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道:“哪能如此!肯定不会如此的!你容母亲再想想,那洪哲……身份那么低,你说得对,你父亲是断不会同意这婚事的……可你若离了这个家,该如何过活啊……”

王雅懿笑了笑:“母亲不必着急,父亲与族中即便要处置我,只怕还是会等到正旦之后的,母亲还是多得是时间救我。”

王夫人瞪大了眼眸,点头连连:“你容母亲再想想清楚!我一会去寻你四阿兄问问,家里总不会不管你的……你可是王氏嫡女啊!”

王雅懿轻笑了笑,拍了拍王夫人的手,轻声细语道:“母亲莫慌,事已至此,我的心倒反倒是安定了下来,一点都不怕。”

出了事后,王雅懿比谁想得都多,比谁都绝望过,可两天过去后,反倒想开了,总也无路可走,已不能再糟糕了。与太子退婚后的那股急切与焦躁的心情,在这些时日里反倒没了。可讽刺的是,不久前自己还在笑话贺明熙的无依无靠,当今的世道,失了宗族和身份,便是手中有再多的金银财帛又如何能保得住?

可两日的辗转反侧,夜夜思绪到天亮后,又不得不羡慕起来贺明熙际遇了,她在贺氏时,享受贺氏给予的荣耀,她做出丑事后,贺氏一族也不敢管,为了不受宗族桎梏,她可以自出宗族,逍遥而去,贺氏竟也只能睁眼看着。一样的事放在了自己身上,莫说逍遥自有,但凡自己露出半分除族的端倪,只怕也只有被打死的份了。

自小身受王氏教养,被除族也怕娘子做出丑事来,是以名声不好的娘子,是绝对不会被除族的,实然按照一般的规矩来说,只能一辈子被关在家中,或是死路一条。

贺明熙自小处处顺遂,肆无忌惮,骄横跋扈,她凭得都是什么呢?!

说人各有命,同样的事,差不多的命,那贺明熙何德何能才得了这般的好结果!

☆、第六章:一寸还成千万缕(8)

大雍宫,太极殿内殿。

窗外的风雪越发的大,刚黑没多久,积雪已埋了脚背。

明熙见一干伺候的人等鱼贯而出,看了眼沙漏:“时辰尚早,陛下不让我见见大皇子吗?”

泰宁帝抿了口茶水,不以为然道:“见他作甚?”

明熙撇嘴道:“入宫前听人说,陛下对大皇子宝贵的很,素日深居简出,宫中见过大皇子的人屈指可数,连贵妃娘娘想见一见大皇子都要陛下的恩准。当时我还不信,如今陛下连我都要防备,才知传言不虚。”

泰宁帝缓缓放下茶盏,笑了一声:“防你作甚?什么大皇子?朕一生可都没有这个福气了。”

“说什么……陛下,怎么说出这些来?”明熙话说一半,才发现不妥。

六福一愣,忙看向紧闭的门窗:“陛下慎言呐!”

泰宁帝侧目望向一偶的花花草草,不以为然轻笑了一声:“朕成婚二十载,少年时美人缭绕,可谓环肥燕瘦应有尽有,为何诚王府里连一个孩子都没有?”

明熙起先听这些话,不禁有些尴尬,可听到后半句,再次看向泰宁帝时,他那双眼眸虽一如往日,可不知为何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与温软。明熙不自主的放轻了声音:“满朝均知,贵妃娘娘善妒,不容旁人亲近陛下……才致陛下膝下空虚至今。”

泰宁帝抿唇一笑,拍了拍明熙的手背,语重心长道:“傻瓜,别人说什么你都信啊?朕虽是宽容,但杀子之仇,哪至于如此宽容?当初在封地时,也许还需要依仗慕容氏在朝中周旋,可朕登基后,又怎会容她继续在后宫作福作威?”

明熙怔然了片刻:“可诚王府内也曾有过孩子,多是尚未……”

泰宁帝笑着拍了拍明熙的手背,眼眸中具是苦涩,轻声道:“尚未出世,胎死腹中……荣贵妃乃朕之发妻,她也不傻,一年两年如此,十年八年的她自己有不了,难道就没有打过去母留子的主意吗?为何一直不成呢?”

“那些孩子不管如何都成不了,没有任何人的关系,乃朕之过。朕不喜荣贵妃,可以不立她为后,可她为朕背了多年的流言蜚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登基后,也做不到将人扔进冷宫中了度余生。”

明熙缓缓垂眸,沉默了许久,轻声道:“当初先皇骤然驾崩,三王作乱,虽大逆不道,但众所周知,先帝待三王着实算不上多好,几乎将□□赐予的一切能收的都收了回来。若非□□当年早早的将三王分封出去,只怕他们……但先帝对陛下当真是情深意重,似乎也没有半分的设防,可先帝心思深重,这些信任只怕也是陛下投诚换来的,毕竟您与先帝也非同母兄弟,不比三王有多少优势。”

泰宁帝轻笑了一声,满怀欣慰道:“还是朕的明熙聪明,十多年前,朕已与先帝开始商议过继子嗣之事,大皇子身份贵重,定然不能,剩下的几位皇子中,先帝允朕挑选,那时朕相中正是才出世没多久的皇四子。”

明熙恍然道:“如此也说得过去,四皇子母家不显,也不见生母多受宠,乃众多皇子当中最得先帝宠爱的一个。”

泰宁帝仿若回忆一般,轻笑道:“若是未来的太子,必然不能如此宠溺,但若为诚王府的继承人,软弱一些不堪一些,又有什么不好?”

明熙望着泰宁帝却笑不出来:“先帝当初不许陛下有自己的孩子吗?可陛下登基后……为何也……”

泰宁帝笑道:“此事说不上先帝逼迫,朕离开帝京时心灰意冷,为求自保或是求得更多,反倒觉得子嗣可有可无,总也娶得不是心中那人……有没有延续,又有什么重要的?先帝疑心重,虽早早给了朕封地,但总归放心不下,不肯让朕离开帝京,后来在朕在先帝的旨意下迎娶了慕容氏……”

“你那时想离开帝京的心情,该是与朕年轻时如出一撤。那时候,朕一时一刻都不想在帝京这地方待了,更不想入宫见先帝与……不想和这里的人,有一丝一毫的牵扯,于是就饮下了太医所配置的药饮,禀明先帝自愿绝嗣,一生镇守图南关。”

明熙愣了愣,好半晌,才开口道:“可是一剂药那会有这般的效用,陛下没找太医诊治过吗?该是……或者可能是别的缘故?”

泰宁帝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哪里是一剂药的事?先帝使者每月必至图南关,赏赐也好,分封也好,总有借口,每月一饮,十多年从不曾间断过。”

明熙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好,这事虽是震撼,但想来想去,以先帝的疑心与手段,倒也不是无迹可寻。众多兄弟,都是同父异母的,即便优待其中之一,虽有陛下性格宽厚的缘故,但能这般的放心将二十万大军,交予身处腹地的兄弟之手,只怕心里有万全之策或是肯定放心,才会如此。

当年先帝对惠宣皇后在众人眼中也可谓情深意重,可这份情深意重与千依百顺,放在明熙眼中,也是有待商榷的。谢贵妃以纳后之礼迎娶入宫,固然有谢氏如日中天的缘故,但先帝当时早已稳坐帝位,之所以笼络谢氏虽与朝政有关,但心中若当真有底线,或是当真情深意重,又怎会在惠宣皇后家破人亡之际,迎娶谢贵妃入宫。

人都说,谢贵妃不得帝宠,可这宫中除了皇后,只有她最体面了。赫连氏败落以后,惠宣皇后唯一能依靠就是先帝的情深意重与千依百顺了,可皇后无子,无母家依靠,在朝堂之上是个摆设,在后宫之中又有几分真正的尊重呢?

谢氏那时正是如日中天,大皇子乃谢贵妃诞下的,谢贵妃能得到的一点都没少,即便是做做样子,先帝一个月尚要在谢贵妃处待上两三晚。谢贵妃在宫中能被人如此尊重,即便是惠宣皇后也拿捏不了,还不是因为有先帝护持,这又算什么情深意重?

先帝自小得钟先生教导,习得是帝王之道,权衡利弊,虽不想否认先帝与惠宣皇后的感情,在先帝眼中,再重的情意,只怕也抵不过权势滔天与万里江山。当初赫连氏若非手握半个朝廷的重兵,只怕不管如何喜欢惠宣皇后,先帝也不会将后位给予新贵赫连氏的。

泰宁帝见明熙脸色凝重,沉默不语,不禁笑了一声:“你还小,不会遭遇这些,不用胡思乱想。朕和你说这些,不过是将大皇子的身世告诉你罢了。那不是朕的孩子,也不曾入玉牒。他出生后,朕都不曾去看过他第二次,甚至连明旨都不曾下过。”

明熙蹙眉道:“可敏妃哪来的那么大的胆子,这简直是丧心病狂……这般的事,哪里是能瞒得住,早晚要……她怎么敢!”

泰宁帝笑了一声:“人人都有不该有的心思,一个朝思暮想的幻象,也会使鬼迷心窍的人孤注一掷。何况,那夜朕醉酒后,六福不在,确实是她独自一人伺候一侧,她也当真以为朕醉得不省人事……但这般的手段与筹谋,也不是一个人能做出来的局。朕查来查去,还是断了线……只能说,朕这后宫,对有些人还是来去自如的。”

明熙忙道:“哪里能来去自由,敏妃当初是外宫的宫女……能接触的人,自然比内宫伺候的要多,侍卫也好,大臣也好……可若大皇子不是陛下的,那日子该是对不上的啊。”

泰宁帝轻声道:“那孩子本就早了两个月,之所以没有传出去,是朕将日期给圆了去,敏妃心中比谁都知道,不过是心存侥幸罢了。”

明熙咬着唇:“可既然大皇子……那孩子不是陛下的,为何太子这边却要如此对待?还正好在这孩子出生后,陛下如此也有些说不通……那些人都说太子已沉珂在身,只怕命不长久,我虽不信陛下会如此,但自十月将太子圈禁宫中的事,竟也是真的。”

泰宁帝笑着拍了拍明熙的手背,安抚道:“朕正值盛年,莫说圈禁太子一时,便是圈他个十年二十年,又当如何?那些凭空猜测的人,总有沉不住气要露头的啊。”

明熙似乎懂了些,又似乎不明白:“可是陛下如此,太子会不会心有芥蒂,到时候只会让你们之间的误会加深。谢贵妃的死还横在你们其中,陛下唯一的继承人只有太子,若他心生不平,只怕对陛下的也……”

泰宁帝道:“他与朕的关系,本就算不上多好,哪里有和平相处一说,误会这东西要是能时候清楚,就不是误会了。朕同你说这些,不过是不想骗你罢了。”

明熙道:“陛下也不必告诉我的,这般的大事,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些风险。即便骗我也无甚的,不管陛下怎么做,总归先要先为自己打算好。”

泰宁帝心头溢上一抹暖意,轻笑道:“自朕入京,看你最为亲近,朕从未骗过你,也不想骗你。有些事总该让你知道,朕虽不喜太子父子,对先帝怨怼颇深,但也没有愚蠢到拿我皇甫氏的江山报复或是玩笑。”

明熙看向泰宁帝,好半晌,轻声道:“我相信陛下的人品,可总有些事对不上,陛下是不是还瞒着什么?您……是不是还有别的打算?”

泰宁帝低低的笑了起来:“当然许多事都没有告诉你了,你一个娘子家知道那么多,不过也是平添烦恼罢了。如今朝中正是混乱,朕还要一点点的收拾起来,等收拾完了,再告诉你也不晚。”

明熙沉默了半晌,点头道:“陛下放心好了,此事不管是谁,我都不会说的。”

泰宁帝安抚道:“别那么紧张,朕若是连你都不信,那可当真没有可相信的人。谢氏那边只怕还策划着营救太子,正旦之前还要乱上几日,才能过好这个年节……朝中的事,你就别管了。如今你也知道那孩子不是大皇子,朕不管如何,总也不会对太子不利,也该放心了。”

“我从未为太子担心过,因为我知道陛下绝不会像传言那般,可是太子就有不同……”明熙蹙眉,轻声道,“太子一无所知,又有不明就里的人撺掇,只怕心中已有绸缪,谢氏手中颇有一些筹码,前日韩……陛下总归要小心防备。”

泰宁帝笑着点点头:“好,你既然担心朕,就别走了。这些时日住在宫中,若真乱起来,住得近一些,朕也能护都住你。”

明熙沉默了片刻,点头道:“裴达该是还在外宅之中,陛下可否将他也接入宫中,顺道让人通知谢府一声。”

“自然,你一会把住址给六福,明日一早就让祁平去接人,谢府的人就让裴达派人去说了。”泰宁帝轻声安抚道,“你莫要胡思乱想,此番你回来,只有朕与六福知道,住在宫中,也不会有人说嘴的。”

明熙笑着安抚道:“陛下也莫要要忧心这些,我如今可不怕人说嘴,贵妃娘娘如今的心思只怕都在那孩子身上,不会找我麻烦的。”

泰宁帝想了想,轻声道:“你与谢放,看着关系还不错?”

明熙挑眉道:“往日里我月月写信,可是告诉了你全部的近况。我虽是很欣赏他,可与谢放只能算是泛泛之交,倒是谢燃人品还不错,与我关系最好。”

泰宁帝蹙眉:“那谢燃也是个庶子不说,年纪也不小了,才是个校尉,这一辈子只怕也只能在祖荫下过活了,朕可是半分都看不上眼。”

明熙笑了起来:“谢燃为人豪爽,最是好相处了,比起他兄长来,可是好太多了,可看陛下的意思,这是看上谢放了吗?”

泰宁帝见明熙眉目含笑,心中微微一动:“朕听的看的都是表面的,若你觉得不错,才是真的不错。”

明熙道:“难得陛下摈弃了门户……嫡庶之见,竟是连谢放都看在眼中了,可见我若想嫁到这帝京里,只怕千难万难了。”

泰宁帝忙道:“哪里的话,若你当真喜欢,这帝京之中不管是谁,朕都给你做主……咳咳,东宫的那个可不算在这其中。你与他相识多年,只怕他的手段,你见识到的没有多少。虽是金玉其外,不过都是面上的纯良,内里只怕都是黑絮,若朕在他那个岁数,咱们两个加在一起,只怕还不够他一盘菜。”

明熙满目的惊讶,侧目道:“陛下又在太子手中吃亏了吗?不然怎么突然多了这番见解。”

泰宁帝掩唇轻咳,正色道:“怎么可能,不过是越是相处,越是知道他的本性……当初那些娘子们,巴巴的去相看太子,在荣贵妃处挂号的有一二十个……咳咳,总之朕觉得这番退亲之事,有太子本人的推波助澜,可原因却没有想出来,可见他心思之深沉。”

明熙不解道:“我一直以为这退亲之事乃陛下主导。因有三家退亲之事,众臣才更不将太子放在眼中,可方才陛下那么一说,似乎又有些不对,若真是太子所主导,他为何要那么做?陈贺两家总也还好,王氏对太子对大雍来说,都是举足轻重的……”

泰宁帝道:“是啊,这也是朕想不明白的地方,当初太子为了与王氏的婚事,可谓用尽了手段与心思,那份急切和不顾一切,如今朕想起来尚觉得他对王二用情至深……可前番王氏要退婚,只怕就是太子所推波助澜的,否则以他之智,若想保住王氏婚事,不过是张张嘴的事,可他非但没有,甚至还做出了让王氏误解的事来,王氏的婚事,这才退得干脆!”

当初太子还在阑珊居时,与韩耀第一个筹谋的就是与王氏二娘子的婚事,如今明熙尚且不愿回想当时太子的所作所为,可若不是用情至深,也有些说不过去的,那时太子的急切与不安,似乎只有定下这婚事才能让他心神安定。

实然,陛下自始至终都无逼迫太子之意,那时朝中除太子之外,并无别的继承之人。太子根本不用那么着急或是用许多手段拉拢王氏,王氏对那时的太子虽有安抚人心的效果,但陛下病重,朝中只余太子这一脉,只需等待就是。

太子在阑珊居相安无事三年,何尝不是因为要躲藏与等待,可那时太子对王氏,对王雅懿的态度,给人的感觉就是所想所念均是一人,除了利用,也只能用情至深才能说得过去,一时之间,似乎要倾尽所有,换取这婚约,似乎要为这人,倾尽所有。

一如陛下所说,太子历来心思深沉,与明熙最好的时候,尚且会让明熙以为他对自己的全心全意与用情至深,可不过是短短数日,就被弃之如敝履,那中疼痛与不堪,虽已被明熙埋在心底,但不管读多少佛经,经历多少生死,那埋在心底的一切都已不能再去触碰,更无破镜重圆一说,即便是一年后再站在此处,也不想再见这人。

太子之厉害,在于蛊惑人心,他似乎对一切都能掌握,他所表现出来的一切表象,都是你想看到的。在阑珊居的抑郁脆弱、狂乱自傲,那些让人心疼的自卑之极所展露的不安,如今回想起来,又有几分是真的,那不过都是为引起明熙内疚与宽待的利器。

这样一个人,即便走到了绝地,依然运筹帷幄,漂亮的翻身不说,甚至让人措手不及的反败为胜。强势也好,脆弱也好,都是这人信手捏来的武器与计谋。如今,再想起这人来,明熙的心中也只有战兢与恐惧。若说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明熙躲避惧怕,只怕也只有皇甫策这个人了。因为,明熙明白的知道,只要面对的是这个人,不管他要做什么,或是有什么目的,明熙都只能一败涂地的收场。

明熙沉默了半晌,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不禁晒然一笑:“我们何必管他?陛下还没有说,到底是不是钟意谢放呢?”

泰宁帝似乎知道明熙方才所想,安抚的拍了拍她,轻声道:“甘凉城有些太远了,谢氏又是满腹心思,谢放虽有好处,但也不见得全是好处。你若为了躲开他,万万不用去甘凉城那么远的地方,只要朕在一日,不管你嫁给谁,他都翻不出天去。”

明熙笑道:“陛下不必多虑,我也不是为躲开太子才看上谢放。相处一年多,我很喜欢甘凉城那个地方,谢放性格豁达,人品也周正,当算是个能托付之人。能嫁给这样一个人,我不觉委屈,甚至还有些向往。”

泰宁帝笑了笑:“朕就怕你与朕当年一样,负气而去,到时候再后悔也……不过你若当真是看上谢放这个人了,朕也觉甚好,再过两年,将谢放朝近处提一提,也是可以的。”

明熙挑眉道:“陛下心中早有打算,又何必来试探我呢?但是,此番我来帝京之后,谢放也有迎娶之意,我虽是未松口,但也颇为心动。”

泰宁帝笑了起来:“朕心中再看好他,也要先看看你的意思。他的条件在朕心中着实算不上多好,但这世道总有各种各样的枷锁,即便是朕也难逃钳制,你与他若当真是两情相悦,在朕心中,这才是件值得欢喜庆幸的事。”

六福蹙眉,忍不住开口道:“甘凉城不远千里,缺水缺粮,年年柔然进犯……那谢放说好听一些,是谢氏子弟一方统领,说不好一些,不过是个莽夫……终身大事,陛下与娘子可都要斟酌好啊!”

明熙与泰宁帝相视一笑,忙道:“六福公公所说极是,我也是想了又想,才觉得他各方都还不错呢。”

“好了。”泰宁帝见六福还欲说话,不禁打断道,“你放心,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她糊涂了,朕还不糊涂。甘凉城的守将,也非谢放不可,到时候再换人也来得及。”

六福这才舒展了眉头:“陛下所言极是,是老奴想岔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新年好!给大家拜个年!

预祝未来一年中,所有人都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得偿所愿,风调雨顺!

(有时候存稿箱没有了,我会不留意,大家可以去微博留言,告诉我一下,麻烦了!)

☆、第六章:一寸还成千万缕(9)

帝京的东城,车来车往最多的时候,是辰时上下朝的时间。虽说年底应酬多了起来,但大多都是晚上的事。晨后近晌的时辰,是东城一天当中最冷清的时间段。

王氏宅邸后院西北角最小的偏门,三个娇小的身影,从门内快速的闪了出来,上了一辆停在一侧的极为普通的马车。三人上了车后,那马车半刻都不曾停下,快速的驶向了街道。

王夫人在望月楼正堂上,坐立不安的,时不时就要朝门口张望几眼。又过了片刻,王夫人沉不住气了,对身侧的丫鬟道:“你去看看,老何家的怎么还没回来。”

秋槐点了点头:“夫人稍安勿躁,奴婢这就去迎一迎。”

说话之间,一个很是壮硕的妇人,急匆匆的走了进门,不及喘口气就道:“夫人。“

王夫人朝那妇人身后张望了一眼,不见再有人进门,目光露出几分复杂,虽是舒了一口气,可似乎有些失落道:“走了?出府可顺利?”

王夫人看了秋槐一眼,秋槐小声道:“奴婢去外面守着。”

老妇看秋槐离开,小声的说道:“顺利顺利,夫人都安排好了,哪能不顺利,该避开的都避开,保管没人看见,剩下的我家老何办事,您放心就是。”

王夫人咬着唇,好半晌才道:“你都安排好了吗?让老何父子安置好护院,不要着急回来。那宅院在乡间,素日的防卫,可不能大意了,丫鬟仆妇都要安排咱们的人,万不可让家中的人听到半分风声!”

老何家的拍了拍胸脯,保证道:“夫人只管放心,老奴回来前,已将院子安置妥当了,只等二娘子住进去了。不过,时间匆忙,护院可能不够,还要等过了正旦慢慢添置。宅院里里外外,用得都是咱们庄子上的人,老实本分,万不会泄露出去。”

王夫人又不放心道:“老何父子先别回庄子里,不然到时大人与大郎问起来,老何也不好隐瞒。这事咱们看似做得隐蔽,可大人与大郎何尝不知道,我能用的人就你们这些陪嫁。他们父子万一知道了阿雅的藏身处,只怕到时候还要将人给绑回来!”

老何家的忙道:“夫人放心,老奴会让老何和大郎守在外院的。庄子里年前也没事,正月也是闲时,等过了正月再说。”

王夫人长出了一口气,心有余悸道:“阿雅从来没出过远门,我又岂能不担心?可如今我不将人藏起来,又有什么办法?前夜他们父子几人背着我商量,过了正旦就要将阿雅送回本家的庙里去!”

老何家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怎么能!这般的事让二娘子在家中闭门思过,还不一样,为何非要送去那么远的地方?二娘子自小在帝京长大,多年不回一次乡里,与那里的人都不相识,大人哪里是将人送回家庙,这和抛下二娘子有何区别!”

王夫人冷然道:“可不是如此!他们嫌阿雅碍眼,也不想想,如今我都多大年纪了,阿雅若是回了乡,今生再想回来,也不可能了。肯定是大郎夫妇在大人面前撺掇的,阿雅若是在帝京,怕是谁提起来都要说几句嘴,只有送回本家,人家见不到想不起来,才干净!”

“若非是听了阿雅的话,我特特留了心,都不知道大郎媳妇已开始着手此事。呵!阿雅说得怎么不对,若大郎媳妇心中有我这个婆母,或是大郎媳妇有半分心疼阿雅,就不会瞒着我私下里帮他们父子做事!”

老何家的心知王大人父子处理这事也不见得不对,不管王氏,还是王夫人母家徐氏,将败坏了声名的娘子送回乡中家庙,这辈子都不再接回来,是再妥当不过的事。若二娘子一直在帝京家中,人们一时半会也忘不了此事,下面的几个娘子,早到了议亲的年纪,虽是庶女,但好歹也是王氏的女儿,且王氏帝京族中的小娘子们更多,哪个不要嫁人?二娘子如此,是肯定要耽误下面的娘子们出嫁。

王氏父子对此事的处理,也远没有王夫人说得那般狠心,若当真狠心或是沽名钓誉的话,二娘子的结果肯定不会是被遣返回乡,或是入了家庙,可直接对外宣称人病死或是自缢了,到时只说殉了节,反而能成全王氏的名声。

“夫人消消气,这事……咱们先将娘子藏些时候,大人和大郎君消了气,到时候接回来就是了。今后如何,有您在,肯定要为二娘子慢慢筹算。”老何家的年轻时生得五大三粗,乃当初王夫人的心腹丫鬟,虽没有那几人伶俐,但胜在最忠心老实,后来嫁了陪嫁来的老何,这些年虽不近身伺候了,但王夫人名下最大的庄园,还是老何夫妇管着,可谓深受王夫人的信任。

王夫人虽心疼王雅懿,可也知道老何家说的这些不现实,如今送走了王雅懿,虽是匆忙的决定,可以后王雅懿想回家,只怕也是不能。即便帝京的人忘记了这事,王雅懿回来也无法自处,一如当初所说,将来这个家肯定是王敛知知夫妇做主的,他们不喜这个妹妹,王雅懿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若换成一般人家的娘子,过些年嫁个鳏夫就是了,可王氏是什么门第,这般的事是根本不可能的,若王雅懿露出半分这想法,家里的人也会让她一死百了,他们都是宁愿让王雅懿一辈子守在家中,也不可能让她低嫁或是如此嫁出去了。

如今将人藏在外面,何尝不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虽说王雅懿不管在何处,结果无非是一辈子不嫁,可王夫人深信,只要自己在帝京王宅一日,必然不会让这个自小就苦命的女儿受委屈,谁想拿捏她也得能过了自己这一关,这也是王夫人不愿意送走王雅懿回乡的初衷。

“夫人!大事不好了!”春萍抱着包袱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不及喘气就连声道。

王夫人脸色‘唰’一下变得苍白,骤然站起身来:“你怎么回来了?!可是大人或是大郎……不,是不是大郎媳妇截住了你们?怎么就你自己,阿雅呢!”

春萍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二娘子!……才出了主街,二娘子就让停了车,说是在济江银楼打了一套首饰,自出了事后就没有拿!让冉荷去拿!”

王夫人绞着帕子:“她什么时候打了首饰!我怎么不知道!人呢!阿雅人呢?!”

春萍哭道:“冉荷下去没多久,二娘子要入厕,何管事不敢怠慢,找了个附近的酒楼,奴婢本是跟过去的,可二娘子不让奴婢进去。奴婢等了一会,不见人出来,就进去了,哪里还有人啊!奴婢急匆匆的出门,何管事说冉荷也没有回来。何管事不敢耽误,让奴婢回来禀告夫人,他带着何进找人去了。”

“冉荷!这个贱人!”王夫人咬牙切齿道,“当初我就不该听阿雅哭求,一时心软,饶了这贱人的性命!”

春萍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哭道:“这是在娘子的细软下面找到的!”

“阿雅!怎么什么都不顾的……”王夫人抖着手接了过去,打开了封漆,薄薄的一张纸,上面只写了短短的几句话。王夫人看着看着就红了眼眶,吧嗒吧嗒的落眼泪,好半晌才抖着手将信装了回去,放入了衣襟里。

老何家也白了脸,轻声道:“夫人,现在是找人要紧,可不是哭的时候!”

王夫人骤然醒悟过来:“快!快派人去南城找找洪哲家住何处!”

春萍乃王夫人的心腹丫鬟,自然知道这其中的事,忙道:“奴婢也想到了,方才就让老何就去了南城打听去了!夫人……奴婢总感觉这事不那么简单,细软虽还在,可里面的值钱的首饰与银两都已不见了!二娘子绝非临时起意!”

老何家的轻声道:“夫人,这信里都写了什么?”

“阿雅不知着什么迷,说不愿意老死家中,要嫁给那个洪哲!还说家中耽误了她的亲事,才致如此!她这般的怪怨……半分都没有顾忌这个家,只怕心里还怨着我!说什么不再是王氏女!这……这可怎么是好!说走就走了,若是找不到人,或是被人骗了,可如何是好啊!”王夫人说着说着,顿时泪如雨下,大哭了起来。

老何家忙道:“夫人快莫哭了,如今找人要紧!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若二娘子失踪的消息传扬出去,只怕……只怕二娘子可真就是死路一条的!大人哪容她嫁给那个人!”

王夫人忙擦拭泪眼:“春萍你快去,让老许家的还有苏嬷嬷都过来!”

老何家的忙道:“夫人呐!可不能闹那么大的动静!咱们派人慢慢找,望月楼也没人过来,以夫人的手段还是能瞒上半日!实在不行,咱们再想想办法,还有几日就要正旦,大郎君与大少奶奶肯定忙乱,也注意不到这些细节,让老何先找着!”

“二娘子信中既然说去找那个人了,反倒是好事!那家人就住在南街上,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一会悄无声息的将二娘子带回来,只要大人不知道,一切都是大安!”

王夫人骤然抬眸,忙道:“对对对!你说的对!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洪哲拐骗人口,等找到了阿雅我一定饶不了他!……还有冉荷那小贱人!都给我等着!”

老何家的常舒了一口气:“夫人快擦擦眼睛,千万别让人瞧出来端倪来!”

王夫人也是经历了半生的风雨,很快将情绪收拾干净了:“咱们走,都待在此处,反让人疑心,去前面等消息。”

春萍忙道:“奴婢去角门等着,若老何父子回来了,奴婢好告知夫人。”

王夫人瞟了眼春萍怀中的包袱,眉目轻动,挑眉道:“这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放回去,将阿雅的放贵重物品的几个匣子拿来。”

片刻功夫,春萍就从里面抱出四个匣子,除了少有的几张地契,剩下的贵重首饰几乎都在,少了不多的金银。虽带走了几张地契,也不过是一套帝京的小院落,还有些田地,对一般人家许是笔财产,但在王夫人看来不值什么。

这些东西虽都在王雅懿名下,可都是王夫人当初私下给置办的,也是王夫人的人管着。带走了地契,也不见得有用,不过既然少了这些东西,可见今日这事不知筹划多久。王夫人恍然大悟,只怕前日王雅懿所说,是故意让自己疑心的话时,就已经打着离开的主意了。

王夫人心中千思百转,面上半分不显,冷声道:“放回去吧。”

☆、第六章:一寸还成千万缕(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