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福点头:“可不是,太子殿下心里明镜似得,不管外面怎么闹腾,一心一的对王二娘子一个人好,这不陛下昨日赐给太子南靖的几块翠玉,殿下一股脑的都给王二娘子送去了,两位准侧妃那里什么都没有。”

泰宁帝阴沉着脸:“哼!什么好东西!还如珠如宝捧着!有眼无珠。”

这句话不知是在说那翠玉,还是说被捧在手心里的人,六福不好接话,垂着眼眸陪着笑道:“进贡的东西,自然是陛下这里的更好一些。”

泰宁帝冷笑连连:“那是自然!这天下到底还是朕的天下,他想要最好的一切,都得等朕死了!”

六福站在原地,半垂着眼眸,打算沉默到底,却听到内门外的喧哗声。瞥了眼脸色更是不悦的泰宁帝后,忙朝小门跑去,对小黄门道:“何人在此喧哗!”

泰宁帝倚坐在椅上,眉头紧蹙,缓缓的闭上了眼眸。大病初愈的人,看起来并没有多好的气色,脸色依然如病时般血色,眼窝有些青紫,紧蹙的眉宇,有种说不出的疲惫与无力。看起来竟是比一年前大病时,还虚弱一些,可见这半年的养病,没有什么成果。

一炷香后,六福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附在泰宁帝耳边道:“陛下陛下!”刻意压低的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兴奋。

泰宁帝未睁开眼眸,眉宇间很是不耐:“因何事喧哗?”

六福踌躇了半晌,有些窃喜又有些急迫的开口道:“太极殿外院伺候的大宫女敏兰求见陛下。”

泰宁帝缓缓睁开眼眸,漫不经心道:“外院的宫女?朕是谁想见都可以见的吗?太极殿的内廷是谁都可以进来得的吗?”

六福咬了咬牙道:“敏兰姑姑看似已有五六个月的身孕了……”

泰宁帝嗤笑一声:“还不拖出去打死?这事还来问朕吗?”

“老奴本来也是这个意思,但是她说二月里,陛下在花宴后宿在了外院的小书房里……当时她去送水……被陛下留下来伺候了。”

泰宁帝紧蹙眉头,哑声道:“何时的事?”

六福将声音压低,附在泰宁帝身边,娓娓道:“二月时陛下身体大安,昭告太庙后,太子主持了一场花宴。陛下多饮了几杯,宿在了外院。老奴奉旨去了安定城,当时是祁平深夜迎回的陛下。方才老奴问过祁平了,说是那夜在外殿书房里,陛下衣衫除尽,身上有些痕迹,确如敏兰姑姑所说。当时陛下身旁也只有敏兰姑姑一个人伺候,只是……”

泰宁帝眯了眯眼,轻笑了一声,拖长了声调道:“二月花宴啊……”

六福摸不定泰宁帝的喜怒,斟酌道:“陛下可有印象?若无此事,老奴这就让人将敏兰这等……拖下去!”

泰宁帝笑了起来,笑意直达眼底:“朕大病初愈,饮了些酒。她又在一侧,身上的桂花香确实好闻的紧,人也乖巧懂事。朕以为这事都记录在案了,怎么?竟是疏忽了吗?”

“哎呦喂!哪里是什么疏忽,敏兰姑姑胆小怕事,怕惹了贵妃娘娘的忌讳。这后宫之中,除了太极内殿,哪里不是贵妃娘娘的人啊!陛下病了这许久,后宫空旷,第一个侍寝的竟是个外院的宫女。”

“贵妃娘娘满心满意的惦念着陛下,若知道了这事,只会觉得陛下龙体未安,敏兰姑姑定时使了什么手段引了陛下的注意,如何能轻饶了敏兰姑姑。当初只怕也是不得已才隐瞒了下来,如今这龙胎都快六个月了,素日里敏兰姑姑连门都不敢出,一直称病在屋里两三个月不敢见人,还好有个好姊妹帮着隐瞒……”

泰宁帝挑眉:“她倒是好心思,贵妃这样伶俐的耳目都能瞒过去……”

“可不是!但眼看着都这个月份了,如何还能继续瞒下去?今日贵妃娘娘不在宫中,这才跟着好姊妹出来禀告陛下……敏兰姑姑也是不易,人瘦的厉害,光显肚子了,方才把老奴吓了一跳,这会已让人在外阁等着了。”

“哈哈哈!还等什么?还不快宣孙太医?……不!将孙、曹、吕、张,四位太医都宣进来!从今日起,敏……敏什么?”

六福忙接道:“回陛下,是敏兰姑姑,老奴这就派人去请各位太医。”

泰宁帝想了想又道:“即日起敏兰升为敏妃,将太极偏殿收拾出来,一应起居事宜全部放在太极内殿里,膳食也跟着朕的内厨房,伺候的宫女与侍人,你给朕睁大眼,逐一甄选,所有一切都由你亲自打理!”

六福为难道:“别的都好说,可这……从大宫女直接升为敏妃,只怕不合适,宫中的人但是不知会怎么说……”

“朕知道你的为难,放心好了,此番所有交代,朕会重新下旨。”皇甫策忍不住又笑了一声,“传那宫女……敏妃进来,朕要好好看看才是。”

六福大喜过望,忙不迟疑道:“是是是,老奴马上亲自去请敏妃娘娘。”

帝京东街,路南的这一侧,几乎被王谢两家的宅院全部占了去。

王氏庭院与当初的谢氏园林相连,几百年来两家都有通婚,上一代的王氏嫡支的当家老夫人乃谢氏旁支之女,自然更是亲近。感情最好的时候,两家的花会宴请也会一起办,紧邻的两家专门在花园角落开过一处拱门,只为让人一睹王谢园林的风采。

自王老夫人去世后,谢贵妃母子宫中失利,两家的地位越来越有悬殊,这一处拱门多年前被堵上后,就再也没有打开过。

与王氏宅邸相连的小花园,就在王雅懿所居闺阁望月楼的前面,与谢氏的鹤鸣楼比邻而居,当初这充满南梁味道的整体的木雕楼,曾被大雍士族惊叹,堪称楼中双绝。

盛夏的傍晚,屋内多少有些闷热,小花园内繁花锦绣,八角亭里的冰盆驱赶着暑期。一张纸从远处悠悠荡荡的飘了下来,引起了托腮坐在花庭中王雅懿的侧目。

冉荷走了过去,将纸张捡了起来,看了看,走回来轻声道:“二娘子,是一幅画,好像还没有画完。”

王雅懿好奇的凑到琉璃灯盏,正是一副尚未完成的牡丹图,虽还没有画完,但这副画无论是轮廓,还是色彩看上去都有些眼熟:“咿?……”

冉荷轻笑了一声,指了指不远处,已快凋谢了的牡丹:“二娘子不记得了,五月多的时候,咱家牡丹开得正好,似乎就是这个样子。”

王雅懿抿唇一笑,轻声道:“没画完,怎么从天下掉了下来?”

冉荷望向远处:“该不是隔壁的吧?”

王雅懿当下冷了脸:“谢氏祖宅早搬空了,怎会有人?”

冉荷笑道:“二娘子有所不知,自三四月就有人在隔壁来来去的,说是看宅子。谢氏似乎有意出售老宅,不过价格不菲,帝京的几家权贵都来看了,还是没能买下来。”

“这谢氏宅邸堪比小半个皇宫了,岂是张张嘴就能买下的,卖不出去才是理所当然的。”王雅懿嗤笑了一声,不以为然道,“谢氏若当真没落到,要卖祖宅度日,怎么不来求求父亲,放眼帝京除了咱们家,谁能谁敢买下谢氏老宅?”

冉荷道:“二娘子说得对,大人也曾有这个意思,可谢氏抵死不从啊,说将老宅烂掉也不肯卖给我们。四郎君说过从中劝了大人许久,这才让大人打消了这念头。”

谢氏当初搬离祖宅,全因谢七郎死后,谢楠不忍夫人触景伤情。风华正茂的郎君,又是家中的嫡幺儿,说没就没了,这宅院即便是谢楠自己住起来,想必也不会有多舒心。

谢七郎的去世,虽看似是意外引起来的,可伤了腿也不见得伤命,救治时虽说会落下残疾,却不危急性命,谢氏虽为谢七郎的断腿而难受忧心,但怎么说人也是好好的,这足以让谢楠夫妇欣慰。谢氏嫡支旁支为官者众多,将来谢七郎不能入仕途,但依谢氏的门第出一个名士,也是大雅之事。

可伤腿尚且不曾养好,就一场高烧去了性命。其中不见得全部都是王氏的错,但这场高烧却偏偏来得蹊跷,谢七郎生前,已开始担忧这门亲事是否会出意外了。谢楠一再保证王氏不会如此,才让谢七郎安下心来养伤,可谁想着谢楠的保证还没过三日,王氏就送回了庚帖。

当夜谢七郎就起了高烧,几日后就去了。如此,谢氏也难免要想,若无王氏的落井下石迅速退亲,谢七郎肯定能熬过去,哪怕王氏能等上一等也好。一条人命就这样去了,许充满了巧合,但谢氏无人可怨,只有将所有的怒气都洒在了王氏的退亲上,两家也是因此结下了仇怨。若王氏再买了人家的老宅,积怨只会越来越深。

王雅懿缓缓垂眸,手指拂过那牡丹图,轻叹了一声:“那样的事,谁也不想的,一个文士不在家中好好待着,学人家去打猎,若非如此,怎会出了这般的意外……”

冉荷无所可惜的开口道:“是啊,谢七郎本就是文弱……那样的天气也不知怎么就去打猎了。”

冉荷自小伺候王雅懿身侧,对谢七郎充满了好感。王雅懿自小被留在家中,长于祖母之手,日子很不好过,谢七郎那时就住在一墙之隔鹤鸣楼。老夫人还活着,两个人年纪都还小,角门偶尔也会打开,很小的时候常常在一起玩耍,稍微长大以后,谢七郎逐渐知道王雅懿的境遇与郁郁不安,时常趴在墙头与差不多年纪的王雅懿说话。

谢贵妃是谢七郎的嫡亲姑母,他时常能入宫去,一来二去的在谢贵妃面前提起了王雅懿,如此引起了谢贵妃的注意,这才时常将王雅懿招入宫去闲话家常,王老夫人见此,素日里对王雅懿也和善了不少,在家中的日子也好过不少。来往间,王雅懿越发的长大,谢贵妃对她也越发的满意了。

可以说,当年王雅懿能与大皇子时常接触,全因谢七郎。自有了谢贵妃母子做依靠,王雅懿也逐渐长大了,要学的更多,有些空也要讨谢贵妃母子开心,逐渐没有多少余暇再与谢七郎玩耍。开始时,王雅懿还能与谢七郎一起入宫,但十二岁以后,即便通家之好,也已有了男女大防。谢七郎一个人入宫了几次,越发的不喜欢入宫了,似乎也很不喜欢大皇子。

大皇子选伴读时,谢贵妃最中意的还是自家的人,可谢七郎虽是比大皇子小了一岁多,但说起来年纪正是相当,但不知道为何谢七郎却是执意不肯,甚至在王雅懿亲自去劝,都不曾让谢七郎改变心意,甚至在那以后对大皇子也越来越冷淡了。后来,两人的年纪越来越大,与谢七郎见面的时间就更少了。

大皇子被封为太子时,王雅懿兴高采烈的专门去告诉谢七郎,那时他都表现的是不屑一顾的,直至此时冉荷都还记得本还温和浅笑的谢七郎听闻此事时,当即冷了脸,冷笑了几声,甩袖而去。

那时王雅懿虽才十五岁,但众人心知肚明她与太子的亲事,已成了定局。谢七郎似乎趴在了墙头等了好几日,终于等来了王雅懿,当日冉荷就站在王雅懿的身后,这些年将两人的事都看在眼中,冉荷以为谢七郎会说些什么。可谢七郎什么话都没有,只扔下来一个锦盒,说是贺礼,冷着脸就走了。没多久,冉荷就得知谢七郎去游学了。那锦盒里放着一支金玉珊瑚步摇,极为精致漂亮,自然也是价格不菲。王雅懿自小生活在王氏这般的簪缨世族,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这东西虽是用心,但也不见得多珍贵,她看都不曾多看一眼,随手就给冉荷放起来,更不曾戴一次。

一夜之间,先帝驾崩,三王之乱,诚王入京登基,谢贵妃母子被圈禁宫中。又过不久,临华宫大火,谢贵妃香消玉损,太子不知所踪。一切尘埃落定时,王雅懿虽叹息了几声,倒也没有多伤心。那时王雅懿年岁尚小,对太子虽有些情谊,但不见得有多少男女之情。太子与王雅懿的婚事,虽是皇室先抛的橄榄枝,但那时家中大人也是极愿意的,所谓的门当户对,不过如此。两个人终究是未定亲,这事除了谢氏与王氏、先帝,也没有多少人知道,王雅懿自然也说不上多伤心难过。

身为士族嫡女,王雅懿身份尊贵不输公主,不可能为一个不知所踪的人守一辈子,何况与那人甚至连定亲都不曾。太子失踪后,家中虽当下不曾给王雅懿说亲,因隔壁就是什么内情都知道的谢氏,太子才不知所踪就说亲,到底有些不近人情,且那时王雅懿年岁也小,倒也不着急,何况不管陛下与太子闹得多厉害,他们都是嫡亲的叔侄,王氏面上不能做得太过不好,只有缓一缓。

次年,谢七郎游学回来,王夫人与王雅懿上香途中,再次碰见近两三年不见的谢七郎,不知为何母女二人一眼就相中谢七郎。冉荷多年来跟在王雅懿身边,自然明白,谢七郎本就比王雅懿还小上半年,郎君们远没有娘子长得快,十三四岁时谢七郎看起来还是个孩子,可王雅懿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小娘子,眼中自然看不上比自己矮了半头的谢七郎,怕心里只觉他是个还没有长大小孩儿。

可近三年不曾见,恍惚一夜之间,这个熟悉的小孩儿,就长成了一个芝兰玉树的翩翩郎君,饱读诗书不说,小小年纪也已是官身。谢氏的门第,自是不需多说,当初的陛下也对谢七郎褒奖的很,提起来满□□赞。这也是为何夫人看中人后,家中大人一听是谢氏七郎,想也不想就同意了这婚事。当初与太子的婚约毕竟一步都没有走,虽有知情人,也不算什么。

谢氏不说门第,但却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姻亲,不管是陛下也好,将来太子能回来也好,与谢氏做亲,总也比别家能说得过去。但一如方才所说,一个文士不该在寒冬里去狩猎,这一场踏马巡游没了一条腿,也失了婚事。

说来说去都是时运不济,也许两个人本就缘分不够。

作者有话要说:因出版社最新安排,《一朝锦绣》的上市日期有所调整,具体日期待定,稍安勿躁。(实在对不起数着日子等待出版的人。这也是我万万没想到的事,实在对不起大家,特别内疚,对不起。)

——因要配合出版的缘故,这边可能要三日一更,更也就三千字。

我感觉特别特别对不起大家,才换了出版社,都在磨合期,也没什么好责怪的。

我知道我这样说,大家会感觉敷衍,可是我不想怪任何人,也不想说这样那样的原因。

越是长大,越会明白,世道不会迁就你一个人。

这些变故虽是不可预测的,可是如果我没有那么贪心,非要在晋江上连载,也不会有这样上不上下不下的尴尬。我也不想说自己多努力,做所有的事,努力和勤奋都是应该的。即便用心写稿,为得最多的还是内心的满足与生活。

我在晋江出来,不管如何,也始终眷恋这个地方。

有很多人从风槿如画至今,转眼相识快十年了。真的真的是大家给了我温暖与鼓励,以及当初前进的动力,所以我心里对这些太多难舍……

我没什么需要体谅的,但是我也尽力争取了……

可有时,经历过以后,才明白许多无可奈何,也只是无可奈何。

☆、第三章:千金纵买相如赋(6)

一声巨响,王雅懿与冉荷纷纷从画中回过神来,侧目望向远处墙下。

冉荷想了想,提着八宝灯走了过去,王雅懿也跟了过去,主仆二人看见一个很年轻的人,趴在地上呻(吟)。那个人看见灯光,急急忙忙的才站起身来。抬眸望向二人,许是没想到是个年轻的娘子,愣在当场,好半晌回过神来,手忙脚乱拍打锦袍上的尘土。

冉荷当下冷了脸:“何方宵小!竟敢来我王府撒野!”

“这位……这位……莫要着急……我我、我方才在楼中作画……”那人手忙脚乱的摆手,又指了指一墙之隔的鹤鸣楼,颇为窘迫,“一阵风吹过来,我的画……我的画就不见了,我本以为……以为掉在这边,找了半晌,没找到……以为这边没人,就进来找找,不想唐突了女郎们……”

王雅懿侧目一笑,柔声道:“画?什么画?”

在这时墙头上露出了一颗脑袋,见这郎君被人逮住,缩了缩头,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小郎君您没……没事吧?”

那人回头瞪了墙头上的人一眼,回眸望向王雅懿脸更红了:“是一副牡丹图,五月登鹤鸣楼时,无意中看见贵府牡丹开得正好,情不自禁……”

冉荷半边身子挡住了王雅懿,怒声喝道:“隔壁早已搬空了,你是哪里来的!”

墙头上的人笑了一声:“搬空了也是上一家,就不兴我家买下来吗?!”

王雅懿打量着那人,轻声道:“谢氏宅院你们家买下来吗?”

那人点头道:“五月时我与人一起前来看宅院,如今这宅院,我卫氏已经买下了……”

王雅懿愣了愣:“买下了?卫氏?又是谁家?看你年纪不大,我为何从未见过你?”

冉荷冷笑:“二娘子别听他们的!这个年岁的世家郎君,我们岂能没见过!一定是个小贼!”

墙头上的人十分得意:“安邑卫氏听说过没有!”

“清影!住口!”那人回头怒斥了墙头上的人,这才回头与王雅懿轻声道,“我们本不是帝京人氏……家中要搬来,这才提前买了宅院。”

清影趴在墙头上,瘪嘴委屈道:“住口就住口咯。”

冉荷轻笑了一声:“好大的口气,这谢氏老宅哪里是张嘴就能买的?安邑卫氏?又是哪一家人?若是说不上来,可就要将你送去官办了!”

王雅懿笑了笑:“冉荷休要胡说,安邑卫氏买下谢宅,倒也说得过去。”

那人舒了一口气:“我乃安邑卫氏廷之,家父年中后要入京,这才遣我与仲兄入京先购买安置庭院。”

冉荷举起灯笼,放在那人的脸边:“安邑卫氏廷之?二娘子听说过?”

灯光下,卫廷之的脸上有些灰尘,长发很随意的用一支白玉簪束了起来。剑眉入鬓,星眸璀璨,宛若一泓浅水,波光潋滟。他虽然俊美,可不像时下帝京的那些常见的极精致的文弱少年,眉宇之间说不出的英姿勃勃与洒脱不羁,但也许是眉眼天然带笑的缘故,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风流婉约。

王雅懿打量了对面的人片刻,抿唇一笑,柔声道:“卫廷之?……我怎么知道你是真是假?卫氏可是从先帝时,拒不辟命,怎么毫无消息的突然入京了?”

卫廷之在身上摸来摸去,忍痛摘下了腰间的玉佩来:“这是我自小戴到大的玉佩,女郎可……拿去隔壁门房一问便知真伪。”

王雅懿不以为然的接过玉佩,凑在灯下看了看:“玉郎?”

卫廷之霎时红了脸:“正是小字。”

王雅懿侧目将人打量个来回:“听闻卫氏幺子,人称卫玉郎,颇有先祖遗风。”

卫廷之垂眸了好半晌,这才看向亭中的桌上的纸张,轻声道:“女郎可否将那牡丹夜宴图还给在下?”

这般的举动惹得王雅懿与冉荷失笑连连,王雅懿轻声道:“卫郎君言重了,不过是副没有画完的画,你又何必那么紧张?”

卫廷之作揖连连,急声道:“女郎有所不知,晚上本是要画完的,谁知道一转眼就不见了……作画本就讲究心境,即便重新画起来,也不再是这一副了,自然要爱惜万分。”

王雅懿为难道:“可我那色彩那布局,也很是喜欢呢……还想着自己填了,裱起来呢。”

冉荷笑道:“二娘子想要如此,自然可以,这画落在咱们园子里,就是咱们的!”

清影冷笑一声:“那我家郎君掉进你们园子里就成了你家的人吗?!”

冉荷气结:“你胡说什么!东西自己掉进来,又不是我们偷的!自然是我们的!”

卫廷之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道:“眼看就要画好了……作了一半的画哪有送人的道理,若给女郎,我只怕会难受些许时日……不过,不过……”

王雅懿把玩着手中的玉佩,含笑道:“不过什么?”

冉荷道:“掉到我家园子中就是我们的,你不过什么?我们就不还,你待如何?”

“不敢不敢!”卫廷之不敢与王雅懿对视,俊脸涨红,有些忐忑的开口道,“女郎当真喜欢,我去画完了……裱好了,再给二娘子送来,可好?”

王雅懿想了想,轻声道:“画你拿走了,你给不给我,已不在我,让我如何信你?”

卫廷之似乎松了一口气,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将这玉佩压在女郎手中,明日下午让人从前面给女郎送来,到时女郎再让人归还我玉佩,可好?”

冉荷忙道:“不好不好,大人与几位郎君都是爱画之人不说,且这般的交换,被人知道,总也对我家二娘子不好……不若明天你还从那边扔过好了,玉佩我们也给你装了盒子扔过去。”

卫廷之抿了抿唇,沉默了片刻,:“虽装在锦盒,但裱好的画不禁这般的抛扔的……这玉佩是祖父所赐,我自小戴到大的……若万一,若实在不行,我明日亲自前来拜访王大人,到时候女郎可出来……”

冉荷轻笑一声:“你要对我家大人怎么说?来专门送画给二娘子吗?还是专门找二娘子要玉佩呢?”

卫廷之支支吾吾有些为难的望向王雅懿:“那女郎以为,该怎么办?”

王雅懿轻笑了一声:“明日还是这个时辰,你可将锦盒从墙角角落送过来,我自会还你玉佩。”

冉荷道:“我家娘子若是有事来不了,我可以替她来拿!”

清影哼哼:“你怎么替得了?你可知道那玉佩乃我家小郎君贴身之物,极贵重的!素日里我们都不能碰!……小郎君到底在想什么,压个别的物件也成!怎么能将玉佩给她们啊!万一她们不认了……”

“清影!”卫廷之回眸呵斥了一声墙上的人,这才回眸看向王雅懿轻声道,“就依女郎的意思,现在能将画先给在下吗?”

王雅懿接过冉荷递过来的那张未完成的画作,十分仔细的将四角抻平,这才小心翼翼的递给了卫廷之。卫廷之接过那宣纸以后,抬眸看了王雅懿一眼,这才转身走回了墙角。

清影为难说:“小郎君你要怎么上来啊?”

卫廷之轻咳了一声:“把梯子递下来。”

清影恍然大悟,人下去了,片刻后又一点点朝下面顺了一个小巧的梯子:“小郎君把画先给我,我给你拿着!”

卫廷之似是不愿单手拿着画,一只手扶着朝上爬,只听咣当一身,整个人摔了下来。王雅懿忍不住笑了起来,冉荷大声的笑了起来,卫廷之回眸,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拱拱手,唯有手忙脚乱的想将画递了过去,这才扶着梯子爬了回去。

直至卫廷之消失在墙头上,王雅懿才收回眼眸,只是眼底与嘴角的笑意怎么也遮掩不住。冉荷笑道:“这可真是呆子!哪有人那么爱画的,还是一副没有画完的画。”

王雅懿笑道:“这你就不懂了。”

冉荷轻笑了一声:“婢子不懂也无甚,只要二娘子喜欢就好。那位郎君如此爱惜这玉佩,我帮二娘子放起来吧?”

王雅懿攥住玉佩轻声道:“罢了,不过是一日的时间,我拿着就是了。”

漠北的八月,天气虽还是燥热,可一早一晚也已有几分凉意。

军营的校场边上有座青烟湖,湖水清澈见底,偶尔还能看见有鱼游过,一整日的劳累,众人都是满身大汗,恨不得整个人扎入湖水中。

明熙站在湖边不远处,把玩着(怒)箭,不看从湖里爬出来,正在穿衣的谢燃:“今日你还不回城吗?”

谢燃皱着眉头:“仲兄这会还在大帐里,方才派人来说,让我等一会和他们一起走。”

明熙抿着唇,才忍着笑意:“瞧瞧你那如丧考妣的样子,知道的是你仲兄来了,不知道还以为你让雷劈了呢。”

“可惜雷雨季已经过去了,哪有那么凑巧的雷。素日里我那仲兄养尊处优的惜命着呢,这次我兄长几次三番暗示将有战事,他竟是也不着急回燕平。”

明熙哈哈大笑:“不就是来说说你的亲事吗?你这样子似是连弑兄的心都有了。”

谢燃长出一口气:“在那样的家里,除了一母同胞的兄弟,哪里还有真的亲兄弟。你说的也对,庶子和嫡子何等的差距,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与兄长,不过是嫡兄的下人,况且此番兄长从第一日就让林城来暗示,不让我回家……想必也是碰上解决不了的难事。”

明熙垂了垂眼眸,眼中的笑意逐渐散去:“不管如何,你总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兄长护着你。既然躲不掉,不如不要躲了,娶亲而已,你一个郎君还怕这个?”

谢燃难得的皱起的眉头:“若真只是亲事,兄长也不必专门让副将来说。仲兄这些时日等不到我,今日竟是亲自来了营里……”

明熙道:“别想这些根本解决不了的事了,咱们有些时日不曾比试过,今日来上一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