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刚下的飞机,直接过来了,现在又困又饿。”他语气真诚,不像是开玩笑。

“那我请你吃饭,顺便谢谢你。”依波想了想,说道。这样的席向晚,跟她之前认识的那个,总有些不一样,少了一些霸道和肆意,难得地平易近人起来。因着他帮福利院的辩护的关系,心里又隐隐多了层好感。

“好。”他爽快地答应。

“你等我一下,我去换身衣服。”她把东西往他手里一塞,飞快地跑开。

告别从前总是不易(1)

“你想吃什么?”上了车才想起不知道往哪去,车子沿着大道往前开,依波转头问席向晚。

“你定。”他随口说道,专心开着车。

依波在脑中把附近的餐馆搜索了下,却不知道该去哪家,才发现她对他,一点都不了解,如果是杨冉的话,肯定会知道…她又笑自己胡思乱想,突然想起自己包里还剩了一盒饭团,带多了,刚才存在冰箱里,应该还没坏,可以用来暂时充饥。她从包里拿出饭盒,打开,随手拈了一个,尝了尝,还好没坏,又把饭盒推到他面前:“饿的话,要不要先吃一点?”

席向晚侧过头来看了一眼,饭盒里整齐地排着一溜饭团,汤圆的大小,正好一口一个。白莹莹的饭粒上,裹着不同的调料,从表面看,猜不出内容,于是问道:“有什么口味的?”

“芝麻,孜然,肉末,海苔,要哪种?”

他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下,说:“芝麻的。”看着眼前的饭盒,却没动手拿。

她见他没动,以为不喜欢,问:“怎么不吃?”

“我手不方便,你夹给我。”说的理所当然,竟没有一点不自在。

依波被他吓了一跳,犹豫了下,还是把饭盒放在他腿边,说了声:“你自己夹吧,不方便的话,一会再吃。”

席向晚低头看了她一眼,暗暗地笑,也没生气,只说:“看得到又吃不到,顾依波,你这不是摆明了诱惑我吗?”一语双关,竟说得暧昧无比。

她涨红了脸,一番好意被他说成这样,又不好反驳他,这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不说话跟他装傻。

他没想到她脸皮这么薄,倒是不忍心再逗她,腾了手夹起一个尝尝,糯糯软软的,有米饭的清甜,又有芝麻的焦香,看着不起眼的东西,却别有一股清爽剔透,仿佛她的人。

“很好吃。”他由衷地赞叹,言语间意犹未尽。

她还是尴尬,说:“我以为你会要肉末的。”

他半开玩笑:“我看起来像食肉动物?”

“起码不像素食主义者。”

“你信不信我在美国读书时,整天的蔬菜沙拉和面包,一个月没有碰肉?”

“不信。”她知道肚子里没有油水的滋味,不信他会这么虐待自己。

“说出来谁都不信,”他仿佛自我解嘲般,笑了下,“考试的那段时间压力很大,恨不得一天有48小时,几乎足不出户,做蔬菜沙拉三明治,就是最方便的…”

“那就像高考前那样子吧,争分夺秒…”

“比高考紧张多了,我高考是保送的,高中玩了三年,没什么压力,大学四年也随随便便就结了,直到读研那会,才知道什么是压力,一时不适应那么严谨的学风,又跟我爸怄气,拿不到学位证不回来,真是往死里读…害得我现在一看到蔬菜沙拉,胃里就泛酸。”回想起那段日子,他还有些唏嘘。

他似是有所触动,又挑起了话题,一时来了兴致,跟她讲读研时的那些轶事,转回来,又想起一些本科时的事情,聊了一路,话竟然没断,一手开着车,筷子也没停。那样有风度的一个人,就这样半侧着身子,还举着筷子,跟她讲话,很搞笑的动作,他做起来却仿佛浑然天成,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他口才很好,凭良心说,是个不错的聊天对象。原本在她想象中已经挤压地有点走形的席向晚,正变得一点一点真实和鲜活起来。

车开得也不算快,一路聊着,直到被一个红灯打断,才发现已经到市中心了。

“糟糕,我发现我已经吃饱了。”他回头看她,笑着说道。

她乐了:“那正好省我一顿。”

“你请我吃饭团,那我请你吃海鲜,这样比较公平。”他没由她反对,红灯一过,踩了油门就往城东去。

事实证明那顿海鲜大餐实在是浪费,他去的时候已经半饱了,她怕过敏又不敢多吃,所以到最后,几乎都没怎么动。

他抬头看看她:“怎么不吃了?”

她笑笑:“饱了。”

他也笑笑:“不要跟我客气,我印象中你胃口没这么小吧。”

她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学生时代有次跟着杨冉出去逛街,遇上了席向晚,三个人一起吃的饭。她坐在他们对面,有些不自在,一整顿饭就没抬起脸,埋着头猛吃,其实吃得也不多,只是不断地拖延,落在他眼里,竟造成了胃口很大的印象。

她也觉得浪费,于是又集中精力对付面前的一条苏眉,直到撑得实在不行了,才放下筷子,抬头看席向晚却没怎么动,只是看着她吃。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听话?”

“那要看是什么话,我选择哪些要听,哪些不要听。”

“比如说呢?”

“比如说席向晚是个好人。”

“听不听呢?”

“不听。”

席向晚笑了起来:“原来你对我的成见这么深呐。”

“因为你的历史记录不太好。”她实话实说。

“你不像是小心眼的女孩子。”

“这不叫小心眼。”

“那是什么?”

“事实。”

“依波,我们要立足现在,展望未来。”

“但是我们也要以历史为根据,以事实为准绳。”

席向晚一时被她噎住,大笑了起来,迎面望去,细眉舒眼里黑白分明,没见过这么较真的女孩子。

“没想到你口才这么好。”

“我当年也是打一辩的。”

“哦,你不说我都要忘了,”席向晚揉着眉头笑笑,“不过,依波,做人不能这么直,真真假假,事事非非,是很难辨的。”

“比如说,你?”

“我不否认。”

依波笑了笑,就此打住,有些后悔自己逞一时口舌之快。

“对不起。”

“没关系,不过看来,从现在开始我得为自己辩护了。”

他话说的含糊,她望过去,只见他含笑的眼,真真假假,一样看不分明。

“没想到你会免费帮福利院辩护。”

“意外?”

“嗯。”

席向晚不以为然道:“在国外,这样的事很正常。”

“但这是在国内。”她竟然看得通透,席向晚一时有点吃惊,不由对她刮目相看。

“我真的没想到…”两人异口同声。

“你先说。”席向晚示意。

“没什么。”她突然觉得说出来未免有些轻佻,想了想,还是不愿说了。

席向晚看了她一眼,也没强求,又开口:“你很喜欢孩子,怎么不去做老师,女孩子比较适合这个职业。”

她淡淡地说:“我妈妈身体不好,而且,只要有心,做什么职业不都一样吗?”

他点点头,沉默了会,突然问道:“我现在有句话,你听不听?”

“你说说看。”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了。”他通透明亮的眼睛直视着她,不像是开玩笑。

“听,为什么不听?”她笑了,笑得开心。士别三日,她跟席向晚,都要刮目相待了。

席向晚也笑,笑得眉眼都舒展开来。他笑得时候比较多,只是嘴角弯起的弧度不同,眼中蕴含的深意不明,便有了不同的味道。

吃完饭,他去结账,她站在门口等他。餐厅里有两个门,她站在这边,抬头突然看到唐宇深带着一个女人,从另一边的门口进来,姿态亲密。中间隔了几个人,他们没看到她,直接往里面去。她愣愣地站了一会,才自我解嘲地笑笑。回过头来,才发现不知何时,席向晚已经站到她身后,刚才那一幕,大概也落到他眼里了。

他笑得有深意:“怎么不去打个招呼?”

“不必了,他有自己的事情。”

“你这个女朋友当得可不太称职啊。”

“我,不是他女朋友。”她淡淡说了句,走了出去。

席向晚却没有马上跟出去,回头又朝唐宇深那个方向望了一眼,只觉得好笑。几天前他是那个旁观者,看着他们两个在他面前;现在,他又跟她,去旁观唐宇深的风花雪月,虽然他知道这十有八九不过是误会一场,却没有点破。生活本不过是这样一个玩笑,太认真了,反倒少了情趣。

下了班去唐宇深的公司等他,约好了一起吃晚饭。她很少去中青电子,没想到接待处的小姐还记得她,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唐宇深还在开会,秘书让她直接在办公室等。她百无聊赖,拿起他桌上钟晴的照片,细细的观察。温柔的几乎没有棱角的女子,笑容干净温暖。她住院的那段时间,她刚进医院实习,因为性格比较像,很聊得来,一来二去,竟成了好朋友。表面看来,依波的性子要硬一些,可是钟晴的固执几乎超出了她的想像。明知道自己生产的存活率只有百分之几,却始终不肯让步,唐宇深拗不过她,只能在手术单上签字。没想到上天到底没有眷顾,心电图拉成直线的那刻,她清楚地看到唐宇深在她面前垮了下去,而另一个生命,却在她手中呱呱坠地…

她看着照片长久的出神,直到身后传来了开门声,才回过神来。转过身去,唐宇深推门进来,跟在他后面的,是一身黑色西服的席向晚,看到是她,笑得有点暧昧不明。

“我先出去吧。”她看他们还有事情要谈,说道。

“对不起,依波,你再等我十分钟。”唐宇深抱歉地说道,点了点头。

她在外面坐了一会,看见席向晚出来,朝他笑了笑,起身。

他问:“有没有耽误你们约会?”

依波摇摇头:“吃个晚饭,不要紧的。”

“那我先走了,改天见。”

“改天见。”依波目送着席向晚离开,转过头来,唐宇深已经出来。

他有点疲倦,只说:“抱歉。”

她问:“遇上麻烦了?”

他点点头:“有点。”说完,推着她往电梯走去。

“融资出了点问题,银行对我们的经营状况不太信任。”依波不太懂这些,望了他一眼,却不知道说什么,唐宇深要的是一个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的人,而她,很显然不是。

晚饭吃得有些潦草,两人各怀心事,交谈少的可怜。这还是甜甜生日过后,他们第一次见面。其间他也有约过她,她却以工作太忙推脱掉了,他们之间要维持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她还没想好。今天她看实在推不掉了,只好答应,想着顺便把一些话跟他说清楚,没想到时机又不太对。

她想开口说几句,话在舌尖滚了几下,又咽了回去。餐厅氛围很好,他们这桌,却显得更静,只听得到偶尔刀叉和碟子相撞时发出的叮当声。她喝了几口奶油蘑菇汤,已经没什么胃口。

最后,他开车送她回去,她有些疲倦,上车不久就睡着了,醒过来时,已经在她楼下。解了安全带,低声跟他道谢,就要开门出去。

却被他拉住了手,很用力,微微往后拽了拽,她已回到座位上。

“依波,我还在等你的答案。”他看着她,有些无力。

她长久地沉默,最后叹了口气,终于说道:“宇深,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为什么?”他想要一个答案,三年来,他们的相处很愉快,他不知道是哪出错了。

“不是因为钟晴,也不是因为甜甜,只是我们不合适,勉强在一起只会让彼此不愉快。”

“我不认为我们不合适。”他用的双重否定,语气很坚定。

“我不是钟晴,我不是那个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所以无法用全部的精力去相夫教子…”

“依波,我不会逼你这样做…”

“不,你需要的是这样一个妻子,而我,做不到。”她说到最后,仿佛下定了决心,重重地吐了出来。

“可是,甜甜需要你。”他没办法,只能拿出女儿作为最后的砝码。

依波叹了口气,眼前浮现出甜甜可爱的脸,心中有点不舍,却知道她只能是她的阿姨,如果担上了妈妈的名号,她应付不来。

“甜甜还小,她应该很快就能接受一个妈妈的。”

“可是她一定会希望她的妈妈是你。”

“宇深,不要去揣测孩子的想法,也许在她眼中,我只能是阿姨。”

唐宇深愣在那儿,冷峻的面容上闪现出一抹失望的神色,失了以往的神气,变得黯淡无光。

“对不起。”依波低低说了声,开门出去。

到家门口才发现来了个不速之客,坐在她门前的地毯上,黑糊糊的身影,吓了她一大跳。抬起脸来,竟然是周思妍。她大概等了一会了,这会她回来,才被吵醒。

抬眼迷迷糊糊地看着她,“怎么现在才回来?”

依波看她大包小包的,“怎么回事?”

“跟我妈闹翻了,在你这住几天。”依波开了门,她跟进去。

她开了灯,去厨房给她倒了杯热水,在门外坐这么久,又睡着了,虽然天气比较热,也有可能着凉。

“白天不还好好的吗?”

“就吃晚饭时闹翻的,她随随便便帮我找了个对象,说要去相亲,我能不气吗?”周思妍也确实渴了,一口气喝了一大杯水。

依波笑:“你妈也是为你好。”

“如果她真心为我好,就该考虑下我的感受,哎,别提了,对了,晚饭怎么样?”

“就这样,还能怎样?”

“不对劲,你们吵架了?”

“吵架还不至于,只是以后估计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她心情低落,回房拿了衣服去洗澡。

出来时,却见周思妍正站在阳台上喝酒,一脸忧郁状。她走了过去,“看什么呢?”

“唐生还在楼下。”

她顺势望下去,果然他的车还在,心里凉了凉,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依波你为什么不接受他?”

“我…有点害怕那种家庭的责任…思妍,你知道的。”

“你不像是没有责任感的人…”

“正是责任太多了,也会觉得害怕和疲惫,所以不敢要。”

“你这样退缩,对他也不太公平。”

“我承认…可是我看不清我们将来,我就没有信心走下去了。”

“没事,不管怎样,我支持你。”周思妍拍拍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