宽厚暖和,放在她的背上,温度一点点透进来,冬菇觉得背上酥酥麻麻。

她松开他,转身去桌子上拿了合卺杯,倒满了酒。

扭头,罗侯一袭红衣,血一样艳。

冬菇端着酒,走到他身边,轻轻道:“喝了这杯酒,我们向天叩首,便是夫妻了。”她慢慢跪在他面前,痴痴地望进他的眼睛。

“罗侯,你可想好了?”

她握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她只是随口一问,可是出口之后心里却开始害怕。不知为何,她即怕坏的答案,又怕好的答案。

……

罗侯握住她的手,他手掌是那样的稳,只那么简单一扶,冬菇一点都颤不得了。

他抬起杯子,将自己的那部分一饮而尽,又将属于冬菇的那份推给她。

“呵……”冬菇捂住眼睛,无法克制地抖动肩膀,“呵哈哈哈……”

她一仰头,将酒混着眼泪,一起喝进肚。

你怕答案,他便不给你答案。

你我都是无根之人,漂泊半生,有幸上天开眼,让我们在茫茫人海中遇见彼此,你若问什么是缘,这便是缘。

一切天注定,便是缘。

他们喝了酒,罗侯弯腰,弯到一半冬菇拦住了他。

“我来吧。”

她蹲到地上,将罗侯的左脚轻轻抬起。她知道罗侯想要做什么,木脚不能打弯,若是想叩首,必须要摘下木脚。她知道他必定跪得辛苦,可这件事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况且,她也希望他们的婚礼是完整的。

卸下木脚,罗侯只剩一只包着的脚踝。冬菇推开房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外面更深露重,弯月高悬。

她回到床边,扶起罗侯。因为马上就要跪拜,所以拐杖也没什么用处了。

冬菇一直低着头,看着他的残脚。

脚踝触地,冬菇手上微微用力,帮他分担重量。

“行么?”她轻轻问。

他点点头。

“无碍。”

没有其他物件可扶,罗侯光凭自己很难掌握平衡,只有将大半身子靠在冬菇身上,让她搀着,一步一晃地来到门口。

冬菇先扶他跪下。

因为少了一条腿,又没了一只脚,罗侯晃晃荡荡,根本跪不住。

冬菇一直揽着他的腰,将他重心靠在自己身上。

他们两个人跪在一起,抱在一起,紧紧相贴,向天叩首。

月亮高高地挂在空中,弯弯的,就像是老天在笑。

23第二十三章

深夜

析城章府

“主子,你对着这幅画已经整整半个多时辰了,还没有看完啊。”

平儿奉茶站在一边,见自家主子这几日中了咒一般,回到房中,便将这幅画打开,要么摊在桌子上,要么捧在手里,反反复复地看。

“平儿,你说这画画得如何?”

安勍穿着一身白绸睡袍,坐在床榻上,手里端着的正是不久前章之兴为了考验冬菇,让她画的画。

“平儿哪懂这些啊。”少年嘟着张嘴,“主子,你快些就寝吧,天色不早了。”

安勍却不管自己小厮如何说,他的眼睛温润细长,一直看着画中人。

“你就说说自己的想法便可。”

平儿无法,只有凑上前去,圆圆的眼睛盯着画。

“要平儿说啊,这画看着简单,却别有一番感觉……”

“什么感觉。”

平儿皱皱眉头,使劲地表达自己的看法,“就是说,别人一瞧见这画,便知道画的是谁。”

安勍扭头,轻笑。

“哦?”

“就好像平儿第一次见到这幅画时,只消一眼便认出画中人是主子。”

安勍又看那画,“一眼便认出是我?”

平儿点头,“是啊。”他扯着嘴笑,“全天下除了主子还有谁有这般丰韵。”

安勍轻抿了嘴唇。

“茶先放到一边,你先退下吧。”

“是。”平儿施了一礼,恭敬地离开房间。

安勍就着烛光眼睛直直地看着手中的画,他透着那画好似回忆起他第一次见到那女人的场景。

他坐在珈若寺的小屋里,顺着窗子看着她,而她,在看另一个人。

那目光让他牢牢记在心里。

这际遇真的让人称奇,当自己想抛开那段记忆,忘掉那灼人的目光时,她竟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是不是天意……

一切天注定,便是缘。

许是善缘,许是孽缘,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

“成泉。”

安勍坐在那,凭空开口一唤。

“属下在。”本是寂静无声的门外忽地传来低稳的女声。话音未落,屋门被轻轻推开,一个人影闪进屋内,向安勍跪拜行礼。

“主子有何吩咐。”

“起来吧。”

“谢主子。”

女人站起身,她瞧着大概三十左右,身着一身夜行黑衣,长发高束,面容沉稳肃穆,身材不高,可站在那却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

安勍看也没看她,只抬了抬下巴。

成泉开口道:“属下已经调查了这个齐冬菇。”

“说。”

“她是个孤儿,小时被遗弃在析城东边的杨木村村口,被一老妇收养。老妇家中也无其他亲人,十分贫寒,两人一直相依为命。在齐冬菇十二岁那年,收养她的老妇病逝,剩下她一个人生活,一直到现在。”

“她这绘画的本事如何而来。”

“这……属下尚未查清,据说是她的养母教给她的,可村中人皆说那老妇只是一个普通村妇,活了一世也没人发现她有这本事。”

安勍淡淡恩了一声。

成泉站在一边,犹豫片刻,又开口。

“主子,有一事,属下不知当不当说。”

安勍瞟她一眼。

“是。”成泉恭敬低头,支吾道:“……属下探知,齐冬菇在前日完了婚。”

安勍抚茶的手指一顿,而后又轻轻笑一声。

“然后呢。”

“……”成泉看他手里一直捧着的画作,张张嘴,又不知如何说。

她二十岁时被安南王挑中,选为小王爷的贴身侍卫,至今已经整整十三年。若说了解,她对安勍知之甚深。

安勍出生皇家,血统高贵,自幼万千宠爱锦衣玉食,每年生辰,安南王举城欢庆。金银财宝,玲珑器具数不胜数,其中也自有些巧夺天工别具匠心之物,可安勍就算喜欢,也不过把玩三两天,便也放下了。

她从未见过小王爷对一样物件上心如此。

“主子若是中意那匠人的手艺,直接招进王府便可,不用这样大费周章。”

安勍抬眼,似笑非笑。

“这是你想说的?”

成泉心里打鼓。

“主子明鉴。”

安勍饮了一口茶,淡淡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成泉年纪大了安勍那么多,有些事自然已是过来人,她心叹小王爷虽七窍玲珑天人之姿,最终也难免对人动了凡心,只是……

扑通一下,她跪在安勍面前。

“主子,恕属下直言,属下这几日一直跟着那女子,从她那些作为可看出,她那相公虽然身有残疾面容丑陋,可她对他实是用心良苦,情意深重。”

“恩。”

这一点,我比你知道的要早。

若不是她用心良苦,情深意重,我心又怎会如此。

成泉抬头,“那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