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相看着凤小王爷送来的奏章不住皱眉,如今左相之位空悬,有一些人知道皇上年轻气盛,不停奏请打压凤阳王府和慕容山庄,尤以兵部尚书最为强硬,以图立了军功位极人臣,那些人暂时不敢动凤阳王府,试图先试探慕容山庄虚实,是以得了圣命先派一位督军前往,看来女婿也被人利用,竟派了自己的门客去江州,胜了兵部尚书抢功,败了可推在自己身上,自己那儿都顾了,只没想到女婿老实木讷一书生也会惹出事端。

叫人将女婿找来细说利害,驸马吓出一身冷汗,怯懦说道:“岳父大人,那程同周随着奏章还寄了信来,刚刚已经去宫中呈给皇上。”

原来程同周屡上奏章如同石沉大海,这次被兵部问责,又怕又怒,细细琢磨这奏章定是半途被人拦下了,就换了便装,给了江州府几个大的客栈里伙计些银两,托他们若有国都来的客人告诉他一声即可,说是要捎家信回去。

过了几日果然有一位商人路过,程同周将书信拿蜜蜡封了,给了那人一个金锭子,告诉他一个地址,拜托他无论如何交给那府里的主人何其,那人并不知道何其就是驸马府的管家,一个金锭子顺手送一封书信自是划算,是以痛快答应。

没过几日,江州各官员接到圣旨,将有巡按御史前来考察吏治,御史大人常驻豫章驿站,袁熙连忙部署驿丞准备迎接,心下疑惑御史大人前来为何不住江州而住豫章。

水柔看他脸色倦怠,问他何事忧心,听他一说原由笑道:“我们山高皇帝远,哪里知道皇上的意图,眼前不就有一个人可以指点子昭吗?”

袁熙一扬眉说:“柔儿换衣服吧,我们骑马去趟云府。”

到了云府,袁熙随云阁老在书房中商谈,水柔先是被素歆请到云老夫人房中,老夫人拉着水柔的手一阵唏嘘:“如此一说,可不是象极了落雪吗?比落雪还要美上三分。”

说着又拿出一件大红攒金绣了“卍”字图案的衣服给水柔看:“这是我三十岁生日时,你母亲送的生日礼,是她一针一线做的。”

水柔拿在手里想起母亲温和苍白的笑容,泪流不已,素歆忙拉她到闺房中,抚琴为她弹了一曲《江南小调》,和着琴音唱到,菡萏相连十顷陂,小姑贪戏采莲迟,晚来弄水船头滩,笑脱红裙裹鸭儿......

水柔看她眼眸流转调皮有趣,不由抛却伤心笑起来,素歆笑道:“柔姐姐可是笑了,小妹这是彩衣娱姐,顺便也陪个不是,先是媒婆上门,后又设什么花宴,都是冲着柔姐姐,如今想来实在是惭愧......”

水柔过来掩了她嘴笑说:“快别再提了,如果不是那花宴,云伯伯也认不出我来,我的琴技全是父亲所教,所以云伯伯才能听音识人。”

素歆笑道:“柔姐姐真的没有怪我?”

看水柔笑着摇头,素歆红了红脸声音蚊子一般问道:“那袁姐夫......”

水柔看她脸颊红红的,上前捏了捏她脸打趣她说:“怎么?还没放下对他的心思吗?一提到他这脸红得,我都想咬上一口。”

素歆忸怩道:“只是想起来怪丢人的,自从西林寺一见,心里梦里全是他,觉得他那儿都好,天神都比不上,这些日子想开了,他不就是普通人一个吗?也不知怎么就会鬼迷心窍。”

水柔笑道:“那是素歆长大了,女孩子家长大了总会有些心事......”

素歆怔怔听着她语重心长,那知她说到心事二字,话锋一转:“所以真正是女大不中留,姐姐我呀会为素歆留意的。”

素歆这才明白她在打趣自己,就在房中追着她作势要打,两个人跑着闹着轻叫着,水柔仿佛回到自由自在的孩提时代,素歆在后面的追赶突然触动了最深处的记忆,那会儿自己就如素歆一般跟在岐哥哥身后,不知疲倦得奔跑着叫喊着......

素歆却是一直养在深闺,父母老来得女,如珍宝一般呵护着,下人们毕恭毕敬喊着小姐,她从小就惯于绷着脸,做出一本正经的小姐样,今日这是头一次如此毫无顾忌,两人从屋中追逐着去了后花园......

花厅拆除后独留一座小亭子,下面搭了一座秋千架,秋千凳上铺着粉红色锦垫,几束不同颜色的蔷薇花缠绕在秋千绳上,素歆看水柔盯着秋千跃跃欲试,笑说:“柔姐姐看我这个秋千如何?遮挡艳阳抵御风雨,随性随情游来荡去,不因天气而坏了兴致。”

水柔点头说:“好是好,我还是喜欢在阳光下微风中荡秋千,我能荡得很高,能越过屋脊看向院墙外,素歆可信?”

素歆笑说:“柔姐姐唬我的吧?你这么个娇气的人儿,能荡那么高的秋千?”

水柔笑道:“我是娇气的人吗?还真不是唬你,不信呀......”

素歆眼眸一转:“柔姐姐,我要将你一军......”

水柔点头间她已叫了几个人过来,几下就将花亭挪走,得意看着讶然的水柔笑说:“这个亭就是个木头架子,可去可留,是那个搭秋千架的工匠的主意,他说呀,秋千本就是沐着阳光来荡的,盖个亭子就失了秋千‘半仙之戏’的本意。”

水柔眼眸一亮说:“半仙之戏一说倒是头次听说,这工匠还真是个妙人,飘扬颜色裙拖地,推送玉容人上天,下来闲处从容立,疑是蟾宫谪降仙,可不就是半仙之戏吗?”

素歆笑道:“他可有趣了,我就听了他的,盖了一座轻巧的木头亭子,用他的话说就象把伞似得,想用就用,不用就挪走。”

说笑间水柔已轻巧跨上秋千,试探着荡了几下,深吸一口气然后手臂和足下同时用力,素歆眼看着她越荡越高,慌忙喊道:“柔姐姐快下来,荡得太高了,危险......”

水柔荡得兴起,根本听不见她的喊声,只是兴奋叫道:“素歆,我看见院子外面了,后墙处有一大片野花呢,五颜六色的真好看,素歆,小溪边有个人傻呆呆站着朝这边看呢,他是不是能看见我,他是不是钦佩我荡这么高......”

袁熙在书房中听见水柔兴奋的叫嚷声,谢过云阁老指点后,随他一起来到屋外,一眼瞧见一抹浅绿掠上墙头,不置信得瞪大眼睛看去,确实是水柔,心一下提了老高,想喊又怕惊吓了她,只能疾步跑到秋千架后,待她荡回来时,双脚在地上站稳了,瞅准时机上前连绳子带人紧紧抱在怀中,被拖着往前小跑几步秋千才停下来,水柔挣扎着说:“袁子昭放开,人家荡得正高兴呢,真是的......”

袁熙咬牙道:“你倒是高兴了,我这心都快跳出来了,以前怎么不知道,柔儿还有这等本领......”

水柔嘻嘻笑道:“不是要德容妇工吗?嫁人了这种本事谁敢让夫君知道,知道了岂不是说我疯野......”

话未说完听见身旁的笑声,才醒悟过来是在云府后花园,再不敢抬头看云阁老和素歆,乖乖跟在袁熙身后去向老夫人告辞,直到云阁老夫妻和素歆把二人送出门外,水柔才勉强抬头正眼看人。

袁熙因有云阁老解疑,放下心中烦忧,想起刚刚水柔荡上墙头,虽后怕却爱煞她燕子般轻盈,一路搂着她腰逗着她,在她耳边说些让她脸红的情话,又依着她去云府花园墙外,移摘几株野花到县衙后......

夜里睡下抱住水柔笑说:“柔儿今日荡秋千可尽兴吗?”

水柔噘嘴说:“自然没有,被你坏了兴致......”

袁熙坏坏一笑在她耳边说:“那柔儿这会儿把我当做那秋千凳,坐上去荡个尽兴,可好?”

水柔一愣才明白他言下之意,两只脚在他身上胡乱的轻轻踢着说:“偏不坐着,要站着......”

两人闹到子时方休,袁熙哀哀叫到:“柔儿,明日不想早起,可衙中诸多事务等着......”

水柔笑道:“子昭可是忙糊涂了,明日五月初四,不是端午节休沐三日吗?”

袁熙高兴得说:“柔儿没有哄我?明日真的是五月初四?”

看水柔点头才放下心拥着她睡去,第二日太阳升得很高才起,洗漱毕坐在饭桌前刚要动筷子,若望过来慌慌张张说,大人,巡按御史来了。袁熙忙站起身,水柔为他穿衣戴帽,看着他匆匆去了前衙,又是心疼又是叹息,这一月多来累瘦了,官衣穿在身上都略有些晃......

午时也未见人影,午后斜倚在卧榻上小憩时,韩大娘在门外喊,夫人,老太爷老夫人姑小姐小少爷来了,夫人快去门外迎接......水柔唬了一跳,什么老太爷老夫人的,以为是睡梦中听错了,待要不搭理,韩大娘又喊道,夫人,老太爷老夫人带着姑小姐和小少爷从定远老家来了,都快到门外了......

水柔惊得从卧榻上坐起,愣怔着看向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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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四头受骗...

水柔愣怔间,韩大娘敲着门又喊了几声,她忙整了整衣衫简单束了头发,到门口拍了拍脸迎了出去,到院门口又回头看着韩大娘,韩大娘笑说:“夫人看起来那儿都好,就放下心迎接去吧。”

水柔这才一笑出了门,过一会儿远远来两辆马车,韩大叔笑着在前面带路,马车停在门口,韩氏夫妇过去扶袁守用苗春花下了马车,水柔早跪在车前,袁守用和苗春花笑着让她起来,她坚持着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响头,璎珞在后面车上,没等韩大娘过去,抱着孩子跳下来,将孩子递给韩大娘,过来笑着扶起水柔,连叫了几声嫂子。

水柔答应着瞅了她一眼,比之前丰腴了些,依然是笑嘻嘻没心没肺的小孩儿样,不象做了母亲的人,再看公公依然是蓝色布衣,脸上带些病容,苗春花则是穿绸衣戴金银,虽有些疲倦,更多的是兴奋,看着县衙的青砖灰瓦和高高的围墙啧啧赞叹说:“真是气派,原来我儿子就在这里做官。”

水柔一笑扶了苗春花,璎珞扶了袁守用,进了屋水柔奉上茶又要磕头,袁守用拦着她问道子昭怎么没在,今日按理该休沐的,说话声音略有些气喘,水柔忙笑着回道:“早起还在屋中,说是巡按御史大人来了,就匆忙出去了,并不知道父母亲和璎珞元晖要过来,什么都没准备,都是儿媳的不是,父母亲一路奔波劳苦,累了吧?这就去准备饭菜。”

袁守用听了水柔的话,瞪了苗春花一眼,苗春花头一低假装喝茶,璎珞浑然不觉,去看韩大娘怀里的元晖,看儿子睡得香甜,喊着嫂子让水柔过来看,水柔笑着过去抱了元晖放在屋里床上,让韩氏夫妇见了礼,苗春花一个给了一个小银锭子,算作见面礼,韩氏夫妇谢过,问了爱吃些什么,忙着去厨房准备饭菜,水柔才安心在屋里陪他们说话。

袁守用看屋里只剩下自家人,怒气冲冲看着苗春花:“不是说俊城给子昭和儿媳来信了吗?怎么儿媳说并不知道我们要来?你又说假话两头骗不是?”

苗春花心想,我是两头骗吗?四头骗还差不多,要不是我说假话,璎珞能抱着元晖跟我们过来吗?正要说话时,瞅见璎珞狐疑看着她,一脸委屈嘟囔道:“我是没有对熙儿和水柔说,可是老头子你想想,在家喘成那样,越往南这病就越轻,我不也是为了你吗?我要不那样说,你能答应来吗?”

袁守用刚想问水柔是不是真有身孕,又想想老太婆既这么说,就是承认说了假话,问了岂不是给水柔添堵吗?当下没再说什么,水柔忙请他去卧榻上歪着歇会儿,袁守用摆摆手:“收拾间客房出来就行了,这是你们两个的屋子,你们住惯了的,就还住着。”

水柔忙笑说:“这间才是正房,哪有让父母亲住客房的理,过会儿父母亲和璎珞用过饭就请歇息,我去把东西厢房收拾出来,我们住东厢,璎珞和元晖住西厢。”

袁守用叹口气说:“这来得匆忙,倒是给你们添乱了。”

苗春花则满意得点点头:“还是水柔想得周到。”

正吃饭时,元晖醒了,咧着小嘴哇哇哭个不停,璎珞嘴里嚼着饭要起来,水柔摁住她让她接着吃饭,自己过去抱起小家伙,倒是不哭了,只是感觉手臂间有些湿,再看床上自己一针一线缝制的绣花丝褥,上面湿漉漉一大块,心疼得闭了闭眼睛,也不知道小孩儿尿了该怎么做,轻轻叫了声璎珞,璎珞忙跑进来说:“是不是尿了?”

再看满床精致的浅粉色上一大团湿,不由去拍元晖的屁股:“又尿床。”

苗春花听着元晖又哭上了,也跑进来看怎么回事,璎珞看她进来就埋怨:“娘,你也真是的,怎么不给元晖垫块尿布啊?你看把嫂子这么漂亮的被褥给尿了。”

苗春花笑眯眯说:“没想起来,尿就尿了,哪有小孩儿不尿床的,我们元晖这才不到四个月大不是。”

璎珞抱过元晖不住口的埋怨,苗春花就笑骂道:“这个死丫头,你才是元晖的娘,你不想着,这尿了又埋怨我。”

璎珞就说:“就怨你就怨你,那么一大包尿垫子偏不拿来,说是哥哥嫂子都备下了,他们都不知道我们来,这下好了,连尿布都没得使。”

水柔忙说:“快给孩子换衣服吧,哪能就这么湿着呢,被褥洗洗就是,尿布我马上去准备。”

苗春花和璎珞这才想起还没给孩子换衣服,苗春过过来把元晖往床上一放,璎珞出去翻开包袱找小孩衣裤,都不曾注意被褥又湿了一大块。

水柔等几个人都歇着了,忙跟韩大娘找来些用旧了的白布,扯成小块给孩子做尿布,又从箱柜中找出孩子满月时做衣服剩的绸子,缝了两套小的被褥,再找出石青绸缎,准备为公婆璎珞缝制被褥,虽然东西厢都备着,可都是粗布的,给公婆使会不会太简陋了些,怕他们觉得自己轻慢,饶是水柔一向巧手,也忙乱得团团转。

韩大娘又悄悄说:“夫人,这粽子还没煮呢?粽子叶也不够,老韩买去了,只是明日就过节,恐怕没地方卖。”

水柔抿了抿唇,压抑着烦乱说:“不碍的,实在不行夜里再煮,明日有的吃就是。”

过一会儿韩大娘又说:“这五彩缕和香袋也不够,把我们一家三口的给老太爷老夫人姑小姐吧。”

水柔点点头谢过韩大娘,又着急说:“还得有孩子的呢?这可是小元晖头个端午,也不知都有些什么讲究,算了,先缝制被褥吧,大不了今夜不睡,把该有的都备好。”

韩大娘心中叹口气,再不说话,夫人总是什么都要想到,生怕哪里想得不周全,大人又不在家,一下子来了这么几口人,又都是不爱操心的,能帮夫人多少帮多少吧,大不了陪着不睡觉就是。

正埋头缝着被子,尤青笑着进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婆子提了两大篮粽子,笑着说:“忙什么呢?屋里进了贼恐怕都不知道,怎么正房大白日闭着门户?”

水柔笑说:“公婆和小姑今日突然到了,这不,什么都没准备,正缝被褥呢。”

尤青一乐:“看来我来的是时候,得了,粽子我回去再叫人送两篮子过来,应该够了,再派几个针线好的婆子过来帮着缝被褥,还需要些什么,让老韩过去说一声,都从我家拿就是,先应付过端午再慢慢置办。”

水柔忙谢过:“青姐姐可不来的正是时候,可是救了我的命了。”

尤青笑道:“不是白帮忙的,你这双巧手啊,给我们家两个孩子各结一对手臂上的五彩缕。”

水柔吁一口气说:“那还不容易吗?青姐姐家四口人一人一对,另加一人一个香包,早就备好了,正好拿回去,我也不过去送了。”

尤青走了没一会儿,就来了四个婆子,说笑着缝制被褥,水柔在东厢房拿出五彩丝线打结成索,过一会儿璎珞笑着进来拿起丝线跟她学着,水柔数着每个人都有了,又缝了三个精巧的香包装了艾草,特别为元晖做了一个,上面绣只驱邪的小老虎,璎珞看她忙完笑问:“嫂子可见过乐笙吗?”

水柔摇头:“你哥哥一直托鸿胪寺找着,只是没有消息,璎珞别忧心,哥哥嫂子会再想法子。”

璎珞的脸一下涨得通红,腾得站起身冲出屋子,水柔不知她怎么了,跟在她身后,刚要跨上正房台阶,她已推开房门冲着里面嚷道:“娘,你为什么骗我说乐笙在豫章?你把我和孩子骗过来不说,还骗了元晖的爷爷奶奶,这还让我怎么有脸回去?”

屋里传出袁守用的呛咳,苗春花慌忙说:“我不是为你好吗?我不那么说,刘金凤能放你带着孩子跟我们过来吗?你不跟着来,我跟你爹也不放心,你又总是哭天抹泪说她霸着元晖,我不都是为了你好吗?”

璎珞气得不住冲她嚷着,水柔也插不进话,好不容易等璎珞哭着止了话头,忙劝慰道:“哥哥嫂子会想法子的,一定让你们一家三口一起回定远去,母亲也是好意,璎珞就别再生气了,小心吓着孩子。”

璎珞气呼呼抢过苗春花怀里的孩子,到西厢坐着生闷气去了,袁守用看着苗春花直叹气,水柔又吩咐韩大叔请了许大夫来为公公诊脉,许大夫笑眯眯开了副汤药说:“豫章气候湿润,过个十天半月,老太爷这病准好。”

苗春花高兴得合不拢嘴,袁守用也添了笑意,水柔又去西厢房开解璎珞,过一会苗春花进来抱走元晖,姑嫂两个说着话。

袁熙从州府驿站迎接巡按御史归来,进了院子迎面晾着他和柔儿的被褥,花圃里东一块西一块白色的小布块,廊下散乱堆着几个大包袱,柔儿洗了衣物都是晾在偏院,院子里总是整洁清静,他以为走错了,忙退出去抬头看确实是县衙没错,才又进门喊了声柔儿。

正房里冲出一个老太太,过来抱住他就哭,呆怔间西厢房跑出一人来叫了声哥哥,恍惚廊下站着冲他微笑的父亲,忙转头找水柔,一眼看见她就说:“柔儿快掐醒我,我做梦了,好象看见父母亲和璎珞了......”

苗春花就哭着拧他的手臂:“浑小子,可不是我们来了吗?大白日的做大头梦啊?”

袁熙也不理她,只是看着水柔,水柔笑说:“子昭糊涂了,确实是父母亲带着璎珞和元晖来了,事先没来得及和我们说。”

袁熙这才明白过来,在院子里就跪下给父母磕了三个响头,拉过璎珞来看了看说胖了些,又抱过元晖轻捏着脸说象乐笙那个浑小子,一家人进屋叙话,先是问了六少,说是都好,有几个添了儿女,又把街坊邻里亲戚都问了一遍,婚丧嫁娶好事坏事怎么也说不完......

夜里两人睡下,互相看着苦笑,都累得不想开口说话,袁熙是因去江州见着巡按御史后,心里说不出的别扭,一路赶回来想着陪水柔过端午,不想家人来了,高兴自然是高兴,只是和水柔清静惯了,觉得有些烦乱,水柔则是忙乱一下午,总算安顿一家人睡下,身子快要散架一般,靠在袁熙怀中就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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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哭笑不得...

端午这日天还没亮,水柔就悄悄起来,怕吵醒袁熙,静静梳洗后蹑手蹑脚出了房门,到厨房与韩大娘准备一家人的早饭。袁熙身旁一空,不一会儿就从熟睡中醒来,一边穿衣洗漱一边心中琢磨,家人来了自然是高兴,可是柔儿又得为一家子操心,想让她清静安适就这样难,还得想法子才是,想着到了厨房门口掀开竹帘,喊柔儿吧韩大娘在,叫水柔吧太生分,就轻咳一声,水柔头也未回就知道是他,手中忙碌着笑说:“就怕吵醒你,竟还是起来了,想吃粽子吗?有你爱吃的五仁的。”

昨日尤青送了四大篮子粽子过来,水柔打开一个尝了尝,问了问帮着缝被褥的婆子,竟都是肉馅的,知道不合家人口味,早起与韩大娘包了五仁的豆沙的大枣的,这会儿最后几个已煮在锅中,袁熙就笑嘻嘻过来剥了一只,送在水柔嘴边,水柔摇头:“我不爱吃五仁的,你吃吧。”

袁熙硬塞到她嘴里,一口咬下去咬到一个大枣,袁熙看她甜滋滋的神情笑说:“就是给你剥的,就着我手吃下去。”

水柔偷眼看看韩大娘,韩大娘早背转身去假装添柴,水柔就着他手吃着问他:“你怎么知道哪个是大枣的?”

袁熙就笑:“上面不是有线吗?红色的是豆沙,白色的五仁,绿色的大枣,去年就是这样,我试试呗。”

水柔瞅着他笑,袁熙问道:“我能帮着做些什么?”

水柔笑道:“袁大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今日怎么勤快起来了,那我不能拂了袁大人兴致,窗台上的艾叶,挨个插在每个房门的门环上,里外的院子一个房门都不能拉下啊。”

袁熙看她吃完,拿了一大束艾叶兴冲冲去了......

小元晖响亮的啼哭声先是唤醒躺在身边酣睡的娘亲,然后是上房中睡得香甜的外公外婆,老两口睁开眼互相看着笑,也不知是路上劳累,还是来了儿子身边心中踏实,这一觉竟睡到了天光大亮,袁守用也一夜没有咳嗽。

饭前水柔在元晖胖胖的小手腕上结一对五彩缕,然后是公婆璎珞的,大人都是左手腕,袁熙过来给她结了,自己却不肯,说是大男人戴着难看,水柔知道他怕上午看赛龙舟时,被江边百姓认出害臊,笑说:“袖子遮着呢。”

他才伸出左手,一家人高高兴兴吃了早饭,水柔拿了碗雄黄酒过来,袁守用笑着食指在里面蘸了,在元晖额头上画了王字,大家的笑声中,水柔拿了香包过来,公婆的上面绣了桃子,璎珞的是荷花,元晖的是猴子上竿,袁熙一脸期盼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又走开,心里埋怨道谁都想着,就是把我给忘了,五彩缕不想结,这香包还盼着戴呢。

水柔又变戏法一般拿出一只艾虎,挂在小元晖腰间,璎珞直说好看,苗春花端详半天说:“早就听说过端午节小孩子带艾虎辟邪,可是从未见过,没想到水柔竟这般巧手,一根艾草能编个老虎出来,啧啧,怪不得那刘金凤都服气你。”

袁守用也看着点头,袁熙瞅着水柔心里美滋滋的,恨不能拉过来抱在怀里亲上两口。过一会儿老韩赶了马车,带袁家二老璎珞小元晖去江边看赛龙舟,袁熙和水柔并肩走着去,水柔看马车走远了,才笑着从衣袖中拿出一个蓝色香包,上面绣着一对鸳鸯,给袁熙系在腰间,不仔细看也注意不到,袁熙捉住她手笑说:“以为柔儿把我忘了,还一肚子委屈呢。”

水柔怕路上有人,抽出手笑:“早上想给你的,母亲和璎珞肯定要看,想想绣的这个,就没拿出来。”

袁熙的手往她腰间摸着:“我看看柔儿的是什么样?”

水柔没防备,他已蹲□到腰间揪出荷包,看到上面绣着并蒂莲花,微微笑着趁周围没人,凑上去嗅了嗅说:“真是香,不是艾草的香,是柔儿身上的清香。”

水柔在他脸上轻拍一下:“圆圆听见,又该笑话你没正经,昨日没顾上问你,那巡按御史怎样?没有为难你吧?”

袁熙轻哼了一声:“做了巡按御史就不认人了,竟不理我,还不如为难我呢。”

水柔奇道:“怎么?竟是子昭认识的人吗?”

袁熙气呼呼说:“可不是吗?就是和我同科的状元公邹邦彦,装作一副不认识我的模样,本来说是要住到豫章,回来前邀请他,他竟说与程同周一见如故,要在督军府叨扰几日,一口一个程兄,程同周乐得脸上都开花了,孙知府也暗暗摇头。”

水柔宽解他说:“状元公为人诙谐有趣,也许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也不一定,子昭先放宽心,你不是常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吗?”

袁熙叹口气:“云阁老说程同周可能是不敢参孙知府,就拿我当垫背的,他知道我没有靠山,所以肆无忌惮,巡按御史不住州府而住豫章,就是为了杀鸡儆猴。”

水柔抚了抚他手背软语说:“那又怎样呢?再怎么也得讲理不是,我们虽然官小,也不是任人揉捏的,父亲在世时常说,我朝自崔大相国以来,政治日渐清明,崔大相国既放心把江山交给当今皇上,他自是明君。”

袁熙瞅着她一笑:“柔儿倒通了政事,算了,不说这些,只是这巡按御史一来,我更要忙些,本就怕没空陪着柔儿,没想到家人都来了,柔儿又要操劳。”

水柔也笑道:“这不挺热闹的吗?你就忙你的,家里就放心吧。”

袁熙说:“也奇怪了,乐笙母亲不是霸着小元晖吗?怎么舍得让跟着过来了?”

水柔笑道:“对了,还没跟你说呢,这次母亲有了奇谋,都受了她的骗呢。”

袁熙听水柔说完笑得不行:“这次竟都被母亲牵着鼻子走了,母亲向来大咧咧的,这次竟通晓每个人的心思,订出这计策来,也真是奇了。”

两人说着话越走越慢,待到了江边,龙舟早赛完了,一家人碰了面沿江走了走,小元晖有些哭闹,忙驱车回去,两人往回走,又是越走越慢,进了门水柔就有些慌张,这眼看午时了,韩大娘一个人也准备不来这么多人的饭菜,到厨房时,尤青已打发两个婆子过来,说是让她们来帮忙几日,等这边找好仆人再回去。

到上房看时,老两口正闭门歇息,西厢房里璎珞躺着哄元晖睡觉,和孩子一起睡着了,这才放心回屋歪在卧榻上,只是不见袁熙人影。

过一会儿回来说是去了人牙子家里一趟,这大过节的,人家不想做生意,怕损了阴德,说是明日再说。袁熙轻抚着水柔脸说:“真是辛苦柔儿了,家里一下添了几口人,母亲又是不爱操心的,璎珞原来还能帮点忙,如今得照顾小元晖,刚刚看你进门那紧张的神情,我心里就不是滋味,在定远就为了操持家务起早贪黑,如今安闲了没几个月,又......”

水柔坐起身靠在他怀里:“不碍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

第二日用过早饭,袁熙刚想和水柔去人牙子那儿选两个人,若望拿了封帖子过来,打开来一看,说是请他到天水楼一叙,并无落款,问若望谁送来的,回说是天水楼小伙计,那人已经在二楼雅间等着,请他快去,袁熙只得去了。

袁守用看天气晴好,想到江边看看,老韩陪着他和苗春花去了,水柔抱着元晖,不知怎么挠到了他的痒痒肉,元晖冲着她咯咯得笑,笑声如清风吹拂过的小铃铛般清脆悦耳,水柔越看心里越喜欢。

璎珞在一旁与水柔说着话,袁守用和苗春花回来时,元晖正抓着水柔的一绺头发玩儿得开心,璎珞怕抓疼水柔,又不敢用力掰孩子小手,急得轻拍他的屁股,水柔笑着说没事,元晖可能看娘亲着急的样子觉得好玩,咧着小嘴笑得更欢。

忽然就不笑了,小脸上一本正经,然后胖嘟嘟的身子激灵一下,水柔就觉腿上一阵温热,愣怔间璎珞喊道:“一定是尿了,尿到舅母身上了,你这个小坏蛋。”

水柔笑着说没事,让璎珞去给孩子换尿布,自己回屋沐浴换衣。苗春花松了口气,虽然她认为儿子家就是自己家,来得理直气壮,就算之前是水柔当家,那她来了后她就是府中主母,可心中有些忌惮水柔,知道她好清静整洁,这次带了璎珞和孩子,怕她会闲麻烦,这会儿看来她一点也不介意,反倒很高兴。

下午袁守用在书房看书,璎珞为元晖缝拆洗了的小褥子,苗春花抱着孩子到水柔屋里,想着让元晖多与水柔亲近亲近,万一这乐笙几年不回来,璎珞就跟爹娘哥嫂住在一起,好有个照应,水柔看在孩子份上也能宽待她们母子。

水柔看婆母进来,自然笑脸相迎,苗春花自从那次凤冠风波后,向来不去动水柔的东西,可如今有了元晖,外孙子在她眼里就是头一位的,别的任何人都得靠边站,元晖看着水柔梳妆台上的铜镜,咿呀伸着小手去够,苗春花就抱过去让他摸,顺手拉开铜镜下的小抽屉,里面亮闪闪的首饰拿出来让孩子抓着玩儿。

水柔的首饰多是易碎的玉啊玛瑙啊,且都是袁熙买了送给她的,每一件都有两人的柔情蜜意在上面,她心里担忧孩子给摔了,又不好说什么,婆母刚来,总不能让她觉得自己多事。

孩子玩儿着玩儿着,一只耳环就从手里滑到青砖地上,摔了个粉碎,水柔一看正是袁熙在国都和那件绿色衣裳一起买给她的,心中不是滋味,还得连忙笑说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