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熙心中恻然,口是心非道:“恶人自有恶人磨,活该!”

裴达笑道:“娘子虽是抱怨着,可到底与阿耀郎君自小的情谊,哪次知道他遇见难事,不是巴巴的又去掏心掏肺了。单说此番阿耀郎君娶妻,韩奕大人求到你这里……”

明熙大怒:“好了好了,过去就过去了,以后总也不会就是了。现在他如此讨厌,我怎会贴上去!小时候长得能骗得了人,现在那副别人欠他几万两的样子,还能骗得了谁!那时,若不是我看那么多人老欺负他,才不会帮他呢!”

裴达垂眸道:“虽是如此,娘子也别这样施舍的态度,阿耀郎君也不见得多喜欢娘子帮忙。”

明熙骤然抬眸:“我怎么了?从小到大谁有我对他好,那么多人欺负他,我那次不曾呵斥制止,当初二皇子三皇子带着伴读几次将他堵在太液池,那次不是我给他解围!但凡我有个什么好东西,没给他送去一份?”

裴达道:“阿耀郎君因家世被人排挤在外,除了对太子殿下马首是瞻,可从来不正眼看任何人,即便被人欺负,也不会做声。他与太子殿下焦不离孟,可曾像大皇子求助过诉说过?在阿耀郎君眼里该是娘子怜悯他,或是娘子在炫耀罢了。”

明熙看了裴达许久,回过神来:“你早知道他会如此想吗?”

裴达轻声道:“往日里娘子年岁小,人心复杂,奴婢也不好劝着。娘子自小没有交好的小娘子,见阿耀郎君长得温软,想亲近一些,奴婢又怎能拦着?奴婢也知道,娘子是真心对耀郎君好的,但用错了办法。”

明熙怔愣了片刻,轻声道:“你那时就应该告诉我啊!”

裴达笑道:“阿耀郎君虽是与那些伴读一起挑出来,但也比别人早入宫两年,娘子那时才几岁?如何能知道人心的叵测。娘子本是好意,奴婢又为何要将这些说给娘子听?皇后娘娘也不想娘子烦恼,不是也不曾与你说起阿耀郎君吗?”

“可是,若我早些知道……”明熙呐呐许久,怔愣许久,终还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韩家身份低微,是满朝都知道的事,韩耀的父亲韩奕,当年是翠微山下某乡绅的佃户。先帝还是皇子时,翠微山狩猎遇险,十三岁的韩奕舍命相救。自此先帝将韩奕带在了身边,从皇子身边的小管事,到今日的正三品,固然有先帝的青眼相加,但也有韩奕的勤学不缀与忠心血性有关。

韩奕出身低微,好弄小巧,也有谄媚先帝之说,但却最恨豪强贪婪成性,为官清正廉明,最是公正。韩家虽有先帝的赏赐的庄园与田产,但当初一家三十口人只靠韩奕生活,想要维持新贵的体面也是不能够的,毕竟韩氏到底比不乡绅出身的寒门庶族,更无法与世家豪族相比。

韩耀幼年早慧,得入先帝青眼,以皇子伴读入宫,虽是一起甄选伴读,但他比别人都早入宫一年多。那时他个头极为矮小,别的皇子都不喜他,唯有皇甫策脾性温和,愿意接纳他,自此做了皇甫策的伴读。韩耀能入宫伴读,也是当年先帝特地给韩奕的恩典。

韩耀身为韩家嫡长子,有三个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以及一个妹妹,还有庶弟四人,五个庶出的妹妹,韩家在韩耀这一代可谓人口众多。韩耀的三个嫡亲弟弟在先帝在世时,便定了不错的人家,这三人虽没有韩耀这般的出息,但也都在为朝廷效力。

可寒门到底就是寒门,虽大雍不如南梁士庶等级严苛,但像韩家这般的人家,说是庶族寒门都是给了他们面子,按照当初他们的出身,甚至还不如得了体面的奴婢。当年韩耀的比谁都努力的自尊自傲着,将礼仪学得比所有人都好,又何尝不是极致的自卑导致的。

☆、第二章:朱颜那有年年好(5)

冬日的阳光,虽抵御不了寒冷,晒上片刻,也会让人从心底便觉得暖意融融的。

东苑的花庭内,皇甫策跪坐在长榻上,垂眸看着桌上的书籍,看似很是专注,只许久都不见翻动一下。片刻后,院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皇甫策骤然抬眸,见又是裴达带着人搬着几个箱笼去了后院,不禁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头。

柳南躬身,轻声解释道:“娘子还在整理库房。”

皇甫策垂眸:“往年也不见她如此勤快。”

柳南道:“往年殿下养伤,自是用不着这些,如今娘子将殿下要用的东西,全整理出来,送到东苑库房里,省的奴婢们到时两头跑。”

皇甫策抿了抿唇:“自昨日到此时,多少东西还搬不完?”

柳南偷笑,却丝毫不敢露:“已经十几个箱笼了,想来也用不了多久。”

“莫不是这些东西,比……”皇甫策话说一半住了口,他坐的位置,是花庭窗口,正对对着东苑的院门处,见院门处闪过一道身影,当即若无其事的垂下眼眸。

明熙领着几人,施然入了花庭,遣退了人,才挤到皇甫策的身边,笑眯眯的开口道:“长生。”

皇甫策有意不理她,可对上了明熙凑过来的笑脸,还是忍不住微微的勾起了唇角:“如何?”

明熙皇甫策有些面色不豫,不禁撇嘴:“名字取来便是为了给人叫的,我叫你长生,你若感觉不妥的话,我又该叫你什么呢?若叫你皇甫策,显得很是生疏。阿策倒也好听,可我怕你不喜欢我这样叫。若叫殿下,显得见外。我倒觉得元晟最好听,可这是你的字,也不知道你让不让叫。”

皇甫策抿着唇角,垂眸道,““巧言令色,你来此,只为了说这些话吗?”

明熙忙挤到皇甫策身侧,抿唇笑了起来:“当然不是,前些时候给你定了些衣袍,今日都做好了,特地拿来给你看看。”

长榻上一字排开托盘,放得都是崭新的锦袍与佩饰。

皇甫策忍不住头疼:“冬日前才添了新裳,为何又要定制新袍?”

明熙道:“长生以后要常常见人,几件衣裳怎么够?自然越多越多,再添一些佩饰才不会被人看轻呀。”

皇甫策笑了一声:“你以为,谁会看轻我?”

明熙撇嘴:“太子有甚了不得的,士族眼里的皇甫家是寒门晋身的兵家子,面上恭敬,心里也不见得有多尊敬!好了,别瞪了,我不说就是了。”

大雍朝的士庶等级之所以没有南梁分割的严格,皆因南梁的皇族,自身是正统的前朝后裔,对门第十分看重。大雍前百年的动乱,你方唱罢我登场,皇族大多出自手里有些兵权的寒门,且长久不了,说是兵家子一点都不为过。

□□虽给皇甫家找了个没落士族的祖宗,但那样的族谱没有几分可信,不过是面上好看罢了。在真正的世家眼里,皇甫家依然还是寒门子弟,这也是在为何在先帝时,□□的儿子想娶个世家女都是极为不易的。皇甫家到了如今也不过三代,只能算站稳了脚跟。

皇甫策道:“本是事实,没甚不能说的。你看重外表,别人却不见得。”

明熙撇嘴:“这世间有几个人不看重外表的,若你长得……莫说我,王雅懿也定看不上你的。”

皇甫策微微一怔,侧目望向明熙,许久,也看不出半分倪端:“好好的,为何提起这些?”

明熙自然不能说,昨日和韩耀吵架后,想了一夜:“昨日见到韩耀,突然想起来了呗。”

皇甫策当初就待王雅懿极为不同,王谢世代通婚,谢贵妃算是王雅懿的表姑,幼年时王雅懿虽不像明熙这样日日住在宫中,但也是三天两头过来,有时被留下后,又与皇甫策同住在临华宫,自然亲近的很。

皇甫策性格温润,从不曾和弟弟们起争执。一次王雅懿入宫,被三皇子截住,和护在其身边的皇甫策起了争执,三皇子失足坠入湖中。当日明熙下学,看见在中宫院落,跪得直挺挺拒不认错的皇甫策。

那时明熙大概□□岁,见先帝脸色铁青也在中宫,未敢上前询问。待晚上才从裴达口中得知是因为王雅懿,明熙本就与王雅懿无甚交际,也因许多莫名的缘故不喜她,当然不会为他求情。

皇甫策真真的在中宫跪了一天一夜,待到三皇子退了烧,才一瘸一拐的回了临华宫。三个皇子,包括八岁去世时的四皇子,当初都对明熙都是极为讨好的,到了皇甫策这里就不温不火,不讨好也不讨厌。明熙幼年极喜欢和高钺在一起,偶尔逗一逗韩耀,几乎没刻意的与皇甫策有所交集,当然争执肯定也是有的。

皇甫策放下手上书卷,沉默了片刻,温声道:“阿雅与你不同。”

明熙斜了眼对面的人:“这世上每个人都不同,双生子也不见得一样。”

皇甫策白皙的手指拂过窗台上的绿叶:“她和你们都不一样,说了你也不会懂。”

明熙忍不住冷笑一声:“呵呵,你不说,我更不懂了。”

皇甫策轻声道:“你自小得父皇母后宠爱,我们兄弟几个见了你,也要陪上几分笑脸,但凡你开口要的,母后找不到也会让父皇想办法。你如此顺遂,如何能明白别人的儿时的苦楚与不易?”

明熙冷笑连连:“别人是没少给我笑脸,可你何曾给过我笑脸!我不明白别人的苦楚,她便明白吗?王谢乃大雍朝最根深蒂固的大世家,先帝在时自然是谢氏风光无限,可陛下登基后王氏更胜谢氏一筹,她乃王氏的嫡支嫡女,身份贵重的世家女,肯定是自有深受宠爱,能有什么不易?”

皇甫策低声:“王大人夫妇自她还在襁褓之中,便出外任职,别的兄弟姊妹都带去了任上,只将她留给了祖母。”

明熙真想大笑三声,不以为然的撇嘴道:“若这是不易,那哪些自幼失恃的人又当如何?她的祖母好歹还是她嫡亲的祖母,难道还会亏待了她不成?都说隔辈亲,难道她王氏就与别人不同吗?”

皇甫策蹙眉道:“她那庶出的兄弟乃她父亲最宠爱的贵妾所出,那贵妾正是她祖母的本家侄女,其中差异可想而知。嫡女的地位尚不如庶出的兄弟,在家中的地位何其尴尬?况且她拖是得生母喜欢,又怎会独独的将她一人留在帝京?”

明熙抿着唇,冷哼:“我和你知道的为何不一样?她母亲因当年将她放在帝京之事耿耿于怀,几乎已是言听计从!谁不知王二娘子在家中的地位比嫡长姊只高不低?”

皇甫策低声道:“这都是后来的事了,王氏夫妇真正回到帝京时,阿雅已十多岁了,不喜言笑,郁郁寡欢,早已养成了。”

阳光下的那人肌肤宛若透明色,这两日舒展的眉头,此时紧紧蹙在一起,那羽扇般的睫毛在眼光下轻颤动,遮挡了眼眸和全部的思虑,紧绷的嘴角和紧蹙的眉头,已说明皇甫策不但在极力维护那人,甚至因明熙的质疑,已是十分不悦。

多年前,明熙就知皇甫策待王雅懿是不同的,可如今看来何止是不同,简直成了逆鳞,提不得碰不得。

明熙沉默了片刻,依旧开口道:“即便她母亲待她不好,好歹还是生母。不拘言笑,难道不是原本性格的问题吗?许多人,甚至不如她,也不曾日日垂泪,郁郁寡欢,又阴阴沉沉的。”

皇甫策紧紧的抿着唇,沉吟道:“她虽是不善言辞,但心底极为良善,母妃常接她入宫,如此也不过为了让她祖母对她好一些。若她当真像你说得那般性子,母妃又怎会有意将她许配给孤?”

明熙挑眉颌首,低声道:“那你呢?谢贵妃想将许配给你,你没有反对是吗?因为你也喜欢她,是吗?”

那时皇甫策虽是占着长子的位置,但不见得有多受宠,谢氏虽是世家,但剩下的三位皇子也不见得没有靠山,谢贵妃想拉拢王家,属在所难免。

皇甫策的手缓缓缩到衣袖里,侧开了眼眸,低声道:“你不总也好奇,阿雅风评颇佳人品贵重,比你还大上两岁,为何至今未出嫁吗?十二岁那年,我曾当着母妃的面,亲口对阿雅许了婚,想她这些年都等着我。”

虽早想到这样的结果,但明熙依然感觉心口的地方有些疼。她凝视着皇甫策冷漠的侧脸,许久许久,目光里溢满了难以置信与难过,可那人始终坐在窗下不言不语,犹如一座雕像般,好似已感觉不到周围的一切。

若在平时,明熙根本不由分说,早已愤怒的离去,可此时明熙恍然悟到了这段时日皇甫策的突兀的改变。这里面夹杂了太多外因,朝廷、陛下、以及回宫,每一样都看似与明熙无关,可实然都与明熙有些关系。

可她太眷恋这些时日的平和宁静了,以及每日每日那快要溢出来的甜蜜了,即便此时,明明觉得心都快要碎了,明明知道这一切其实就是一场镜花水月,可当皇甫策没有喊停的时候,她依然强迫自己忍着,或努力笑出来。

明熙几次张开嘴想说几句缓和的话,可到底违背不了本心的疲惫。原本那些虚假的甜蜜与美好,都能将心中的勇往直前消磨殆尽了,独留了恐惧不安与畏首畏尾。

如此的愤怒,如此的难过,可思维依然清晰的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拙劣的欺骗,或是连欺骗都不散的虚与委蛇。与前几日相同,如此甜蜜美好,可明熙却也不敢彻底沉醉下去,因为清楚的知道,梦醒了,一切就没了。

又如裴达所说:若无目的,谁又会一朝一夕喜欢上一个人呢。

明熙如何不知裴达说得是对的,万般皆是命,半分不由人,不舍拆穿他,也不舍拆穿自己。哪怕只有一日两日,也要对他好一些,更好一些。

这些年想想要和他在一起的愿望,如此的强烈,不得不藏在心底。那些温柔以待,已在心中演示了千万遍,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明知道是欺骗,明知道是陷阱,可却也忍不住心甘情愿的跳下去,粉身碎骨甘之如饴,又怎舍得对他有半分的苛责与迁怒。

不知过了多久,明熙的呼吸变得很轻很轻,抿唇浅笑:“那殿下如今、算、算得上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第二章:朱颜那有年年好(6)

皇甫策骤然抬眸,望向明熙的笑脸,那双凤眸犹如一汪清泉,清澈见底,又似有种种情绪划过,缩在衣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明熙怎样的脾气和自尊,再没有皇甫策最了解了,他方才虽安静的坐着不动,实然已屏住呼吸,等待着明熙暴怒而起,拂袖而去,甚至想着她若是气极了,哪怕打上几下,出出气也好,可不想等来混不在意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只因如此,更让皇甫策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气闷,甚至还有莫名的不甘。

皇甫策的唇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线,沉吟道:“那是自然。”

明熙微微敛下眼眸,拂过一排托盘,低声道:“这些都是我特别为你挑选的,不如现在就试一试。”

皇甫策撇了明熙一眼,冷笑道:“你不必如此,柳南自会打理。”

明熙想笑一笑,努力了许久,终是强迫不了自己,温声道:“柳南固然贴心,总也有想不到地方。我愿意为你先想好,可见对你也是十分上心。”

皇甫策丝毫不为所动,淡淡道:“放着吧,今日孤有些不适。”

明熙沉默了片刻,起身低声道:“我说让杨博多住两日,你不许,这才几日又不舒服?你且等等,我先回去,一会便让人请御医了。”

皇甫策见明熙欲离开,眉宇间不见喜色,反而更是冷了:“无须如此,昨夜睡的不好,才有些不适。”

明熙道:“还是让杨博来看看。”

皇甫策面露不愉,冷声道:“圣旨才下了几日,连请两次太医,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孤身体不好吗?贺明熙!你到底是何居心!”

明熙深吸口气:“我绝无此意。”

皇甫策见明熙既不追问王雅懿的事,也不计较自己说话难听,甚至因驱赶得不得不离开,这放在以往该是件大快人心的事。可不知为何,皇甫策的心里不但高兴不起来,甚至越来越不安烦躁,可不管如何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越发的不愿面对明熙。

明熙以为皇甫策还在生气,开口道:“已快中午了,我早上都没吃东西,不如现在摆膳?”

皇甫策将书册重重的放到一旁,紧抿唇道:“孤不饿。”

明熙轻声道:“那你陪我吃些。”

皇甫策抿唇一笑,眼眸中具是冷意:“你要在孤这里用膳不成?”

明熙被这句话噎得难受,咬着唇,沉吟了半晌:“我知道你现不想见我,可你不一个人用膳有什么意思?我今日也不曾惹你……”

皇甫策瞥了眼明熙,见她好声好气的讨好,心中越是说不出的憋气,烦躁到无以复加:“贺娘子和孤一般,断了腿筋,连这点路都走不了吗?”

明熙本也忍不下去了,可听说他说到身上伤,再大的怒气也发不出来,一时间憋得不上不下,胸口疼。昨日还好好的,今日便成了以前那阴阳怪气的模样。明熙心烦意乱又莫名的恐惧,他今日这般的态度,仿佛是一种预警,有些不能掌控的事已经发生了。

明熙小心翼翼的又坐到一侧:“那再等等,你何时想吃了,我陪你一起。”

皇甫策不看明熙,冷然道:“你不必等孤了。”

明熙不想表现出难过来,可再次开口也带着失落:“不如我去给你煮些粥,清粥养脾胃,说不定喝点粥便有胃口了。”

皇甫策漆黑似墨的眼眸说不出的深沉:“从昨日到今日,你都在忙了些什么?”

明熙道:“库房有不少金银、古董摆设、玉佩,还有一些不错的裘皮。这些东西,将来你总是要用到的,我提前点了出来。”

皇甫策挑眉轻声道:“在贺女郎的眼中,是不是所有人都该仰仗你的鼻息?若离了你给予的,便该一无所有?”

明熙忙解释道:“你刚恢复了身份,宫中赐下的东西,多不过是摆设。别人给的贺礼看似贵重,也换不了银钱。你将来住在宫中,陛下虽是你的叔父,你也不好张嘴要东西,金银用物自是要准备齐全才好。”

“是以,本宫合该让你施舍吗?”皇甫策冷笑连连,极轻声道,“贺女郎好大的口气,好大的气派。可别忘了,你能拿出来的东西都是谁给你的,你幼年入宫,贺东青可没给过你一文钱,甚至连个奴婢都没给你。”

明熙怔愣当场,好半晌呐呐道:“是吗?我还真不记得这些了。”

皇甫策未曾回眸,虽听出了她话语中失落,还是继续道:“你母亲留给你的嫁妆该是还在贺氏手中,如今你所有的一切,除了这阑珊居,哪一样不是我父皇赐予的?当年你在宫中众星捧月如鱼得水,读书玩耍,所有人都忍让你,讨好你,靠得又是谁的宠爱?是你贺家吗?呵,你贺明熙看似风光,矜持孤傲,实际上落魄到比孤女好不了多少!”

“你的金银财帛、良田庄园,你的任性,骄纵,傲气,一切的一切都是皇甫家的,你有什么资格拿着孤家中的东西,行施舍的嘴脸?”

明熙硬声道:“如果你觉得这一切都是你家的,那么这还算什么施舍,只当我物归原主。”

皇甫策挑眉冷笑:“即如此,你又何必拿这些献宝,是为了让孤欠下你的,或是内疚吗?”

明熙垂眸道:“你怎能如此想我!我想对你好点,也是错吗?我若存了什么心思,又何必等到今日!”

皇甫策缓缓回眸,不明所以的笑了一声:“为何不用等到今日?以前你待孤如何,你不记得了,孤还记得。”

皇甫策见明熙再次沉默了下来,不禁又道:“若不是存了见不得人的心思,又何必等到孤恢复太子位后,一夜间变了态度?今时今事,若放在以前,你早拂袖而去,或直接刀剑相向了。”

明熙胸口仿佛有团火在烧,整颗心都被放在上面烤,那种疼痛让人难以忍受。明熙早知道他言语间的力量,可往日里那些冷嘲热讽,伤心却也能忍,那是早已习惯了他的对待。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往日不觉如何,此时再看这人的冷漠至极的侧脸,才明白往日里那些算不上什么,最多让人难过一下。这些时日的朝夕不离,与心意相许,再听这些话,当真是字字剜心句句割肉,犹如淬了毒的利箭,疼痛到无以复加。

可皇甫策如此,何尝不是因为惧怕?自己不放心皇甫策的一夕改变,他也不放心自己的一夕改变。他以为自己对他有所图谋。

明熙想开口解释,可想了想也没有好解释的。两个人都是如此猜忌又忌惮着彼此,说着心意相许,相亲相爱,只不过都是逢场作戏。

短短的些许时日,让人宛若置身梦境般的美好,以为实现了所有的愿望。可假的便是假的,不管两个人装得多认真,也是假的。

明熙站起身来,好半晌,开口道:“你若是心情不好,不想见我……”

皇甫策冷声道:“即知道孤不想看见你,怎还赖着不走?”

皇甫策压抑着情绪,不抬眸看向明熙,虽是话语冷硬,可当真受不了她要哭不哭,还要强笑的样子,那模样让他心里特别难受,难以思考,甚至想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管了,只想她开心的就好。

明熙抿了抿唇,极轻声道:“虽是知道你厌烦,可我还是想和你多待一会,总感觉像是真的要分开了。”

皇甫策心口骤然的紧缩,双手紧紧的抓住了长椅扶手,冷笑了一声:“贺娘子这些年,早习惯有个任打任骂随意欺辱的人。如今知道这人真得能离开,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明熙骤然红了眼眶,眯眼望向皇甫策,低声道:“你总知道,如何让我难过。既……既然你实在不想看见我……我走便是。也过不几日了,你大可不必为了我生气……我总、我总是依着你的。”

皇甫策的指甲深深的嵌入手心,才抑制住心底的挽留与不舍,骤然起身,却背对着明熙。许久许久,直至明熙走出了东苑的院落,才宛若站立不稳般,身形晃了晃,扶着身边的长桌才站稳了身形,急促的呼吸许久不曾平复。

☆、第二章:朱颜那有年年好(7)

傍晚再次飘起了细碎的雪花,西苑的花草并不繁盛,虽种满了一簇簇的万年青倒也不显冷清。可不知为何,一场小雪让整座院落显得萧条了。

明熙双眸无神的坐在窗口处,众人抬进了一个箱笼,虽知里面是什么,丝毫提不起性质查看,但想到是皇甫策要用的东西,又也让人打开了。

整整一箱笼的各种各样鞋履、木屐、马靴,布履做工极为精致,厚厚的千层底,彩线与金银线交错的绣花,看起来无比精致。

木屐打磨的十分光洁,款式都是当今帝京最为流行的。靴子便更多了,北人善骑,男子着靴较多,厚靴、单靴、棉靴、云头靴,都做了不少。

裴达见明熙魂不守舍,猜到肯定又和东苑的那位闹了不愉快,轻声哄道:“娘子看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桂兰芳的管事,还等着回话。”

明熙漫不经心的放下手中的布履:“挺好,不输宫中手艺,重酬。”

裴达轻应了一声:“自然不输宫中的手艺,桂兰芳祖上可是专门供奉南梁皇家的,不管是做工还是用料,王、谢、陈、刘四家也不过如此了。”

明熙兴致缺缺的坐了回去:“你去给他送去吧。”

裴达楞了楞:“娘子不亲自去吗?今日中午的那些衣衫和这些鞋履,有许多都是娘子亲自画的样儿,您若不去,殿下也不会知道。”

明熙嗤笑了一声:“他若知道我画的样子,只怕不肯穿。”

裴达低声道:“娘子和殿下又……娘子不是说,左右不过这几日,不会再惹殿下了吗?”

明熙有气无力道:“左右看我不顺眼,不想和他吵,才不去看他。”

裴达想不出昨日还好好的两个人,一时又成了这般:“殿下在这里待不了几日,若是娘子实在难受,去庄子上住些时日,待到殿下离开,娘子再回来。”

明熙叹了口气:“左右不过几日,我也不计较了。阿耀要是不来就好了。”

裴达劝解道:“阿耀郎君自小便与殿下亲近,殿下落难时,也不曾离弃。如今殿下好不容易恢复了身份,又病了,他来看看殿下,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