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明窗净几,博古架上摆满了精致的器物,空气散发淡淡的龙涎香味,一株兰花在窗台上开得招摇。柳南拿着抹布,趴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呼呼大睡。目光划过四周,泰宁帝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悄无声息的走进了内间。

床帐里还是漆黑一片,皇甫策听到动静,缓缓的睁开了眼眸。整个人虽是醒了,可还宛若身在梦境一般,梦中的情景,历历在目,宛若发生在眼前一般。

泰宁帝猛地拉开了床帐,明亮的光线,让皇甫策不禁用手背挡住了阳光。泰宁帝站在原地,冷笑了一声:“呵,太子殿下好享受,什么时辰了,还没起呢?我大雍的太子,已堕落成这般模样了吗?”

皇甫策眯了眯眼,才看清面前的泰宁帝,脸上波澜不惊的:“皇叔好雅兴,这般礼仪,当是我大雍陛下的作风?”

泰宁帝甩手扔了床帐,拍了拍手上莫须有的灰尘:“还不快起身!”

柳南满脸压痕的从外面跑了进来,行礼道:“奴婢拜见陛下!”

泰宁帝侧了侧眼眸:“柳管事在地上睡得轻车熟路,可见东宫这日子不太好过啊,朕见了也着实不忍啊!”

柳南偷看了一下泰宁帝,也摸不着是真话假话,忙笑道:“奴婢想着心事,不小心睡着了。”

泰宁帝冷冷的瞥了眼柳南:“呵,这心事重的!这宫殿中,所用所享均是御前一等,可不是得让柳管事费尽心思嘛?”

皇甫策坐起身来:“柳南,还不快过来伺候孤穿衣洗漱,你让皇叔等多久?”

柳南正不知该如何作答,听见这句话,忙偷看了一眼泰宁帝,小声道:“陛下……”

“莫非还要等着朕去伺候太子吗?”泰宁帝挥了挥手,转身出了内间,坐到了长榻上。

柳南如释重负,走到了皇甫策身边:“殿下……”

皇甫策摇了摇头:“不必多说,伺候穿衣吧。”

一阵稀稀落落的穿衣声与水声,在内间里响了起来。

泰宁帝缓缓放下了书卷,侧了侧眼目望向内间的方向:“找件常服给你家殿下穿上,身上莫要佩戴过于贵重的东西。”

柳南侧了侧眼眸,才回想起方才的陛下也是一身白色常服,装束都是极为普通的物件。柳南虽有些疑问不敢发问,唯有到橱柜里找那些许久不穿的衣袍,不过因当初在阑珊居里的准备东西,如今几乎都在东宫,所需常服佩饰也是一应俱全。

片刻之后,柳南缓步走了出来,对泰宁帝轻声道:“陛下的早膳用了吗?”

泰宁帝缓缓放下书卷:“怎么?东宫不管饭吗?六福你去看看,有什么吃的?若是东宫没有,你去单独给朕弄一些过来。”

皇甫策走出来,挑了挑眉头:“皇叔好雅兴,也不怕东宫之物久放不洁,吃坏了自己。”

泰宁帝冷笑一声,目光缓缓划过四周:“人都在传,太子在东宫朝不保夕,惶恐度日,病寒交加,熬不过几日了。朕本是不信的,若当真如此,那必然不是我大雍的太子了。朕走在前殿时,满目苍夷,以为传言不假,走到后殿,觉得东宫打肿脸还在穷讲究,可入了这正寝,才知道东宫不愧为东宫,这一份将众人玩弄在鼓掌之中的手段,当真是得先帝真传。”

皇甫策微微一笑,抿唇轻声道:“侄儿当不得皇叔这般的夸奖。”

泰宁帝抿了抿唇:“你别那么谦虚,好在朕将兵权牢牢的握住,否则论起阴谋诡计来,朕只怕也不是你的对手。瞧瞧这屋里的一切,这份穷奢极侈,朕也甘拜下风。呵,寒病交加!也不知是谁放出去的风声,所图为何了。”

皇甫策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皇叔何必忿忿不平?您将侄儿关在这东宫里,一个月不到,连下了三道斥责的旨意,侄儿安生度日,不曾有半分怨言。”

泰宁帝冷笑连连:“只怕将你关在东宫,才如了你的心愿!这番折腾,不知又起了什么坏心肠!呵呵!何必将自己装的那么可怜?从小到大,这副笑面虎的样子,骗了别人也骗了自己,一点都不累吗?如今啊,朕真有些怀疑,当初你在阑珊居里快三年啊,当真是没有办法出去,还是自己不愿意出来呢?!”

皇甫策放在茶盏,抿唇一笑,娓娓道:“那时孤一身伤病,落下了病根,决计是装不出来的。阑珊居里,汇聚了整座帝京的名医,库内药品充足,补药大多比进贡的都好,侄儿不好好养病养伤,出来作甚?”

“再者,整座帝京只怕再也没有面上宽松,私底下戒备森严的阑珊居更有保障了,侄儿在阑珊居里,可是一点消息都不敢传出去,不然如何分辨谁忠谁奸?”

泰宁帝端着茶盏,恨不得一盏茶,都泼到皇甫策的脸上,可到底是帝王的涵养,虽是忍住了手上的动作到底是心有不甘:“如今你分清楚了吗?”

皇甫策微微勾唇,轻声笑道:“皇叔说笑了,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忠奸可分辨?不过是各得所需罢了。”

泰宁帝抿了一口茶水,舒了一口气,嗤笑了一声:“真是个聪明人啊!可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自以为聪明的人啊!”

皇甫策的笑容僵硬了片刻:“皇叔指得是什么?”

泰宁帝老神在在,侧了侧眼眸:“朕没指什么,有些人机关算尽,又能如何?有些人为了夺回,不会失去的东西,不择手段用尽心思,甚至赔上自己。可有些东西没了就是一辈子,却被自己连根斩断,弃之如敝履。不过,怎么选择,什么最重要,端看个人,朕说得不见得对。”

“不过,朕过了大半辈子,许是不是最聪明的,也不是最有手段的,可也算是看得清楚。偶尔想想,当真觉得这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啊!该!就该这样!所有的好运都眷顾在一个满心阴暗的人身上!只会让人觉得世道不平!当然了,世道不平的时候,朕就要踩上两脚,非得让他痛上一生!”

皇甫策微微侧目,冷笑了一生:“这大雍宫哪里都好,就是怨气太重了,宫中娘娘为争宠如此也罢了,好好的真龙天子,也成了这样,可叹可笑。”

泰宁帝不以为然的笑了一声:“你又好到哪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十一,好吃好玩好开心,大家好好过节呀。

☆、第四章:辛苦梅花候海棠(28)

冬日的大雪,似乎对帝京的影响不是很大。未至中午,洒扫干净的街道,已是熙熙攘攘。

皇甫策幼年虽能常常出宫,但自被先帝立为太子后,再没有什么机会出宫了。在阑珊居时自不必提,从阑珊居出来一年多的光景十分忙碌,也不曾有机会出来走走。

十月底,不年不节的一日,不知为何街上出奇的热闹,皇甫策与泰宁帝身着常服的坐在顺河楼的二层临街的厢房内,窗户开了条很小的缝隙,只要不是站在缝隙前,不会觉得的冷。

泰宁帝侧目,时不时的朝外张望一眼。厢房内无声无息的,只有茶盖拨水的声音,虽不知泰宁帝的用意,但皇甫策半分都不担忧,毫无介蒂的品着茶水。如今在东宫也是悠闲度日,不管出于何种原因,能出宫走走散散心,皇甫策十分乐意的。

不知又过了多久,街道上的人群爆发出了呼和声。

“呀!快看快看!那就是卫小郎!!”隔壁厢房发出了小娘子的惊呼声。

“可真好看呢!不枉我们一早守在此处!二娘子,阿芙阿姊!你们也快来看呢!”又是一个小娘子惊喜的喊叫声。

“你们看看就成,我与阿雅早已有主,就不凑这个热闹了。”熟悉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泰宁帝虽听到隔壁厢房的声音,不以为然,抿唇一笑,对皇甫策轻声道:“你也来看看?”

一队庞大的车队,在拥挤的人群里缓慢行驶,看似与进京的士族人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前排马上有三四个郎君略显狼狈。虽然冬日的瓜果不多,但从四处扔过去的仍然不少,玉佩荷包也就算了,可那些水果砸在身上,虽是穿得厚实,但皇甫策看着都有些疼。

泰宁帝见皇甫策缓缓收回了眼眸,笑道:“看清楚了?”

皇甫策漫不经心的开口道:“河东安邑卫氏子弟?”

泰宁帝十分得意的扬了扬眉头:“正是。”

皇甫策缓缓坐回了原处:“当年卫玠为躲避战乱迁移南方,从豫章郡到京城后被人山人海堵了去路,不想当夜猝死,这才有了‘看杀卫玠’的典故。如今看帝京这架势,卫氏郎君风采不减当年。”

此时,窗外又传来一阵阵的呼喊声,隔壁厢房再次传来几个小娘子的尖叫与叽叽喳喳的声音。

泰宁帝微皱了皱眉头,还是笑道:“这话说得可真酸呢!说先祖之事作甚?朕记得当年先帝几次征辟卫氏都被拒了,十分抱憾。如今卫氏举家入京,可知为何?”

皇甫策了然的挑了挑眉:“皇叔征辟卫氏入朝了。”

泰宁帝抿唇一笑:“自然,卫氏家学渊源,如今族中人才济济不输王、陈、沈、刘,以朕看来,帝京看来看去就这几家人,着实寡淡了些。该征辟还是要征辟,也显得朕礼贤下士,不是?”

皇甫策笑道:“皇叔特意让侄儿来看自己比父皇得人心之处吗?”

泰宁帝挑眉笑道:“哪里哪里,不过说起来还真是,你父皇在位时,为何卫氏都不入朝呢?想必是害怕做了你父皇手里的刀,噢不,还不是怕了你父皇手里的刀?朕与你父皇最大的不同就是不嗜杀,也不会将个人恩怨带入朝堂上来。”

皇甫策嘴角的笑意淡去了不少:“皇叔若这般说,侄儿认同。不管我们如何,自皇叔入城后,当真不曾枉杀过大臣,也与父皇的脾性截然不同。虽然皇叔与父皇比起来也无甚建树,但这也是皇叔比父皇得人心处。”

泰宁帝似乎没听出皇甫策的讽刺来,抿了抿唇,望向远处的城墙:“只是可惜程老太傅了……”

皇甫策怔愣了片刻,轻声道:“他是孤的恩师,也曾教导过皇叔,只怕是爱之深责之切的缘故,心里极矛盾。在大臣们看来,抢来抢去都是我们皇甫氏的天下,也无甚乱臣贼子一说,可太傅对皇叔救驾寄予厚望,见皇叔拥兵自重,心里的巨大落差,使他一时想不开。”

泰宁帝听到乱臣贼子四个字时,眼皮动了动,斜了眼皇甫策:“你这是在夸朕吧?怎么朕听着就那么不对味呢?”

皇甫策抿了抿唇:“以己度人,皇叔若不爱听,可当做孤没说……”

“二阿姊!二阿姊!你看到卫小郎了吗?!听我父亲说,陛下此番征辟卫氏,太子洗马一职就是专门为卫小郎准备的!”

“是啊是啊!职位端是清贵,这般的起步,将来的仕途比别人好上许多,当年的谢七郎也是太子洗马入的朝……咳!”

“阿雅莫听这些小丫头们胡吣,个个说话不过脑子的……卫小郎真有几分传闻中的俊美,听说前番他与几位兄长入城安置,被众多娘子堵住了去路,扔得满身果浆,不得不丢下几位兄长慌不择路的翻墙逃了!”说这话的人声音十分耳熟,听起来似乎比方才那些小娘子们都大了几岁。

“嗯,这事也被我兄长当做笑话,说给我听了。”极为温和又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往日的从容安逸,单听这声音,能猜到是何种清雅如兰的娘子。

皇甫策微眯起了眼眸,端起茶盏的手顿了顿,目光微动看向泰宁帝,不以为然的嗤笑了一声:“皇叔下得一手好棋。”

泰宁帝也有片刻的怔愣,眯眼望向隔壁的方向,一扇紧闭的窗户,隔开了两个厢房,一个屏风挡在其中,虽看似严实,但声音稍微大一些都犹如在一个大屋内说话。

泰宁帝道:“这些个娘子端是有闲情雅致,这么冷的天气还结伴出游。”

六福从门口悄无声息的进门,轻声道:“回陛下,隔壁的房间是慕容氏包下了,听闻王二娘子与韩夫人领着两家的几个同族的姊妹在此歇息。”

泰宁帝微微蹙起眉头:“这两间你不是都包下了吗?”

六福有些为难:“是都包下了!可咱们用的是什么身份!一介富商,那韩夫人、王二娘子是何等身份,没让咱们把这间也腾出来,在店家看来众位娘子已十分知礼了。”

“岂有此理!”泰宁帝压低了声音,怒斥了一声,又十分谨慎的看向那侧窗户。

六福忙小声道:“陛下放心,这侧的窗户从两面都能拴住,她们是打不开的。陛下与殿下说话声音一直不大,奴婢站在房门口尚且听不到,何况窗户离您们很远,娘子们说话清楚,是因为她们的茶间正在窗户下面,靠近街面的窗户,也靠近咱们这边,才显得十分吵闹。”

泰宁帝道:“你当初就该将一层楼都定下来!”

六福偷瞄了眼皇甫策小声道:“那怎么成!陛下想要微服,若那么大的动静,到时候只怕全帝京都心知肚明了!陛下许是不知道,自这卫小郎在帝京上了几次街,帝京的娘子们都是闻风而动,有些人脉的才能在这顺河楼包个厢房,岂不知楼下和街上的小娘们更多!”

大雍与南梁一般,皆是以貌取人,不管男女老少对美好事物的追求从不避讳,当官之人必须要容貌过关,且不得有隐疾或是残疾,掷果盈车也乃雅事。

泰宁帝摇头一笑:“都云这卫小郎有先祖卫玠之风仪,朕还当做夸赞,不想竟是真事。”

皇甫策嗤笑了一声:“皇叔别装了,又没有这等的天分,何必演得这般的累心?若你当真不知道,这太子洗马的位置岂能是说给就给?”

泰宁帝挑眉:“这些传闻,大多都是笼络人心而已,说出卫小郎有先祖之风这种话的人,大多都与卫氏相知,能有几分当真?卫氏虽是不曾入朝,但不可能永远不打算入朝,该有的名望还是需要经营的,不过都是为了有一日入朝罢了。”

皇甫策笑了一声:“若皇叔说是意外,那就全当意外吧。这对孤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

泰宁帝感觉十分憋屈,冷笑连连,口不择言道:“你这才叫以己度人!朕何须这些妇人手段!若朕的心思,你与那王二成亲之前都不要接触了才好!”

皇甫策挑眉:“原来这才是皇叔的打算啊,可惜时不待我,天不假年……”

泰宁帝皱眉:“朕怎么听着这词,用得那么怪?”

☆、第四章:辛苦梅花候海棠(29)

“阿雅,听闻卫宅买了谢氏闲置下的祖宅,如今与你们府邸一墙之隔呢!”慕容芙的声音再次从隔壁响了起来。她一开口,众多娘子都没了声响,似乎都在等王雅懿回答。

“三四月份就有人在隔壁看宅子了,后来听兄长们略提了一句,那处宅院本就合适卫氏这样的人口众多的居住,占地适宜位置也不错,每日上下朝也方便。”

一个陌生的娘子笑道:“卫氏能买到这般省心的院落着实运气,须知道谢氏原本就是南人,最注重亭台楼阁,山水相携。谢氏光这祖宅,陆陆续续建了十几年,才有了当初的光景,前番惠宣皇后去世后,谢贵妃与太子几乎要将半条街都赐了谢氏……谁知谢氏竟如此的想不开!”

慕容芙斥责道:“好好的提太子作甚!阿雅莫要往心里去,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陛下与殿下乃嫡亲的叔侄,即便有些误会,想必也……对了!听闻过几日你们家要宴请卫氏,那卫氏收了许多帖子都是石沉大海,只应了你家的邀约啊!可见这帝京之中说来说去,还是你们家最有脸面了。”

皇甫策缓缓的闭上了眼眸,不去看泰宁帝脸上揶揄的笑意,许久许久,开口道:“皇叔好手段!”

泰宁帝挑眉,低声道:“莫要高看朕了,虽说卫氏是朕征召的,但买哪一处房屋,或是有哪些娘子来看卫小郎,当真不是朕能左右的。”

皇甫策沉默了许久,笑了一声:“谢氏宅院前前后后建了几十年,用了多少能工巧匠,帝京出了名的赏景地便是谢氏园林,便是谢氏不想住了,会无缘无故的变卖祖宅?”

“啧啧,跟朕发那么大的脾气作甚?朕连你都没动,何必去动谢氏?虽然朕是不喜欢你,但只要朕还留着你这个太子一日,就不会动谢氏一分一毫,当然也不会重用他们一分一毫,他们要做什么,自然也不会给朕报备。”泰宁帝话毕拿起放在一侧的大氅,穿上后,侧目看向皇甫策,“走吧,小娘子说些家长里短的,有什么可听的!”

“孤再坐一会,回宫的路,孤知道。”皇甫策掀了掀眼皮,侧了侧身,倚在了长椅上,闭目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拨着茶水。

泰宁帝等了半晌,见皇甫策动不动,走过去压低声音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皇甫策未睁眼,轻声道:“若不听,孤怎么知道你们有意瞒着什么?皇叔要听就留下,要走只管走。”

泰宁帝气结:“什么能瞒过你!当真是……岂有此理!”

皇甫策修长是食指放在了唇上,温声道:“皇叔若将人招来,怕不好收场。”

“朕堂堂天子!你乃东宫之主一朝太子,居然窝在此处,做些偷鸡摸狗的宵小……”泰宁帝话说一半见皇甫策连眼都没睁,唯有扔掉了身上的大氅,坐到了另一处。

六福无法,唯有悄无声息的拣起了大氅,又吩咐外面送些茶点。

一窗之隔,小娘子们还在七嘴八舌的说着卫小郎的样貌与家世。

慕容芙坐在王雅懿的身侧,笑道:“阿雅,初一我们去启山寺上香如何?”

“阿姊们上香要跑那么远吗?大安寺就在城外,也近一些啊!”一侧的小娘子不等王雅懿开口便又道。

“笨蛋!启山寺乃是当初卫氏的家庙,后来卫氏回乡后,经了几次战乱后,成了众人的礼佛之地。这月初一,卫氏老夫人领着卫氏的几位夫人要去启山寺上香呢!卫小郎肯定要去护送的,好多小娘子们都去呢!”

“嗯嗯,我也听说了,卫小郎加冠之年尚未定亲,卫氏老夫人似乎有意在帝京为卫小郎寻一门好亲事呢。”

“哦……卫氏虽是久不入朝,那也还是一等的世家,卫小郎本是嫡子,又已是官身,放眼整个帝京。能匹配的人选也不多,哪里轮得到我们!二位阿姊若非一个嫁人一个订了亲,倒很是匹配……”

“怪不得!前几日我见陈夫人带着陈五娘子去兰桂坊里裁定衣装,本来谁家一年四季没有专做衣衫的绣娘,她们偏偏出来做了那么多!当时陈五还给的炫耀呢!原来如此啊!哼!有什么了不起的,若不是陈四娘子定给了太子做侧妃,哪里轮得到她啊!”

“现在还说什么太子侧妃,多风光的事?陈四娘子生了痘症,说是要回祖籍养病去呢!这都一两个月的事了,我父亲说陈氏的折子都上了好几次了,说陈四乃无福之人,怕冲撞了太子殿下,摆明就是要悔婚!看这样子,不管太子能不能翻身陈氏都不愿陪着了……”

“当初太子选妃,自己巴巴的凑上去!如今还没有出事呢!就想着先抽身!端是无情无义,这样的娘子娶回去又能如何!所谓大难临头各自飞……”

“我父亲说了,陈四本是冲着太子妃的位置去的!好歹也是陈氏的嫡女,不是太子正妃也罢了!毕竟是输给了二阿姊,可拢共三个人,做个侧妃还是最末等的!那贺氏算什么,居然还能得个字!不然,陈四连太子生辰宴都没去呢!只怕是丢不起那人呀!谁会像贺氏那般,做了妾室,还那么趾高气昂的!”

“什么痘症!就你们相信!这棵树要倒了,陈氏不想赔进去个嫡女才是!若陛下松口了,陈四回祖籍待上一年半载,到时候回来照样嫁个好人家!哪里需要为太子赔进去!”

“是啊是啊!我父亲也说过,陈氏那样的世家,多少代的底蕴,哪能甘心做个侧妃!好好的一个嫡女,白白的赔了进去,连个响声都没有!谁不知太子自小就中意二阿姊,一心想要求娶二阿姊呢!”

“太子衷情如今看来也不叫什么好事!此时,太子不在乎陈氏贺氏,她二人也都好脱身,可太子一心挂念二阿姊,早几日传言东宫病重,一日日的苦熬,若不是……二阿姊想要脱身,只怕不容易啊!”

“太子端是自私!若当真钟爱二娘子,自己已是走投无路了!无论如何都不该将二娘子牵连其中!这般境况了,即便是死也该退了婚再死!不然又白白的牵连了二娘子的名声!陛下如今有了皇长子,万般疼宠,只差立为太子了!我父亲说,太子的境遇一日差过一日,如今就是熬日子了,陛下若不是顾忌名声,只怕早就……”

“对对对,我兄长和父亲也是那么说的!若非是陛下顾忌本就不好的名声,哪里会让太子闭宫养病,只怕早就……可不管是早是晚,太子这病肯定是养不好的!端看拖多久了,养到皇长子三岁也有可能!反正东宫又无实权,说好听的是东宫,不好听的就是可有可无的摆设,陛下还真不怕太子翻出天去,不然当初也不会有恃无恐的一口气给太子定下三门亲事了……”

“好了好了!这些事有什么好说的!”慕容芙一声轻斥,众多小娘子一下噤了声。

☆、第四章:辛苦梅花候海棠(30)

慕容芙又开口道:“阿雅可莫要为了这些烦心,那些朝堂上的事,咱们管不着。陈氏想要悔婚,对你来说也是好事!光贺氏一门,不管赐什么字,你都不要放在心上!”

王雅懿倒是与慕容芙一般,一直坐在屋里没动,方才也没凑到窗口看个究竟:“怎能不放在心上?婚姻之事对我们来说,可是一辈子最大的事了啊!陛下一个月斥责了太子三次!阿蜜说得对,东宫就是熬日子,最好熬到皇长子三岁,算是长成了,到时候太子是死是活,谁还在乎?”

“可怜了我二阿姊过了年就要和个病秧子成亲了!陛下肯定是不会留下太子的……不然咱们也退婚算了!太子再好,如今也穷途末路了!为何要我二阿姊白白为个无缘无故的人赔进去一生!”

“太子现在就病死,也不见得是好事啊!太子病死前还不曾退婚,咱们二阿姊的名声,当真就坏了,当初就是……明明不关二阿姊的事,众人还要把所有的错,都推到我二阿姊身上,说来说去还不是死者为大吗!若谢氏当真有理,他们为何心虚的将祖宅都卖了!哪些个老夫人,哪个不信这些流言蜚语的?到时候再想寻一门好亲事怎么容易!”

“阿敏娘子当真不会说话!谢氏如何,与二娘子何干!太子这事是最难办了,死也不是,不死也不是!现在想退亲,恐怕更是不易了,不管他们在宫中如何闹,陛下与太子都是亲叔侄!陛下若非是要脸面,何必让太子养病呢!本是关乎二娘子终生的事,只怕陛下看来也没有多重要吧。”

“胡说!我们王氏还怕皇室不成!大家是臣子,又不是奴婢!他自己想杀侄子,还要人家的娘子赔上一生,哪有那么好的事!我大伯与众位兄长肯定会想办法的!”

“阿珊!这话岂是能随意说的!”王雅懿虽声音严厉,但与其当中并无怒色与反感。

那阿珊似乎一点都不惧怕,嗔怒道:“二阿姊,人家是替你委屈!我们王氏虽是他皇甫氏的臣子,可又不是奴婢!他们凭什么能全部做主!我们不愿意,他们也不能强迫我们!”

慕容芙幽幽叹息一声:“陛下这次想必是动了真格的了,姑母虽在宫中,可竟是连东宫半点消息都得不到,如今景阳宫外殿就是半个人影都找不到,到处都枯枝败叶的,听说比冷宫还要冷清几分,当真唏嘘……”

王雅懿道:“阿芙不必说了,我心中有数,这些事父亲与兄长自会定断的。”

慕容芙不忿道:“若非太子又是信物又是书信,对你纠缠不休,当初你也不会应了这婚事!如今又将你逼到了这两难的境地!谁曾想过东宫竟是如此没用!那么多人帮扶,竟是立不起来!可见以后也是个不成事!这婚事没了,阿雅也不要太过伤心了!”

许久许久,王雅懿似乎是叹息了一声:“我当初也不该心软,他自小就待我极好,有求必应,我本想着不管如何总该还了这份情谊……我总也看不得人家伤心难过,他的倾慕自是真心的,我当真是不忍心,这才……”

“二阿姊快别难受了!太子根本不值得你如此!他若是真心为你着想,早该自己出面与你解除婚约了!若陛下知道他愿意主动与王氏解除婚约只怕会拍手称幸!如今他无声无息的龟缩在东宫里,只等二阿姊为难,怕他本心就是想拖死二阿姊!说什么心慕阿姊,当初也不见得是真的!我王氏是什么样的家族,王氏嫡女即便不嫁于皇族,也是要做大世家的宗妇的,哪里需要做什么太子妃!”

“阿敏阿姊说得对,皇甫氏本就是草莽出身的兵家子,几十年前还一文不名,如今能占这天下,不过凭着杀戮手段与侥幸罢了!想我王氏乃几百年的大族,天下人说起士族来,舍我王氏其谁!可笑的是□□编纂族谱多年,一会说皇甫氏这个的旁支那个的旁支,谁相信啊!人家不过是惧怕□□淫威,只有捏着鼻子认了!”

“对!不说皇族士族,单我看太子那样的人就配不上二娘子!先帝可是有四个皇子呢!若非那个时候就算计了二阿姊,这才有了我们王氏帮衬,他凭什么做了先帝的太子!十几岁就如此筹谋人心,婚事都在算计里,哪里是什么真心倾慕!若他喜欢你,如今已走到末路为何还不撒手!这是让二娘子给他陪葬啊!他若死了,没有王氏的姻亲,陛下不知会如何追封!可有了王氏的姻亲,陛下也要顾忌顾忌士族的心思!”

“这般的卑鄙小人!哪里配得上二阿姊啊!二阿姊快别掉眼泪了!为这样的人哪里值得!伯父与兄长们不会让二阿姊一生都配上去,想必太子还在惦记来年的亲事呢!让他白日做梦去吧!一个只等姻亲帮扶的人,有什么值得二阿姊落泪的!”

“我也觉得阿珊娘子说得对,若太子对二娘子真心真意,定然是舍不得连累二娘子,可他现在如此……明摆了就是圈禁终生也好,病死深宫也好,都要拉上二娘子的一生陪葬!什么情深意重,二娘子快回去求求你父亲和兄长吧,万不能将一生都陪在这个心思阴暗又扶不起来的草包太子身上!”

慕容芙轻声道:“阿雅快别哭了,眼泪掉的我都心疼了,你就是太傻了……这事如今也不是咱们能左右的,你回去求求你母亲,不管如何,宫中那样的泥潭若陷了进去,你这样的性格,只怕要被吞的骨头都不剩了。”

王雅懿啜泣了两声:“我只当他待我情深意重,哪里想过还有这些,若他当真只是为了我的身份,哪里还值得我如此……可他即便当真如此,如今我竟还是可怜他……”

慕容芙轻声道:“傻瓜!你现在还怎么可怜他?若你和他一起赔进去,只怕到时候你比谁都可怜!我们自出身就是有身份的人,只怕真如她们所说,当初还是大皇子时,对你早就不怀好意了,且他三年了无音讯,都传贺明熙与他不清不楚,可这事得看两面,太子也不见得就多干净!你就是太善良了!”

王雅懿哭出了声响:“若当真如此,我……我……这婚事不要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