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熙笑了一声:“自小的感情,当然不一般。他又是个心软的人,韩耀岂是我这个外人比得了的。”

裴达虽是极赞同明熙所说,也不能表现出来:“娘子一天不曾用膳,要用吗?”

明熙摆了摆手:“我要睡了,你送了箱笼回来,也去休歇吧。”

窗外虽还在飘雪,但天色却没有黑透。

裴达轻声道:“时辰尚早,娘子不若起来走一走……”

明熙侧目道:“西苑就那么大,走去哪里?万一去了东苑,莫不是还要继续让他羞辱不成?”

裴达微微一怔,多少对皇甫策有些不满。这些时日两人相处,裴达可是看在眼里,绝非明熙一头热,明明昨日两个人还好的跟一个人似得,怎么说变就能变了。

天已黑透,风雪虽未加大,气温降下了不少。

东苑院落内,假山小桥流水,各种绿植覆盖,虽是隆冬的天气,却也说不出的热闹。

正寝内,温暖如春,皇甫策自明熙离开,回了寝房,后半日都不曾出来。午膳和晚膳都在寝房用的。柳南匆匆进门,跺了跺脚,在外间站了一会,待身上回暖才走了进来。

皇甫策抬眸见柳南,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心中升起一股气恼:“贺明熙又来了吗?”

柳南奇怪道:“殿下不是说娘子若来,只说您已休歇了吗?”

皇甫策不置可否:“嗯,她走了吗?”

柳南笑道:“裴总管送了些东西过来,说是娘子给殿下准备了许久的。”

皇甫策听到明熙没来,更是气恼,当听到裴达送来的东西时,多少好受了一些:“都是些什么?”

柳南如数家珍:“一箱笼的鞋履,各种各样的,看着就舒服,想来是为了搭配中午送来新衫的。”

皇甫策不以为然:“贺明熙还有这等手艺?”

柳南看了皇甫策一眼,轻描淡写道:“娘子哪会做女红,兰桂坊定制的。”

皇甫策微微一愣,恍然悟起从未见过明熙拿过针线:“女红礼仪样样不会,倒是学着一掷千金来讨好人,当真是中宫养出的人。”

柳南不好接下面的话,呐呐道:“殿下若是不喜,奴婢着人送回去?”

皇甫策冷声道:“自是要送回去,孤何须她的施舍。”

柳南小声道:“殿下何必生气,若知道你不喜欢,娘子是决计不会送来的。裴总管方才还说娘子一日都不曾用膳,早早的歇下了,想来……想来也是怕自己惹了殿下,才不敢亲自送来。”

皇甫策眉头蹙得更紧:“罢了,这里也不需要伺候了,你去歇着吧。”

柳南有意再给明熙说上几句好话,可那日韩耀所说,也不无道理。柳南也知道殿下会在王家和贺家之间如何选择,柳南虽受过明熙的恩惠,但比起对皇甫策的忠心和将来,这些恩惠不足为道,报答是要报答,绝不能在大事上糊涂。

跟了明熙四五年,柳南比谁都知道明熙在贺家的地位,当初惠宣皇后去世,先帝有意冷落贺娘子,贺家竟是没有丝毫将其接回家的打算,不然明熙也不会不尴不尬的被留在临华宫两年多。如今明熙看似有陛下依靠,但陛下身体不好,不可能让她靠上一生。

在贺家看来,明熙自立门户之事,已经重重的打了贺氏全族的脸面,她又是自小便离开贺家的人,定然对贺家也没有半分的亲近和归属。莫说身为族长的贺东青无意偏袒嫡长女,有意偏袒,家族别的人也不见得会愿意让明熙依仗。明熙最受皇家宠爱时,不曾给家族带来丝毫的好处,若是落魄,必不会管她。

皇甫策见柳南站在原地出神,不禁道:“想些什么?”

柳南骤然回神:“昨日韩大人说起王二娘子来,奴婢也是觉得有些难受。”

皇甫策此时,最不愿想起来的便是王雅懿,见柳南主动提起,随口道:“何事?”

柳南道:“听外面传言说,二娘子得知殿下遇险,三日三夜不曾进食,在家中的佛堂里日日祈求,曾许愿若殿下能脱险,一年不食荤腥。次年得知殿下脱险,为还愿,又茹素了一年。说是今年几次昏倒,在太医的多番的嘱咐下,才开始正常进食。”

经历了这许多,皇甫策已不像那些年容易被打动了,可当听到这段话,心也不禁震动了几下。眼前浮起了王雅懿说话时垂眸的模样,一时间心中宛若打翻了五味瓶,不知到底是何种滋味。不讲少年时那时的情谊,当年遇险之后,还有几个人会惦记已可能已死在火中的人,谁又愿意为了一个死人茹素。

许久许久,皇甫策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哑声道:“阿耀为何又从不给孤说。”

柳南忙道:“这些都是坊间的传闻,韩大人只怕是道听途说。想来也是韩大人许是不想殿下难受,才没提起。奴婢听了,心里也极不好受,想着若是假的必然也传不出来,若是真的该让殿下知道。”

柳南见皇甫策沉默不语,不禁又道:“二娘子明知殿下遇险,依然相信殿下好好的,为了殿下拒了不那么多人家的提亲,已是这般年纪,还不曾定下婚事,不说茹素之事,单说这番诚心,许多人也比不了。”

皇甫策抿了抿唇,许久许久,慢慢的闭上了眼眸:“罢了,以后一切都好了起来,她……她的好,孤怎么都会记在心里,总归不会负了她。”

院内小雪依然下着,薄薄的一层冰霜,让人看不甚清地面原本的模样……

☆、第二章:朱颜那有年年好(8)

大雍宫内太极殿正寝里,青烟缭绕,淡淡的龙延香的味道压住了草药味。

泰宁帝喝完了汤药,看向六福:“昨夜可曾起大雪?”

六福笑道:“哪有什么大雪,地面没盖着风雪就散了。”

泰宁帝心情甚好:“散了是好事。”

六福道:“陛下摆膳吗?”

泰宁帝沉吟了片刻:“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六福笑道:“腊月初十了,眼看这一年又过去了。”

泰宁帝若有所思:“明熙有些时日没进宫了,不知今日可来。”

六福道:“若陛下想娘子,老奴这便遣人请娘子入宫。”

泰宁帝笑道:“太子和她两个人正闹着,若朕将明熙叫入宫中,太子不知又该胡思乱想些什么了。”

六福忙道:“陛下想的周到,殿下就是心思太重了。娘子又是直肠子,哪能想到他在想什么,不过是平白被欺负罢了。”

泰宁帝抿唇一笑:“有些人天生蠢,该多疑时不疑,不该时又觉得自己聪明的紧。朕还记得,临华宫大火没多久,王家有意为二娘子定下谢氏嫡子谢七郎,谁知文定才过了一半,谢七郎骑马摔断了腿。”

六福不明所以,思索了片刻:“确有此事,谢七郎当初伤的很重,太医走去了好几拨,说是即便将来治好了,腿也废了。王家得了太医院的消息后,就有意隐瞒定亲之事,更有悔婚之意。谢家自是不肯,那谢氏七郎,可是谢家的嫡幺子,在家中最是受宠,要星星不给月亮,如何能受这般的委屈。”

泰宁帝笑了起来,轻声道:“王家自然要悔婚,庶女尚好说,世家嫡女何等矜贵,每一个都有大用处,又怎能嫁一个断了腿的废物。谢氏不依也是必然,眼看六礼都走到请期了,岂能说悔婚就悔婚?”

六福小声道:“世家最讲究君子一诺,王大人当初也不想将谢氏得罪死了,可到底是家中的夫人和二娘子闹腾的厉害,可这事只有依照家中的意思……王家后来也做的确实不够地道,两家结亲不成,这不都结了仇。”

泰宁帝嘴角笑意越发的深了:“换成有些情义或是讲究些的人家,端不会如此,腿断了就断了,谢氏还能亏待了肯嫁过来的娘子不成。”

六福忙道:“谢氏如今在大雍虽不如王氏如日中天,可自南梁伊始,谢氏也和王家齐名的大世家。两家世代通婚,谢氏也不是那么好拿捏的。那王氏眼见悔婚不成,只说二娘子幼年颇受表姑母谢贵妃的照顾,要为惨死临华宫的表姑母守孝茹素三年。”

泰宁帝‘噗嗤’一笑:“知道知道,当时朕和整个帝京都惊呆了,连朕……朕都觉得王氏当算得急智先锋了,为了这嫡女煞费苦心,连脸面都不顾了,也算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大世家都是数代通婚,那惨死临华宫的姑母正是谢贵妃,正是谢氏族长谢楠嫡亲的妹妹,王家这理由端是找得够不要脸的,当时整座帝京哗然一片。

六福轻声道:“可不是,官司打成这样,谁心里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谢七郎年轻气盛,在家中极为受宠,先帝还活着的时候,也曾数次夸赞过,年纪轻轻已被钦点的秘书郎。端是清贵儒雅,前途不可限量的玉面郎君啊!”

泰宁帝叹息了一声:“摔断腿倒本就绝了仕途,被人退了一桩亲事不说,面上还被削成这般,想他谢阀当初比王氏丝毫不差,这几年朕有意冷落谢氏,才让谢氏……如此自负傲气又一帆风顺的少年郎,如何受得了这个,换成谁只怕也不好过。”

六福轻声道:“陛下说得是啊!王家传出王二娘子要守孝,谢七郎当夜就暴毙了!听说是吐血身亡的,谢家为此还打上了王家的门,可也没讨到什么便宜。谢贵妃已死,太子当时生死不明,陛下又有意冷着谢家,这天大的亏,也只能咬牙咽下了。可那以后,王二娘子也坏了名声,帝京里都传王二娘子是煞星坐命刑夫克子,丧门星转世。”

泰宁帝冷哼:“朕看那娘子也不是个好的!王氏行事,哪里有半分世家的做派,简直还不如市井小民。”

泰宁帝这话也有迁怒王二娘子的意思,打压谢氏实然乃他一力主张,也是为了遏制□□。若放在先帝时,谢氏如何吃了这天大的亏,如何也不会息事宁人,何况谢氏本就是少有的还握有兵权的大士族。可王氏行事着实让人更是齿冷,泰宁帝虽不曾为谢氏讨些公道,但也甚为厌恶王氏。

六福轻声道:“老奴私下倒是觉得,王二娘子确实邪门。当初先帝谢贵妃其实私下定了王二娘子为太子妃的,只待及笄便赐婚。这事也给王家通了气的,可没多久先帝壮年驾崩,谢贵妃意外而亡,太子殿下又身受重伤。后来与谢氏七郎,文定过了大半,又遇见这事。”

泰宁帝侧目道:“噢?先帝与谢贵妃私下定了这事,朕为何不知?”

六福小声道:“都说是私下里定好,怎会拿到台面上来说?不过人家传刑夫克子也不见得做不得准,不然王二娘子为何会至今待字闺中。王家何等的人家,但凡差不多的人家提前,也不会让二九年华的嫡出娘子继续待在家中,王二娘子不嫁,不说庶女,下面还有嫡出堂妹也要嫁了,如今倒好,王家女竟是无人问询。”

泰宁帝低声道:“姻亲姻亲,结个两姓之好,不说王二娘子是不是如传言那般煞星坐命,单单说王家的不仗义,别家也要想一想。”

泰宁帝停顿了片刻,似笑非笑道:“女红礼仪不会又能怎样,性格好真得好才成,一辈子那么长,若得不了个一心一意的人,当真难熬的紧。不过太子喜欢温柔贤惠的娘子,王二娘子的女红女德妇容也是出了名的好,朕看他们倒是般配。

六福面上不显,心里极为震撼的,听这话语,陛下摆明了是不知何时听了太子殿下与娘子的私话。当初为表诚意和面上好看,陛下不得不撤走了阑珊居的侍卫和暗卫,但不管出于什么考虑,一定留下了不少好手和暗探。

虽一早知宫中有探子在阑珊居,且每夜都会送些消息回来,但是没想到连这些细节,都是如此清楚,想想也是让人心惊胆颤。

六福轻声道:“娘子虽不会这些,六艺却是极好的,策论做的也不错。”

泰宁帝沉默了半晌,笑了起来:“不是朕看轻你家娘子,那策论只怕都是别人捉的刀。真要过一辈子,两个人性格不融总也不欢而散,倒不如早早的分开的好,他心系王家二娘子,朕成全他是了。”

六福心下一惊:“陛下三思,王阀在朝中影响,非同小可,若殿下与王二娘子当真成了亲事……对陛下不见得是好事啊。”

泰宁帝轻声道:“皇甫家如今拢共没剩几个人,直系惟他一个,宗正都是快出五服的人。他若真有能力将朕扳倒,朕给他一切又能如何?”

六福低声道:“陛下春秋鼎盛,万万不该有如此想法。”

泰宁帝笑了笑:“太子与王氏的婚事,即便不走在明面上,也是会成的。王氏还有一群女儿等着嫁人,可谓骑虎难下,好不容易有了这等机会,怎能放过。既然他们存了相互利用的心思,朕便做做好人,成全他们,这不皆大欢喜吗?”

六福叹了一口气:“可惜了,娘子对殿下的一片心意。”

泰宁帝冷笑:“他也配!不管谁是太子,都不会是阿熙的良配,你的心思朕总也明白,放心好了,为了诚岚,朕自不会亏待她的。”

☆、第二章:朱颜那有年年好(9)

离帝京三十里处,翠微山皇家行苑,三面环山,紧挨着一座辽阔的森林,山中更有极好的汤泉池。当年□□极喜欢这两处汤泉,圈下了此处,修建了皇家别苑。□□建朝之初,每年腊月,每代帝君领群臣在此冬猎几日。

□□与先帝,都喜欢翠微山的的风景,年年冬夏都要来住上一段不短的时日,朝中众臣,但凡有些资产,会在翠微山脉置下庄园与汤泉。久而久之,翠微山布满了大小庄园,每年冬夏,繁嚣堪比帝京。

今年冬日,泰宁帝缠绵病榻数月,众人以为冬猎会像年祭般取消,宫中也不曾做任何准备。没成想,年节尚未到来,泰宁帝颁布圣旨,着太子代为冬猎,与臣同乐。一时间,宫中与众臣急忙准备行囊与车辇,朝翠微山出发,阑珊居自然也不例外。

明熙今日身着青色暗纹小袄,衬着浅白色的马面裙,腰间挂着一串金铃压襟。头顶简单精致的坠马髻,纯银的牡丹华盛,点缀着一对极品羊脂白玉的凤簪。淡淡的妆容,看起来十分清爽,眉宇间银色的梅花状的银色花钿,让艳丽的脸庞,比往日柔和清雅了不少。

裴达点着首饰匣子:“娘子一早惦记着翠微山冬猎吗?现在看起来不太高兴。”

明熙不置可否:“我们早去迟去,又无甚关系,东苑不是还没动身吗?”

裴达将众多裘皮披肩与大氅装进木箱里:“往年娘子与陛下同去,自是不着急,但今年殿下代行,娘子得等贺家人一起走。”

明熙怔愣当场:“我为何不能与阿策同去?”

裴达了沉默的片刻,才轻声道:“今晨六福公公传旨后,特地吩咐奴婢的。先帝和陛下都是您的长辈,又带着嫔妃,自然可同行。太子殿下至今未娶,你也尚未定亲。众人虽知殿下在阑珊居养伤,但面上还是要避嫌的。”

明熙霍然起身:“何时的事?”

裴达见明熙面色不好,轻声道:“殿下用皇家车辇去行苑,您与贺家人一起走,且今年您不能住在皇家行苑内,得住在贺家庄园。陛下怕人非议娘子,才做出这些安排。”

明熙道:“六福何时同你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裴达轻声道:“娘子莫急,公公避着您,也是怕您心里不痛快。”

明熙沉吟了片刻:“东苑知道吗?”

裴达轻声道:“娘子虽不在,公公却没有特意避着殿下。殿下去了行苑,也不会再回来了,娘子现在该去送送才是。”

这两日在东苑遭得冷遇多了,明熙有些麻木了,听到这些,感觉不到多难过了,只是依然有些慌乱,心里说不出的惧怕。

前日不欢而散,昨日一天未见,明熙本想再等两日,等皇甫策彻底消气再去东苑,又怎能想到不过是短短一日,就要分开了,这场梦只怕只能做到今日。

明熙深吸了一口气:“先别收拾了,我去看看他!”

裴达忙道:“娘子快去快回,说不得一会贺家的人就来了。”

今晨的圣旨来得突兀,当初恳求陛下赐婚,虽未得同意,但也不曾拒绝,明熙内心深处对太极殿本还抱着希望。明熙一直想着,陛下性情宽和仁慈,即使不同意自己的要求,也不会让皇甫策很快搬出阑珊居。

直至接到圣旨时,明熙还未曾想过会和皇甫策分开,但既然六福既特意安排此事,想来也是陛下的意思。这样的分离,来得如此突兀,毫无准备,让人只觉不安。明熙最难以接受的是,皇甫策从拿到圣旨后便知此事,却不曾来西苑,也不曾让人叫自己去东苑。

明熙匆匆的走到东苑,脚如生根般扎在入门的地方。因为知道,进去后,会有个结果,不管是怎样的结果,都得接受,且没有反悔的资格。也许这个结果会是明熙最不想要的,最恐惧的。

东苑的仆役丫鬟来去匆匆的,将皇甫策收得贺礼装入箱笼中。明熙送来的那些箱笼,放在院落的长廊上,排成一排,一箱件都不少。

皇甫策正站在花亭里仰望天空,不知神思何处。

明熙无声的走近,当走到离花庭还有些距离时,再次站定了脚步。

今日的皇甫策,一改素日的内敛,身着带暗纹的淡金色的广袖长袍,头戴细碎珍珠镶嵌的金冠,一对珊瑚充耳在脸侧熠熠生辉。晨光下,这人玉立在繁花似锦中,越显得芝兰玉树,俊美无俦。

霞光浅浅,轻风拂过,带着几分寒梅的冷香,这本该是个美好到微醺的早晨。可不知为何,他整个人在亭内看起来雾雾霭霭的,让人看不甚清了。

明熙站在原地,凝望着他的侧脸,许久许久,眼睛也酸涩了起来,抑制不住的难过不舍,似乎每次呼吸都会扯痛胸口,心仿佛被一只手紧紧的攥住了。

那人明明还是原本的模样,可一日不见,又似乎好看了许多。依旧是波光潋滟的眼眸,眉宇间疏朗温润,神色安然,再无半分颓色与躁郁。

——原来生离,竟如在心上,生生的剜了一块血肉般。

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明熙小心翼翼走了过去:“长生……”

皇甫策侧目,正撞上了这一抹青色,那浓到化不开的眸色,似乎划过一抹光亮,转眼即逝:“以后不可如此称呼孤。”

明熙沉默了下来,垂着眼眸,莫名的为后面将要发生的对话恐惧与难受。

皇甫策见明熙久久不语,率先垂下眼眸,沉声道:“你还有何事?”

明熙轻声道:“此去行苑,你我同行,可否?”

“不可。”皇甫策没有半分的犹豫,虽听这小心翼翼的言语,心被什么轻轻的撕扯了一下,可声音还是一样的冷硬。

皇甫策话毕,侧目看向远处白雪中的一簇寒梅。

明熙得到料想到的答案,也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不失望,她慢慢的垂下头,轻声道:“如此……我以后可进宫看你吗?”

皇甫策微怔了片刻,回眸望向垂着头的明熙,许久,轻声道:“贺女郎,以后你和孤不该再有交际。”

明熙骤然抬眸,宛若掉入了那双墨玉般的眼眸中,那里面再没了往日的柔软与温存,宛若炼狱般的寒冬冰冷彻骨,这敲碎了明熙内心深处仅存不多的希望。

明熙凝视着他冷漠的侧脸,许久许久,红了眼眶,虽努力压住了眼中的泪意,可那种从心底泛起的酸涩委屈,如何也压抑不住。

明熙轻声道:“为何不能交际?东苑的东西,你都可带走,都是你用惯的……你若觉得宫中住的不舒服,随时可回来,这处还给你留着。”

这般讨好又带着几分软弱的话语,将皇甫策的一颗心撕扯的七零八落。可此时此刻,皇甫策比谁都知道,不能再有半分心软。若有半分妥协,不光她还留有希望,自己也会还留下念想。

皇甫策闭了闭眼眸,再睁眼时眸色冷若磐石:“贺明熙,你与孤关系如何,无须孤再帮你回忆。这段时日,孤同你……只因别离,不愿交恶,不愿因你的心思,横生变故。如今,走到这一步,孤将来不会清算任何事,你也不必如此作态纠缠。”

明熙早想了前些时候该是皇甫策的虚与委蛇,听到他开口如此说,倒也说不上多难过了。可不管如何,总也不甘心:“这些时日,你与我相处的……”

“孤同你,到底有没有真的交心,你心里不明白吗?若非孤同你交好,又岂能那么顺利的离开此处?”皇甫策不待明熙讲话说完,抢先答道,声音急促而坚定,但不知为何总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狼狈。

明熙想从皇甫策的表情上,找些心虚与慌乱,可没有。他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眸里,是如此的坚定,眉宇如此的坦荡。明熙不明白,他为何能将欺骗的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明熙低声道:“当初既选择了骗我,为何不继续骗下去?我还有很多很多的用处,你不知道吗?陛下对我最是信任……”

皇甫策沉了口气,冷声道:“阿雅极不喜你,若在她不伤心和利用你,当中来选的话,孤最不愿见得是她伤心难过。”

皇甫策见明熙的眼眸紧紧还盯着自己,霎时间说不出的心浮气躁,只恨自己还不够狠,只觉这些话都还不够决绝,不够让她死心,不够让她知难而退。

“这段时候,一想终要离开此处,孤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不想与你怒目相对,日日争吵。高钺说得对,即便你有无数个错,最少当初只有你肯、你能救下孤。”

“哪怕你心怀恶念,哪怕你动机不纯,哪怕苟且偷生,非孤所欲!但不管如何,没有你的一念之间,也无孤的今日。是以,孤做到不怪怨,不仇恨你,亦然是很不容易,你还想要什么?”

明熙轻声道:“我心存恶念?我动机不纯?……”

皇甫策眸中的冷光,生硬的话语,宛若一道道利箭,刺穿了毫无防备的心。明熙觉得胸口的被什么扎碎了,四分五裂,撕心裂肺,痛入骨髓,让人忍不住尖叫,忍不住求饶,可仅剩的自尊,却又不许再继续讨好,继续将让自己跪在最卑微的尘埃处。

明熙的脸惨白惨白,抖着唇,隐忍的泪水,犹如断线珍珠般滑落,摔碎地面。她凝望着皇甫策冷漠的侧脸,许久许久,久到以为这已是永远,可那人冰冷的气息,与空气中刺骨的寒意,残忍到不许她沉迷下去。

明熙那双本该清亮的眼眸,暗淡了,即便如此,里面依然溢满了希望与期盼,哑声道:“你心悦王雅懿,一直都很讨厌我,对吗?”

☆、第二章:朱颜那有年年好(10)

皇甫策咬牙道:“是。从此以后,不管何时何事,孤都不想再见你。救命之恩,孤自会赏赐你。”

皇甫策的回眸间,一颗心都要被这眼神刺痛了,明明不敢与其对视,却不愿不能率先移开眼眸,似乎若先结束这次对视,是再一次的认输与妥协。皇甫策在贺明熙面前已经妥协了无数次,绝不能再后退一步。

明熙率先垂下了眼眸,轻点了点头,虽极力忍耐,眼泪却落个不停,无声无息的,深吸了一口气:“你骗我时,半分真心,都没用过吗?”

皇甫策莫名的不安与焦躁,这人一袭青衣,站在这冰天雪地里,明明该是脆弱的存在。可那气息与存在感,却让皇甫策一如往昔的觉得强烈到震撼,不容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