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耀缓缓垂下了眼眸,极轻声的开口道:“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韩奕虽是不忍,还是摇了摇头:“四位皇子各有母族,且都有相应的势力。皇后至今一无所出,以后也不会有任何凭仗,但凡她有个皇子,父亲也不是不能考虑此事。陛下的偏心,父亲也是亲眼所见,那贺氏女也确实颇受陛下宠爱,甚至看似超过了几位皇子。皇位这事,我们说再多也是无用,最后还得看陛下的意思,中宫盛宠数十年……”

韩耀头脑一片空白:“只因她将来可能一无所有,父亲便看不上了吗……”

韩奕移开了眼眸,不忍道:“若这婚事放在你二弟三弟身上,父亲也不会如何反感。若不是大皇子专门截住了为父特意来说此事……为父说不得也会和你一样,心存侥幸。可你是我韩氏寄予厚望的嫡长子,许多事,不能有半分的冒险。”

“别人有资格说不、说要,你没有。你也不能一事无成!否则,我们韩氏将重回泥地,说不得世世代代,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你必须去抢去夺!不择手段的向上爬!到时,你才能说,你想要,你可以要。到时,你的子孙,才能如王谢子弟那般任性!”

韩耀怔怔然的抬眸望向韩奕,许久许久,不知要说什么,可不知为何,心里茫茫然的难受着:“父亲,阿熙人很好,对儿子也好。以后儿子会很努力、不!会更努力,比所有人都努力,一步步的朝上走,若皇后当真提起来,父亲不要一口回绝此事,可好?……”

“阿熙,真的是个特别好特别好的娘子,我从没有见过这样好的娘子,从没有人像她这般待儿子,如珠如宝……父亲,没有好的姻亲,阿熙什么都没有,我也能走到万人之上……父亲,儿子求您了,若有半分机会,就允了这婚事吧。”

韩奕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眸中已无半分的不忍:“你这个岁数,如何知道什么是最好?你以后还会遇见各种各样的人,走很长很长的路。她只是路途刚开始的一片风景,因为你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风景,才会被吸引。她绝不是最好的,也不会是这一生待你最好的人,前面还有许多人,许多路,更多更美的风景等着你。待你真正的好,是对你、对我韩氏有帮助的娘子或是姻亲,你可懂?”

韩耀努力的睁开眼,仰着脸,不让眼泪滑落:“父亲,那也许不是最好的,但我知道,这肯定是我最想要的……父亲就没有过。想要的人或是东西吗?”

韩奕沉吟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我韩氏子弟,没有资格任性!你自小聪慧,最是玲珑。如今,你为何要哭?真得是因为父亲不允你吗?你哭,是因为你明白,只要你与贺氏女的婚事敲定,那么你将永远失去大皇子的信任!”

“你与大皇子朝夕相处,心中最是明白他对中宫,对贺氏女的忌惮与厌恶!你知道这婚事没有希望,若是选择了,你将没有任何前路可言。如此,你无助,你凄惶,你哭!你心里明白一切!为何还要来逼迫你的父亲?或是,为何还要父亲来逼迫你选择?莫不是如此,心里就能好受一些吗?”

韩耀的手慢慢的松开了韩奕的衣襟,似乎转瞬之间,那双眼眸犹如失去了一切光泽般,他空空洞洞怔怔然的望着前方,泪水无声无息的滑落,在地上晕染开来。

风吹过泪湿的眼眸,那一树的繁花,纷纷扬扬飘飘洒洒,荡在半空中,仿佛整个天空整片云,整个院落都是花色,美妙的然若梦境一般……

风停歇了,半空中繁花锦绣,也逐渐的沉寂,打着旋落了下来,片刻间,零落成泥……

☆、第四章:辛苦梅花候海棠(22)

暮春的季节,皇室校场。

明熙一路小跑,身后一如往日那般跟着一群人:“耀郎!耀郎!”

皇甫策连头都不曾回,皱起了眉头,看了一眼身侧韩耀,稍有不耐的开口道:“我去阿钺那边,你把她打发了再过来。”

韩耀身形微微一僵,站在了原地,深吸了一口气:“是。”

明熙跑到了韩耀身旁时,率先挡住了皇甫策的去路,不客气的开口道:“大皇兄!”

皇甫策脚步微微一顿,蹙起的眉头,缓缓展开,瞥了明熙一眼,淡淡的开口道:“何事?”

明熙重重的哼了一声:“我耀郎大病初愈,你为何就让他上骑射课?他是你的伴读,将来可是你的帮手!你怎么一点都不会心疼人?”

皇甫策再次皱起了眉头,重重的哼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是我让他来的?”

明熙甩了甩手绢,哼哼:“你当我不知道,他历来最听你的话了!我耀郎病了那么长时间,也不见你问上一句,送点东西!枉我耀郎天天在娘和我面前说你的好话!阴险狡诈!假仁假义!人面兽心!”

皇甫策怒极反笑:“贺明熙!你这个粗俗无知的蠢货!”

明熙甩了甩手绢:“呵,骂人只会这一句,也不知道谁是蠢货!看见你就烦,快走快走,做人一点眼色都没有,耽误我和我耀郎说话!”

“你!……”皇甫策气得脸色铁青,但却站定了脚步,不肯离开了,“阿耀,随我去挑选马匹。”

明熙闻言,眉头挑了起来,再次挡住了皇甫策的路:“你走你的!叫我耀郎作甚!挑什么马匹!我耀郎的早挑好了,你没手没脚吗?你母妃没告诉过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吗?”

韩耀沉了口气:“贺明熙!不得对大殿下无礼!”

明熙忙转过头来,趾高气昂的神色,立即转变成笑眯眯好脾气的样子:“耀郎,你的病真的好了吗?好好的,为何突然病得那么重?我要去看你,韩夫人说你得了时疫,怕我招上,不让我过去。”

“可我根本就不怕,我身体好着呢!娘担心我,我怕惹她伤心,这才不得不等在宫中。不过我给你送去的药和东西,你都用了吗?还有那些点心?我可是每日每日看着他们做的,天天都有送呀!以前你每次都把芙蓉酥饼吃完,我看你喜欢吃,也有动手做了一两次,可是我做的太难吃了,就没有给你送去。”

韩耀撇开了眼,淡淡的开口道:“若是无事,我就先过去了。”

“不着急不着急,我们说说话呗。你生病时,可有想我?这段时间,我可想你了,天天想,想的书都读不下去了,你看我瘦了呢!”明熙笑眯眯的将圆圆的脸凑到了韩耀的眼前,让他看。

韩耀退了一步,沉吟道:“贺娘子自重!”

明熙拿起手绢给韩耀擦了擦额头上汗珠:“你是不是穿得太多了,娘给你做了好几件春衫,也不见你去拿。你来了,也不知让人只会我一声,若非是裴达听人说了,我还不知道你来了呢!我都来不及给你做好吃的,只带了两三样,你先凑合着吃。一会下了学,你随我回去,娘也好久没见你了呢,可想得慌了!”

韩耀后退了一步,垂眸道:“贺娘子,你若只是闲聊,便先走吧,我还有事。”

明熙似乎一点没有看出韩耀的冷淡来,笑道:“怕什么,我又不会耽误你的事儿!你不用去选马匹了,我都给你备好了!年初时,柔然进贡了三匹汗血宝马,两大一小,好多人都想要那匹小马驹,可谁能争过我!一会你去看看可喜欢那匹小马驹!纯白色的!特别好看!”

韩耀抿着唇,侧目间看见皇甫策铁青的脸,进贡的马驹好多人想要,不外乎几位皇子,但敢去争抢的,只怕也只有大皇子和四皇子。

明熙似是也注意到韩耀的目光,转回身去看向还戳在原地的皇甫策,不耐的皱起眉头:“你瞪我耀郎作甚?不服气也没用!给我了就是我的!我愿意给谁就给谁!抢不到就这副输不起的嘴脸!你要是想要,怎么不去和陛下说去?!”

“哼!说了也没用了!现在一匹都没有了!小马驹在我这儿!大的在娘那里,还有一匹在陛下那里!你临华宫马尾巴都摸不到!还瞪我耀郎!让你走,你还杵着!你的礼仪课都上到狗肚子里去了!不知道非礼勿听吗!”

皇甫策如今才十一,再好的涵养,也都没了,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贺明熙,你知道猪都是怎么死的吗?……”

明熙嗤笑了一声,用手绢扇风,很是不屑道:“你杀的呗,怎么?威胁我吗?粗俗无礼愚蠢!跑边去,别打扰我和我耀郎说话!”

“贺明熙。”韩耀淡淡的开口道。

明熙忙转过身来,谄媚的笑道:“耀郎,你大病初愈,不如不要去骑射了?我们回去,我让他们给你炖药膳补一补!”

韩耀移开了眼眸,逐字逐句道:“你可知廉耻二字?”

“知道啊!我都会写了!去年就学会了……”明熙说到一半,笑容僵硬在脸上,好半晌,才呐呐道,“耀郎,你在骂我吗?”

韩耀抿唇,沉了口气:“真难得,你还能听出来。”

明熙绞着手娟,委屈的噘着嘴:“耀郎,我又没有做错事,你为何要骂我?”

韩耀冷笑一声:“耀郎是你能叫的吗?我叫韩耀,你不知道吗?”

明熙小声的辩解道:“可是……可是,你以前也没有说不能叫啊!”

韩耀冷哼:“你知道我生平最讨厌的是什么吗?”

明熙宛若做错事一般,垂着头偷看了韩耀一眼,小声道:“什么?”

韩耀淡淡的开口道:“我最讨厌的,就是那些自以为是,对别人指手画脚的娘子!每日的喋喋不休,没有半分娘子该有的矜持,着实让人厌烦至极!我病了一场,想明白了许多事,好人家的娘子不该是你这样的!既不懂礼义廉耻,也不明白何为贤良淑德!”

明熙慢慢的红了眼:“好好的,为何要骂我?以前也是这样的,你还很喜欢,我又没有做错什么……”

韩耀冷笑连连:“我喜欢?你以为我想应酬你吗!你觉得你没有做错!那是因为你所作所为皆是错!你的自以为是和沾沾自得,给别人带来了无尽的麻烦与羞耻!在这宫中谁见你不是绕道就走!你以为我韩氏一介寒门惹不了你,才如此有恃无恐是吗!你当真以为,我韩氏真会怕你不成!”

明熙吧嗒吧嗒的掉眼泪:“好好的,怎么说起寒门来了,我没有说过这些话,你不喜欢听,我就不会说,你喜欢听什么,我就说什么。我那么喜欢你,怎么会让你伤心,我也舍不得……”

韩耀疾言厉色,怒声喝道:“住口!不说不代表心里没有!你既什么都不懂!便别出来丢人现眼了!哭什么哭,真真让人厌烦!以后休要再来我眼前!在中宫将规矩与礼仪学个清楚!省得出去以后,人家会说,我大雍教养出来的贵女,是个不知廉耻,无德无容的粗野丫头!”

“呜呜!我招你惹你了!为何要这样骂我!耀郎,你这是怎么了,本来还好好的……”明熙泪如雨下,红肿的眼睛,怯怯的望着韩耀。

“住口!以后不许再叫我耀郎!若让我听见一次,定然不饶你!我还有事忙!贺娘子自便!”韩耀话说完,转身朝皇甫策走去,半途却定在了,“从今以后,你若无事,少在我面前出现!我一点都不想看见你!”

明熙也不敢真的去拦韩耀,委屈的站在原地,嗷嗷大哭:“呜呜……我怎么你了!我怎么你了!耀郎,好好的,方才还好好的,你总要告诉我,你为何生气……”

皇甫策侧目瞥了眼,站在原地大哭不止的明熙,踱步从她身旁缓步走了过去。他面上虽无表示,但微微翘起的唇角,标示着好心情。好半晌,皇甫策回眸看了眼跟在身后的韩耀,轻声道:“早该如此,整日叽叽喳喳的,我都替你烦得慌。”

韩耀脸色十分难看,沉了口气,好半晌才开口道:“殿下也知我家中境况,我在宫中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每日每日应酬起来,早已十分疲累……中宫骄横,我韩氏本不想得罪,也怕给殿下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可我们一日大过一日,出仕之人最在乎声名,故……若因此事给殿下惹了麻烦,还望殿下莫怪。”

皇甫策闲庭信步,抿唇一笑,安抚道:“你就是顾虑太多了,若当真不喜,我还让你为了我应酬贺明熙不成?这几年也是难为你了,不过即便不当真不愿理会那人,也不必怕得罪她!你既是我的伴读,自然也是我的责任,我哪里会在意这些麻烦?中宫如何骄横,还能对我如何?”

韩耀缓缓垂下眼眸,轻声道:“殿下说得极是,以往是我顾虑太多,固步自封。殿下放心,从此以后,断不会让贺明熙再靠近咱们半步。”

皇甫策低低一笑:“呵呵,难得你想得明白,我也能清净些了……”

☆、第四章:辛苦梅花候海棠(23)

屋内的火墙还烧着,门窗关得很是严实。

明熙是被渴醒的,浑身都疼,太阳穴疼的最厉害。翻了个身,好半晌也不愿睁开眼,已是许久不曾尝过宿醉的滋味了,越发觉得难受了。

“呜,水……”明熙不愿睁眼,“我头好疼!再睡一会,阿燃来了,也别叫我。”

轻柔的被扶了起来,茶盅凑到了唇边,明熙一口气喝完了一杯温水,又被放了回去。一双微凉的手放在了明熙的额头上,又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明熙呼痛,那双手似乎是顿了顿,放在了太阳穴上,轻轻的按压了起来。

片刻间,头疼似乎缓解了不少,明熙闭着眼长舒了一口气:“屋里好热,还是想喝水。”

再次被扶了起来,又喂了一杯水。明熙喝完这杯水后,才感觉总算是活了过来,但耳边也过于清净了,有些不适应。往日的宿醉,可从来没有过这一份安逸,不睁眼要先被唠叨上一阵子。

明熙的思绪逐渐的回笼,睁眼对上了韩耀放大的脸,好半晌不曾回过神来:“咿?……”

韩耀半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遮盖了全部的心思,俊美的脸上没有半分的表情,可嘴唇有些起皮,眼底有些青黑,眉宇间满是疲惫。

明熙挑眉,有片刻的心虚:“咳……那个,韩耀?”

韩耀侧目,见明熙睁开了眼,没有同她对视,缓缓的松了手,坐到了对面:“何事?”

明熙见韩耀一直绷着脸,声音沙哑,更是心虚:“我昨夜喝醉了吗?”

韩耀眼眸盯着桌上的茶盏,许久,轻声道:“是。”

明熙很是尴尬,四处看了看,连应了两声,又道:“我给你找麻烦了吗?”

韩耀面无表情,轻声道:“你说呢?”

明熙连连点头,轻声道:“哦哦,那什么……我酒品一直不好,我知道我知道,那个……其实你可以把我交给谢燃或谢放的……哦,不然直接把我扔在原地也成!我醒了,自己会回去的!”

韩耀垂着眼眸,冷笑了一声:“谢放跟着谢逸早走了,谢燃醉到人事不省,外面天寒地冻,若将你扔在原地,当真有个好歹,以你的脾性,难免要怪怨牵连无辜的人。”

“好吧好吧,无辜的人。我如今不过是个百夫长,牵连什么无辜的人,这怨气,呵,都可以炼个妖怪出来了。”明熙歪着头看了一会无辜的人,有心讽刺几句难听的,可不知道为何脑海里有些分不清的画面,话一说出口就温和了许多。后脑突突的跳着疼,她抬手摸了摸后脑,立即痛哼了一声。

韩耀不及说话,几乎是弹坐起来,极快速的拿住明熙的手,侧目间对上明熙有些疑惑的目光,不自在的垂下了眼眸:“昨夜撞到了,一会回去找大夫看看。”

“哦。我说怎么那么疼。”明熙盯着韩耀,疑惑道,“我怎么觉得你今天那么奇怪呢?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你要给帝京传消息吗?”

韩耀十分自然的放开了手,笔直的跪坐在桌前:“你想让我传吗?”

“当然不想了!我好不容易才出来,若非是我肯自出宗族,贺李氏劝父亲给我弄了几张路引户籍,我哪里能出来?”明熙立即坐正了身形,却感觉脚下传来一阵剧痛,她看了眼□□脚踝上的那个大包,又疑惑的看向韩耀。

韩耀掩唇轻咳:“你昨夜喝得有些多,甚是不安……”

“啊!哦哦,好了好了,不用说那么仔细,谁会想知道自己是什么发酒疯……”明熙打断了韩耀的话,只感十分的尴尬,万分的丢脸,好半晌憋出一句话来,“裴达还在梅园,你派人把他叫来。”

韩耀侧了侧眼眸,望向明熙散乱的长发:“你想这样回去?”

明熙倒也不以为然:“没事,一会罩在大氅上,谁也看不到的。”

韩耀挑眉:“此事不急,你先同我说说,你为何要自出宗族,你为何要离开帝京?你为何又要入漠北军?”

明熙愣了愣:“我何时说的我自出宗族了?……哦,方才那是口误!不过,不管我做什么或是想做什么,我觉得以我们的关系,你管不着,韩大人觉得呢?”

韩耀抬眸对上明熙满带嘲弄的眼神,满心的凄凉,化作了满腹的怒气:“我是管不着!可总有能管着的人!太子你自然不惧,陛下你就不惧了吗?他一片慈心,允你出来散心,可不是为了让你来漠北军镇守边界,真刀真枪的挣军功的!”

明熙冷笑一声:“我为何不能凭自己的本事镇守边界,争夺军功!?我已经这个岁数了,已经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了!你走你的自己的路,我也有我自己的路要走!我从不曾对你选择指手画脚,你凭什么来对我指手画脚?难不成,我这一辈子就只能在帝京做个别人面上尊敬心里鄙夷的贺氏嫡长女吗?”

韩耀脸色涨红,怒声喝道:“你这个岁数?你以为你多大了?你今年才十八!正是最好的年华!你为何不能在帝京做你的嫡长女,即便贺氏有诸多不满,只要陛下还活着!他们不敢对你指摘半分!谁敢鄙夷你!你要什么没有!为何要来这苦寒之地!受这般的苦楚!你是在报复谁!”

明熙怒极反笑:“韩大人!我入漠北军,能报复得了谁!你觉得谁会真的在乎?!我没有打算让任何人知道此事!还是那句话,不管多大,我都有我自己的选择!今日是你碰见了我,知道了此事。若你碰不见我,不知道此事,即便我战死沙场,也不需要你韩耀为我收尸!甚至也不会有人特意的去告诉你,我的死活!”

“韩大人也宿醉未醒吗?你当真记得自己的身份吗?你以什么身份对我来说这些话?你也好,你的主君也好,都没有资格管我!”

韩耀脸上满是难堪,长长的呼了口气:“好好好,贺明熙你可真是……战死沙场,呵,战死沙场!我是管不了你,可只要我与谢逸说一句,这漠北就再无你的立足之地!你说我管得着还是管不着!你可以不回帝京!我也可以不告诉任何人见过你!你甚至可以做别的事!但你是个娘子!如何能从军!如何能守卫边陲!你瞒得了一时,你还瞒得住一世吗!”

明熙挑眉,缓缓的靠在了椅背上:“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想和你争辩这些,你着人去叫裴达。”

韩耀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压住了心中的怒焰:“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可你想清楚了,若被裴达看见你如此模样从我屋中出去,是你能得了好,还是我能得了好?”

明熙咧了咧嘴,立即觉得头又疼了,想到裴达的样子,立即忘了吵架了:“还不快着人进来,给我梳洗,万一他一会找来,可不光是我自己的麻烦了!”

辰时已过,阳光正好。梅园这一早就人来人往,因有了裴达的操持,院内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厨房里早早的冒起了白烟。

谢燃跌跌撞撞,头重脚轻的走了进门,坐在桌前连喝了两杯热水,才感觉清醒了些,抬眸看裴达笑盈盈的走了进来:“裴叔……有醒酒汤吗?”

裴达忙道:“有的有的,昨夜等小郎君到子时,我一看隔壁还没有散场,就想着你们要通宵达旦呢!一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

谢燃咧咧嘴:“什么通宵达旦,我在桌前睡了一宿,阿熙这个没义气的,明知道兄长要护送仲兄,还将我一个人留在厅中,还好火墙烧得旺,不然还不冻死。”

裴达的笑容僵了僵:“那什么?阿燃郎君没有和我家郎君在一起吗?”

谢燃愣了愣,与裴达对视了片刻:“阿熙没有回来吗?”

裴达道:“没有啊!我还说和阿燃郎君在一起,肯定不用担心,这才不曾派人去接啊!阿燃郎君没有看见我家小郎君吗?那会不会是谢将军……也不能啊!谢将军怎么也得给我家郎君送回来啊。”

谢燃道:“我仲兄醉倒了,兄长护送仲兄回府了……哪有空理我和阿熙?我还说,连个伺候的人都不曾留下,定然以为我要歇在此处呢……”

裴达回过身来,忍不住尖声道:“那我家小郎君会去哪里!这可如何是好!”

谢放大踏步的走进来,听到了最后一句话,蹙眉扫视过两人:“出了何事?”

☆、第四章:辛苦梅花候海棠(24)

竹园正房内,气氛比方才温和了许多。

明熙从铜镜里打量着,垂眸为自己束发的韩耀,好半晌开口道:“我昨天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奇怪的事了?”

韩耀眼眸未抬,一丝一缕仔仔细细的将那头发梳理顺畅:“不曾。”

明熙了然的挑了挑眉:“可我为何觉得今日的你那么奇怪?”

韩耀将所有的长发固定在手里,好半晌才开口道:“啰嗦。”

明熙皱着眉:“按道理说,我们能这般的相处该是好事,可你说我怎么那么不习惯呢?这种伺候人的事,你怎么做的就那么自然呢?仿佛做过很多遍一样,按理说不该啊!你自小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咳,哦哦,对对,举案齐眉么,有了娘子的人自然和我们不一样。”

韩耀抬了抬眼眸:“你若不满意,我让小厮来伺候。”

明熙不以为然的撇嘴:“说话就好好说话,作甚威胁我,我也用不到小厮,不就是束个发髻吗?哪里那么讲究,我们前番抵抗柔然时,我连着三四天都不曾梳洗,也没见有笑话我发髻散乱。”

韩耀停了所有的动作,抬眸望向铜镜之中:“很值得炫耀吗?”

明熙骤然想起,方才因何争吵,因宿醉到底还是累,干笑道:“随便挽个发髻就成了,一会我回去,裴达还要重新收拾的!”

韩耀道:“你绾了半天,也不见绾个发髻出来。”

明熙道:“平日里我头上可没有伤!我这不是一碰就疼吗?还说呢!你既看见了我,怎么还让我摔成这样!我都不曾埋怨,你还来编排我!堂堂四品大员,出门在外的,连个丫鬟都没有,小厮哪能伺候人?我早就听说慕容芙上面有五个兄长,端是骄纵,这个醋缸竟是连……咳咳……”

韩耀似乎懒得搭理明熙,将所有的长发都轻轻握在了手中卷了起来:“怎么?没气了吗?”

明熙话说一半,深觉当着人家的面,如此编排人家的娘子,不太道义,这才住了嘴,嘟囔道:“好好,吃醋是因为在乎,自家的夫君,自然自己心疼,丫鬟什么都是……”话不曾说完,明熙又觉得牙酸,实在说不出违心奉承的话来,“呃,算了算了,意会意会吧!她自来与那王雅懿拉帮结派,在宫中时,就没少掐我!与你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别指望我能说出什么好话来!不过,在这一点上,你们两个倒也般配!”

韩耀将白玉冠固定好后,抬眸看了眼铜镜,缓缓的松了手:“没话找话,是想知道帝京的事?”

明熙立即道:“谁说的!我可什么都没说,也没打听!”

韩耀侧了侧眼眸,不再看明熙:“好,那我去让人送你回去。”

明熙忙道:“你昨夜是不是说,有事情给我说?”

韩耀背对明熙站定,片刻,轻声道:“无事。”

明熙歪着头想了一会:“可我为什么记得,你说了很多遍有话对我说呢?”

韩耀走到门口站定,背对着明熙冷笑一声:“我现在不想说了,你又奈何?”

明熙哼了一声:“出尔反尔!”

韩耀不语,骤然打开了房门,却见裴达、谢放、谢燃正好驻步门前,抬手欲敲门。韩耀挑眉,目光缓缓划过众人:“谢将军、谢校尉,来得这般的早,可是有事?”

谢放拱手道:“阿熙彻夜未归,裴管事着实担忧,不得不一早前来打扰韩大人。”

裴达看见韩耀骤然一惊,脸色变了变,好半晌才干笑了两声:“原来是阿耀郎君来了,奴……我说是谁呢?阿耀郎君,可曾看见我家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