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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媛今天请她来,也不会只是抱抱孩子、喝喝咖啡这么简单。

果然,赵媛很快就步入正题,问她道:“听说老程联络过你,打算让你做代表律师?”

莫澜觉得她问得有点奇怪,于是回答也很含糊:“我们律所是他公司考虑合作的律所之一。”

赵媛弯了弯唇角,放下杯子,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对她说:“莫律师,同样是女人,我就不绕圈子了。老程找你,是要处理公司这回的纠纷,还是处理私人的事?请你不要瞒我,照实跟我说,好吗?”

第53章 怎知风光恋〔1〕

莫澜这下是真的有些不明所以了:“胰岛素产品的纠纷我听说了,至于私人的事…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件?”

有什么私人的事需要处理吗?她从程越峰和程东那里都完全没有听说。

赵媛的眼神微微一黯,没有马上回答。

莫澜更感觉蹊跷了,但赵媛不说,她也就沉住气不问,反正她本来也没打算搀和程越峰的事儿。

楼上婴儿房传来一一的哭声,月嫂请赵媛上去喂奶。她抱歉地对莫澜说:“小家伙就是特别容易饿,两小时就得喂一次。不好意思,你坐一会儿,我很快下来。”

“你去吧,没关系。”

莫澜独自坐在沙发上,四下打量这个富丽堂皇的家。保姆来给杯子里添上咖啡,洒出一些在茶几上,莫澜抽出纸巾帮她擦,状似不经意地跟她聊起来:“咖啡煮的很好喝,你们平时也经常煮吗?”

保姆摇头:“是太太煮的,她以前常跟先生喝咖啡,先生也说她咖啡煮得香。后来怀孕了就不喝了,生完孩子因为要喂奶也不能喝,但还是会煮,煮完就整壶倒掉,哎…”

想来旁人看着是觉得浪费,几百块买来的咖啡豆,煮完一口不喝就这么倒了。莫澜倒觉得赵媛这一点上跟她还挺像,之前她胃病发作的时候,也是即便不能喝咖啡,闻一闻也好。

“那程总呢,他也不喝?”

保姆还是摇头,低声道:“先生最近都不怎么回来,回来了两口子也是分房睡,两人都不大见得着面。”

家是城池堡垒,外人要了解其中的细节秘辛,果然问保姆是条捷径。

“本来以前都好好的,就是从太太要生的时候开始,吵过几次架,吵得可凶了。”保姆说起来似乎还心有余悸,“不过生完后又不吵了,女人啊生孩子最遭罪,先生以前是医生,不会不懂的。”

莫澜笑着应是,她亲眼见过程越峰在手术室外焦急等待的模样,那种情绪做戏是做不出来的,何况他也没必要做戏。

关心是真的,那他们又为什么吵?

婴儿的哭声止住了,大概正扑在妈妈胸口大快朵颐。莫澜抬头看了看楼上,问起赵媛的身体状况:“她恢复得好吗?奶水够不够?”

“奶水可多了,就是因为这样非要坚持自己喂奶,医生开的药都不吃,倒是先生开始大把大把地吃药,两个人为这事好像也吵过。”

莫澜拧眉:“程总生病了?”

保姆说不知道:“…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好,好像就是瘦了一些。太太让他去医院治病的,他不肯去,只每天定时吃药。他自己是医生嘛,肯定知道自己的情况,不会错的。”

那可不一定,医不自医,做医生的人要是真固执起来,旁人更加没辙了。

赵媛给孩子喂完奶,换了套衣服下来,对莫澜道:“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久,吃了晚饭再走吧,反正我总是一个人吃饭,怪没意思的。”

虽然她并不需要同情,但莫澜还是觉得她有点可怜,像古时候深宫里的女人,守着寂寞生活。

“你不打算回去工作吗?我听说你以前是pr,像这回胰岛素产品遇到危机,就是你发挥特长的时候了。”

她知道赵媛怀孕以前并不是家庭主妇的角色,她做公关经理出身,后来就一直在程越峰的公司做市场部经理。

“孩子还这么小,至少也要过了半岁不那么依赖母乳了我才能走开。何况老程不同意,我回到公司也没法做事。其实我也想早点回去工作,人这辈子活在世上,靠得住的也只有自己。再这么下去,我怕将来一点保障都没有了。”

莫澜终于问她:“你跟程总,有什么问题吗?”

赵媛苦笑:“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还是程东没有告诉你?你们以前是夫妻吧?我听老程提过,你们以前感情很好的,后来才分开。那天在医院里见到你们,看样子是要重新在一起了。回头草不好吃,不过也难说,事情总有例外的。”

“好好的,怎么又说到我这儿来了。”莫澜笑了笑,“程东应该知道些什么吗?说不定他还没我知道的多呢!”

赵媛定睛看她,似乎在衡量她是否值得信赖。过了半晌才说:“程东跟老程不是亲生父子,这件事…你知道吧?”

机敏如莫澜,听她这么一说就有点回过味儿来了,嗯了一声说:“看来程总什么都告诉你了。”

赵媛摇头:“他从没全心全意信任过我,应该说我没见他真正信任过什么人。我很久没进公司了,不知道公司现在的状况究竟怎么样,只知道他刚炒掉了公司的两个高管和律师。我已经猜不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唯一能做的只是维护我和孩子的权益。”

“你的想法没错,不过是不是想得太多了?程东不会对你和一一构成威胁,这点你可以放心。”

“你让我怎么放心呢?”赵媛自嘲道,“我现在都不算是个完整的女人了,老公都已经不跟我同房了,孩子还这么小,他随时都可以抛开我们母子。”

“程总不是那样的人,而且那天你大出血的时候,他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他是真心对你的。”

程越峰性格里孤绝偏执的成分也有部分影响到程东,但在时代和个人命运的淘洗下又蜕变成不同的模样,只有对待感情这件事情上,他们都是审慎而专一的。

莫澜虽然不喜欢程越峰的为人,但并不认为他是那种因贪慕女色就抛妻弃子的人。

赵媛最大的假想敌还是程东这个没有血缘却养在身边二十年的“便宜儿子”。

“真心能维持多久呢?我必须得给自己谋条后路啊!”赵媛抓住她的手,“我找你来,就是希望你能帮帮我。我不知道你四年前帮过老程什么,但看得出他很信任你,程东就更不用说了。只要程东不跟我们母子抢,我不会亏待你的。”

“我不缺钱。”莫澜笑笑,“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笃定我会帮你呢?如果我拒绝,你打算怎么办?”

赵媛顿了顿:“我想过直接去找程东的。只要把他跟老程没有血缘关系的事告诉他,这件事应该就算解决了吧?”

她当然不像莫澜和真正的家人那样了解程东,对他的认知全都来源于程越峰,但多年职场摸爬滚打的阅历让她很清楚,以程东的个性在得知真相后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莫澜看着她:“你这算是威胁我吗?”

赵媛不说话了。

莫澜深吸口气,反而释然地笑道:“你这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的,也够费心的。我这个人呢,是吃软不吃硬的,而且作为一个律师最讨厌委托人遮遮掩掩了,你能坦诚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我可以考虑帮你。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要告诉我,程总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他最近在吃什么药。”

莫澜哗啦一下推门闯进程越峰的办公室,秘书小姐紧跟在她身后,一脸惶恐地说:“…程总,这位小姐没有预约。”

程越峰挥了挥手,示意她关上门出去。

莫澜从包里拿出文件夹啪地往他办公桌上一拍,说:“不是要我帮你们公司打官司吗?这是委托代理合同,麻烦签名盖章,合同生效后我好办事。”

程越峰动也不动地看着她:“条件呢?”

莫澜冷淡地笑道:“我受够了别人用程东的身世来威胁我,今非昔比,公司的事我可以帮你,但麻烦你亲自告诉他真相。他不是小孩子了,有权知道这一切。”

程越峰直起身,蹙了蹙眉:“你确定?”

“对,确定。他迟早要知道的。您也真沉得住气,不是患癌的病人都会更加珍惜时间和生命吗?你现在这样,对谁有好处,不过是浪费大家的时间罢了。”

程越峰看她良久,终于垂下眼睑道:“没想到你已经知道了。告诉程东了吗?”

她嗤笑:“你们怎么什么都指望由我来说?跟子女有效沟通,真有这么难吗?”

他还是有一刹那的犹豫,好在很快也想通了:“好,我可以告诉他真相。但你就不怕他知道了,会因为四年前的事怪你吗?”

“那是我跟他的事,就不劳你老人家操心了。”

“那么你真的明白我请你来的目的了吗?”

虽然不是百分百肯定,但也八\九不离十了。莫澜道:“不是产品危机吗?不是说还有人掏空公司吗?你需要信得过的律师来帮你止损,我已经知道了。”

“不光是止损。”程越峰坚硬的外壳终于有了一丝裂纹,“我要你帮我守住现有的一切——股份、现金、房子…所有要留给赵媛和一一的东西,全都不能少。她一个人不行,我怕她被人骗。”

第54章 怎知风光恋〔2〕

夜深了,莫澜还在伏案加班。

手边的马克杯里是程东给她热的牛奶,已经凉了,她只喝了一口。他走进来俯身抱她,她指了指杯子道:“能不能给我换杯黑咖啡?”

程东不应,偏过头吻她的耳朵和脖子,手也从她交叠的睡袍襟口伸了进去。

她娇笑着,按住他在她胸口作乱的手,说:“别闹,我今晚事情做不完了。”

他却我行我素,不肯听她的。南城的春天已经回暖,她在公寓里只穿着丝质的长睡袍,被他轻轻一扯就露出雪白的肩头。他吻过来,那头再稍稍用力,整件袍子就滑到了腰间,他拥抱她、横在她胸口的手臂反而成了她上半身唯一的遮蔽。

她还在笑着挣扎,亲吻却已经升温。他半跪在地上,唇舌和手指贪恋地描摹着她身体的曲线,终于闹得她再也坐不住了。

她抽掉脑后固定住长发的木制铅笔扔到一边,满头长而卷的深栗色头发垂下来,正好他仰起脸吻她,发丝遮住两人的脸。

她热情地回应,也拉扯着他的衣服,吻他的喉结和锁骨,把他扑倒在地板上。地上有长绒地毯,温暖而柔软,两个人翻来覆去几个回合,最终还是让她占了上风,骑在他腰间耀武扬威:“别怂啊,不是你挑起来的吗?想要就赶紧满足我。”

程东猛地坐起来,差点没把她掀下去。他伸手在她背上扶了一把,将她按向自己,贴住她的胸口道:“要早知道工作量有这么大,就不该让你接这个案子的。”

她手指在他身上画圈,笑道:“这哪算多啊?我以前还有案子的案卷资料装满了三个行李箱呢,案情比这复杂多了。”

他深深吸气,嗅到她身上的香味,哑声道:“…总之不该让你接。”

她捧住他的脸:“别担心,我会赢的。”

“我不是关心输赢。”他拉过她的手放到唇边亲吻,“我是怕你受委屈。”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总有这样不好的预感。

“怎么会呢?倒是你啊,你爸爸的病来的这么突然…你还好吗?”

程东更紧地抱住她:“其实从医学上来看,不算突然。他从做生意开始就应酬多,喝酒喝得凶,前两年体检就查出肝功能不好,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也是迟早的。”

话虽如此,莫澜还是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和低落,一边吻他一边说:“别担心,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不是还有肝移植吗?也许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呢?”

程东摇摇头:“我们医生都知道肝癌的预后有多不好,何况还要找到合适的□□。”

在系统里排队等是肯定等不到的,除非有近亲属的脏器与之相匹配。

“我爸这几天住进医院了,下周一我去做个检查。”

“干嘛啊,配型?”

“嗯,如果合适的话…我想捐一部分肝脏给他。”

“啊,那我陪你去,下周一我好像没什么事。”

程东看着她:“你不反对吗?”

虽然已经决定了要这么做,但告诉她的时候还是有些惴惴不安,怕她激烈反对,那他可能还要搬出很多专业知识来向她解释。没想到她却表现得这么平静。

莫澜偏着头笑:“为什么要反对呢?百善孝为先,你这么孝顺,自己又是医生,放着能救命的机会不去试试怎么会甘心?医生做手术的时候也会权衡的吧,总不能影响捐赠者的正常生活嘛,对不对?”

“嗯。”

“那不就行了,只要不影响身体机能,也不能影响我们的性福,我就让你去试试。”她才不怕,反正也不可能配得上。

程东的手掌在她圆而翘的臀上轻轻一拍,在她耳边说:“那你记着现在的感觉,我保证今后也不会比现在差。”

他又把她压到身下好一通吻,拉高她的双臂吻她的胳膊和腋窝,痒得她咯咯笑。等她笑得浑身又酥又软,才把她抱上写字台,电脑、纸笔、案卷资料统统推到一边,方便他长驱直入地占领他。

她抱着他,跌跌宕宕中,一切都那么好。他还望着她笑。桌上马克杯里没喝完的牛奶也随着他们的节奏摇摇晃晃的。她把手指伸进去,蘸了一点喂他,任由他吮着她的指尖不放。

其实她心里也纷纷扰扰,说一点都不紧张是假的。她知道他们俩又将面临一轮新的考验,不过有些事说开了,也未必是坏事,伤心一阵子,总比心里有个结疙疙瘩瘩一辈子要好。

他会挺过去,只要他挺过去,一定会有其他的好消息来抚慰他。

人生嘛,无非就是由这样一个个的坏消息和好消息组成。

莫澜坐在律所最小的会议室里,一页页翻看唐小优带回来的调查报告。

小优坐在她对面,边等她看完,一双手还边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打字。

莫澜从纸堆里抬眼看她:“所以说这个胰岛素针头是一次性的,而这个患者用了三十次?”

针头不折断才怪吧?

小优点点头:“即便是这样,他还是要诉产品侵权。生产厂商请第三方针对针头做的最新实验报告里已经表明,这种针头只要使用过一次就会产生倒刺,只不过我们肉眼看不到罢了。他就为了省钱,用了三十次,针头在显微镜下已经成狼牙棒了吧!”

莫澜笑:“嗯,厂商下了很大功夫嘛!有了这份新的实验报告,还怕官司打不赢吗?”

当然她知道,即使官司能赢,在保护程越峰公司的战役里也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她让小优把现有的资料整理好,准备应付接下来的庭审。她赶往程越峰住院的医院,程东今天也在,肝脏的配型应该已经有了结果。

程越峰果然比她考虑得更周到,也更直接,用这样一种方式来揭开一桩瞒了三十年的错误。

有理有据,比空口无凭令人信服,任谁也不会觉得这是信口胡诌的。

家丑还是需要遮掩,所以程越峰特意选了私立医院,而不是自己曾经工作了近十年的地方,避免熟人间的尴尬和无谓张扬。

诺大的病区,走廊比公立医院的要安静许多。程东坐在长椅上,仰头靠在身后的墙壁上,隔着一段距离看不出脸上有任何情绪。

他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或许想了很多,或许什么都没想,毕竟不管怎么样,事实都无法改变。

莫澜走到他身旁坐下,没有开口,只是握了握他的手。他转头看她,问了一个他自己都觉得很傻的问题:“你说…医学数据出错的几率是多少?”

莫澜答不上来。

他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我也知道,几乎没有这种可能性,可我就是不肯相信。”

“天无绝人之路。”她总算说了一句安慰的话。

他却看着她道:“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配型结果。你知道我跟我爸没有血缘关系,配型吻合的可能性极低,所以才完全没有反对,对吗?”

莫澜没法否认,他们说好的,今后彼此坦诚,不要再互相隐瞒和欺骗。

程东明白了,继续问:“什么时候知道的?是这回代理这个案子他告诉你的,还是更早的时候?”

“更早的时候。但是…”

她想跟他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其实从她知道这个秘密开始,就无数次在心里演练,想着要怎么把真相告诉他,以及他知道真相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然而真到这一刻,她也不比他好多少,那些演练过的说辞却不知去了哪里,脑海里也只剩整片空白。

“原来你们都知道,只有我一个人当傻瓜。”他的痛苦终于在脸上浮现出来,“很可笑吧?我叫了三十年爸爸的人竟然跟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自以为是地把他未完成的事业当作自己的理想,在他病重的时候一心想着救他…可到头来却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莫澜试着让自己理清思绪好跟他解释,他却已经不再看她,闭了闭眼道:“对不起,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程东…”

他岿然不动,老僧入定般坐在那里,好像已经听不到她说话。

莫澜站起来,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握紧,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他,说:“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不管我曾经做了什么、隐瞒过你什么,都只是因为我爱你。你可能觉得我是强词夺理,刚愎自用,但是,这是真的。”

他还是坐着,闭着眼不知在想什么。那种感觉让她心凉,就像隐隐约约好像又要跟他分开似的。

她的手缓缓松开,长吁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快步折回来,拉起他的手道:“跟我来。”

他蓦然睁眼:“去哪里?”

“去找人求证,索性把该说的话全都说完。”

第55章 怎知风光恋〔3〕

钟稼禾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外的莫澜和程东,愣了一下。

“咦,你们怎么来了?快,进来进来。”

他退到门后让出通道,程东却僵在那里不动,还是莫澜硬拉他一把才将他拉进门。

钟稼禾招呼他们在沙发坐下,给他们拿了两瓶饮料,乐呵呵地说:“程东你妈妈这会儿刚好出去了,晚点回来。你们难得过来,我今天炖了汤,吃了饭再走吧!”

程东没吭声,仅以沉默回应。

钟稼禾不明所以地看向莫澜,她也不说话。

他似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或者说也有了不同寻常的预感,也安静地在一旁坐下。

程东终于开口道:“我的亲生父亲是谁…您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