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耀缓缓抬眸,紧紧的蹙眉:“你也要来读书吗?”

明熙小鸡啄米的点头,凑到韩耀脸色,轻轻的亲了一口,这才笑眯眯的开口道:“要的要的,我以后要天天和你在一起,一刻都不离!我不来也不放心,听说你昨天在校场晕倒,我都好难过好心疼,太医说你体虚,以后要多吃糖啊!我和你一起,才能好好照顾你,日后天天给你送最甜的芙蓉酥饼。看我对你那么好的份上,我和你坐在一起,好吗?”

皇甫策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垂着眼眸瞥了眼明熙:“呵!”

韩耀听见了皇甫策的冷笑,顿时闹了个大红脸,瞪着明熙:“不好!说了多少次!不许碰我的脸!”

明熙笑嘻嘻的道:“亲亲你,是因为喜欢你呀!你凶我,我也喜欢你!你瞪我,我也觉得好看!”

皇甫策缓缓吐出了三个字:“不知羞。”

明熙挑眉,调转头,绷住了脸,颇有几分横眉冷对的意思:“丑八怪!我和我耀郎说话,你插什么嘴!我愿意怎样就怎样!我喜欢他是我的事的!你管得着吗!长那么丑,让我亲亲,我还不呢!哼哼!”

皇甫策顿时沉下脸,冷笑连连:“如此的无耻无德,还这般的理直气壮,当真是中宫的好教养!”

明熙不怒反笑,趾高气昂仰着下巴道:“咸吃萝卜淡操心!管得着吗你?你也知道我是中宫教养!你知道什么是中宫吗?”

韩耀重重的将书卷拍在了桌上,怒道:“住口!”

明熙掉转了脸,顿时笑嘻嘻的开口道:“住口就住口了。耀郎,你别生气么,他先找事的,我若不还口,他还真当自己有道理呢!娘说了,我们在宫里要横着走,这样才没人欺负呀!”

韩耀深吸了一口气:“能安静会吗?”

明熙忙点头连连:“能的能的!耀郎说什么,我都听呀!我和你说,娘常说喜欢我,要把我捧在手心里。我昨天还不明白,后来听说你在校场晕倒,我心里就好难受,就有些明白了!娘说,我难受是因为我真的喜欢你呀!”

皇甫策微微侧目:“阿耀,你想吐吗?”

韩耀的脸色涨红一片,瞥了眼明熙,咬牙道:“我在温书!”

明熙宛若没听见两人说话,自顾自的开口道:“耀郎,我也喜欢你,和娘喜欢我一样喜欢!以后我也要天天把你捧在手心里,这样你就不会受伤,也不会晕倒了。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喜欢什么,我都给你,你同我坐,好不好?”

韩耀蹙眉:“我已和大殿下同桌了!”

明熙很是不屑的撇了眼脸色已黑成墨色的皇甫策,重重的哼了一声:“什么大殿下,他算得了什么?莫要在意无关紧要的人。我说和你坐,只要你愿意就好了。他还敢和我抢不成?我喜欢你,你就得是我的!娘说了,只要我想要的,定能如愿的,我叫他一声大皇兄,他还真当自己是我兄长了呢!妾室庶子!”

物伤其类,一句话在座的皇子谁也摘不出了。二皇子咬了一口的山楂冻,拿在手里,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除了明熙之外,众人都快十岁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一时间面面相觑,心中气闷,也无法反驳。

宫内人皆知,武帝的偏颇,即便最受宠的四皇子也不愿意招惹中宫的人,唯有不约而同的看了明熙一眼。

明熙虽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依然理直气壮道:“看什么呐!我就说皇甫策一个!有你们什么事!该干嘛干嘛!”

皇甫策凤眸微挑,冷笑一声:“粗俗无知愚蠢!”

明熙仿佛没听到皇甫策的话,笑眯眯的望着韩耀:“耀郎,你喜欢什么颜色?娘正在做新裳,我也给你做一身,咱们已一人做一套天空的颜色,好不好?”

韩耀垂着眼眸:“不好。”

明熙不以为然:“你总也穿白色,都没有穿过别的颜色。虽然你穿白色比谁都好看,可是穿天空的颜色,肯定最好看了!”

惠宣皇后笑盈盈的走进门,众皇子与伴读,起身行礼。

惠宣皇后脸上的神态,与明熙方才进门时,如出一撤,看也不看众人一眼。目光巡视了一圈,毫无意外的在韩耀身边,找到快将脸凑到人家脸上的明熙:“阿熙,来,先随娘回去,明日一早,让裴达送你过来。”

明熙抬眸看向惠宣皇后,笑眯眯的开口道:“娘!我现在就要读书!“

惠宣皇后轻声哄道:“不急一时,你不是要给阿耀做一身长袍吗?我们回去裁剪。”

明熙噘嘴,委屈道:“可是我现在就想读书啊!不然大皇兄以后肯定还会说我粗俗无知愚蠢,没有教养了!”

惠宣皇后骤然侧目,眯眼看向垂首行礼的皇甫策,冷笑道:“谢氏外子端是好教养!你与本宫谈教养是吗?本宫一会让陛下给你说说何为教养!阿熙,咱们回去,这些个人,可不值得咱们费心,陛下自会教他们母子规矩的。”

明熙万分得意撇了眼垂首的皇甫策,见他气得浑身发抖,脸上的笑容更大了,脆生生答应了惠宣皇后一声,从韩耀身边站起起来。想想似乎有些不甘心,又凑了回去,在韩耀脸上亲了一口:“耀郎明日等我哦!”

☆、第四章:辛苦梅花候海棠(19)

隆冬季节,滴水成冰。

大雍宫的宫殿里几乎都起了火墙,武帝唯恐皇室子弟,读书的环境太过温暖,反而不好,于是御书间只有四个角落有火盆。四个火盆,如今其中一个理所当然的放在了明熙的脚下。

明熙裹得像个粽子,吃力的将手炉揣在了怀中,碰了碰在习字的韩耀的手背:“耀郎你歇一会好吗?你的手好冷,我给你暖暖?”

“你要是坐不住,回去好了,莫再说话了。”韩耀过了年就十一了,明熙过了年节也就八岁了。众人大了两岁后,韩耀也开始顾忌明熙的脸面,逐渐不像以前那么疾言厉色了,虽还是驱赶,但方法温和了许多。

明熙以往的疾言厉色都不惧,何况此时:“知道耀郎心疼我,我也心疼耀郎啊!我不走,我陪着你,我若走了,你不会照顾自己,连个火盆都烤不上。”

韩耀蹙眉,侧目看向安静的众人,轻声斥责道:“你别再说话了!”

明熙拽住了韩耀拿笔的手,一双手将那冰凉的手捂在了手心,笑道:“好,我不说话,我给耀郎暖暖手,我的手特别热。”

皇甫策瞥了眼两人交叉在一起的手,轻声道:“阿耀,安静些。”

明熙立即变了脸,低声斥道:“嫌吵就别坐这碍眼!不知道人烦,还以为自己了不起呢。”

皇甫策连个眼神都不给明熙,淡淡的开口道:“阿耀,磨墨。”

“大殿下昨日烫了手,伤得还挺厉害,我给他磨些墨。我们读书的时候,陛下是不许人伺候的,你别嚷嚷。”韩耀将手从明熙的手心里挣了挣,挣不开,又轻声哄道:“你乖乖的,我的手不冷。”

“劳烦阿耀了。”皇甫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将烫得满是水泡的手侧放在桌上,明熙一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明熙撇了眼那伤手,不以为然又不情愿的开口道:“烫伤就烫伤了,又不是你烫的他,也没有多厉害!又不是手断了!干嘛那么娇气!”

皇甫策侧目咬牙道:“手没断,真是让你失望了!”

韩耀无奈的瞪着明熙,轻声斥则:“我认识的阿熙可不是那么冷漠的人,素日里我手上有个小口子你都要哭一哭,以己度人,别人受伤你不同情也就罢了,如何还能出口伤人?”

“他那个样子!哪里是需要同情的人……”明熙见韩耀的眼神更凌厉了,挣扎道:“你的手哪有不冷,都快冻成冰坨了!本来就是!烫伤了又不是残废了!凭什么伺候他!让他去死!不给他磨!”

韩耀黑黝黝的眼眸直视着明熙,也不开口斥责,轻声道:“阿熙,你将方才说的,再说一遍。”

明熙虽一点都不心虚,可还是缓缓垂下眼眸,瘪瘪嘴,哼哼:“我没有说什么,好了好了,你别生气就是了,我什么都听你的。我有手炉,我给他磨!”

皇甫策微微挑眉,咏叹道:“可是不敢劳驾贺娘子。”

韩耀不愿明熙做这些,叹息一声:“阿熙,莫要如此,给大殿下做事,我不委屈,这些都是我素日里做惯了的,你平日用得都是磨好的,也不见得会……”

“为了耀郎,给他做事我也不委屈,没做过,我可以学,只要耀郎高兴,怎么样好!”明熙委委屈屈的说完,这才松开了韩耀的手,站起身来,恶狠狠的瞪了皇甫策一眼,“我可不是为了你!你也别那么得意!”

皇甫策坐直了身形,挑眉冷笑,极为不屑:“你以为我稀罕?你自己上杆子做事的!瞪我作甚?”

明熙懒得和皇甫策说话,不声不响的朝磨盘里兑上水,瞪着皇甫策却发狠的磨墨。皇甫策瞥了眼明熙的动作,叹息:“啧啧,阿耀有些人不管面上多光鲜也是一无用处的,绣花枕头到底是绣花枕头。”

“殿下……”韩耀无奈的叫了一声皇甫策,侧目望向,几次想站起身来,去被皇甫策私下拽住了衣角。韩耀知道皇甫策是有心整治明熙,虽是不语,可看向明熙的眼眸,也越发的心疼了。

明熙额头上已渗出细碎的汗珠了,本简单的活计,做起来并没有那么简单,几次费力磨出的墨汁都渗进袖口里。衣袖黑了大一块不说,砚上是一点墨汁都没有。好半晌后,明熙才知道拽起来袖口,不然磨出再多的墨来,都会被袖口吸个干净。第一次学着做事,明熙很是费力,才磨出一小层墨汁来,看起来也不太均匀。

“差强人意。”皇甫策有心再挑剔两句,可对上明熙满是黑墨的脸,只能绷着脸忍着笑,没有说话。

明熙擦了半天,也没有擦干净手上的墨汁,委委屈屈的坐到了韩耀的身边,伸出了手:“耀郎,我……我还能给你暖手吗?”

一句话将韩耀说得心疼的不行,可皇甫策终于是忍住不住冷笑了一声:“磨墨而已,磨成这样,装那么委屈作甚?”

明熙根本只当皇甫策为空气,将手擦了又擦,这才又攥住了韩耀的一只手:“耀郎,你明日下了学,要回府吗?”

韩耀垂眸看了眼明熙满是墨汁的手,轻声道:“你明日别来了。”

明熙委屈的噘嘴:“为何不让我来了,我打扰到你了吗?夫子上课的时候,我可一句话都没有说。我不来,别人欺负你,可怎么办?“

韩耀侧了侧眼眸,抿了抿唇,小声道:“谁会欺负我!今日还在下雪,明日这里更冷,中宫有火墙,你又不是多喜欢读书,不来少吃些苦头。”

“和耀郎在一起,我可不怕吃苦头。怎么没人欺负你?前天我还看见皇甫策吃完了我送你的芙蓉酥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老是给他吃我给你的东西!前几日皇甫简还笑话你的笔墨不好!”明熙话毕从一侧拿个包袱来,小声道,“这里的笔墨纸砚都是宫中的独一份,娘说那些个庶子都不配用好东西,只给我们两个用!”

“呵!”皇甫策虽还是垂着头,可另一只手却紧握成拳,但深吸了一口气,到底不曾开口刻薄。韩耀坐在两人中间,自然能感受到皇甫策的怒气,忙扯了扯明熙,轻斥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许说那两个字!”

明熙不服气的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本就是事实,为何说不得?”

韩耀轻声道:“别人说我寒门,这也是事实,你为何要生气?”

明熙仰着下巴,哼哼:“那怎么一样!耀郎是我最喜欢的人,是我的珍宝!我都舍不得说一句,自然谁也不能说!谁说了你,就是打我的脸!娘对陛下说了,打我脸就是打她的脸!我看看谁敢!耀郎这只手热了,给我另一只手,我给你暖暖!”

韩耀微微一怔,虽才十一岁,可听了这些话,也莫名的觉得羞耻,不肯伸另一只手来,轻声斥责道:“够了,别闹了,我还要习字。”

明熙丝毫不惧,笑眯眯的去摸韩耀另一只手,捧在了双手中,哈了口气:“我给你暖热了,再习字也不晚啊。”

韩耀轻挣了挣,挣不开,唯有听之任之,好半晌才压住了心中那股羞耻,轻声道:“你最近不要煮甜汤了。”

明熙歪着头靠在韩耀的肩膀,比了比:“耀郎现在能长那么快,那么高,全是因为经常喝汤啊,看看,都要比我高一头了!”

韩耀闻言,忍不住一笑:“笨蛋,有人长得早,有人长得晚,我比你大了好几岁,开春都要十二了,焉能不长个子。”

明熙侧目,着迷的看着韩耀的笑脸:“可耀郎突然长那么高,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汤还是要喝的!但是耀郎也不要长太快了,要等等我么。”

韩耀侧了侧眼眸,轻声细语道:“每次带那么多种,你不嫌麻烦,下面的人都麻烦了,若是带,就带一种,只要是咸的就好了。”

明熙歪头一笑:“下面的人也不会觉得麻烦啊!若是我没有事让他们做,他们才会麻烦吧?不过我最听话了,耀郎那么说了,就按耀郎的意思办啦,我们明天喝什么汤?”

韩耀忍不住笑了一声:“明日你别来了,太冷了,也太麻烦了。”

明熙笑道:“不麻烦不麻烦,我一点都不冷。”

韩耀侧目看向一旁,轻声道:“我嫌你麻烦。”

皇甫策冷哼:“只你自己觉得自己不麻烦!”

明熙看都不看皇甫策一眼,对韩耀瘪嘴:“为什么?我最近都很老实啊!你不喜欢,我都没有亲亲你了!你说什么我都听的,你为何还要嫌我?我那么喜欢你,你要是讨厌我,我得多伤心?”

韩耀蹙眉,轻声哄道:“傻瓜,哪里是因为此事?……好了好了,不要瘪嘴了,你想来就来,随你喜欢就是了!明日还要再多穿一些,不要去学子所等我了,自己坐暖轿直接过来了,路上太冷了,你往年冬日没走过那么多路,如今……你若不听话,明日我不会理你。”

明熙将韩耀的手放在脸上,笑眯眯的开口道:“知道你最心疼我啦!耀郎说什么我都听,明天我坐暖轿,不过你要等我去接你呀,我们一起坐暖轿来,不然那么远那么冷,我也会心疼耀郎啊!我宁愿自己冻着,也不愿意我耀郎受苦啊。”

韩耀侧了侧眼眸,虽红了耳根,却没有挣脱自己的手,嘴角忍不住的轻轻勾了起来:“你这个傻瓜,当真是……”

皇甫策侧目,打断了韩耀的话,强硬道:“阿耀,今夜同我回临华宫,秉烛夜谈。”

☆、第四章:辛苦梅花候海棠(20)

初春的时节,帝京的积雪尚未融化干净。

韩氏的内宅里,韩耀身着单薄的亵衣跪在了院中央,此时他发髻散乱,面色惨白惨白的,嘴唇冻裂了,渗出鲜红的血丝。

韩奕踱步入院,瞥了眼韩耀,轻声道:“你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韩耀紧紧抿着唇:“儿子自来听从父亲交代,苛己慎言,一心读书,与皇长子相处和睦,儿子不知错在哪里!”

韩夫人站在韩奕身后掉着眼泪:“都一个多时辰了!夫君的气也出够了,不如让阿耀穿上暖袍,回屋去问。”

韩奕勃然大怒:“你住口!慈母多败儿,若非你私下里纵容,他安敢如此放肆!你倒是长本事了!皇后找你去议亲,你都敢去!你也不想想皇后算什么!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她凭甚给贺氏女做主议亲?”

韩夫人哭道:“可皇后和贺氏女很喜欢咱们耀儿,耀儿自己也喜欢,这本就是咱们高攀的亲事,又有何不可?皇后为人极和善的,一直对耀儿赞不绝口……”

“住口!住口!无知妇孺!一会再同你算账!”韩奕拿起放在桌上的藤条,狠狠的打在了韩耀的身上,“为父让你去读书识礼!让你进宫伴读!谁让你和个小娘子纠缠不清!她贺氏算什么!说是一等的士族,那不过是当初罢了!如今贺东青不过是个从四品,这辈子都不一定能升到三品去!”

韩耀抿着唇,不肯喊痛:“父亲总是算计来去,就不累吗?”

韩奕怒极反笑,又狠狠的抽打了韩耀几下:“好好好!还敢顶嘴了!从一个寒门中的寒门,到今日的锦衣玉食,奴婢成群!哪样不是为父步步筹谋得来的!你享了为父算计换来的一切,还有脸摆出这般清高的样子!若为父不挣不抢,安分守己的度日!你今日绝不是和皇长子一起读书,是在翠微山下做个目不识丁的农夫!”

韩耀抿唇不语,眉宇间全是倔强,看向韩奕的目光满是桀骜!

这般的目光,放在韩奕眼里,无异于火上浇油,他挥动着手中的藤条,发狠的抽打着韩耀的后背,一下下的,直至那亵衣上渗出血丝来:“你还敢不服气!你有什么资格不服气!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当真以为你能匹配上贺氏女吗?那贺氏如今再不济,也是几百年的大士族!若非皇后那无知妇人唯恐天下不乱!贺氏即便如何没落,焉能能看上你不成?!”

韩耀骤然抬眸,丝毫不惧的与韩奕对视:“儿子问心无愧,从不曾奢望不该得的,也不曾有辱韩氏门楣!”

韩奕冷笑连连:“什么是你该得的?什么是你不该得的!贺氏女是你该得的吗?!你当真以为那贺氏女真的喜欢你吗?!呵!愚蠢!四个皇子,十多个伴读,哪个不是身份贵重的名门公子?只有你是个末流的寒门子!她贺氏女为何不去逗弄别人,偏偏就是围着你打转!”

“因为你最稀奇,她在宫中长大,从来没见过寒门庶族!你以为她把你当人看吗?说不得在她眼里,你就是阿猫阿狗!图个稀奇!没有脾气又好逗弄着,新鲜着呢!”

“不是!阿熙不是那样的人!儿子能分清楚谁是真心,谁是假意!”韩耀双眸通红的瞪着韩奕,咬牙道,“我是父亲的亲子,父亲何故如此辱我?说出这般的话,父亲脸上就有光了吗?她喜欢我,不是因为父亲母亲将我教养的好吗?儿子自认为在各方面不输任何人!为何父亲总也不满意!”

韩夫人哭道:“夫君何必如此说耀儿,皇后分明对耀儿夸赞的很,那贺氏女我也见了,乖巧懂事,这本是天大的好事,怎么放在夫君的眼里,就是这般的不堪!”

韩奕勃然大怒:“住口!无知妇人!你差点害了我们韩氏一门!韩耀开春才十二,那贺氏女才八岁!知道什么是喜欢!早早的定亲,对谁有好处!莫说韩耀如今对此事尚一知半解!那贺氏女知道什么是定亲!”

“皇后一意孤行,端是用心歹毒,你却还当做好事!这哪里是好事,这是泼天的祸事!你回来竟是一句都不肯对我说!难道你要定下亲事才对我说吗!天地君亲师,只要我没死!这事谁也做不了主!”

韩夫人大哭:“皇后话语间是有这个意思,可未说现在就定下此事。没有苗头的事,我怎敢对夫君言明,若皇后直说要定亲,我焉敢不与夫君商议?我也觉得两个孩子年纪尚小,想再等上两年,等耀儿十四岁再议此事也不迟,我以为这不是什么大事……哪知道夫君会如此……”

韩奕怒声吼道:“你想!你想得倒美!马不知脸长,就这心思还敢出去应酬皇后!这种事如何会明说!等到明说的时候,那就是定下了!到时候再想改都不可能了!你以为我们韩氏在皇后眼里算什么!开口说一声,已算是给尽了颜面了!难道还会和你左右商量几次不成!你真敢啊!你也不瞧瞧自己!也不瞧瞧自己养出的好儿子!凭什么娶贺氏女!”

韩夫人哭道:“妾身虽不知夫君是哪里知道了此事,但是此番去宫里,绝非是夫君想的那般!”

韩奕喝道:“还敢狡辩!哪里知道?哪里知道!大皇子特意截下了我,亲口说的,还能冤枉了你不成!呵!大皇子都知道的事,宫中只怕传遍了,幸好陛下还不曾过问,不然你让我如何回绝!愚妇!最近你哪里都不许去!看好你养的好儿子!”

韩耀通红的眼眸瞪向韩奕:“父亲何故辱及母亲,这里面的弯弯道道,母亲怎么会清楚?且母亲看自己的孩子定然是好的,哪里会想那么多……阿熙待人真心真意,素日里也听说听道的……”

“住口!不许你再提她!你也觉得自己很好是吧?你哪里好了?!她喜欢你?你真有脸说!她才多大!她又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说喜欢你?凭借日落东山不得圣心的贺氏?还是看似风光的皇后?呵,她能从你身上得到的,比你想的都多!你是大皇子的伴读,总有一日会是他的拱肋之臣,谢氏那是几百年的一等士族,别的皇子有什么资格和大皇子争?!”

韩耀大声辩驳:“父亲说的这些我懂,这两年我从不曾忤逆大皇子半分,且大皇子为人正派,最是端方,我是真心奉他为主君的,不管如何,都不会改变!”

韩奕冷笑连连:“你同为父表忠心又有何用?!你既然什么都明白,也该知道谢贵妃与皇后不睦已久,若非谢贵妃不争,已经没了母家做依靠的皇后,还能坐在后位上?即便有陛下的宠爱!她如今也不过是在后位上风雨飘摇不安度日!否则为何拉着贺氏女这个挡箭牌日日和皇子们争宠?贺氏女又算什么身份?中宫所出的公主吗?!”

韩耀哑声道:“父亲可以骂我,可你不能那么说她!她对儿臣没有坏心!她年纪那么小,婚姻一事,定也不知情,该是皇后私下决定的!父亲若不同意,儿子无话可说,可父亲不该一次次的辱没她,更不该如此编排皇后。儿子在宫中,陛下对皇后当真是情深意重,很是敬重忍让,更无失宠不安一说。”

韩奕被如此顶撞,恼羞成怒,下了死手的抽打韩耀:“你那么懂为臣之道!为何还要心存妄念!你与贺明熙的婚事坐实了,大皇子还会信任你吗!呵!莫说那时,你看看你此时,你将路走到哪里去了!大皇子近三年来,只有你一个伴读,可今日陛下为何宣高林之子入宫?赏花吗!那是给大皇子做伴读去了!”

韩耀抿着唇,脊背挺的很直,一动不动的回道:“高钺入宫乃自己所求!众位皇子身边,唯有大皇子只有儿子一个,才被陛下安排在大皇子身边!绝非是父亲所想那般!”

韩奕冷笑连连:“执迷不悟!若大皇子当真心无芥蒂,为何要特意截下为父,将中宫有意为你和贺氏女的婚事做主,悉数告知!为父为官数载,从来没有见过两面讨好的臣子!你如此的朝秦暮楚,到最后只会被两边放弃!你以为皇后是好心好意的给说亲吗!呵!她这是摆明了挑拨我韩氏与大皇子的关系!”

韩耀沉声道:“父亲莫要将所有人都想的那么势力,大皇子许是心有忌惮,但皇后娘娘是真心宠爱阿熙的,并无所图!”

一句又一句的顶撞,直顶得韩奕的气炸了肺,只恨不得将韩耀打死:“天真愚蠢!”

韩夫人拽住韩奕拿藤条的手,哭道:“夫君莫要再打了!出出气就算了,你要将我儿打死了!他才十二岁,如何能明白这其中的厉害!耀儿入宫这几年,让夫君何其省心,除了这亲事,哪里给你惹过事?陛下不是一直都在夸奖耀儿吗?自耀儿入宫后,但凡能说得上话的,谁不说你养出个好儿子!这般的孩子,莫怪皇后娘娘与贺氏女喜欢啊!”

☆、第四章:辛苦梅花候海棠(21)

韩奕累的气喘吁吁,瞪着韩耀,许久许久,一把扔了手中的藤条,沉声道:“你觉得你有理,你没有错,是吗?如今你也接触了外面的事,那你好好想想,我韩氏从一个佃农,走到今日的地步历经了多少艰辛?”

“一样在朝为官,为何每每宴请,他们总将父亲摈弃在外!因为他们看不起我韩氏!在他们眼中,韩氏甚至连庶族寒门这四个字都不配!你身为韩氏嫡长子!父亲对你期望多高,你可知道!”

韩耀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儿子从不敢辜负父亲的期望,不敢在学业有半分松懈,且事事以大皇子马首是瞻。”

韩奕深吸了一口气,坐在了地上,与韩耀平视,沉吟道:“如今韩氏在外面看起来花团锦绣,全因十多年的圣心不衰。一朝天子一朝臣,我韩氏,若想真正的跻身士族,或做个真正的新贵,最少还要三代的努力,且要三代圣心不衰!若父亲老了,韩氏就没落了!那么你和你的子孙后代,将什么都不是!”

韩耀抿唇,许久许久,轻声道:“儿子将来定会让韩氏跻身士族,绝不会将韩氏带入没落!”

韩奕侧了侧眼眸:“为父相信你!那你可知道,谁能给你最好的出路?”

韩耀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大殿下性格中正,君子端方,身份贵重。陛下无嫡子,大殿下为贵妃所出的长子,又有外家谢氏帮扶,将来必能一飞冲顶……”

韩奕长舒了一口气,打断了韩耀的话,娓娓道:“好,还算没有糊涂彻底,你既然知道大皇子是你唯一的出路,若失了大皇子的信任,你今后还有什么可仰仗的?为了一个全无用处的贺氏女,丢了大皇子,你觉得划算吗?若你生在谢氏、王氏、陈氏甚至贺氏,你都有任性的资格,可你生在我韩家,做了父亲的儿子,就不能有一丝一毫的任性与私心!”

韩耀缓缓垂下了眼眸,低声道:“阿熙只是个娘子,如何会让大皇子忌惮?若此事真成了,也是阿熙比较吃亏,不管父亲如何的看不上,她都是士族的娘子。如今士庶不通婚的规矩,虽不像以前严格,可我韩氏若是能娶个士族,不是锦上添花的事?父亲为何如此排斥阿熙?”

韩奕笑了一声:“我韩氏将来必然要娶大士族之女,可也不见得非得是士族,如今的出身不像几十年前那般占据了全部,只要是手握权柄的朝臣之女,无可无不可。可这人必然不能是贺氏女。为父已和你说过了原因了,陛下为人偏颇,对中宫言听计从,谢贵妃母子因此在宫中吃尽了苦头,谢氏几次施压,因陛下性格执拗的缘故,都适得其反!”

“在此事上,大皇子远没有你想的那么豁达!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谢贵妃母子都不会喜欢你娶贺氏女,让你与中宫越走越近!你平日里与大皇子形影不离,莫不是一点都没发现大皇子对贺氏女极为不喜的?或甚为厌恶吗!”

韩耀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呼吸变得很轻,许久许久,哑声道:“可大殿下胸襟开阔,豁达疏朗,虽有些矛盾,但也不至于与个小娘子一般见识……”

韩奕挑眉,娓娓道:“瞧瞧,你说这些话时,自己先失了底气。大皇子若当真不计较的话,绝不是胸襟的问题,是头脑的问题了。谢贵妃身份何等矜贵?因不得陛下宠爱,在宫中被赫连皇后压得抬不起头来。大皇子身为谢氏所出的长子,是皇子当中最没有脾气和架子的一个,这个自然和天生的性格有关系,但何尝不是因为在宫中际遇不好,才不得不平易近人?即便大皇子当真如你所说的那般风光济月,不计较自己的得失,难道他就不心疼生母吗?”

韩耀怔愣了片刻:“可是父亲,我……”

韩奕拍了拍韩耀的肩膀,轻声道:“放在十多年前,若赫连皇后愿意为你做主亲事,不管是谁,父亲都会真心为你欢喜。赫连将军夫妇殉难后,陛下看似宠爱中宫,却收回了赫连氏的兵权。赫连族中凋零,如今连面上的风光都没了,全依仗赫连皇后一人支撑度日。她现在是中宫,再得宠又能如何?一时的风光罢了!大皇子母子如今在宫中,虽看似度日艰难,风雨飘摇,实然也不过是看似罢了!你不趁落难时雪中送炭,难道要等谢贵妃母子手掌大权时,再去锦上添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