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克萨公爵咬着牙说:“那我没什么可说的了,伊纳尔先生。你可以走了,如果你不想违反校规的话。现在出去,叫一辆出租马车,还可以按时回校。”

贝特朗愣了一下,马上大声应道:“是,长官!”再行一个军礼,转身离开。

拉克萨公爵忽然又说道:“伊纳尔先生,不知你对皇帝有什么评价?”

贝特朗停下脚步,回转身,说:“公爵阁下,不知您问的是哪一位皇帝?”拉克萨公爵不说话,只是拧着眉像一个狼人一样地看着他,看得贝特朗心里发毛,硬着头皮说:“公爵阁下,法兰西是一个伟大的国家,从塞尔特族人建高卢起,我们就有无数的英雄和伟大的帝王,来使这个国家更加伟大。‘因为我们的名字是狮子’。法兰西从来就不缺少英雄,但有了皇帝,法兰西就更加伟大。法兰西不必忌讳一个使欧洲各国害怕得发抖的名字,法兰西也不必害怕提到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是法兰西这顶皇冠上的钻石,就跟萨利安、法兰克、查理曼、瓦卢瓦和波旁家族一样,钻石越多,皇冠越明亮。”

贝特朗这个时候,心里万分的感谢家庭教师沙纳先生曾逼着他攻读高卢和法兰西历史,逼得他写过一首打油诗来避免交白卷,让他牢牢记住法兰西的辉煌,不会忘记。

他接着往下说,不在乎是否会惹恼可以坚定他命运的上司,他只想说出他要说的:“这个名字就是拿破仑·波拿巴皇帝。这个皇帝是一个全才,他像所罗门王一样的明辨是非,像亚瑟王一样的制定法令,像亚历山大王一样的战功赫赫,像查理王一样的让异族俯首称臣。他见识一切,他知道一切,他让全欧洲都屏息聆听他的怒吼,他让全欧洲的皇帝宝座都归波拿巴这个姓氏,他让全欧洲的国境线都形同虚设。他是每个男儿心中的天神。公爵阁下,您要问我对‘这一个’皇帝的评价,那在我的心中,‘这一个’就等同于‘唯一的一个’,那就是拿破仑,我的皇帝。”

贝特朗说完,如同全欧洲都屏息聆听拿破仑的号角一样,屏息等着拉克萨公爵的雷霆震怒。这位公爵,曾在1793年在土伦包围战中引起了炮兵司令拿破仑的注意,两人成为挚友。1796年,在拿破仑出任意大利军团司令后,他被晋升为少校,并担任拿破仑的随从副官。1798年,他作为参谋加入了拿破仑的埃及远征军,并参加了1799年的雾月政变,成为新成立的第一届议会的议员。却在1814年拿破仑最危急的关头,与拿破仑最危险的敌人塔列朗会面,彻底动摇了对拿破仑的忠诚和信心。他写信给联军司令施瓦岑贝格:根据元老院的法令,军队和人民已经解除了效忠拿破仑的誓约。我愿意促进人民和军队之间的谅解,以避免内战。当拿破仑得知昔日的朋友的叛卖行为时,痛苦地说道:忘恩负义的人!唉,他会比我更痛苦的。

面对这样一个陷拿破仑于死地的人,贝特朗却毫不迟疑地大声说出他对拿破仑的崇敬之心,“滑铁卢,滑铁卢,哦我那流泪的波拿巴”,他为他的皇帝写下过这样的歌词。他不知道拉克萨公爵,这个被法国人讥笑为“不可靠”的公爵的人,会怎么处置他。

第13章 五朔节的鹿王

拉克萨公爵的面色黑得像浓咖啡,半天不说话。

贝特朗想我要死了,好在已经跟贝尔尼大妈交待过后事了,她喜欢我,会为我去做的。又想若莎夫人为什么不来为我周旋一下呢·她要是出来搅和一下,气氛也许就不这么凝固了,她喜欢我,不会看着我死吧?又想,不对啊,若莎夫人是公爵大人的情人,光这一条就该死了,何况又说了这些犯他忌讳的内容,不是死得更快?若莎夫人不来才好,她要是一出现,公爵大人看见她,想起被他抓个正着,新仇旧恨一起算上,一百个若莎夫人哀求他也不顶用啊。

哦,我那流泪的波拿巴,你在遥远的圣赫勒拿岛,可要看好你的兵啊。是拉克萨公爵背叛了你,我可是你的忠实信徒,我宁可被这个“不可靠”的公爵处死,也不愿说出对您不敬的话。

还有,芝莱特小妞,你的信还在我的衣兜里,我还没来得及给你回信呢。我要是把今晚的经历写进信里,你是不是一如既往地冷静地发表你的意见?五朔节,不知今年会选出谁做女王?五朔节快乐,芝莱特小妞。替我问候你父亲和查理还有你的保姆,那个罗嗦的享利埃特。

贝特朗在心里跟故乡的亲人一一道别,被自己感动得差点要流泪,不提防拉克萨公爵忽然又问道:“你对如今的皇帝怎么看?”

还没回过神来,贝特朗蒙头蒙脑地冲口就说:“我以罗西雄的爵位继承人的身份保证我是波旁王朝的臣民,我伊纳尔家族从两百前跟随路易十三皇帝陛下,参加三十年宗教战争中赢得伯爵头衔以来,一直是波旁王朝的不二忠臣。路易十八皇帝陛下是我的国王,我誓死向他宣誓,我是他的忠实士兵。”

拉克萨公爵盯着他,眼睛里射出寒光,像一把把刀子扎在贝特朗的身上,扎得他心惊肉跳,咬着嘴唇,再次后悔多说了话。果然拉克萨公爵冷笑问道:“皇帝是你唯一的皇帝,国王是你效忠的王,你一颗心可以分成两片,都向他们宣誓?”

贝特朗单腿下跪,右手握拳放在左胸,低头说:“皇帝是热血男儿做人的榜样,国王是全法兰西的国王,不管是皇帝还是国王,都是法兰西的儿子,有法兰西这个伟大的母亲,才有这么多伟大的战士。我的忠诚是向法兰西宣誓,路易十四国王陛下曾说:‘我即是国,国即是我’,国王是国家的象征。我的心是一颗完整的心,我把它献给我伟大的法兰西母亲。”说完仍然低着头,等着拉克萨公爵的发落。

良久,拉克萨公爵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伊纳尔先生,你可愿意做我的副官,把你对法兰西的忠诚转移到我的身上?”

贝特朗吓得抬起头来,看一眼威严的拉克萨公爵,忙又垂下头,朗声说:“轻骑兵三等侍从官贝特朗·伊纳尔向他敬爱的皇家卫队元帅宣誓:此一生都将追随于拉克萨公爵麾下,无限利益归于法兰西,荣耀归于国王,我是您的忠实士兵,公爵阁下。”

拉克萨公爵站起来,把左手放在他头顶,说:“很好,那你现在就坐上马车,去罗西雄,做为我的特使,向罗西雄地方长官罗西伯爵传递一封密信。”

贝特朗再次惊讶得张大了嘴,马上又闭上,果断地回答:“是,长官。”

拉克萨公爵放开他,到角落里的一张小书桌前,坐下来,取了一张纸,拿起一支鹅毛笔,蘸了蘸墨水,刷刷刷写了几行字,折好,用烛火上融了一团蜡滴在封口,摘下左手中指上的纹章戒指,在蜡上盖了封印,走上两步,递给贝特朗,说:“去吧。”

贝特朗接过来看也不看,就放进胸前的外套内袋里,托住拉克萨公爵的手,吻了一下戒指,说:“属下必定不辱使命。”也不问学校会对他的无故缺课怎么处置,也不问去见父亲是为了什么,也不问需要几时回来覆命,他既然已经对拉克萨公爵宣誓效忠,那他的命令就是一切。

站起来,行了军礼,转身就走,这次拉克萨公爵没有再发问。

刚出卧室,到了外面的小客厅,若莎·爱德蒙娜就拿着酒杯向他走来,露出狡黠的笑容说:“做男子汉的滋味如何?是不是很好?恭喜你,我的子爵阁下,你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在什么时候做你应该做的事,有恰当的判断力和决断力,这个,可是我教你的又一个本能啊。我的子爵阁下,你学得可真快,不管是在床上还是在床下。本来的罗西伯爵,将来你的前途不在拉克萨公爵之下的。”在他脸上亲一下,“去吧,贝尔尼给你准备了夜宵呢。”

贝特朗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说:“夫人,这一夜我将终身难忘。”把酒杯还给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客厅,身后只听见若莎·爱德蒙娜水晶碰击般清脆的笑声,和拉克萨公爵低沉的怒吼。

外面贝尔尼拿着一块茶巾,里面包着不知什么吃的,见了贝特朗就上来塞进他的衣袋里,拍拍他的脸说:“好孩子,果然是个小小的男子汉,贝尔尼大妈没有白为你洗澡。刚才夫人吩咐我帮你叫一辆马车,我就知道你是个勇敢的孩子。”

贝特朗亲亲她的脸说:“在您的照顾下我过得很愉快,贝尔尼,以后有机会,我再来看你。”贝尔尼把他抱在怀里了一会,说:“好的,我等着。再见,我的男孩。”贝特朗说:“再见,亲爱的贝尔尼。”

贝尔尼替他打开门,贝特朗走下三级石阶,坐进门口停着的一辆马车里,敲敲车厢前壁,马车离开了若莎·爱德蒙娜的香闺。贝特朗从玻璃窗里回望一眼消失在黑夜里的房子,觉得这大半夜过得就像做梦一样。

贝特朗坐了马车到了巴黎城边上的一个驿站,付了十个苏打发走了出租马车,在小客店要了个房间胡乱睡了半夜,天明时买了一张去罗西雄的车票,两手空空地回家去了。好在他这晚出门是为了见若莎·爱德蒙娜,事先生怕失了面子,便把所有的钱都带在了身上,这一路还算有干净的客房、散发着太阳香味的床单,和热肉汤面包吃,不致于太过狼狈。

一个星期后到了罗西雄,又改搭一辆篷车回村。车主是个走村串镇的小百货商,正路上无聊,问他搭乘的客人说:“先生是去参加由本地罗西伯爵主持的五朔节的?我听说这个村的五朔节比别的村都热闹,就是因为这里是罗西雄的地方官伯爵大人住的村子,还有好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作为他的客人也要来,说是今年比往年还要热闹,就赶着马车去凑热闹。我这车里有女人们喜欢的从英国来的细棉布和从意大利来的丝绸,还有女帽和花边,手套,手帕,但愿能卖个好价钱。”

贝特朗听他说到五朔节,才想起来这个罗西雄一年中最大的节日就要到了,他已经有三年没参加过了。这一个星期在马车上度过,一直在揣摩拉克萨公爵会在信里写什么,叫他送信给他的父亲又是什么意思,都忘了日子了。问道:“今天是几号了?”

布料商人说:“四月三十号,五朔节前夜。你没看见一路上都没人吗?全去参加五朔节了。我是因为掉了马蹄铁,硬逼着上一个村子里的铁匠开了铺子给我钉上,这才慢了。铁匠连生意都不做了,封了炉子,也要去争什么雄鹿王。我钉一个掌,花了平时三倍的钱。”

贝特朗心念一动,想我也去角逐雄鹿王吧?父亲在聚会上,这会儿回家也碰不上他,便说:“是的,先生,我是去参加干草村的五朔节的。”

布料商人把马车赶得飞快,说:“那可真是巧了,先生,你不买点东西送给意中人吗?我这里可是有全欧洲最漂亮的花布,等会到了聚会上,大家上来一抢,好东西可就被他们抢光了。”

贝特朗说:“我没有意中人。”想起若莎·爱德蒙娜,想她还算不算他的梦中情人呢?她可是拉克萨公爵的情人,自己要是还去找她,那下次可没这么好的运气了。一想到若莎·爱德蒙娜,就脸色发红,那一夜和若莎·爱德蒙娜在她的床上的情景又出现在眼前,那种销魂的状态,真想再经历一次。

布料商人看了他的神情,哈哈大笑说:“先生,看你的样子,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没有意中人呢。我看先生是个从大地方来的,一般的货色也不给你看了,喏,我这里有一块从东方来的丝绸头巾,先生要不要看一下?”

贝特朗摇头说:“不需要,我真的没有意中人。”按一按胸膛,那本拉封丹寓言在口袋里,里面有若莎·爱德蒙娜多年前签过名的入场券。他本来是带着去请她再签一次名,好埋进她母亲的墓碑下,可是走得匆忙,这个愿望仍是没有达成。不过呢,贝特朗想,若莎·爱德蒙娜在我身上签了名,也算了了这个心愿了吧。想到这里,忍不住露出笑容。

布料商人看他这样,也不再劝说,路上说些干草村的盛会的话题,贝特朗对这个话题很熟,两人谈得很投机,于午后到了村边。贝特朗谢过布料商人,付了三个苏,也不进村,径直走到青年们角力的那片小树林里,还没见到比赛的村民,就听见了震耳的呐喊声助威声和叫好声,听得他血液加快流动,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

到了林子中间一片空地上,就见青年们围成一个圈,都脱了外套,只穿着衬衫,撸着衣袖,挥舞着拳头,七呦八喝的,看着场子中间的两个青年在摔跤。贝特朗既有了要角逐雄鹿王的念头,便不想让人认出是他,俯身在地上抓了把土,往脸上抹了一把,午后的太阳晒得他微微有些出汗,这一抹,脸上就跟涂了油彩的小丑一样了。

他挤上去,和青年们一起为正在角力的两人加油,才喝了两嗓子,罗西雄本地话已经蹿了出来,巴黎腔不知去了哪里。他跟着众人叫:“上咧,上咧!使绊子,勾腿勾腿。哎呀,真笨咧。”

场中一人被打得躺在地上喘粗气,好一阵爬不起来,胜利的那人高举双手,大声喊:“还有谁上咧?”一个青年冲上去说:“还有我!”这一冲把先一人撞得倒在地上,地上的那人趁机翻身压在他身上,后上场那人上前一步要把两人分开,那两人又把他拉倒,三人在地上扭成一团,众青年哈哈大笑。

旁观一人高声说:“这样乱打一气不是办法咧,没了鲁斯,今年打到点新火也打不出个胜负来,咱们不能让女王一直等着雄鹿王等不出来咧。大家别乱来,订个秩序才好决出谁输谁赢咧。”

旁观的人纷纷赞同,以往几年,因为有鲁斯这个傻大个在,大家角雄鹿王不过是图个热闹好玩,比赛规则成了谁能多撞鲁斯几下不被他扔出去爬不起来就角逐过了,今年鲁斯成了已婚男人,玛吉成了全村男人的救世主,大家实力都差不多,这都打了一上午,也没打出个名堂来。

那说话的青年站到场中心,朗声说:“我来订规则,大家先一对一,胜的人站到左边,输的人站右边去,胜的人再一对一,这样比得最后,左边的人越来越少,就知道谁是胜利者了。还有咧,大家挑对手时挑和自己差不多个头和体重的,大牛就别找小羊了。”

大家都觉得这个方法不错,有人笑问:“那小羊要偏去找大牛咧?”那青年说:“他偏要自找,就等着嘴啃泥好咧。”于是全都笑了起来,大家按他的方法,不多时就分出一半的赢家。贝特朗在他一站出来说话时,就认出了他是亨利,看来图卢兹学校也放春假,他赶回来过这个五朔节了。贝特朗打量亨利,看他长得仪表堂堂,斯文和气,很有法学院大学生的样子,更兼头脑清晰,有指挥和组织能力,跟以前比,像是换了一个人,看来这三年大家都很有成绩。亨利在这里,贝特朗找一找,却没看见吕西安。一想也对,吕西安还在海军里,自己如果不是被拉克萨公爵派回来,也不会这么巧赶上罗西雄的五朔节盛会。

贝特朗见了少年时的好朋友,十分高兴,精力百倍,不过几轮就淘汰了好几个青年,最后还剩下五个青年在左边,而亨利早就从一个参赛者变成了主持者和裁判了。再比两轮,场上只有贝特朗和一个叫朱利安的青年。

贝特朗斗得热血上涌,浑身都是汗,已不知在地上滚了几次,衣服裤子头发和脸早沾满了泥,谁也认不出这个很有实力成为这一界雄鹿王的青年是这里所有人的少主人。众人搞不懂,这凭空掉下来的这么个厉害的脚色,是不是别的村子派来的奸细?就有人开口问谁认识这个陌生人,大家都说不认识。

朱利安抹一把脸,喘着气,说:“你身手不错咧,是谁家的佃户?我怎么不认识你咧?你要是别村的,可别来这里蒙事。”贝特朗笑嘻嘻地说:“伊纳尔老爷家的,专管替他擦靴子。你当然不认识我咧,我却认识你,你是村里的铁匠,是除了鲁斯以外力气最大的一个。”

众人听他说得这么明白,也就不再追究他的身分,只说快比快比,比完了我们去看新一任的五月女王。朱利安弯着背叉着腰瞪着眼说:“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我是没问题,就怕你不行咧。”贝特朗拉一拉胸口的衣服,让沾了汗的衬衫离开一下胸膛,说:“你没问题,我当然也没问题,那就来吧。”两人就又扑在了一起,旁边众人大声叫好助威。

比到这时,众人也看出来朱利安不过是仗着有两膀子牛力气,就跟从前的鲁斯一样,而这个名字都不肯说的伯爵府里的擦靴小厮却是身手敏捷,像是受过格斗训练,每次朱利安狠狠一拳砸过去,眼看就要砸到擦靴小厮的身上,都被小厮灵活地躲开,跟着就是一拳打到胸口,打得朱利安倒退一步。所有的人都在为朱利安加油,这倒不是村民们不厚道,这小厮连个名字都没有,要助威也无从助起。

贝特朗早在十分钟前就可以打败朱利安,但仍然留了三分实力,跟他周旋,慢慢把朱利安的力气消耗掉,让他最后一次倒在地上,听亨利数过十秒后,摆摆手说:“我不行了,今年的雄鹿王是你了,你叫啥咧?过几天我去找你,跟你学几招行不行?我们明年再打过。”贝特朗也坐倒在地上,随意一笑说:“你到伯爵府来就能找到我咧,伊纳尔老爷就一个擦靴子的小厮。”朱利安说:“哼,你连名字都不说,看不起人吗?”村民也觉得这小厮有点狗仗人势的意思,伊纳尔伯爵老爷对村民不错,怎么他家的小厮这么别扭,连名字都不肯说?本来成为雄鹿王是件大家伙一起高兴的事,偏这个雄鹿王叫都没法叫,怎么不扫大家的兴?

亨利摇摇头说:“你不是贝兹吗?这名字虽然不怎么好听,也不用怕说给人听。好咧,伊纳尔老爷家的擦靴小厮贝兹胜咧,你们去把雄鹿牵出来,我们看看这个白痴贝兹怎么斗雄鹿。”亨利少爷和伊纳尔老爷的贝特朗少爷是朋友,常在伯爵府走动,既然他认识这个白痴贝兹,那就没什么。贝兹这个名字和白痴这么接近,怪不得他不肯说咧。

作者有话要说:元旦佳节,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14章 萨克斯的姑娘

青年们拥去牵拴在林子里的雄鹿,亨利把坐在地上不起来的贝特朗拉起来,拍拍他一身的土,笑说:“贝兹,你这个白痴,你想干什么?”贝特朗哈哈一笑,说:“偶尔做一回白痴也不要紧,兄弟。”两人相互拥抱,击打对方的胸膛。亨利说:“长得这么壮,快赶上从前两个咧,我都认不出来咧。要不是你坐在地上傻笑的样子还跟以前一样,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邻村的奸细咧。哈哈。”贝特朗说:“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了你咧。”两人大笑着再拥抱一下,等分开来时,青年们已经牵着雄鹿来了。

亨利让开几步,用最大的声音说:“斗雄鹿!”青年一起大喊大叫,吓得雄鹿低下头,顶着巨大的鹿角,往身前最近一个目标撞去。贝特朗退后两步,两手各握住一根鹿角,脚后跟踩进泥土里,用全身的力气和它对抗,先把雄鹿这一股冲劲懈掉,再抓着鹿角一步一步转着圈子,雄鹿被他牵着转了几圈,转得没了脾气,站住不动,贝特特放开一只手,摸摸他的鼻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中午吃剩的甜面包干放在它嘴下。雄鹿嗅了嗅,张开嘴,伸出舌头把甜面包卷了进去,磨着牙大嚼起来。

青年们大声欢呼,庆祝这一年的雄鹿王诞生,亨利挥着手臂说:“我们快回村去,去为雄鹿王加冕。”拥着贝特朗和雄鹿往村子而去。路上贝特朗问:“吕西安呢?”亨利说:“在蓝色海岸。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学校也放假?”贝特朗说:“我这是军事机密。”亨利笑骂一声,也就不再多问。

不多时便回到了村子,村公所前还是装饰得那么漂亮,高高的五月柱在黄昏的暖风里呼呼地飘着彩旗,柱子下站满了村民,临时搭就的舞台上小乐队凑着欢快的曲子,父亲罗西伯爵站在舞台上,高高瘦瘦的个子在一众村民中那么显眼。贝特朗快三年没见过父亲了,这时远远地看见,眼眶忽然热了一下。

罗西伯爵看见青年们牵着雄鹿过来,便拿着火炬走下舞台,点燃两个火堆,在村民的欢呼声中,贝特朗牵着鹿朝父亲走去,露出一口雪白的牙咧嘴而笑。罗西伯爵看见这熟悉的笑容怔了一怔,在这个笑容里,他看见了他的亡妻。罗西伯爵把一身脏兮兮的儿子抱住,颤抖着轻声问:“贝特朗?”贝特朗低声说:“是,父亲。嘘,别声张,我是您府上的擦靴小厮贝兹。”罗西伯爵眨眨眼睛,放开他,大声说:“贝兹我的孩子,今年是你做了雄鹿王?你真是为我伯爵府争光。”取过鹿冠戴在儿子头上说:“儿子,干得好。”又伸手向上说:“请出我们的五月女王芝莱特小姐。”

村民拼命吹口哨、跺脚、挥手、叫好。贝特朗听见芝莱特的名字,却是一呆,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白色纱裙的少女轻盈地走上舞台,头上戴着月桂叶编的花冠,笑容像天使一样甜美,醋栗一样大的眼睛被火堆照着,亮得像有光华从里面射出,那光华温暖和煦,春风融融——就像是春之女王。

春之女王在他面前站好,朝他微微一笑,再面对着罗西伯爵,抬起那双清澈的眼睛仰慕地望着他,听他宣布说:“让我们欢呼雄鹿王和五月女王带给我们这一整年的好运,让我们的地里多产麦子,牲畜多下犊子,女人们多生孩子,让我们罗西雄在强壮的雄鹿和美丽的女王保护下,越来越繁盛富足。我,罗西雄的领主,赐与你们这一年的责任和荣耀,愿你们担负起你们的职责,不让大家失望。”伸出左手,无名指上那一枚家族徽章戒指大如鸽卵。

贝特朗等芝莱特亲吻过戒指后,才捧起父亲的手来亲吻。罗西伯爵揽过两人的肩,一齐抱在怀里,说:“真想主持一个真正的婚礼。”芝莱特踮起脚亲吻一下罗西伯爵的脸,说:“会的,伯爵大人。”转头去看着舞台底下围着五月柱跳舞的村民,过了一会,在乐曲声的伴奏下轻声说:“贝特朗少爷,想跳舞吗?”

芝莱特那么轻描淡写不在意地问一句,贝特朗又是一呆。芝莱特笑盈盈地说:“贝特朗少爷不想跳舞吗?还是圣西尔没有舞蹈课?”说着不再理他,转问罗西伯爵:“伯爵大人,想跳舞吗?”

罗西伯爵瘦骨棱棱的脸上有和蔼的笑容,他低下头用极为娇宠的口气对芝莱特说:“亲爱的,我的这一把老骨头不容许我跳舞了,不过有你这么可爱的舞伴,我就跳半曲,贝特朗,五分钟后来换我。”不等贝特朗回答,就挽着芝莱特跳了起来。贝特朗退到一边,看着舞台中央的父亲和芝莱特小妞边跳边说话,转头看看自己,又一起笑了起来,显然是在谈论自己。

贝特朗忽然在心里涌起一种古怪的感觉,两人亲密得好像芝莱特才是父亲的孩子,是他疼爱的女儿。这么想着,就见罗西伯爵冲他歪歪头,示意他来接替。贝特朗上前,从父亲手里接过芝莱特,把她搂在怀里,取下头上巨大的鹿角冠交给父亲。罗西伯爵拿着角冠,一手抚胸,大口喘了两下气,呵呵笑着下了舞台,和村民们说话去了。

怀里的芝莱特微笑着抬头看着他,不说话。贝特朗一低头,鼻端就闻到一股橙花的香味,那顶月桂叶编成的花冠上,镶着细小的白色橙花,芝莱特就像清晨的果园。贝特朗在果园里沉醉了,轻声吟道:

“在碧绿的五月里,

快乐的夏季使我欢喜,

因为我心上的人儿,

那位世间最可爱的姑娘,

她最爱这个季节,

永远地没有改变过心意。

啊,五月,你高贵的五月,

你把那碧绿的森林

用无数的鲜花来装扮,

瑰丽如宝石,闪亮如星星,

那世间最可爱的姑娘

如小鹿般在草地上留下了足印。”

芝莱特听了轻轻一笑,说:“贝特朗少爷,看来圣西尔不但有舞蹈课,还有诗歌课。”在他身前转个圈,手和贝特朗的手在头顶搭成穹拱,回头笑道:

“因此,你碧绿的五月,

我只是想念那位姑娘,

那位使我的心儿欢喜

使我发出无数叹息的姑娘,

只要我依旧活在人世,

我的心总不会把她背弃!”

贝特朗听了脸上发烧,笑说:“没有诗歌课,我念这首萨克斯的诗,只有因为符合今天的气氛,你不是五月女王吗,我亲爱的姑娘?”

芝莱特红了脸用这首长诗的下一段来回答他:

“那我的王,愿上帝保佑,

你能彻底看穿我的心肠,

我的心正感到爱情的烦恼,

为了你受到重伤!

只要你给它一句话的安慰,

我的心就会恢复健康。”

咬了咬嘴唇,别开眼睛,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问道:“贝特朗少爷,为何你的信越写越短?”贝特朗看了她的神情,心神一荡,在她耳边轻声说:“诗也短,可意思很丰富。”芝莱特低下头说:“如果是诗,那为什么没有韵律?如果是诗,为什么没有分段?如果是诗,我为什么读不出你说的丰富?”

贝特朗再次被她的神情打动,正要再说些什么,就见亨利大笑着跳上舞台,一把拉过芝莱特说:“芝莱特,我们要跳四人舞了,你答应过的,难道忘了?别理这个白痴,来跟我们跳玛祖卡舞。”打一拳在贝特朗的胸口,说:“没你的份,一边去。”贝特朗摸摸胸口,倒退了一步,发着愣看着亨利旋风一样的上来把芝莱特带进了舞蹈的人群中。亨利这一拳打得不轻,而更重的是亨利的眼神,匆忙间射向贝特朗的这一眼,里面全是警觉和敌意,先头的友善、久别重逢时的兴奋都不见踪影,有的只是戒备。像一只竖着背毛的雄狮,像一只扬着叉状头冠的雄鹿。

小乐队欢快地奏着玛祖卡舞曲,五月柱前青年男女组着双人队交叉着前行。贝特朗的目光追随着芝莱特和亨利,看着亨利在她的耳边说话,逗得芝莱特发出一串笑声,橙黄明亮的篝火映得她脸上红晕一片。她跟着音乐轻跳、旋转、小跑,白色纱裙随着她的舞步轻轻飘起,露出一双低帮软底的羊皮鞋子和穿着白色纱袜的秀气脚踝,偶尔还有一小截音符样曲线的小腿一闪而过。贝特朗看着这条曲线,脑子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若莎·爱德蒙娜的丰腴大腿,脸上登时如火般滚烫,一时间芝莱特的身影和若莎·爱德蒙娜重合在了一起。

贝特朗胸口发紧,走下舞台,在阴影下躲藏了身体,眼睛却跟着芝莱特,看她跳完了玛祖卡,又跳波尔卡,亨利被朱利安挤了下去,后来又换了约瑟夫,那是罗西雄地区另一家乡绅的儿子。芝莱特对他们每个人都露着笑容,又说又笑,青年们排着队等她的舞,除了乡绅家的少爷,连村里的青年农夫都是她的邀舞者,她一个一个换着舞伴跳下去,舞步像小鹿般轻盈,丝毫不见疲累。看来这三年里,她已经成了彻底的罗西雄本地人,并且在青年们中间很受欢迎。

原来在和他通信的这三年中,芝莱特小妞不知不觉长成了淑女,成了罗西雄的公主。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青年们都往她的罐子里投了核桃,并且是心甘情愿的,不用像玛格丽特那样玩花样。贝特朗相信,除非她不参加女王的选拔,不然,别的姑娘没有获胜的可能。她的当选,就像鲁斯连当七界鹿王那样理所应当,只不过鲁斯凭的是他的力气和个头,芝莱特靠的是她的美丽可爱和温柔随和。

贝特朗还在出神之中,有人把一只胳膊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勾住他的脖子,把他的头拉向他,两颗头颅挨在一起,亨利在他耳边说:“贝特朗我的兄弟,我们两人公平竞争。虽然你回来了,你和她住在一个屋檐下,天天可以见面,但我和她每年寒暑假都在一起,我们的关系早就比你们更亲密了。我们一起骑马一起散步,等我大学毕业我就会向她求婚。贝特朗我的兄弟,我先告诉你一声,免得你觉得我不讲兄弟情意。”

贝特朗转头看他一眼,看他一脸的郑重,不像是在开玩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击打了一下,闷得他差点闭了一口气,马上又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亨利,你误会了。我刚回来,什么都不知道,明天我就要走,我不想让人知道我回来了,你就当我从来没有出现过,该怎么样还怎么能样,你就算明天娶她我都没意见。你想想圣西尔监狱一样的制度,我会在这里,一定是原因的。这个原因,一定不是这个小妞。”

亨利竖起一根指头在他面前,警告他说:“不要再说她是小妞,请用尊敬的词语。如果你想追求她,那她是你的女神,你要尊敬她;如果你不想追求她,那她极有可能是我的妻子,你更要尊敬她。我们从前是兄弟,并且我希望我们将来还是兄弟。即使我们要成为情敌,也请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在这件事之外的任何时候,仍是兄弟。”

贝特朗被他的警告惹怒了,说:“我说了对她没兴趣,她是你的了。”

亨利也怒了,说:“贝特朗,你变得不诚实了。一个晚上,你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的身上,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欲望和淫邪,就像一头发情的公鹿。贝特朗,我不管你在巴黎过的是清教徒一样的生活还是花花公子的日子,你都别忘了,这里是罗西雄。”放开搂住他的手臂,拍一拍袖子上的土,又去找芝莱特去了。

贝特朗想,难道我真的像一头发情的公鹿?我对芝莱特有邪恶的欲望?我不是想着若莎·爱德蒙娜吗?亨利一定是看错了,他自己对芝莱特有欲望,就当人人都是他的情敌吧?看一眼人群中拉着手一起跳舞的亨利和芝莱特,两人正为了亨利说的一句什么话而发笑,芝莱特笑得花冠都差点掉了,亨利替她戴好,手指在放下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像是擦过了芝莱特的脸颊。芝莱特的脸更红了,羞涩地笑了一下,而亨利的眼睛,那么温柔地看着胸前的芝莱特,脸上情意无限。

贝特朗看着两人,差点惊讶得叫出声来。先前自己只顾看着芝莱特了,丝毫没注意到昔日的好友,也是一个成年人了,跟他一样,心里也充满了激情,就像这个五月的夜晚,春意融融,万物萌动。贝特朗问自己:我真的对她没有一点兴趣吗?如果是,那为什么要念那首萨克斯写给他的爱人玛格达拉娜的诗给她听?难道自己真的是花花公子,学了巴黎人的风流习性,见了漂亮姑娘只想挑逗一番?

贝特朗不想再看他们两人浓情蜜意地眉目传情,悄悄从热闹的舞场离开,左右一看,便看见那个高高的鹿冠。他绕过舞场,在啤酒桌边找到戴着雄鹿角冠的父亲,罗西伯爵已经喝得有点醉醺醺的,和旁边的乡绅们说着话。贝特朗弯腰扶起他,说:“伯爵大人,我送您回府吧。”

罗西伯爵虽然有点醉了,仍然心里明白,也不叫他的名字,笑着对众人说:“你们看,我伯爵府一个小厮就可以夺王,太好了。你们继续喝酒,我回去了。”众乡绅纷纷和他说再见,罗西伯爵一一和桌边的人道了别,靠在贝特朗身上,嘴里还哼着舞曲,看来这一天过得很快乐。贝特朗在往年停车的地方找到自己家的马车,只是马车夫又不知去了哪里狂欢,贝特朗不耐烦叫他,扶罗西伯爵坐稳了,自己坐在前面,架起车子回家去了。在他身后,是黑夜里熊熊燃烧的两堆簧火,照亮了所有他领地里的臣民,还有欢声笑语弦歌飞扬的五月狂欢之夜。

夜晚还没结束,五月才开始,春天来到了罗西雄。

芝莱特小妞长成了美丽的春女王,罗西雄的雄鹿们要为她疯狂了。

贝特朗在星星闪烁的夜路上咧开嘴笑了,路上干草的香气告诉他这是罗西雄的乡村。

春天的夜晚,温暖的风,罗西雄,他的家,他回来了。

也许还有他的姑娘?

“上帝,我愿你赐给我,

在这绿色的五月里,

一种愉快而满足的生活,

还有那温柔而美丽的姑娘,

你为我选中的姑娘,

让她给我爱情的宠赐!”

贝特朗大声把诗句念出来,对着满天的星星说:“亨利,我们公平竞争,我不会输给你。我的五月女王,而我是一头雄鹿王。”

第15章 法兰西的信使

贝特朗驾着马车回到伯爵府,家里只有几个老仆人在,见他扶着罗西伯爵回来,忙请他进来,又不认识,问他:“你是谁?”贝特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是我,贝特朗。怎么你们都不认识我了?”

家里没有蜡烛,查理还没把五朔节上点燃的新火带回来,仆人们老眼昏花,看不真切,听他声音却听了出来,都大惊小怪地拥上前说:“贝特朗少爷回来咧?我的上帝啊,少爷您长这么大咧?哎呀,瞧您这宽肩膀高个子,快赶上鲁斯这根五月柱咧。贝特朗少爷,您是怎么回在这个时候回来的咧?”围住了问个不停。

贝特朗从口袋里摸出打火匣来打着了火点燃了蜡烛,对家人笑着说:“真的像鲁斯?这个可不太好咧。鲁斯是个傻大个,像他有什么好?西莫,恩里斯,切尔达,你们都好咧?”

园丁西莫,男管家恩里斯,女管家切尔达这才看清这个高高壮壮的青年确实是小主人,要不是脸蛋上有着从前的稚气可爱笑容,光看身坯,哪里还有一点三年前离开时那个细瘦少年的影子。

西莫和恩里斯接过罗西伯爵,切尔达上前抱住贝特朗,擦了擦眼泪说:“贝特朗少爷,你长得这么高这么壮了?圣西尔给你吃什么?”

贝特朗抱着切尔达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说:“黑面包。切尔达,我想洗个澡。”切尔达放开他,举起蜡烛看看他一身的土说:“是个爵爷了,还和小时候一样淘气?这一身的土是从哪里弄上的?”贝特朗说:“斗雄鹿弄上的,我是今年的雄鹿王咧。”

切尔达和西莫还有恩里斯全都喜出望外,不致信地问:“真的?”贝特朗说:“真的,不信问我父亲。父亲,父亲?”

罗西伯爵昏昏沉沉地嗯一声,说:“我伯爵府一个小厮,就赢到手了这顶雄鹿冠。贝特朗,好样的,没给我伊纳尔家族丢脸。芝莱特,亲爱的,你真是个小可爱。”

贝特朗大笑说:“父亲,芝莱特小妞还在跳舞呢。您喝醉了,我扶您上床去睡吧。”把罗西伯爵架在肩头,往罗西伯爵的卧室走去,回头说:“切尔达,我想洗个澡,给我准备热水去。”

切尔达说:“好少爷,您忘了?查理还没把新火带回来,家里没有炉火烧洗澡水咧。”贝特朗低低咒骂一声,说:“那我还是洗冷水澡吧。我不是回家了,我是还在圣西尔咧。”切尔达听了呵呵笑说:“贝特朗少爷,你是个坏孩子,你怎么能在伯爵府里咒骂呢?”贝特朗马上说:“对不起。”心里又骂一声说:天杀的,我忘了这里是不能骂人的。

把罗西伯爵扶上床,罗西伯爵说:“贝特朗我的孩子,你回家了。”贝特朗说:“是,父亲。”再一细听,罗西伯爵已经发出了鼾声。贝特朗替他掩上门,下楼到了厨房外面,打了井里的水上来,脱光了衣服,把冷水往身上浇,一边冷得咝咝地吸气,一边跳着脚用查理自制的带柠檬香味的肥皂洗澡。再吊起一桶水来冲净了头发,对屋子里的切尔达说:“切尔达,我需要干净的衣服。”

切尔达就在门边,说:“我已经放在这里。”贝特朗擦干身上的水,把干净衣服一件件穿上,说:“这衣服不是我的。”切尔达说:“是少爷的,从少爷的更衣室拿的。”贝特朗说:“太紧咧,太小咧,要把我绷死咧。”切尔达笑说:“哦,我忘咧,贝特朗少爷长大咧,从前的衣服穿不下咧。我去给少爷拿老爷的衣服。”

贝特朗说:“我自己去吧。”从全是灰尘泥土的外套内袋里摸出那封信,又往罗西伯爵卧室去了。找了两件罗西伯爵的衣服换了,罗西伯爵被他换衣服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问:“谁在屋里?”贝特朗说:“是我,父亲。您醒了?”

罗西伯爵扶着额头坐起来,带着不解的口气问:“贝特朗我的儿子,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该在圣西尔吗?是闯祸了,被学校开除了?”

贝特朗脸上一红,说:“不是。是拉克萨公爵派我回来见您,有重要公函要我交给您。您这会儿要看吗?我点上蜡烛可好?”心想和闯祸也差不多,至于是不是开除,要看信里写的是什么?

罗西伯爵更是奇怪,坐得更高一点,问:“拉克萨公爵?那个不可靠的人?你怎么会遇上他?奥古斯特·马尔蒙是皇家卫队的元帅,你只是一个圣西尔的学生,他会派你做什么事?”

贝特朗含羞带愧地说:“是偶然遇上的,当他知道我是罗西雄的伊纳尔,罗西伯爵的儿子时,像是想起了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才派我回来面见您。父亲,这是拉克萨公爵的亲笔信。”贝特朗心想父亲不愧是做了这么多年地方长官的,喝得醉醺醺的还能马上抓住重点,今天不知能不能混得过去?也许看在自己夺得了雄鹿王,为家族争了光情况下,能放自己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