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耀撇了眼裴达,冷笑了一声:“你家郎君我是没见,但你家娘……”

“裴叔!裴叔!我在这里!”明熙急声打断了韩耀的话,“阿燃快来,我脚扭到了。”

裴达也没心思应酬韩耀了,呼天抢地的朝里面跑:“怎么好端端的扭到脚了!我说让你和阿燃郎君一起,怎么竟是一个人在此啊!可让人以后怎么放心让你出来……”

谢燃拱了拱手,没有说话也挤了进去,一时间,门口处只剩下了谢放与韩耀两个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谢放为裴达、谢燃的失礼,有些尴尬,拱手道:“韩大人休要见怪。”

韩耀撇了谢放一眼,随意的拱手道:“不怪,我与她们相识比你早了许多,何须大将军来赔罪?”

谢放眸中露出些许讶然来,挑了挑眉:“某何时得罪了韩大人?”

十月底,帝京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自九月二十九那日,陛下下旨勒令太子闭宫思过。景阳宫的光景一日比一日的冷清,往日里走来走去忙个不停的宫侍,一夜之间都不见了踪影。地上堆满了枯枝残叶,因无人洒扫的缘故,一日日的腐朽,透着阴森破落之意,整座宫殿看起来比冷宫还幽静破败一些。

正是傍晚时分,一日火墙烧最暖和的时候,虽如此,因皇甫策十分惧冷的缘故,屋内的四角,都还放着火盆,一侧的红泥暖炉上,冒着水汽。

外面看起来早已败落的景阳宫,在皇甫策所居的正寝半分不显,一干摆设所用,都是宫中供奉最好的。窗外虽是大雪纷飞,屋内温暖如春,因不用上朝理事,皇甫策颇能享受这段悠闲时光,顺便安安心心的调养了身体。

这个月柳南极为用心的为皇甫策调养,但到底体质不好,二十九那日晕厥在太极殿里,刚一入冬受了风寒,这些时日精神看起来不错,人却消瘦了不少。

此时,皇甫策身着米色阔袖长衫,眉宇舒展的倚在贵妃榻上,漆黑柔顺的长发随意披散着,一双凤眸微微挑起,白皙的下巴与嘴唇,在散落的长发间若隐若现。他的目光落在了棋盘上,莹白如玉的手指,无意识的拨弄着桌上一株开得极为可怜的兰花,

柳南看了一会,甚觉心疼,期期艾艾的开口道:“殿下,咱们就两株兰花。那一株殿下浇水太多淹死了,这一株奴婢养的精细,好不容易开了花。奴婢估摸着放在屋里,多少有些水汽,又是火墙又是火盆,太过燥的慌。殿下万一再摸死了,当真是一株都没有了。”

皇甫策并未抬眸,不以为然:“死了,再去搬几株就是了。”

“哪那么容易啊!这两株也不是白给啊!贵着呢!如今谁将咱们当会事,个个都是见钱眼开的东西,拿捏尚且来不及,哪里会白白给咱们东西。外宫的宫侍都跑没了,也没一个人过问。如今这屋里的摆设,都是咱自己的。这火墙和炭火,那样不是买来的……”柳南话说到一半,狠狠的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这不是陛下还在生殿下的气嘛,大家不敢朝殿下这里凑,一下冷清了许多。”

皇甫策眼眸都未抬,仿佛一点都不在意:“你第一日入宫吗?这般的事,不该早就想到了吗?”

柳南见皇甫策不甚在意,轻舒了一口气:“还真是第一次经历,以前跟在娘子身边,虽也遭受些冷落,可她那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即便再没落,也不是谁都敢拿捏的……”

皇甫策抬起眼眸,一双凤眸黑黝黝的,没有半分情绪看向柳南:“柳总管的意思,孤连个娘子都不如了。”

“哪能啊!这怎么一样啊!贵妃娘娘和殿下都是极和善的人啊!哪里会真的和一个娘子计较啊!陛下看似宽容,实然对殿下心有介蒂,皇长子这就满月了,陛下拟旨大赦天下,对谁都是宽容的紧。偏偏对您严苛,这一个月不到,斥责您的旨意连下了三道。宫中又都是些见风使舵的小人!”柳南磕磕巴巴的终于将宽心的话说完了,到底心里还是没有底气,不住的偷看皇甫策。

皇甫策也没有真的生气,垂了垂眼眸:“外面可有什么消息?”

柳南垂下眼眸,轻声道:“能有什么消息,宫禁森严,谁能给咱们递消息。”

皇甫策侧了侧眼眸,抿唇一笑:“是吗?王家就没有传一点消息进来吗?别家呢?如今柳管事也算豪富一方了,宫中缺银钱的人还不够多吗?”

柳南偷看了皇甫策一眼:“呵,谁都知道奴婢是殿下的人,要紧的事,拿钱也买不来的,那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殿下也不见得有心思听。”

皇甫策动了动棋盘:“如今正得清闲,说来听听,只当消遣。”

柳南吭叽了半晌 ,开口道:“奴婢也想打听打听王二娘子的消息,可王氏确实没有半分消息传进来!”

皇甫策面上没有半分起伏,但捏着棋子的手指微微一顿,转眼即逝,开口道:“是吗?”声音也没有半分起伏,仿佛当真一点都不在意一般。

柳南垂着眼眸,自然也没看见皇甫策这细微的动作:“听说王二娘子自幼得教于祖母,祖母乃谢氏旁支,正经的南人。我们大雍虽不拘这些闺门之礼,但南梁最讲究这些,王二娘子比别人矜持一些,也属难免的。”

☆、第四章:辛苦梅花候海棠(25)

皇甫策轻声道:“生辰那日,王氏送了些什么贺礼?你去找出来,拿给我看看。”

柳南掩唇轻咳:“独山玉雕有些太大了,一会让陆全找人搬来可好?不过,搬来瞧瞧还要放回库房去,娘子曾说,古籍有云,玉乃至阴之物,太大的玉石玉枕,不宜放在寝房,尤其是殿下这种一年四季手脚冰凉的人,屋内最不适合放这些。往日咱们在阑珊居里,屋里一件玉石摆设都没有。”

皇甫策微点了点头:“王氏就送了这一份礼吗?”

柳南笑道:“这是自然,王氏又没有分府别过的人,怎么还会有几份贺礼!殿下真是……呵呵呵呵,哦哦,最近陈氏的四娘子感染了痘症,听说十分厉害,似乎伤了头脸,已经一两个月不曾出门了。”

皇甫策怔了怔:“陈氏?”

柳南掩唇笑了起来:“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陈氏四娘子正是咱们未来的侧妃娘娘呢!当初赐婚时,就站在殿下不远处啊!”

皇甫策顿了半晌:“何时传出的消息。”

柳南道:“有一段时间了,陈大人几次上折子,求陛下恩准陈四娘子回祖籍养病,都被陛下压下了。”

皇甫策扔下手中的棋子,缓缓的靠回了长榻上,许久,抿唇一笑:“孤竟是一点都不奇怪。贺氏最近可有消息传来?”

柳南忙道:“贺氏一族自先帝起为人就十分低调,往日里也没有什么消息,何况今时今日。”

皇甫策笑道:“你可别小看了贺氏,虽是如今不显,但几十年前虽比不上王谢,但也不输沈袁。父皇不喜贺东青,这才有意压制,到了皇叔这里,贺东青本就可有可无的人,用不着为难,也没什么可重要的地方。”

柳南笑道:“奴婢进宫多少年了,也就娘子在宫中,还能隐约听些贺氏的消息,若娘子不在宫中,说是一等的士族,谁知道贺氏是谁啊!”

皇甫策侧了侧眼眸,轻声道:“如今大雍贺家门楣虽是不显,但南梁的贺家历经数朝屹立不倒,自然有所凭仗。当初南梁贺妃毒杀太子未遂,后南梁太子登基,贺家该有灭顶之灾,最后虽是元气大伤,但多少保住了性命和大部分家业,世家底蕴可见一斑。”

“贺东青之父贺甯,乃南梁贺氏家主惶恐之下,从嫡支中摘出一房人投奔大雍。可贺氏家主估计没想到自己能保全贺氏,于是这般的保命之举,放在南梁和大雍就是有两头讨好的意思,试想谁敢重用这般的人家?若放在三十年前,整个南梁谁家和贺家没有些许姻亲?”

柳南想了想,小声道:“听闻娘子养在中宫,也是因为当初贺甯说是将嫡长女放入宫中以安陛下之心……”

皇甫策嗤笑一声:“无稽之谈!什么贺甯的意思,父皇没打算重用贺氏,要他家人质作甚?再者,虽是嫡长女,可一个娘子如何能做人质?若要人质,哪里有嫡长子贵重?惠宣皇后不知在何处,见了未满周岁的贺明熙,投了眼缘,吵着闹着要养在中宫的。臣子又不是奴婢,这事本也是极为难的,可贺东青为求出头不择手段的,贺明熙的母亲,那时已身染重病,缠绵病榻了。”

柳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如此说来,倒是比传言合理的多,先皇那时已有四个皇子,中宫无所出,心里该是极不好受的。若是四位皇子,但凡有身份卑下的生母,好歹还能抱入宫中教养,可殿下的兄弟……不能抱养也是好事,不然中宫养出的皇子,即不是嫡子,只怕也比别的皇子尊贵……咳!自然,不管百姓还是皇室,长子尊贵不输嫡子。”

皇甫策笑了一声,不接柳南的话:“贺东青也非一点用处都没有,父皇用不着,是父皇还没有打算一统天下就……皇叔用不到,是皇叔的性格就少了魄力。可不管父皇还是皇叔都知道,只要我皇甫氏再出一个明君,贺氏必然用得上!贺东青与南梁贺氏,尚未出三代,打断骨头连着筋,将来一统天下,整个贺氏能为我大雍所用,当可省下许多力气。”

柳南恍然大悟:“陛下给殿下赐婚时,没有选择那些人,专门点了贺氏二娘子,还赐了字,怪不得啊怪不得!当初奴婢就觉得贺东青哪里来的那么大的面子,给个侧妃已算是补偿了,如何还赐了那么特殊的字……”

皇甫策缓缓闭上了眼眸,许久许久,轻声道:“贺氏这门姻亲,在父皇和皇叔看来,都是必然的。父皇……当初不敢将主意打在贺明熙身上,自然压下不提。皇叔这里考虑的更多,贺明熙说是贺家的女儿,生母早逝,自己被养在宫中,出宫后自成一府,与贺家离心离德。这般尴尬的存在,哪里有贺东青与继妻亲自养大的嫡女贵重。”

柳南轻声应道:“这个是自然,人说生恩不如养恩重。”

“贺东青还是个没有骨气的,特意跑去皇叔那里,为嫡女求个侧妃的位置,正瞌睡有人送去了枕头,皇叔焉有不答应的道理?皇叔赐婚又赐字,也有笼络拉拢之意,反正送出去买好的人也是孤,他可是半分不心疼……否则光凭贺东青的几句话,他们贺氏就能落个分量如此重的侧妃吗?”

‘德’之一字,在大雍一直都是极为特殊的。□□生母就是德妃,先帝的生母也是德妃。

柳南忙道:“这对殿下也是好事啊!听闻贺二娘子自小温柔端正,最是和气不过了,颇有王二娘子几分风仪,既殿下不喜娘子那样的性格,那贺二娘子与王二娘子的性格极为相近,自然也能得殿下心意。”

皇甫策侧目,许久许久,轻声道:“生辰那日在花亭,你虽站的远了一些,可当真什么都没听到吗?”

柳南沉思了片刻:“殿下不必朝心里去,都是娘子斗气说的。不管如何,还不是为了殿下。小娘子们一旦生了占有之心,个等个的护食……虽然殿下也不是吃食,但就是那意思,恼羞成怒或是争宠时所说的话,有时候也做不得数的……”

皇甫策不明所以的笑了一声:“那些性情就半分做的不真吗……”

柳南忙道:“哪能当真啊!都是一时争执的口不择言,殿下真不必耿耿于怀。”

皇甫策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极轻声的开口道:“可孤当时真想杀了她们啊……可笑的是转过脸去,孤还不是还要笑着吗?翻云覆雨等闲间,呵,孤尚且如此,她们又会比孤好多少呢?”

“这世间有几个人像贺明熙那般,喜怒和爱憎,都明明白白的放在你的眼前呢?大家都是一样的性情,可孤为何每每想起,都觉得那一幕当然让人厌恶至极啊!”

柳南愣了愣:“哪至于如此啊!殿下最是知道了,娘子们都这样啊!有些人识大体,气到心里,面上不显。可有些人性子烈,不会忍气吞声,实然大家都是一样的啊!当初殿下找个歌姬听会曲儿,娘子都喊打喊杀的,有一次甚至还抽了殿下一鞭子呢……若每个娘子都是如此的不能忍,将来这后宫之中,殿下才是最受苦的哪个啊!现在奴婢回想起来,都心疼的慌。”

皇甫策侧了侧眼眸:“贺明熙是不是也得罪你了?为了让柳管事省心,人家可是倾尽了家财,最近也不见你念她一个好来。”

柳南大呼道:“奴婢可真冤枉啊!哪里是为了让奴婢省心,是娘子心疼殿下啊!不是奴婢不念人好来,这不是怕说多了,殿下心里难受吗?每每提起来,殿下那次不是……这还不是为了给殿下解心宽吗?”

皇甫策骤然睁开眼眸,望向柳南,冷笑了一声:“你当真是越来越会揣测孤的心意了,可你怎么知道你就揣测对了呢?”

柳南苦着脸:“奴婢好歹跟了您好几年了呢!可您要奴婢怎么说?如今都这个时候了,奴婢说一万次,娘子喜欢殿下,心里都是殿下,也于事无补啊!当年是殿下不要娘子的呀!那话说的个绝……您如今正妃侧妃好几个,娘子那样的性格,能回头,也不会回头的。娘子一走了之时,倾尽家财也要给两个人买个了断,只怕早已将殿下弃之不顾,哪里会回头。”

“买个了断?当孤是什么!”皇甫策骤然抬眸,怒声道:“柳南!……你当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柳南忙跪下身来,委委屈屈的不敢抬头:“是殿下非让奴婢说啊!奴婢也不想说那么直白啊!奴婢也就心里琢磨的!殿下非逼着奴婢说实话,又喊打喊杀的……可殿下到底要听什么呢?真话假话都不让说,这可是不是让人作难吗……”

皇甫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垂眸,轻声道:“孤看这地板脏的紧,你擦干净些。”

柳南看了眼一尘不染的地面,轻声道:“都是早上才擦的……哦哦,奴婢这就叫人再擦一遍。”

皇甫策抬眸,看向柳南:“孤信不过别人,你自己擦吧。”

柳南愣了好半晌:“呃……”

皇甫策缓缓的躺了下去:“孤睡会,你不要发出声响,若吵醒了孤,你知道后果……”

☆、第四章:辛苦梅花候海棠(26)

揽胜宫,中宫所在,才入六月,天气已经十分炎热了。

屋内隐隐有哭泣声,惠宣皇后气急败坏的从屋内走出来,看向一侧满头大汗的裴达:“人呢!还没有来吗!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皇甫策入门便听到惠宣皇后的怒气冲冲的声音,忍不住扬起了唇角,敛了敛眼眉,踱步走上到长廊下,很是规矩行了个大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惠宣皇后望了眼皇甫策身后,冷笑连连:“你来作甚!本宫找的是韩耀!”

皇甫策显得十分的恭敬,轻声回道:“母后稍安勿躁,韩耀去了校场,一时半会回不来,儿臣先来看看,母后到底有何急事。”

惠宣皇后眯了眯眼,冷笑了一声:“这大热的天,你怎么巴巴的凑了上来,竟是来看笑话的!呵呵!当真是有恃无恐了!韩耀如此,到底是为了什么吗?你当真以为本宫拿你们母子没有办法吗!你给本宫跪下!”

皇甫策闻言抬眸,剑眉微挑,不动声色的跪在了廊下,轻声细语道:“母后何故发那么大的脾气,儿臣确实半分不知。”

“嘤嘤嘤!”明熙哭着从屋里跑了出来,指着皇甫策大叫道,“什么不知道!娘!就是他!就是他!肯定是他!不然耀郎,也不会那么对我!这都多久了!还天天骂我!我都不还口还骂我!今天他还在边上煽风点火!如今耀郎见我就讨厌!不许我跟着他!以前都好好的!肯定是他!”

惠宣皇后忙抚过明熙的额头:“阿熙快别哭了,不然一会又起烧了!娘什么都知道,放心好了,既然自己撞进来,娘也不会轻易饶了他!”

“对!就要狠狠的教训他!”明熙一边哭一边点头,转身跑进了屋子。

惠宣皇后不曾回头,侧目看向皇甫策,冷声道:“别用那么纯良无辜的眼神看本宫,陛下又不在此地,你装给谁看呢?”

皇甫策缓缓垂眸,轻声道:“儿臣年岁尚小,不明白母后再说什么。”

惠宣皇后挑眉笑了一声:“阴险狡诈的人装惯了,总也以为自己很闲良。快十二,也不小了,本宫近来听闻你母妃常招王二娘子入宫?怎么,你们母子这是又看中了王氏女,要亲上加亲吗?”

皇甫策仿佛丝毫不在意惠宣皇后的话,抿唇一笑,恭顺的答道:“母后说哪里的话,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般的事,母妃如何会和儿臣商量。母后私下里,给阿熙妹妹与韩氏做主的亲事,不是也没和人商量过吗?”

惠宣皇后眼神微闪,凌厉的瞪向皇甫策:“好好好!果然是你!本宫说此事尚不曾有苗头,怎么满宫皆知了!可你也别太得意了!本宫为难不了韩氏,还为难不了你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别忘了,陛下是你父,本宫才是你的母亲,你那为妾为妃的娘亲,即便将王二招来一万次,也是无用的!”

皇甫策面上波澜不惊,温声道:“母后能特意过问儿臣的婚事,儿臣自然心存感激。可如今揽胜宫中乱成这样,只怕母后没有这个闲心。阿雅虽与儿臣门当户对,也常常过来,但也不一定就是做亲的。儿臣年岁尚小,不曾考虑此事。自然,儿臣也知道母后的难处,没有养好的女儿,如何外嫁?母后当真愿意做主,不管是谁,儿臣都欣然接受。”

惠宣皇后顿时沉着脸,冷声道:“皇甫策!你也不照照镜子!凭你也敢再打我阿熙的主意!”

皇甫策不以为然的笑了一声,轻声细语的开口道:“儿臣哪里敢,贺氏嫡长女听起来唬人,可若无母后做依仗,在外看来,就是无人理会的野丫头。儿臣身为父皇的嫡长子,即便做亲,这样的人家,这样的人,儿臣当真看不上半分的。”

惠宣皇后怒极反笑:“做亲?你做梦吧!你还真拿自己当个东西!你以为本宫看不出来吗?你和你那母后一个德行,外在恭顺贤良,内心阴险狡诈!你也配!你这样的人,合该烂臭在臭水沟里,给本宫的阿熙提鞋都不配!”

皇甫策倒也不恼,微微一笑,娓娓道:“母后此话差矣,做亲说得都是大妇。贺明熙刁蛮任性,乃宫中人尽皆知之事。这般的人,莫说是咱们这样的皇室,即便放在普通人家,如何能做人大妇?”

“臣子家好好的女儿,被咱们养成这样,放了出去许配给谁,都是祸害一家。韩氏耕读之家,最是本分,母后又何必欺负那些没有靠山的人?儿臣愿为母妃分担分担,到时候贵妾或是贵嫔,不管如何都留她一个分位。”

惠宣皇后歇斯底里的尖叫道:“皇甫策!你这阴毒狡猾之辈!你真以为自己有多尊贵?皇长子!你可真有脸说!本宫若真计较,你算什么皇长子!你这蝇营狗苟之辈,巴着你母妃抢别人的夫君,巴着抢来的皇长子之位,自鸣得意个什么!!你这样的人,合该一辈子活在不见天日的阴谋诡计里,永世不得翻身!”

皇甫策冷笑了一声,轻声道:“母后何必如此?不管我是怎么的来的一切,但现在一切都是我的。皇长子之位也好,母妃的贵妃之位也好,都是父皇给的。母后若是不满,大可找父皇说去,如此不成体统的与我喊叫,又有何用?”

惠宣皇后沉默了片刻,脸上的怒色缓缓散去,突兀的笑了两声,蹲下身来,轻声道:“你父皇也不会好过的。总有一日,你父皇会更后悔。你以为他只是远着你们母子就算了吗?不是的,总有一日,你们父皇会恨自己,也会恨你们,恨不得没有你们,恨不得掐死你们!”

皇甫策似乎一点都惊讶惠宣皇后的恶毒,挑眉道:“但愿母后能等到那一日。”

惠宣皇后不怒反笑,轻声道:“本宫说呢,韩耀与阿熙在一起,也不曾碍着你,你为何巴巴的作梗,原来竟是有了这种心思。呵,小小年纪端是异想天开啊!莫说是为妃为妾,即便你有意迎娶正室,我阿熙也不会嫁给你这种卑鄙小人!这一辈子都不会多看你一眼的!”

皇甫策骤然抬眸,冷笑道:“母后看可别想岔了,韩耀如何与儿臣有何关系?儿臣为何要从中作梗?贺明熙性格如何,母后心里最明白了,儿臣能打什么主意?正室……呵,母后当真异想天开啊!”

“住口!本宫可没有你这样的儿臣!”惠宣皇后骤然站起身来,“你和本宫有什么可装的?你说本宫异想天开,本宫也不反驳你,放心好了,本宫定不会给你坐实这异想天开的机会!你想同我阿熙在一起,只要本宫还活着,都不可能!这一辈子不可能,下辈子也不可能!”

皇甫策紧紧的抿唇着,眼底翻涌着浓重的雾气,许久许久,冷笑道:“母后莫要将话说绝了,万一自打了嘴巴,到时候谁面上都不好看!”

“娘!娘!”明熙一阵小跑从屋里跑了出来,将一个小马鞭递给了惠宣皇后,哭着打嗝,“娘!给你!打他!狠狠的!”

惠宣皇后脸上的冷笑,化作了温和的笑意,轻声道:“傻孩子,虽说是你大皇兄,可他却不是娘亲生的。妾室的庶子,娘如何能打,万一打了被陛下知道,想必心里不好受吧。”

明熙跺着脚:“可也不能就这样算了呀!呜呜……我多可怜,我耀郎都不理我了,也没人和我玩,我去上课那些人都躲着我!呜呜……大皇兄这样欺负我,娘都不管吗!”

惠宣皇后叹了口气:“傻孩子,你和娘不一样。你与你大皇兄是兄妹,自己的事还是要自己处理,你和他的事情,要娘如何管?”

明熙忘了哭,肿着眼,想了好半晌,似乎明白了一些:“那我自己能打吗?”

惠宣皇后轻声道:“娘总是向着你的,陛下不知道,谁能责怪你不成?”

明熙恍然大悟的转过身去,瞪着皇甫策:“什么大皇兄!陛下都不在!他才不是我大皇兄呢!”说这话,就狠狠的抽了皇甫策一鞭子!

明熙虽是年纪小,但气力却不小,且这马鞭又是正合她用,这全身力气的一鞭子下去,当真不算轻。

皇甫策冷不丁的挨了一声,不禁闷哼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怒声道:“贺明熙!你敢如此待我!”

明熙哪里会怕,接连又是两鞭子:“吓唬我!我会怕你不成!若非你这小人从中作梗!我耀郎会不理我!”

“贺明熙!你有何证据,说我从中作梗!阿耀要如何,难道会真的问我不成!”皇甫策伸手拽住了鞭子,有心说两句狠话,可对上明熙那双哭肿的泪眼,一时改了心意,不禁开口大争辩了几句。

身为皇长子,即便际遇不好,但从小到大也从没有挨过一次打。三鞭子抽下来,当真是从皮肉疼到了骨头里,何况夏袍薄凉,鞭子过后只剩下火辣辣的疼。

惠宣皇后轻轻一笑:“阿熙好好想想,娘教了你多少好话,做了多少事,才让阿耀对你另眼相待,为何会架不住这挑唆的人的一句话,可见那从中作梗的人,在韩耀眼里是极为重要的!不是你大皇兄,又会是谁呢?看看,阿熙要好好看看这人嘴脸,免得以后上当受骗,都不自知呢。”

明熙骤然睁开眼眸,使劲抽回了鞭子,又狠狠的甩在了皇甫策的身上:“都怪你!若非……”

“贺明熙!你在作甚!”韩耀急匆匆的跑进来,看见了这一幕,一时间连大礼都忘记了行,几乎是横冲直撞的跑了过来,抢走了明熙手中的鞭子!

明熙怔愣在原地,小声道:“耀郎……”

惠宣皇后当下冷了脸:“韩耀!你好大的胆子!本宫管教皇子,与你何干!”

韩耀眼中闪过一丝懊恼,拿着鞭子躬身行礼:“韩耀见过皇后娘娘。”

明熙侧目看向韩耀,懦懦的开口道:“耀郎,你肯理我了?”

韩耀抿了抿唇:“贺娘子自重,韩耀以为一个好人家的娘子,不会对人执鞭相向的!”

明熙忙将手背在了身后:“我只是在为我们出气啊!若非是他,耀郎又怎会不理我?!”

韩耀怒然抬眸,瞪向明熙:“都云贺娘子任性非为,韩耀当初尚不以为然,今日一见,才知这世上没有空穴来风之事。韩耀与贺娘子一刀两断,当真是正确至极!”

明熙大哭:“嘤嘤!耀郎为何要说这样话!我是因为舍不得你,才生气啊!”

韩耀怒声道:“你难过就要抽别人出气吗?我认识的贺明熙可不是个刁蛮任性的娘子!你怎么下去的手!当真……当真歹毒!”

明熙忘记了要哭,睁大了眼睛,吧嗒吧嗒的落泪:“耀郎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他他方才还还在编排我,我都听到了啊……”

韩耀抿唇,冷声道:“别人说你一句,你便将人朝死里打?不是任性歹毒又是什么?”

明熙怔怔然的望向韩耀,许久许久,仿佛忘记呼吸了一般,眼泪吧嗒吧嗒的朝下掉。不知过了多久,她轻声道:“你一直都那么想吗?”

韩耀侧开了眼眸,咬牙道:“往日里摄于中宫威严,韩耀不敢反驳反抗罢了!深怕一日,贺娘子反复无常伤及无辜,没成想今日韩耀亲眼所见,贺娘子竟如此不堪。”

“韩耀!”惠宣皇后骤然瞪大了眼眸,怒声喝道,“将韩耀给本宫拖出去!没有本宫的召见,以后不得入揽胜宫半步!”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开始设定的性格就是如此,跋扈任性,不讨人喜欢。

所以,这就是原本女主的小时候,并不是为了洗白谁。

☆、第四章:辛苦梅花候海棠(27)

雪后的清晨,空气冷冽清新。

大雍宫银装素裹,比往日少了几分浓艳的烟火气,多了几分安逸祥和。

泰宁帝亲手推开了景阳宫的外宫的大门,新雪压不住的枯枝残藤,一股浓浓的腐朽味扑面而至。站在原地好半晌,也不见一人走过。不自主的,泰宁帝的嘴唇勾了勾,踱步朝内殿走去。

内殿的院落,虽干净整洁了许多,但也不见一丝人烟,该是早起人来人往的喧闹的时刻,可景阳宫从内到外,不见半分的声响。东宫的这般遭遇,当真让泰宁帝的心情更是好了几分。

六福推开了正寝的门,泰宁帝踱步进门,一股暖意,扑面而来。泰宁帝在门口站了一会,褪去身上的大氅,眉头不禁挑了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