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还有些恍惚,昨天她才收到通知,不知道周思妍的消息怎么那么快的。合上文件出去查房,一路上不断有人向她祝贺。其实她自己却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的欣喜,也许等待的时间太长,早就失去了期许,又或者是开始觉得疲倦,周思妍说的对,这样的工作,做多了,多少会麻木。她本不是胸怀大志的人,只是想多一些依靠和屏障,来填补自己天生残缺的安全感。然而,如今来看,她能依靠的也只有她自己而已。

但是不管怎样,这多少意味着一个新的开始,她深吸了口气,对着电梯挤出一个笑脸,朝病房走去。

隔天下了班出来却见席向阳在等她,原来周思妍也约了他。虽然同在一个医院,见面的机会也是少的可怜,不过席向阳最近被评上医院最有亲和力的主治医师,顿时又刮起一阵热潮,每天上班都能听见护士叽叽喳喳地讨论,虽然他本人很低调,但是在医院的存在感还是强烈到让人无法忽略。

于是上了车跟他开玩笑:“星座书上说我这周会遇贵人,没想到刚下班就遇上了。”

席向阳微微一笑:“顾医生就别取笑我了,这几天他们都在拿我说这事,害得我都不敢进医院。”

“我说的可是实话。”她挺认真地点点头。

席向阳笑着说:“别说我了,倒是你,我该说声恭喜。”

“谢谢。”她客气地道了谢。

“有确定导师和专业了吗?”

“本科时的导师给了我一些建议,我还在考虑。”

“我辅修过心理学,如果你需要资料和咨询的话,我那有一些,还可以帮忙联系。”

“那再好不过了,谢谢你。”

“不要紧,正好思妍姐问我借了张制图软件的驱动盘,我顺便过去拿好了。”

车子驶进城东的别墅区,独家独院,门前有小块的草坪和白色的栅栏,规划整齐,欧式风格,像国外的高级社区。 熄火时她随口问了句:“你不是住在医院附近的小区?”

他笑:“那是单位分的套房,这里,本来是我们结婚用的新房。”

她有些尴尬:“对不起啊。”

“没事,你等一下,我十分钟后出来。”他若无其事地笑笑,解开安全带下车。

她坐在车内一时无聊,开了音响,收音机里的音乐频道在宣传陈绮贞的新专辑《太阳》,她喜欢那首《距离》。

“进一步就是退,

退在你影子覆盖范围,

你看的事情多绝对,

绝对没有容许犯错的机会。

退一步就是追,

追赶被你侵犯的机会…”

斑斓的晚霞铺开来,落在院子里的草坪上,仿佛釉了一层油彩,整个社区半明半暗,色彩参差,漂亮的像油画。她开了窗,无意识地往后视镜里扫了一眼,后头过来的那辆车却看着熟悉,她笑一向对车不敏感的自己是怎么了,再说能住得起这样的小区,车子肯定也不会差到哪去。正要收回视线,车子却一拐进了对面一间别墅,车牌号在眼前模糊地闪过,她抬头,却看见车窗内扔在后面的那一对抱枕,两只粉紫色的海豚,跟她前段时间和杨铮去电脑城买笔记本时抽奖抽到的一样,如果是巧合,那实在是太巧合。

她没注意到席向阳已经出来,他开门上车:“对不起,久等了。”

“不会。”她笑笑,侧过脸去关窗。

车子驶进别墅的车库,有穿米色双排扣经典风衣的女子从车里出来,遥控锁滴的一声锁上,别墅门廊里的灯亮起,白色的大门打开,她迅速收回视线。

席向阳见她失神,问:“怎么了?”

她回过神来,关了窗,问:“没事。”

车子掉了个头,往外驶去,她平静地看着前方,没再回头看一眼。

城东新开的餐厅,装潢采用了法国画家Patrick Becuwe的塑胶作品,符合周思妍一贯的伪小资情调。他们在黑白两色的包间里用餐,沙发椅软的像羽毛。

餐点也非常诱人,松露三文鱼、绿茶茴香饺子、低温烤羊腿和蘑菇色拉,还有招牌茶汤,浓淡相宜,她吃了不少。

周思妍把礼物给她,粉色的包装,她拆开一看,淡淡地笑:“思妍,你知道我不用香水,不过,还是谢谢。”

周思妍没在意:“放心,我在格拉斯的香水作坊帮你调的,只有柑橘和柠檬,可以舒缓情绪,放心用好了。”

席向阳看着便插了句:“你不会也送我香水吧?”

周思妍有意逗他:“为什么不?听说有些情趣香水效果不错哦…”

席向阳被她闹了个大红脸,依波咳嗽一声勉强忍住笑,周思妍却是不客气地笑了起来:“怎么脸皮比我还薄,算了算了,不逗你就是了…”从袋子里拿出香皂递给他,“你洗手洗的勤快,这个应该最实用,据说没那么伤手。”

席向阳勉强还算镇定,恰好有电话过来,于是起身出去接电话。

她夹了个饺子到自己碗里,周思妍却凑了过来:“你跟杨铮,发展的也差不多了吧。”

她筷子没停:“先操心你自己的事吧,大小姐,你妈最近难道没催?”

周思妍叹了口气:“我就不指望了,反正到头来还是老样子,不过我倒是很看好你们。”

她被噎了一下,好不容易顺过气来,却没再接话。

周思妍从袋子里又拿出一个盒子:“这个给杨铮。”

“什么?”她瞟了一眼,跟她的那个包装一模一样。

“那个香水,当然要留给他了。”周思妍不怀好意地眨了眨眼睛。

这回轮到她脸红了:“你自己给他。”

“说什么呢?”周思妍二话没说,没等她阻止就把香水塞到了她包里,她想,得了得了,不给他就是了。

席向阳回席,脸色不太好看。

周思妍瞟了他一眼:“怎么愁眉苦脸的?不会又有紧急手术吧?”

席向阳看了依波一眼,想了想,才说:“我哥因为他妈妈的事,跟我爸闹僵了,现在大姨她情况不太好,已经住进了医院,我哥不肯去见她,宝姑姑刚打电话过来问他的情况…其实问我也没用,我都好久没见过他了…”

周思妍见她听得一头雾水,解释说:“席向晚他妈妈得了肺癌,已经末期了,回国想见他一面,但是他好像不愿意见她…现在闹得很僵。”

她不由就愣了下,想起那日在便利店遇见他时他受伤了的手,才知他含糊带过,事情远比他所说的要严重的多。苦涩从舌根渐渐泛起,扩散到整个口腔,顿时就没了胃口。她望了眼对面欲言又止的席向阳,才意识到自己身份尴尬,可是即使满腹疑问,她有什么资格问?

脑袋突然嗡嗡作响,想到他们可能有话要谈,于是搁了筷子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外间的大堂里,每个座位间有白色的雕花木屏风隔开,屏风间的白笼子里养着蓝色的鹦鹉,毛色纯净艳丽,看见生人靠近,会礼貌而高贵地点头,隔着笼子跟她问好:“客人您好,客人您好!”

那样的怪腔怪调,只听得她好笑,眼睛却被鲜亮的色彩刺得酸涩不已。

耳边鹦鹉还在叫:“笑一笑,笑一笑…”

她转过身去,望向窗外,视线逐渐模糊成一团。

生离和死别似近又远(2)

洗澡的时候想起周思妍送的香水,滴了几滴在热水里,柑橘和柠檬混合的清甜气息在氤氲水汽中散开,盈满鼻尖,她忍不住深吸了几口气,肺腑里刹那都是暖暖的甘甜。

客厅的电话响,她出去接。杨铮说有事耽搁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抱歉不能陪她参加朋友的婚礼。她竟也没有太大的失落,只是淡淡地闲扯了几句,互道晚安后就挂了电话。

车后那对交颈斯磨的粉紫色海豚抱枕又浮现在脑海里,她整个人泡在浴缸里,身子渐渐往下沉,带着香气的热水涌上来,一寸一寸将她吞没。

第一次,她觉得,她应该重新考虑一下她跟杨峥的关系。

她是胆怯,不敢爱,并且逆来顺受。

但是总好过这样,患得患失。

中午吃过饭从食堂出来,路过住院部,不由就停了脚步。肺癌末期,已经住院…应该是在15楼的VIP病房吧。他从来没跟她提起过他妈妈,他妈妈是长什么样的,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他呢,现在在哪,他还好吗,他还是不肯见他妈妈吗…她站在楼下仰起脸,凉风扫过面颊,莫名其妙地就想起这些,明知早没有了牵挂的理由,可是那些念想,却如春草一样在心里疯长,纠缠,一发不可收拾。

可是不管怎么样,还是朋友吧,最起码他也曾是她师兄,她为自我开脱,那么,关心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胡思乱想之间,却看见宝姑姑跟另一位中年的夫人从住院部大门出来,手上还提着保温桶。她下意识地转了半个身,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宝姑姑却已经看到她,露出亲切的笑容。

既然撞见,毕竟让长辈先开口不太好,她赶紧打招呼。宝姑姑微微笑了下:“依波,很久没见你了。”

她略略一笑,宝姑姑身边的夫人却开了口:“这位是?”

宝姑姑跟他们介绍:“是向晚的朋友,挺好的一姑娘。”又对依波说:“这是向阳他妈妈,也就是你们院长夫人。”言语之间,并没有把她当外人。

她吃了一惊,有些局促:“您好,院长夫人。”

对方细细地打量了她几眼,点了点头,没开口。

宝姑姑看了眼前方,回头轻声说:“我还有点事想跟依波谈谈,大嫂你先回去吧,不用等我了。”

黑色的车子在视线里渐渐远离,宝姑姑回过神来,拍了拍她的手背:“有没有时间,有时间的话我们走走。”

“嗯。”虽然不知道宝姑姑要对她说什么,她却本能地没有拒绝。

穿过花园里的喷泉和假山,两人沿着池塘走了一会,宝姑姑是直性子的人,跟她开门见山:“向晚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吧。”

她迟疑地点了点头,没作声。

宝姑姑突然叹了口气:“别人听起来可能会觉得匪夷所思,但是说白了也很简单,如果不是一开始配错了对后来也不会酿成这样的后果,家里老太太太固执,他们又都只顾着自己的性子,害着的却是孩子。不是我帮着说话,也别怪向晚他脾气别扭,对人始终不肯上心。他妈妈生下他后就再没正眼看过他一眼,连奶水都没肯喂一口。半夜孩子饿得哭醒,我冲了奶粉喂给他喝,一边摇着床头的铃铛,他就眨巴着眼睛朝我笑,那么漂亮的一个孩子,他们竟然都忍心丢着不管…没喝过母乳的孩子,身体素质到底要差些。向晚从小身体就不好,一直长不高,五岁上幼儿园的时候个头比别的小朋友都要矮,又因为太瘦弱,常常被人家欺负。老太太看得心疼,找了个师傅教拳脚,几年下来,身板才算壮实些…后来我大哥大嫂离婚,大嫂扔下他出国,大哥再婚,向阳出生…那时候向晚已经懂事,一个小孩子哪能承受这些变故?他起先还会抱着我哭,问我怎么妈妈不要他了,后来慢慢地就不哭了,可能知道哭也没用,所以常常一个人躲在墙角沉默老半天,老太太怕他憋出病来,带他回老家乡下住了一段时间,他跟那里的孩子打架,闹事,闯祸,惹出一大堆麻烦…回来后沉默的性子倒是改了,人却变得越来越痞,看得老太太直叹气,不知道怎么教才好。我大哥也没在他身上下过心思,有了向阳后,难免顾不过来。偏偏向晚也是倔脾气,老跟他犟着,对着干。他爸对他一有看不顺眼的地方就又打又骂,越是打越是骂就越出反效果,所以他们父子的关系到现在都很僵…”

她不曾想过他也有如此不愉快的童年,就像她曾经灰暗到几乎以为没有尽头的童年,只记起那天他脸上和手上的伤,不难想像他们闹僵时的情况,心头阵阵发麻,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说过他看不开,他直到现在还是没有看开。

“他妈妈这些年在国外的境况也不太好,她再婚的丈夫过世了之后,她一个人经营一间画室,维持生计。逢年过节的时候也会打电话回来问候,想看看儿子,但是向晚再也没肯见她,有次放学回来看她坐在客厅里,他连门都没进,扔了书包就跑。后来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上看着他妈妈走掉,他对我说,姑姑,我以后要有很多女朋友…当时他才14岁,我被他吓了一大跳,问他为什么,他说,那样就会有很多人来爱他,而他的感情就可以分成很多份,所以即使少掉一块,也不会觉得很伤心…”

一个14岁的少年的话,已经那样薄情和寡淡,他日后的那些所作所为,都在这句话里得到印证。为此用来肆意挥霍的青春,张扬跋扈,狂妄到让人又爱又恨。她为此曾讨厌过他,在暗暗喜欢着他的时候,一边讨厌着他,跟自己拔河,跟自己较劲。可是当听到这句话的这一个,她竟然再也讨厌不起来,满心里只有他笑的时候嘴角微微翘起薄凉的模样,还有他不笑时眼底浓的化不开的悲伤…

因为怕被伤心,所以情愿伤别人的心,多么自私的人呀,可是为什么她竟然一点都恨不起来?

眼望着冬日结了冰平静的湖面,她心底却波涛起伏,翻腾不息。仿佛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宝姑姑停了下来,两人好一阵沉默。

她突然咬了咬嘴唇,可是现在说起这些,会不会太晚了?

即使知道了,那又能怎么样呢?

她转过头:“姑姑,您需要我做什么?”

宝姑姑愣了下,旋即朝她笑笑:“没什么,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打算,不能强求。向晚他自己也不乐意我插手他的事。只是刚才从向晚妈妈病房里出来,突然想起这些,就想跟你说说话…我从来没跟别人讲过这些…这么多年了,有些事情到底是放不下…我是看着过来的,依波,我知道你懂的,对不对?”

她点头:“我懂的…”

宝姑姑又叹了声:“要说私心,我也有的,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能谅解向晚,他只是跨不过自己那个坎,所以即使眼看着错手,都不知道要珍惜。”

她突然觉得难过,有些语无伦次:“我没怪过他,真的,要是…要是真怪他,我一开始就不会跟他在一起了…我们在一起,我就猜到有这样的结局,可是我不甘心,我想试试。其实我也有错,我一直不肯全心全意地去爱他…”

宝姑姑握住她的手:“你没错,姑娘,你做的很好…已经很好了…”

微弱的阳光照射在冰面上,靠近池塘边的小部分面积已经融开,柳树根下,有鸭子在碧波上游动,漾开圈圈水波。

她的眼睛有点疼,可是,

如果此刻已经斜阳向晚,谁又能再陪谁依波远望?

“我们还是朋友,我也希望他好好的。”她对宝姑姑说,声音低了下去。

生离和死别似近又远(3)

周五下了班依波去干洗店拿衣服,掏钱的时候有些匆忙,钱包里有卡掉了出来。她一手夹着衣服一时弯不下腰,店里的员工帮她捡了起来,还给她的时候还顺口夸了句:“小姐,您这张卡真漂亮。”

她笑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那张VIP健身卡,还是早前席向晚帮她办的,她从头到尾只用过两次,没想到还收在钱包里。想来到底是浪费了,只是不知道过期了没有。

很多东西,常常以为藏起来就没有了,其实还在那里,只是你自己掩耳盗铃罢了。

回去时路过新世界百货,她想既然晚上也没什么事,不如上去做做运动。去柜台登记时,她还特意问了一下会员期限,接待的小姐告诉她,那张卡是终身VIP。她摩挲着烫金的卡身,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里渐渐泛开,直到洗完桑拿也没琢磨出个头绪。出去时却撞见常睦,他惯例地笑笑:“依波,很久没见你了。”

她客气地回了个微笑:“你也是,最近忙吗?”

常睦摇着头笑:“我们一年到头都这样,说不上忙不忙的。”

寒暄了几句,她要走,常睦突然叫住她:“有没有时间去吧台喝一杯?”

她原本低垂地颜倏地抬了起来,这样的动作警惕意味太高,常睦被她清亮的视线盯着,不知怎的就有些尴尬:“我没别的意思…”

她笑笑,没在意,却婉拒:“不好意思,我明天要早起去外地,所以要早点回家…”

常睦明白过来:“去参加徐辰君的婚礼?”

徐辰君也是当年他们辩论队的主力,跟杨冉同级,是当时队里难得没有被席向晚荼毒的女同胞之一,绝对的美女一个,作风却率性而强势,性格开朗到粗糙,在赛场上常常可以把对方的三辩逼到情绪失控大哭。然而眼光却一直很高,挑挑拣拣这么几年,说实话依波真的很好奇她会跟一个什么样的人结婚。

“我也收到了喜帖,不过恰好明天有事去不成了,正好,你帮我把我的那份礼金也带过去吧,人不能到心意总要到的。”他原本想让助理帮忙送的,恰好有依波在,那是再好不过了。

“师兄你也不去?”她问了声,前几天问了杨冉,她有事不能去,也托她带了礼金。现在听说常睦也不去,顿时有种冷清寥落的感觉,对婚礼的期待也不由少了大半。

常睦点了点头,又淡淡地加了句:“估计向晚也不会去,这小子最近很不在状态,连我都找不到他人…”抬头见她没精打采的样子,不由有些抱歉:“对不起,扫了你的兴致了是不是?别在意,你好好玩,把我们的祝福都带上,不过看不见徐辰君穿婚纱的模样,我还真是很遗憾…”

后面常睦说了什么她没听清,只知道出去时夜风凉的彻骨,广场上霓虹灯依旧绚烂。她把从干洗店拿回来的大衣穿在身上,仿佛温暖了许多。

婚礼没有像一般的那样定在酒店,而是在郊外的一间别墅举行。她第一次去大连,人生地不熟的,只有一个地址。因为大雾,飞机晚点。机场就在市区,出来时雾气蒙蒙,辨不清方向。沿海的公路很陡,打了车过去,竟然还迷了路,打了几通电话给徐辰君问路,好不容易找对方向,等过去时仪式自然已经结束,婚宴都开始了。见了面,徐辰君还是大大咧咧,不顾穿着婚纱一身滞重,一把抱住她:“我的依波妹妹,可把你等来了。”

她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没想到路不好找,早知道我该问清楚再出发的。”

徐辰君可不会轻易放过她:“道歉就不用了,来,迟到的人要罚一杯。”

她酒量并不好,但是这种场合大家都图个高兴,实在不好拒绝,于是爽快地一饮而尽:“这样行了吧。”

正闹着,一旁有人插话进来:“辰君,今天做新娘子,应该矜持一点,怎么反过来欺负客人?”

“我们闹着玩呢,”徐辰君把人拉过来,给他们介绍:“依波,这是我老公,陶然,怎么样,还不错吧。”

她前一刻还在笑着,下一刻,却僵在当场。抬起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长身玉立的男人。

还是记忆里温和谦逊的模样,清朗帅气,神情间却多了中成熟男人的稳重和老练,准新郎的打扮,简单利落,依旧优雅到无懈可击。

恍惚间,嘴巴却比大脑的反应快了半拍,她伸出手,微笑:“你好,我是新娘的学妹,我叫顾依波。”

他看着她,直视,神情泰然,只微微地笑:“幸会。”

他没有认出她。

见他们还有事忙,她找借口离开:“不好意思,洗手间怎么走,我去补一下妆。”

徐辰君给她指了位置,她上楼去。

外间有人,主卧的那个设在深处,她穿过房间进去,在他们的婚纱照前停住了脚步。巨大的全身照,面前相拥微笑的一对新人,就像婚纱照里千万对新人那样,洋溢着不变的幸福笑容,那样的幸福,因为看起来太美好,所以轻易就能让人掉泪。

不同的只是,照片里的那个人。

这样的重逢无疑太让人措手不及,就如这些日子来很多来不及准备好就要被迫接受的事情,不打一声招呼,就那样闯入了她的生活。

她也会彷徨,也会无措,可是她告诉自己需要镇定。

或许,他早就不记得她了,一个多年前的无关紧要的小妹妹,如此而已。

而他呢,也不过是多年前少不更事的女孩子成长中一点点心灵的寄托,说起来,还是无关紧要。

她又何须介怀?

她在洗手间呆了很久,出来时心情还是有一点乱。和主卧相通的,有一个小小的阳台,她移开玻璃门出去,阳台上栽了不知名的花,在冬天里开放出石榴色的花朵。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陶然站在门后,朝她微笑:“小丫头,不记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