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福忙用衣角擦拭擦拭泪水,侧目看向谢放,挑眉道:“将军不必找人了,此处的人都已被提前打发了,陛下已等候谢将军多时了,您这边请。”

谢放听到了明熙的话,虽不认识眼前的人,也知道六福公公乃泰宁帝的心腹寺人,自然不敢托大,拱手道:“大总管先请。”

祁平从六福身后走出来,对谢放笑道:“大总管还有事,谢将军随奴婢来。”

谢放挑眉,侧目看向明熙:“我的侍卫,不和咱们一起吗?”

六福笑道:“谢将军不必担忧,您去述职,她也自有去处。”

祁平宽慰道:“如今都到内宫了,又是六福公公亲自领着,大将军有什么可忧心的?”

谢放沉默了片刻,拂了拂明熙肩膀上的皱褶,轻声道:“你自己多注意一些,少说话少惹事。”

六福见谢放如此作为,顿时失了笑意,冷下了脸子:“陛下已等候多时了,谢将军还是快些的好。”

明熙抿唇一笑:“大将军放心,此处我路熟,不会惹事的,一会若要出宫,咱们也在此处汇合。”

谢放也不好站在此处不走,唯有开口道:“那我先行一步。”

六福绷着脸,瞥了眼谢放离开的背影,不以为然道:“哼!堂堂一方守将,哪里有半分武将的干脆,娘子……咳,那个咱们走这边。

明熙轻笑道:“卑职但听公公吩咐。”

六福绷不住噗嗤一笑:“您还是快上轿吧!”

大雍宫外宫,禁军所正堂上。

高钺端着茶盏,抬眸望向院落,方才还是阳光灿烂,片刻的功夫,乌云遮盖了天幕,天气阴阴沉沉的。

陛下三日前传谢氏入宫,因圣旨传出的同时,又加重了东宫的守卫,众臣议论纷纷,谢氏那边虽接了旨意,可一整日里都毫无动静。

次日高钺不当值,因怕谢放临时入宫,又在宫中等了一日一夜,如此连着两日的相安无事,高钺才在副将周全的劝说下,回府休息,谁知谢放竟选了今日入宫。

一个时辰前,高钺才得知谢放入皇城的消息,不及换上甲胄,急匆匆的从府中赶了回来。

周全走进门,看见高钺,不禁笑道:“统领手中的茶盏都要结冰了,怎么还端着?”

高钺沉了一口气:“来人当真是谢放?”

周全道:“虽然六福公公将守卫都驱离了,可远看着那人就是谢放,这会已在太极殿了。”

高钺握住杯子的手动了动,沉思了片刻:“他何时入京的?有多少随护?”

周全道:“副将亲卫也不过二十多人,难怪安定城那边不曾传来消息了,就这几个人想要乔装入京,别人哪能想到?”

高钺紧蹙眉头,显然没有周全乐观:“回京述职,乃光明正大的事,他为何要乔装过安定?自甘凉城至此何止千里,十多二十个人,如何走过来的?天下当真已太平至此了吗?”

周全沉默了片刻,想了想道:“韩大人一介文臣送粮漠北,所带兵勇尚不足百人,他一个武将入京,轻车快马,自然无须那么多护卫。”

高钺摇头道:“韩耀每过一府,必然有当地兵勇护送到下个郡县,虽说从帝京出发不过一百多人,但州府护卫与京城护卫加在一处,每次都不少于五百人,回来的时候算是轻车快马,人数看起来这才显得少。”

周全蹙眉道:“谢放乃谢氏庶子,与嫡子谢逸不同,自来不张扬也不讲究排场,镇守甘凉城数十年,回京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是轻车快马,来去匆匆,此举也无甚可奇怪的。”

高钺道:“若说太子不曾圈禁东宫,朝中不是如今的局面,谢放如此作为,尚能说得过去。如今朝局不稳,谢氏沉寂多年,几乎所有的希望都寄予太子之身。如今太子已成强弩之末,谢氏又怎会眼睁睁的看着?”

周全道:“太子如何,那是陛下的心思,不看着还能如何?难道谢氏还想造反不成?可今日陛下对谢氏很是礼遇,与对待太子的态度截然相反,颇有拉拢之意?”

高钺道:“谢氏要是那么好拉拢,当初先帝也不必以纳后之礼,迎娶谢贵妃了。”

周全摇头道:“统领有所不知,今日六福公公一早就等在门口了,亲自将谢放迎进宫中,还带着一顶小轿。若无陛下的交代,在六福公公眼中,小小的四品武将又算个什么,封疆大吏,也不值得如此的。”

高钺沉默了片刻,手指微动,眯眼道:“谢放是一人入宫的?”

周全道:“还带着一个亲卫,远远看着十分年轻,最多不过十六七岁。”

高钺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谢放此时还在太极殿?”

周全道:“这会该是还在太极殿。”

高钺起身朝外走:“我去陛下那里看看。”

周全道:“统领身着常服无诏觐见……不如换上甲胄?”

“不必了。”高钺手指拂过袖口,转身疾步离开。

申时,天空飘起了细细碎碎的雪花,年节将至,今日太极殿书房里却难得的安逸宁静。

谢放站在书房里已近半个时辰,面上虽是不显,但不知为何,心里越发的尴尬与不安了。自入了这里,谢放的问安,泰宁帝连应都不应,只让谢放抬起头来,而后……泰宁帝将人打量了好几个来回,就一心看起了奏折,期间还时不时抬眼打量谢放。谢放虽垂着眼眸,时间越长,整个人越是紧绷了,总感觉被泰宁帝深深的嫌弃了。

隆冬的季节,书房内温暖如春,那些盛开或是将要盛开的花枝,仿佛透着几分春日的朝气与夏日的水雾,当真说不出的养眼养心。

不知又过了多久,泰宁帝缓缓放下折子,再次看向谢放:“什么时辰了?”

祁平道:“回陛下,申时将过了,天要黑了。”

泰宁帝笑道:“朕差点忘了爱卿还在,时辰不早了,你就回去吧。”

谢放怔愣了片刻,轻咳了一声:“那述职之事……”

泰宁帝长出了一口气,略有不耐的开口道:“述职乃正旦后的事,如今哪里着急?谢将军虽是个武将,但述职也是吏部的事,朕哪里能越俎代庖。”

谢放听着这话,有些不对,莫名其妙的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白白站了将近一个时辰,一开口就赶人,虽知道面前的人,在自己身上图不到什么,可总有种被利用的感觉。一阵尴尬的沉默后,谢放再次开口道:“随末将一同前来的亲卫,不知此时身在何处……”

“爱卿癔症了,朕只见你一个人进门,哪里有什么亲卫?”泰宁帝眉宇间已的不耐已能溢出来。

谢放忙道:“在内城门下时,末将与亲卫分开,此人跟六福公公一同离开,直至此时不见她人来。”

泰宁帝皱眉道:“即是入内城就分开的,你找朕要什么人?朕可不曾见你的亲卫。”

谢放心知泰宁帝这是有心将人扣了下来,心有不甘道:“左右无事,末将可再等上片刻,说不得她一会就自己寻来了。”

泰宁帝冷笑一声:“谢放!你当此处是什么地方?”

一个内侍急匆匆的从外面跑了进来:“陛下,高统领有急事求见!”

泰宁帝闻言挑眉,想也不想道:“不见!祁平你送谢将军出宫!”

谢放道:“陛下!那人年纪小,只怕独自一人到时不好出宫……”

“谢将军这边请。”祁平笑眯眯的打断了谢放的话。

谢放又站了片刻,见泰宁帝一直半垂着眼眸,不理不睬的模样,这才不甘心的拱手告退,随着祁平走出门。

片刻的功夫,细碎的雪花,已化作了鹅毛大雪。

一个人身披黑色大氅站在门外廊下,宫灯忽明忽暗,让人看不甚清模样。

谢放从那人身侧走过,突然感觉一道锐利的目光,让人很是不舒服。谢放皱眉望去,正对上了一双幽蓝的眼眸,在这冰天雪地的傍晚,那双眼眸中的感情似乎也被冻结了,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冷硬。

谢放丝毫不惧,眯眼与其对视了片刻,心中警钟长鸣:“那人是谁?”

祁平小声道:“正是禁军高统领。”

谢放点了点头:“听闻高统领颇得陛下青眼,如今看来也是年少有为。”

祁平笑了笑:“朝中的事,奴婢哪里知道哪么多。”

☆、第六章:一寸还成千万缕(6)

天已黑透了,鹅毛大雪很快淹没了空地,太极殿的内殿里,温暖如春。

龙涎香缭绕,呼吸间尽是当初的味道。寒冬腊月,太极殿的内殿各个角落里,皆是枝枝蔓蔓,依旧是熟悉的任性与奢侈。

短短一年,再次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明熙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自陛下做了这大雍宫的主人,处处内敛节俭,唯有暖房越建越大,一年四季都供应着各种花枝。寒冬腊月,大雍宫内处处可见绿色,时时有鲜花盛开,陛下病重时,暖房的鲜花供应也不曾断过一日。

明熙梳洗了一番,穿上了六福备好的罗裙。虽只是绾了普通的发髻,但那两支白玉簪将人衬托的越显温润平和。许是又大了一岁的缘故,又多了些经历的缘故,眉宇间少了往日的高傲与睥睨,整个人都柔和了许多。看似少了几分往日的艳丽,但那种沉淀下的美,更吸引人了。

泰宁帝将人打量够了,含笑将一块芙蓉酥饼,放在了明熙面前:“膳食都是照你往日的喜好定下来的,可你似乎不怎么爱吃了。”

明熙道:“哪里不爱吃,这一年多我可是做梦,都想着帝京的膳食。入宫前,与谢将军在顺丰楼吃了一些,这时候还不饿。”

泰宁帝冷哼了一声:“那甘凉城长大的土包子,哪里知道那处的东西好吃,只怕是你告诉他的吧?”

泰宁帝不喜谢放,明熙倒也不奇怪,笑着开口道:“好歹是陛下信重的臣子,您怎么能够如此编排人家?”

泰宁帝越发的不喜谢放了:“他算什么,值得你帮他说话!”

明熙忙改口道:“陛下这一年该是过得很好,气色很是不错,看起来又年轻了不少呢!”

泰宁帝绷着脸看向明熙,轻哼了一声:“别以为说些好听的,朕就既往不咎了,你当初和朕说去安定城,朕才放人的,怎么转道去了甘凉城?自出贺氏宗族,你和谁打了招呼了?如此的自作主张,将朕的脸面置于何处?算起来,桩桩件件的都是欺君之罪!”

明熙嘻嘻笑道:“陛下最是宽宏大量了,哪里会在意我这些小手段。当初我也是在帝京这边住腻了,想去附近走走,且贺氏那边若不交代清楚,总有掣肘,自出宗族对我与贺氏都是好事。陛下该为我开心才是。”

明熙看泰宁帝的脸色并未好转,忙又讨好道:“我在甘凉城安定下来,就开始给您写信了呢!沿途买的土仪可只给陛下呢!我离开帝京时,心里只惦记您一个人,您怎么到现在还怪我呢!”

泰宁帝又哼了一声:“若非裴达提醒,你能想的起来给朕送信?你用得那些人,可都是当年宫中的人!该是觉得瞒不住朕,这才先斩后奏吧!”

明熙假哭:“别人怎么死的,我是不知道,但我肯定是冤死的!陛下好歹也是一代明君,哪能这样的含血……喷人呐!”

泰宁帝终是绷不住,噗嗤笑了起来,可很快又绷起了脸,但嘴角的笑意怎么收不回去,一本正经道:“大腊月的,口无遮拦!什么死不死的!你少给朕耍无赖!你看看你自己做得那些个破事!说是自出宗族,外人可都说你是被宗族所弃,成了无依无靠的人,难不成这样没脸的事,朕还要替你庆祝不成?”

明熙道:“我那时那想那么多了啊!没有宗族又能如何,我不是还有陛下做主,一般人岂能与我相比?那些想欺负我的人,怎么也得掂量掂量。”

泰宁帝白了一眼明熙,恨恨道:“别以为你说这些,朕就不和你计较了!即便要如此,当初也该先和朕商量商量,哪容那贺东青来办!到时候有朕在,他贺氏……”

明熙忙道:“陛下明明知道贺氏如此,根本不算欺负了我。反而是我恃宠凌人,他们势弱,唯有听之任之。陛下也不要对我父亲不满了,他虽有心照顾我,可贺氏如今自顾不暇……也是顾不过来。我从小到大不曾回过家不说,后来又出了囚禁太子的事,他也是难做,不能得罪陛下,也不想得罪太子……”

泰宁帝沉默了片刻,轻叹道:“可他若能为你着想半分,也不会任你弃了身份。”

明熙轻声劝道:“我与他说是父女,但我自小到大,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当初在宫中尚且能说不得已,但出宫自居,何尝不是坠了他的脸面?他与母亲感情该也是不深,与他来说,我也不过是个熟悉的陌生人……人与人的缘分,哪里是能强求来的?”

泰宁帝点了点明熙的额头:“你自有辩才,话虽如此,但朕心里始终过不去这个坎。贺氏运气好,如今出了事,日子也不好过,朕虽是生气,但气度还是有的,也不会再对他们做什么了就是。”

大雍虽是力主新政,但宗族出身,在此时对一个人来说,也是重中之重。从古至今只有被宗族所弃之人,何来自出宗族一说。尤其一个小娘子,若无宗族,当真是无路可走。明熙此举,说是惊世骇俗且不为过,也如同明熙自己所说,只因她在宫中长大成人,又有当今陛下撑腰。如今世道到底不比当年,此事才做得如此理所当然。换做一般人,不管郎君还是娘子,只有被宗族所弃,断没有自出宗族的道理。

古人最讲究养恩生恩,明熙在众人眼中,与其说是贺氏女,倒不如说是惠宣皇后的女儿。明熙前面的十几年中,得的都是皇室教养,若出了事,也是皇甫氏的底蕴与教养出了问题,又将贺氏女养得与本家分了心。是以,明熙虽做出了许多惊世骇俗的事,因此被人嗤笑不屑,但也不曾牵连到贺氏宗族中未出嫁的小娘子们。

虽说贺氏现如今式微,但惠宣皇后也早已去世了,明熙出宗族时也算不上贪慕虚荣或是不顾贺氏死活,对贺氏来说,虽是让个娘子自出了宗族,但当真算不上多大的丑事,也是因此贺氏才能将事,做得这般干脆毫无顾忌。

若放在别家士族,一个小娘子出了这等的丑闻,或是做出自出宗族的事,即便父母想要放过,族老们为了整个家族未出嫁的小娘子,断也不会善罢甘休。若是心善一些的人家,只将人软禁到死。心狠的那些,直接将人勒死,总之绝不能让一个娘子坏了一族的名声,郎君也是同理。

明熙咧嘴一笑:“贺氏中最大的官员,也不过是我父亲这个四品官,陛下前番都将人停职了,还要怎么样才能出气?”

泰宁帝点了点明熙的额头:“嘴上说和朕亲近,心里还不是向着那贺氏!他犯下的事,说是欺君,一点都不为过,不过是停职了,又不是撸了他,你还要来打抱不平。”

明熙忙从一侧拿出个锦盒来:“哪能啊!我这番从甘凉城回来,可是带着东西回来的,陛下看看,这是给大皇子的。”

泰宁帝眼帘微动,很是随意的打开了锦盒,是个金镶玉的长命锁,不以为然道:“倒是挺有分量的,只是雕工差强人意,可见准备礼物的人,不见得多用心。”

明熙嘿嘿一笑:“哪里是我不用心,甘凉城最好的金匠也只是如此,我虽知道外面有好的,可好歹是大皇子没出生时,我就定下来的,与临时买来的怎么一样?”

泰宁帝挑眉:“合着你眼中,只有大皇子,朕就没有礼物可收了?”

明熙忙拿出另一个锦盒来打开,谄媚道:“这是特地给陛下寻来的,您快看看喜欢吗?”

泰宁帝慢条斯理的看了过去,是一整块和田玉雕刻的埙,挑眉道:“这东西倒是用了点心思,只是与别人比起来,也轻了不少。据朕所知,贺女郎一掷万金,又是家业又是庄园的,不过是为了与人家买个了断。不过,此时还能拿出些许银钱给朕备下重礼,当真是让朕受宠若惊啊。”

明熙嘴角的笑意僵了僵,好半晌笑了一声:“我怎么听着陛下的话透着酸味呢?可我觉得这事,我做的还挺好的,太子之尊又能如何?在我眼里与别的郎君无甚不同,感情这回事呢,就是你若无心我便休,即是分开,银货两讫,从此以后互不相欠,各走各路就是了。”

泰宁帝扬了扬唇角,虽是极力忍耐,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且越笑越开心:“甚是有理,甚是有理啊!你这般一说,朕竟也不心疼那些东西了。”

“真解气啊!当该如此,太子之尊又能如何?咱们养就养了,不养了就给些银钱打发了,再不相干……”

“陛下陛下!!咳咳咳咳……陛下慎言……可不能这样说!太子殿下不管怎样也是个郎君,传出去以后可怎么……咳咳咳咳……”六福脸色涨红,看了眼周围伺候的人,“甜汤已经煮好了,是不是现在就端来?”

泰宁帝掩唇轻咳,遮住了笑意,但眼底依然溢满了笑意:“都下去,让祁平好好的给朕守在外面。”

☆、第六章:一寸还成千万缕(7)

傍晚时分,窗外飘雪,望月楼外灯火通明,雪压琼枝,美不胜收。望月楼内,愁云惨雾,气氛凝重。

王夫人搂着怀中的王雅懿,轻声抚慰道:“你别想不开,这事说大不大,只要咱们将人都封了口,不会有人知道的。”

王雅懿那双灵动的眼眸,似乎在短短几日内干涸了,许久,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来:“母亲何必还来骗我?若能压住,族中之人为何频频入府?”

“我知道母亲是真心想压下此事,可外面已是流言蜚语,哪里还是咱们压得住的?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如今不知多少人都盼着我死了,好清理门户。”

王夫人咬牙道:“胡说,谁能盼着你死!家中总归是盼着你好!那卫氏可恶!这般的事竟也能走露了风声!若非他们推波助澜,何至于成了这般模样!待此事过后,我定让你父兄与他们好好的清算!”

王雅懿不明所以的笑了一声,轻声细语道:“如今家中谁还真的盼着我好?若父亲与兄长一心想要压下此事,就不该扣下那人,动用了私刑。他一家都已脱了奴籍,人久不归家,自然要去卫府要人。卫府与我家有什么交情,父亲素日里说起卫氏来,满是鄙夷之色,推波助澜落井下石自不敢说,但也不会尽心尽力的替我们隐瞒。”

王夫人道:“你这孩子,此事哪里怪得着你父兄?他们若非是为了你,也不会将人打成那样!若是我在,肯定还是要朝死里打的!打死倒也省心了!这事说不得就是卫氏与那家人下的套!不然怎么会有如此的巧合,有让你吃了这天大的亏……”

“母亲!当时我就已言明了,我与玉……洪哲已有夫妻之实,所有的事都是自愿的,可父兄依然将人打折了胳膊,伤了脏腑。若依了母亲的意思直接想将人打死,那母亲可想过我以后又该如何?”王雅懿绞着帕子,冷笑连连,“母亲不思后事,还在追溯源头,对女儿有什么好处,不管是不是卫氏下的套,都已到了这般的地步,除了那洪哲,女儿还能跟着谁?”

王夫人大惊失色:“洪哲算个什么东西!那些流言也不过只是一时的流言,凭咱们家的……谁也动不了你的,那人处心积虑将你骗了,这是要毁了你啊,你竟是还要一心跟着他,难道你心中难道就没有半分怨恨吗?”

王雅懿冷着脸道:“他毁不毁我,我是不知道!可父兄若再如此拖下去,才是真正的毁了我!出了这般的事!我怎能不恨不怨?!可除了洪哲这一条路,我还有什么路可走?一步步的走到此处,母亲还想遮掩,还能骗得了谁?两次退婚,顺天府里又闹出了这事,我还有何面目再在家中待下去,我已经是洪哲的人了……哪里还有别的路走?”

王夫人急声道:“哪又如何!成亲尚能和离,这人一家出身卑贱,如何配得上你的身份,即便有了夫妻之实又能如何!你一生不嫁,你父亲与我难道还会不管你吗?”

王雅懿咬着牙道:“你和父亲何时管过我?!算计来算计去,还不是鸡飞蛋打了!这个家早晚是兄长与嫂嫂的,他们又能待我多好!嫂嫂出身南梁陆氏,最是清高自恃,历来瞧不上我,难道我这一生还要看着她的脸色过日子不成!”

“她敢!”王夫人白着脸,抖着手道,“只要我还在这一日,这后宅家中何时轮得她做主!你哪用想那么多,如今这事,你父亲肯定会想办法给你捂住!族中如何说,总归还是要看你父亲的意思,断不会让你委屈!”

话虽是这般说,可王夫人心里也没底,这个家早晚是王敛知知夫妇继承的,那王陆氏虽与大女儿王雅岚关系很近,但历来看不上王雅懿这个小姑子,素日里也只是面上的敷衍,话都懒得多说,更别提什么交情了。

王雅懿沉默了片刻,望着插在瓶中那惨败的花枝,轻声道:“虽然此时母亲还护着我,可心里不也照样怨我不自爱?”

王夫人微怔了怔,好半晌才道:“事已至此……这事若当真是那人有意为之,也怪不得你。母亲心中虽有怨气,可冤有头债有主,哪能都推到你身上……总之我与你父亲绝对不会与卫氏还有那贱奴一家善了!”

王雅懿道:“母亲若当真为我着想,也不能如此。他骗我,作弄我,我心中何尝不怨呢?可骗了就骗了,已走到今日,我若不能嫁他,只怕再无人可嫁了。一辈子留在家中,日子那么长,兄长待我之心,又怎会与父亲一样?人说长嫂如母,母亲觉得她会对我好吗?”

“母亲心里比谁都知道,我若选择听母亲的话,以我王氏的门楣,高不成低不就,今生肯定不能再论嫁娶。这一辈子只能在望月楼这个院落……或是后宅更偏僻的院落,深居简出了度残生。这望月楼父亲母亲当家做主时,我还能住,但长兄长嫂也是有两个嫡女的,年岁也不小了,这般的地方,今后哪里还能轮到我住?”

王夫人闻言顿时红了眼,哑声道:“可嫁给那样的人又有什么好!奴婢出身,即便你父兄在帮衬,做个七品小官已是极限了!咱们总归要将事情压下去,才能再图以后才是!你万万莫胡思乱想,你父亲总归还是为你着想的。”

王雅懿笑了一声,轻声道:“母亲一生无忧,活得天真。我如今只敢和你说想嫁给洪哲,哪里能告诉父兄?现在还说什么帮衬?父亲与兄长若是知道,我要嫁给一个奴婢出身的人,只怕他们宁愿将我掐死家中。”

“父亲历来最在乎的是族中与朝中之事,我已是如此,父亲哪里还有用我的地方?可剩下几个尚未出嫁的庶妹,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本来能折算个好价钱,可我出了这般的事,若不快些解决,只怕要连累家中族中嫡女庶女了。”

王夫人抿唇道:“你说什么傻话,谁会如此待你?!你可是我王氏嫡女!那些庶女算什么东西,哪里能上的了台面,如何能与你相比?!”

王雅懿幽幽道:“是呀,那些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啊……母亲以为我就甘心吗?!可我看似有许多路,其实已走投无路了。让我在家中青灯古佛,是母亲一厢情愿的想法。父亲与兄长不光是我的父亲与兄长,也还是那些庶女们的父亲兄长。他们看不上洪哲一家,更怕我嫁过去缀了王氏的名头,只怕我若露出半分这意思,他们都要勒死我了!”

王夫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哪至于如此!不可能的!你父亲与兄长多是为你打算,不过是这些时日朝中有事才耽搁了……不然哪里会……”

王雅懿冷静的陈述道:“阿姊自出事,来问清缘由后,再不曾登过家门。若放在别的事上,或是我还能嫁个与阿姊旗鼓相当的人家,以阿姊那般无利不起早的性子,肯定要陪着母亲与我一起度过。可这件事上,只怕阿姊与父兄一个意思,为了保住王氏的清白名声,不是让我身患恶疾再不见人,就是让我去死。”

王夫人抖着手,面上都是惶恐之色,思前想后这几日家中之人也是十分异常,只怕事情真到了王雅懿所说的那个地步。前些时日顺天府,虽是客客气气的来要人,可也是大张旗鼓的,不然此事不会传得这般的快。当时家中众人的脸色,现如今还历历在目,眼中分明都有悔恨之意,怕是当时因顾忌王雅懿失身,没有下狠手直接打死那个叫洪哲的。

最后洪哲被顺天府的人带走了,短短几日,族中的人就来了一波又一波,说来说去总是此事。王夫人也知道,家中能挡一次两次,可族中到底有族中的规矩,正旦年节前事多,也不好处理此事,只怕过了年这个事就肯定就会落实。

一如王雅懿所料想的,最近王氏父子几人,商议此事时,都是背着人的,甚至连王夫人都听不到只字片语。王夫人送信给长女,想要她回家商议此事,总是被推托,以长女那般的玲珑的心思,与周全的性格,若非事情再无转圜余地,根本不会将自己的二妹得罪成这样。只怕,在王君懿的眼中,王雅懿已是弃子。

那日后,王敛知知派人将望月楼团团围住,至今那些奴仆都不曾散去,除了王夫人几乎没人能随意进出了。王雅懿与洪哲之事,坏了王氏与高氏的婚事,筹谋此时已久的王大人心中恼恨自不必说。可出了事后,王敛知知与王安知的妻子更是一次都不曾来望月楼探望过,众人的态度,一目了然。

王雅懿望向王夫人越发惨白的脸,冷笑了一声:“怎么,母亲想明白了吗?”

王夫人紧紧的攥住王雅懿的手腕:“这可如何是好?!这可……他们怎能如此狠心,这本就是……本就是卫氏歹人和那……”

王雅懿淡淡的开口道:“成王败寇,我若能嫁个位高权重的,兄弟姊妹也好,父亲也好,还会对我一如从前。可我……如今已成这样,不落井下石已是好事,哪里还有什么父女兄妹之情?如今对王氏来说,我王雅懿就是一个毒疮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