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诉远古的神话和传说。”

贝特朗念完,看芝莱特红了脸闭着眼不说话,笑问:“芝莱特小姐,对你的大作没有什么评价吗?”

芝莱特仍然闭着眼睛说:“我睡着了,没听见。”

贝特朗放平手肘躺好,“原来是有人在说梦话,那我也睡了。”

芝莱特不敢抬头看任何一人,死死地咬着嘴唇,心里在笑。

罗西伯爵和热拉德·德·拿包纳装作没听见他们的话,说起旺德尔的鱼和贻贝还有牡蛎来,真是比干草村的又新鲜又美味。

第19章 鸢尾花搭的门

因为贝特朗胸口的伤还没好得完全,罗西伯爵就吩咐马车走得慢一点,平稳一点,晚上住进客栈,换药包扎都是由亨利埃特完成。拿包纳先生这样的大国手,换药这种小事就不敢麻烦他了,而芝莱特除了第一天拿包纳先生动手术的时候在一旁协助外,就不再负责他的伤情,每天只是在他醒着的陪伴他说话解闷。贝特朗非常喜欢和她拌嘴,虽然每次都被她说得答不上来,时不时气得咬牙切齿的,但一停下,又忍不住逗她说话。

旅途漫漫,马车走得也慢,罗西伯爵请芝莱特念书给大家听,芝莱特拿了一本《堂·吉诃德》来读,念到好玩处,逗得罗西伯爵、拿包纳先生,和贝特朗哈哈大笑。

“‘我的心上人,当第一次凌 辱降临到这个已经归附你的胸膛的时候,请助我矣!请你在我的第一次战斗中不吝恩泽与保佑!’

说完这些和其它诸如此类的话,他放下皮盾,双手举起长矛,这次对着脚夫的脑袋奋力一击,把脚夫打翻在地。脚夫头破血流,如果再挨第二下,就不用请外科医生了。唐吉诃德打完后,收拾好甲胄,又像开始那样安祥地巡视起来。”

芝莱特念到这里,把书放在脸上,捂着嘴唇笑说:“亲爱的子爵阁下,你要是堂·吉诃德骑士,会不会再给脚夫来一下?这样我和我父亲就不用拿着出诊箱。”

贝特朗用手抚摸着伤口的地方,装着可怜的模样儿说:“亲爱的拿包纳小姐,我才是那个可怜的脚夫, 拿着长矛的骑士阁下是尊敬的西班牙的卡塞雷斯伯爵弗朗索瓦·堂·安巴洛先生,他要是再给我一下,就不用麻烦您和您父亲坐了马车千辛万苦地来救我了。您要是有任何埋怨的话,就去找卡塞雷斯伯爵,问他为什么不再举起长矛,对着罗西雄的贝特朗脚夫邮差的脑袋奋力一击?我亲爱的拿包纳小姐,您不打算做一回玛斯,为我复仇吗?”

芝莱特还没说话,亨利埃特倒先开口了:“贝特朗少爷,您不该这么跟年轻的女士说话,怎么能让芝莱特小姐有战争和攻击这样的念头?年轻女士连听都不该听见。”

贝特朗靠着车厢壁,懒懒地说:“亨利埃特,你的小姐从来就是一名好战的女英雄,她要是生逢其时,她就是圣女贞德,法国有她就不会灭亡。她好战得就像高卢的雄鸡,英姿飒爽,英气勃勃,王者无敌。”

罗西伯爵听了喝斥说:“贝特朗,你太无礼了,虽然你和拿包纳小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也不该这样说一位淑女。”

“噢,请别责怪拉法叶特子爵,伯爵大人,”芝莱特放下书,涨红了脸,却笑盈盈地说:“子爵阁下是在向我挑战呢。他把他当成了骑士年代的独行侠,并且比堂·吉诃德骑士还要浪漫英勇,堂·吉诃德骑士还有一位骑着驴子的侍卫,子爵阁下可是单枪匹马守住了一座桥。我们忽略他太久了,只顾聊天说笑话、看书看风景,没有像旺德尔的女士们那样对他抛下发带和手帕,把他的丰功伟绩当着他的面再歌颂一次或是数次,每一天里的一次或数次。他只好借堂·吉诃德骑士的故事,来提醒我们,他不是脚夫邮差,他是堂·吉诃德,一位落队的骑士,就算所有的敌人都是风车改扮的,或是所有的风车都是敌人乔装的,他也会举起中古时期遗下的长矛重剑,予以迎头痛击,并且绝不手软——就像赞美我是玛斯女战神一样。”

她这一篇话说得罗西伯爵和拿包纳先生摸不着头脑,不知她是在冷潮,还是在热讽,还是真的在反击,还是真的生了气。两人相互看看,不明所以,耸一耸肩,不再插话,随两个年青人斗嘴去。

贝特朗哈哈笑两声,笑声里一点喜悦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有点恼怒。他受伤之后流血颇多,脸色苍白,和当年在罗西雄时一张黑里透红的脸完全两样。他苍白着脸,穿着白色的丝绸镶蕾丝打细绉的衬衫,歪着身子靠在车里,还真像一位该死的蓝血的贵族。贝特朗眯着冰蓝色的眼睛说:“芝莱特小姐,您是吃什么长大的,这么能洞穿别人的心思?难道拿包纳先生和亨利埃特从小喂您吃的是手术刀?”

亨利埃特这些日子重新和贝特朗少爷相处,对他和芝莱特小姐之间的对话是越来越听不懂。而就连芝莱特小姐她也管教乏力,说教无用,在这两个年轻人面前,她是一句话也插不进,这时听贝特朗问她是不是拿手术刀喂的她的心肝宝贝,就说:“哪里有喂刀子给婴儿吃的?贝特朗少爷真是胡说八道。”

芝莱特转向亨利埃特笑说:“亲爱的亨利埃特,贝特朗少爷不是在怪你喂我吃刀吃铁,吃玻璃吃硬币,啃羊骨头嚼牛皮子,而是在说我有一双电眼,和一张利嘴,还有一条毒舌,把他心里藏起来见不得人的那点小心思都剖开来了,就像有把手术刀一样。”转向贝特朗说:“贝特朗少爷,我要是有机会见到那位尊敬的西班牙的卡塞雷斯伯爵弗朗索瓦·堂·安巴洛先生,一定会向他道谢,谢谢他没有朝拉法叶特子爵阁下的胸口再打上一枪,不然就算有我父亲在,也救不回你这位法兰西的拯救者。贝特朗少爷,我是玛斯女战神加圣女贞德,一定会为你向西班牙宣战。贝特朗少爷,我继续念书好吗?”

刷地一下翻页,一下子翻过去一叠,她也就从翻到的地方读下去:“第二十章。世界著名的骑士堂·吉诃德进行了一次前所未闻却又毫无危险的冒险。‘桑乔朋友,你该知道,承蒙老天厚爱,我出生在这个铁器时代,就是为了重新恢复黄金时代,或者如人们常说的那个金黄时代。各种危险、奇遇和丰功伟绩都是专为我预备的。我再说一遍,我是来恢复圆桌骑士、法兰西十二廷臣和九大俊杰的。我将使人们忘却普拉蒂尔、塔布兰特、奥利万特和蒂兰特、费博和贝利亚尼斯,以及过去所有的著名游侠骑士,用我当今的伟迹、奇迹和战迹使他们最辉煌的时期都黯然失色。’贝特朗少爷,用你的伟迹、奇迹和战迹,去使他们最辉煌的时期都黯然失色吧。”

贝特朗听了不声响,继续听她念下去。芝莱特看他不反驳她的话,略带惊讶地看他一眼,捧起书往下读:“‘的确如此,’桑乔说,‘仅一个砑布机大槌的声音就把像您这样勇敢的游侠骑士吓坏了。不过您可以放心,我的嘴决不会再拿您的事开玩笑了,只会把您当作我的再生主人来赞颂。’

‘这样,你就可以在地球上生存了。’堂·吉诃德说,‘除了父母之外,还应该对主人像对待父母一样尊敬。’贝特朗少爷,这话应该我来说,您和罗西伯爵都是我的主人,我应该像对待我父亲一样的尊敬您,贝特朗少爷是否愿意听我这么和您说话?”

贝特朗吃了一惊,竟坐直了身子,一串话冲口而出:“千万不要,芝莱特小姐。没有您的智言妙语,我的生活会平淡无味。芝莱特小姐,让我们就这样吧,你时不时刺我两句,我时不时刺你两句,我们就是一对长满刺的刺猬,在彼此可以容忍的范围内,和平相处。”

芝莱特合上书,笑一笑,把书递给他,说:“这书送给你吧,你看这个比较合适。塞万提斯·萨维德拉先生太爱嘲笑世人,以我的年龄,不该学他的冷眼冷笔。并且,就像你说的,我是吃手术刀长大的,塞万提斯·萨维德拉先生也是出身于医生家庭,笔锋如刀,口舌似剑,有失厚道。”

贝特朗接过书,摩挲着牛皮钉成的封面,再没有嘲笑或是抬杠的意思,说:“芝莱特小姐,你这样善于剖析别人,同时还不忘审视自己,真叫我汗颜。既然你送我一本西班牙骑士的书,那我就回赠你一本法兰西故事书吧。”掏出那本拉封丹寓言来,那书本来沾满了他的血渍,早就被罗西伯爵的仆人擦洗干净了。

芝莱特闻言一笑,接过书来,随手一翻,却看见一朵压扁了的矢车菊,这花应该是才夹进去不久,花的颜色一点没褪,鲜艳的蓝紫色还像新鲜的一样。芝莱特脸上微微发红,强自镇定,合上书页,说:“谢谢贝特朗少爷,我会珍藏的。”

贝特朗看她面色有异,猛然想起里面压着一朵矢车菊来,那花是芝莱特小睡时从她胸口掉落下来的,他趁所有人都闭着眼睛在睡觉,悄悄捡起来,夹在了书里。

马车就这样在两个年青人时而合好、时而争吵的声音中,一路回到了干草村。刚到村口,就看见在原来树五月柱的地方,现在搭了一座绿色的凯旋门,门柱是用不刨皮的山毛榉做的,上面捆着槲寄生、迷迭香、忍冬、柽柳等藤蔓枝条,香气四散,而在这里青枝绿叶上,又插着各色的鸢尾花。贝特朗在车窗里就看见了,惊得说不出话来。

芝莱特推开门,把手搭在西莫的手上,下了马车,回头笑说:“贝特朗少爷,你要的鸢尾花做的凯旋门,我让西莫建好了。你就算是传说中的那位国王,出再难的难题,我也会像故事里那位农家女那样,为你做到。”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就拥住西莫,在他脸上吻了一下,说:“谢谢西莫,辛苦了。”

西莫递上一束复活节金凤花,黝黑干裂的脸上绽开了笑容,说:“不谢咧,芝莱特小姐,我都按你的意思办好咧,你看还满意不?”

芝莱特笑说:“西莫,我当然满意,就看贝特朗少爷满意不?”

一个大高个挤过来,扶住贝特朗下车,在他耳边大声说:“贝特朗少爷,你去打西班牙佬,怎么不告诉俺一声,俺好帮你教训那帮兔崽子,揍得他们比兔子还跑得快咧。”

贝特朗把耳朵挪开离他远一点,掏掏耳朵说:“鲁斯,你快把我的耳朵震聋咧,玛格丽特就没教过你说话要小声点?”

鲁斯咧开大嘴笑说:“她教过咧,还说我学得很快。贝特朗少爷,喜欢这座凯旋门吗?这柱子可是我从林子里砍下来扛回来,又竖进地下去的咧。”

罗西伯爵和拿包纳先生都下了马车,看着鸢尾花搭成的凯旋门,都张大了嘴,贝特朗看了他们的表情,问罗西伯爵说:“父亲,这不是你的意思?”罗西伯爵摇摇头,说:“我一点都不知道,是芝莱特小姐的主意吧?亲爱的,你真是个甜心。我就跟你提过一句,说贝特朗要去建功立业,扯了胜仗回来,要我用鸢尾花等点的凯旋门迎接他。没想到亲爱的芝莱特就记住了。”

贝特朗转头去看芝莱特,芝莱特笑着把那束复活节金凤花递给他,说:“贝特朗少爷,欢迎回家。”凯旋门后头,是满脸喜色的干草村村民,三个路易哈哈笑着,牵着一头高大的山羊过来,那山羊蹬腿扭角,就是不听话。两个路易和它较劲,一个路易捧了一只粗陶碗,送到贝特朗面前,圆圆的红脸膛笑得开了花。路易第一说:“贝特朗少爷,喝碗波利的羊奶吧,你有好多年没喝咧。巴黎的羊奶有波利的香不?你想不咧?”

贝特朗说:“这是那只波利?这么老了,还在产奶?”

路易冲他直摇头,说:“贝特朗少爷,这是波利的女儿,也叫波利。老波利早就没奶咧,你喝了这碗奶,就知道这么香这么鲜的羊奶,是新母羊才有的咧。贝特朗少爷,你去了巴黎,连羊奶的香味都尝不出来咧。”

芝莱特听了直笑,却不好笑出声音,只是闷着哧哧地笑。贝特朗和三个路易有什么话好争辩的?接过碗来一口喝干,还大声地咂了咂嘴唇儿,说:“香,太香咧。”

这个路易这才高兴了,说:“那我把波利送到大房子去,这样你在养伤的时候,就可以每天喝到新鲜的羊奶咧。”

村民们看着路易和贝特朗为一碗羊奶争执,都笑得前仰后合的。罗西伯爵笑眯眯地在一边欣赏儿子的风光,只有芝莱特看贝特朗虽然在鲁斯的扶持下也忍不住脸发白,就悄悄撞了一下拿包纳先生,拿包纳先生会意,上前大声说:“好了好了,等贝特朗少爷全好了,再来跟大家一起喝酒庆祝,现在他可不能太累。伯爵,还是送贝特朗少爷回家休息吧?”

罗西伯爵忙说:“对对,贝特朗,你脸色不好,我们先回去吧。”对村民们挥挥手说:“你们乐你们的,别让我们扫兴了。鲁斯,扶贝特朗上车。”

鲁斯听命把贝特朗扶上马车坐下,芝莱特却说:“父亲,伯爵大人,我想留下来,晚点再回去,可以吗?”三个路易听了都吵着说:“芝莱特芝莱特,留下来和我们一起玩咧。上次捡羊拐是我们输了,这次要重新来过,好不咧?”

罗西伯爵和蔼地弯下长长的腰,把头探出车厢说:“当然可以,亲爱的。你就在这里玩个痛快吧,你坐了这么长时间的马车,还有精神玩,真是了不起。亨利埃特,你留下陪芝莱特小姐,我会叫马车来接你们的。”

贝特朗听芝莱特说要留下,瞪着眼睛看着她。芝莱特却在得到罗西伯爵和父亲的首肯后,看也没看他一眼,就和路易们一起走了。路易之一匆匆忙忙地说:“西莫西莫,你把波利带回大房子去吧,我要和芝莱特玩去咧。”把山羊的往西莫身上一推,撒开腿就跑过去了。

罗西伯爵笑着让马车驶过鸢尾花的凯旋门,转个弯往伯爵府而去。到了家,全体仆人出来迎接,男仆放好洗澡水,为贝特朗洗澡沐浴更衣。洗得香喷喷的,在卧室躺下,让他好好休息。罗西伯爵和拿包纳先生也洗浴了,各自在舒适的铺着鹅毛床褥的床上伸伸蜷了好几天的腰腿肩背,喝一口葡萄酒解乏,翻两个身就睡了。

伯爵府静悄悄地,像主人们还在外面。

芝莱特在村里的宴会上吃得饱饱的,玩好了回家,已经是月上树梢了。她和亨利埃特洗去一路风尘,也没去向罗西伯爵和拿包纳先生道晚安,爬上床就睡着了。

第二天众人在晨餐室见面,贝特朗居然坐在那里,芝莱特问他:“贝特朗少爷早安。你已经可以出来活动了吗?”

贝特朗喝着刚挤的鲜羊奶,冷冷地说:“芝莱特小姐,昨晚玩得尽兴吗?”

芝莱特开开心心地说:“尽兴。我昨天和尼玛跳舞从头跳到底,一个曲子也没落下。”

贝特朗眯着蓝眼睛说:“尼玛?”

芝莱特喝着羊奶,吃了面包,慢慢嚼了两口咽了,才张口说:“杂货店店主的女儿的尼玛呀,你不记得她了吗?”

贝特朗这才不言语了,过一会又问:“那国王和农家女又是什么故事?”

芝莱特抬头一笑,问:“你小时候奶娘没说这个故事给你听吗?”

贝特朗说:“没有。我的奶娘不会说故事。父亲,您看,由于您没有为我请一个会讲故事的奶娘,如今我要被听故事长大的芝莱特小姐取笑了。”

罗西伯爵说:“那你就讲一讲吧,亲爱的,我也想听。”

芝莱特微红了脸说:“那好,我就讲了。从前有个农夫,向国王要了一块地耕作,国王给了他,农夫在地里翻土,翻出一只金臼。农夫说这块地是国王赐的,那地里的东西就应该献给国王。农夫的女儿却不同意,说有臼没杵,国王会怀疑你私藏了金杵,要责罚你的。农夫不听,还是拿着臼去见了国王,国王果然问他杵在哪里?农夫说没找到,国王不相信,发怒了,要把他投进牢去。农夫大哭大叫,说我要是听我女儿的就好了,要是听我女儿的,我就不会进大牢了。国王听了,问为什么,农夫说,我女儿说过,您一定要问我要杵的。

“国王心想有这么聪明的农家女?叫来农夫的女儿,见了她就说:‘我出个谜语,你要是答得上,我就娶你为王后。’,农家女说好,国王说谜语是‘你上我这儿来,既不穿衣,也不光身子,既不骑马,也不走路,既不走在路上,也不走在路外。’,农夫的女儿听了,就回家去,用鱼网把身体裹住,骑在一头驴上,脚趾点地,沿着车辙印去见国王去了。国王看她这样来了,真是个聪明的姑娘,就遵守诺言,迎娶她为自己的王后了。”

罗西伯爵听了大笑,说:“果然是个聪明的姑娘。”

贝特朗却不笑,反问道:“一个国王和一个农家女怎么生活在一起?他们平时说什么?难道天天猜谜语?”

芝莱特说:“故事还没完呢。后来王后因为什么事情惹怒了国王,国王说:‘你总是违逆我的命令,我不要你做我的王后了。我要把你送回你的小农屋去,不过你可以带走一样你喜欢的东西。’王后说好,却在酒里放了安眠的药物,骗国王喝下,把国王放在马车上,运回自己的家里去了。国王睡醒,问这是在哪里,王后说:‘这是我的小农屋,你就是我最喜欢的。’”

罗西伯爵听了又笑,说:“答得好,换了是我,也不会比她做得更好。”

贝特朗哼哼两声说:“芝莱特小姐,您的聪明一点也不亚于这位王后,鸢尾花的凯旋门确实是太容易了,不知什么才能难住您?”

芝莱特说:“贝特朗少爷的这句话,就已经难住我了。”

第20章 海贝壳砌的墙

贝特朗在家乡养着伤,心里却在担心着拉克萨公爵对这事的反应,罗西伯爵说他在旺德尔时便已经写了公函命人加紧送到巴黎皇家卫队的司令部,让贝特朗不用再担心。又说贝特朗的任务原来就只是送信给罗西雄的伊纳尔伯爵,再由这位罗西雄的最高长官来安排对西班牙的外事。贝特朗在送到信的那一刻起,他的事情已经办好,此后被罗西伯爵派去旺德尔,不过是为了让独生爱子有一个展示才能、扬名天下的机会。

罗西伯爵抚着胸说:“我几乎在后悔了,亲爱的儿子,我为了让你建功立业,差点要了你的命。对不起,贝特朗我的儿子,现在想起我仍然后悔,我让你孤身涉险,我以为罗萨耶夫会听你的号令,没想到他狂妄自大,自恃有功,藐视贵族和领主的权力,不服从你,不听指挥,我原打算免了他图卢兹民兵队长和粮商行长的职务。他也认罪,自愿捐出价值一万法郎的粮食以供此次民兵的出征。我看他论罪态度很好,就只免去了他民兵队长的职务。”

贝特朗对罗萨耶夫并没有什么恶感,就像他对西班牙人一样,罗萨耶夫不听他的命令,他只是觉得恼火,就算罗萨耶夫听他的命令,三百个民兵步行到旺德尔,也会是在西班牙人越过关卡之后的事。照这样说来,罗萨耶夫无意中还帮了他的大忙,因为他的不合作,才气得贝特朗单骑绝尘,匹马上山,双手两枪,一人守关。想起这一点,贝特朗那受了伤的胸膛里,那颗没受伤的心脏就怦怦跳动,自豪得要睥睨天下。

基督耶酥曾说:要爱你的敌人。贝特朗这会儿觉得这话是太正确不过的了。不管是拉克萨公爵、罗萨耶夫、旺德尔的市长、红脸大个子,还是西班牙的弗朗索瓦·堂·安巴洛,都曾经是给他带来过麻烦的人,却因为他们的一系列的行为,让他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荣誉和战功,让他见了父亲,见了乡民,见了芝莱特,都可以抬头挺胸。这种感觉之好,好得无复以加,好得他虽然天天只能躺在软椅里晒太阳,却心情好得想唱歌。

心情好得在唱歌的不只是他,芝莱特也心情很好,至少在贝特朗看来是心情甚好。芝莱特从草药圃里采了草药回来,头上戴着大大的淡黄色夏季草帽,帽子上有一根珊瑚色的绸带,穿过帽子系在她的下巴颔下,身上穿一件同色的长裙,臂弯里挽着一只柳条篮子,篮子里放着刚采的新鲜草药,嘴里哼着小曲儿,从一排六道木树墙边上走来,身姿步态就像是在从画中走出来的一样。那排六道木的树墙比他三年前离开时高了足有一尺,这时正开着细碎的小白花。

空气里满是草木的香气,这种气息是贝特朗从小熟悉的,熟悉得如同他身体里的血液在流动的声音,熟悉得就像他胸膛里的心脏在跳动的声音。伴着血液的流动和心脏的跳动,还有芝莱特在他的脑海里的歌唱。

芝莱特,芝莱特,芝莱特。

天空中云雀的叫声,叫的是芝莱特;树枝间风在穿行,唱的是芝莱特;灌木里野兔子在啃着带甜汁的根状茎,那磨牙的声音,也合芝莱特的韵律;三法里外核桃溪的溪水在欢快地流过他的土地,哗哗哗的,像也在呼唤着,芝莱特,芝莱特,芝莱特。

芝莱特,芝莱特,芝莱特。

舌尖抵着齿根,轻轻一弹,再吐出一点气。三个音节,芝,莱,特。芝莱特,美丽得像音符和韵律,是音乐和诗歌。芝,莱,特。

六道木浓绿的树墙有一人高了,就快到贝特朗的头顶,小白花的花蓠前,是珊瑚色的芝莱特。芝莱特的脸蛋儿是贝壳一样的粉红,嘴唇是樱桃一样的鲜红,放在胸前的一双小手,是羊奶一样的滑腻。贝特朗的心儿哆嗦着,唱着欢歌,问:“芝莱特,你唱的什么歌?”

芝莱特拿起一支欧蓍草,摘下一片叶片,放在指尖揉一揉,揉出一点草汁,自己闻一下,又放在贝特朗的鼻下,浅笑着说:“闻一下欧蓍草的香气,可以包治百病。”

贝特朗握住她的指尖,放在鼻子低下,深深闻了一下,问:“芝莱特,关于欧蓍草,有什么故事?”

芝莱特不答,反问他:“难道我是阿拉伯后宫里的山德鲁佐,每天用半个故事来延续我的性命?我要是没有故事可讲,我是不是要另觅活路?”

贝特朗责备地看着她说:“芝莱特,芝莱特。我记得刚来这里的芝莱特温柔体贴,为什么我去了三年,当初的那个羊羔儿一样温顺的芝莱特变得这么刻薄,爱挖苦人?就像是长出了角?”

芝莱特红着脸收回手,握成拳头放在胸前,低声叫道:“哦,那么你去问问你的父亲,你的管家,你的臣民,问他们是不是同意你的说法?问一下他们,就问芝莱特是温顺的乖巧的羊羔儿还是好斗的长出了角的山羊?”

“你的意思是说,是我让你变得好斗?我亲爱的芝莱特,那就是说我激怒了你?”贝特朗惶惑地说:“可是芝莱特小姐,我自问并没有做过什么,让我应该得到这样的不公平待遇。”

芝莱特说:“贝特朗少爷在巴黎,忘了远在家乡的朋友?你如果一定要知道,是不是芝莱特小姐认为贝特朗少爷应该得到这样的待遇,是不是芝莱特小姐做得过分了,是不是芝莱特小姐逾越了什么?关于主人和客卿,关于领主和臣民,还是只是朋友对朋友?”

贝特朗被她绕得头晕,听不懂她想说的是什么,只是看着她微微涨红的脸和紧咬的下唇发怔。他的心儿发紧,他的手儿发抖,他的膝盖儿发软,他的头脑发晕,他的眼睛闪着火花,他问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妞儿:“芝莱特,好芝莱特,亲芝莱特,你告诉我,我这次记住了,以后就不会忘。”

芝莱特的心儿在飘,芝莱特的手儿在颤,芝莱特的声儿在抖,芝莱特的红唇儿在说:“贝特朗少爷回来得匆忙,连行李背包都没有打?留在圣西尔的东西是不是太多了?你有没有捡视过你这三年,一共收到过来自罗西雄的多少信件?”

贝特朗张口结舌,答不上来。芝莱特强笑着看着他的眼睛说:“贝特朗少爷,而你寄回罗西雄的信有多少封?如果来自罗西雄的每一封信你都仔细阅读过三遍以上,你会不会认为写这些信的人,有权利要一个回答?”

贝特朗直叫冤枉说:“可是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谈过了,当时你没有生气,你只是问贝特朗少爷你的信为何越越短,当时你还没有长出角来呢。难道你做了五月女王,主管了生长和丰收,长个角都比平时要快?”

芝莱特恼得满面羞红,背转身说:“如果只是贝特朗少爷对芝莱特小姐的友谊,那么我会说,那些信足够了,足够多,足够盛情,足够像一个主人,对待一个他家里的客人。可是,有人让切尔达对芝莱特小姐说,就说萨克斯那个五月姑娘是上帝赐给他的,那么芝莱特小姐就有权力问一声,果真如此,那便是为何?如果这三年中你忘了这个五月姑娘,那这个姑娘也不怪你;如果只是在五月里的一天触动你的某一个想法,那这个五月姑娘是不是就有了这个权力?”

贝特朗听了愣住了,伸出手去搭在她肩头,把她的身子扳转过来,面对着自己。芝莱特的脸是红的,眼睛里有泪花在闪。贝特朗急得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安慰她。自从两人再次重逢,芝莱特就一直口舌如剑,处处要强,几次三番说得他还不上嘴。他一直不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因为什么那个可爱的温柔的善良的姑娘,要这样对他?讽刺他,挖苦他,嘲笑他,冷淡他。原来是在怪他。

贝特朗的心尖儿上被银针扎过,被金丝穿过,被眼泪淹没。贝特朗说:“芝莱特,把篮子给我好吗?”芝莱特用手背抹一下眼泪,凶凶地说:“干什么?”贝特朗不答,把篮子从她的臂弯里取下来,放在地上,伸臂把她轻轻拥住。芝莱特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只是把头低垂得更下了。贝特朗伸直胳膊,两人中间隔着一段距离,贝特朗抱着她,不比抱一根罗马柱更舒适。贝特朗在她耳边连声说:“芝莱特,芝莱特,芝莱特。”

芝莱特的耳朵就像一枚贝壳,阳光下半透明,贝特朗轻轻用嘴唇去碰那一枚贝壳,“芝莱特。”芝莱特,芝莱特,芝莱特。像音符和诗歌。像韵脚,一下一下,都押在他的心窝。

贝特朗冒失的举动,让芝莱特羞得快要哭出来了,她僵直着背,梗着脖子,头低垂着,小声说:“贝特朗少爷,你不可以这样做的。你放手好吗?”

听她这么说,贝特朗放下手,反背在身后,却仍然把嘴唇贴在她的耳边,说:“芝莱特,亲亲芝莱特,甜心芝莱特,好芝莱特,说你原谅我了。以后我每天写一首诗送给你,我的五月女神。你是森林中的精灵,露水上的仙子,你是绿色的幽灵,你是鹿背上的王。芝莱特,你说话呀?”

芝莱特听了又是羞又是气又是恼,又是好笑,咬着嘴唇,磨了好一阵儿贝壳般的小白牙,才说:“贝特朗少爷真是从巴黎来的,学足了巴黎公子的甜言蜜语。你这一套,说给巴黎的女士们听,她们会摇着象牙骨子丝绸面子缀着羽毛的描金扇子,眨着眼睛,和你打谜语,不去拆穿你的花言巧语;或是说给罗西雄的村姑们听,她们会像听见教堂圣诗一样的心醉神迷,虔诚聆听,不会去怀疑一丝一毫这些话里的真假。可是芝莱特是从巴黎的凡尔塞皇宫里来的,听惯了阿谀奉承和讨好谄媚的饰词,同时芝莱特又在罗西雄的乡村生活了三年,知道什么是真诚和质朴的言语,什么是真情和假意。贝特朗少爷你自问是哪一种人?你要想得到芝莱特超越友谊的友好,光是这些是不够的。”拎起地上的篮子,再不理会贝特朗,往花园边上的一幢小房子而去。

贝特朗被她的话惊得呆立在那里,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才追上去,看看这间陌生的全是玻璃窗的房子,没话找话地问:“这小房子是什么时候建的,做什么用的?”

芝莱特推开门,放下篮子,摘下帽子,取下墙上一件旧亚麻长罩衣穿上,镇定地说:“你走后不久我请村子里的泥瓦匠建的,是我的私人所有,专门用来晾晒草药,调制酊剂,配伍药材。对不起,贝特朗少爷,没有征得你的同意,我就在你的领地上擅自盖房建舍了。”

贝特朗这下生气了,叫道:“芝莱特小姐,你一定要拿我当敌人吗?难道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要受到你的冷嘲热讽?我活该被你当箭靶子?我对我喜欢的姑娘说出心里的感觉就是一件不可饶恕的事情?”说完这句话,两人都被惊得跳了起来,芝莱特是退后了一步,贝特朗是头晕脚软,靠着墙滑下去坐在了地上,右手抚胸,空空地咳了几声,咳得额上渗出了汗。

芝莱特吓得上前忙问:“贝特朗少爷?伤口痛吗?”一手按在他颈间动脉上,一手去摸他的胸膛。贝特朗确实胸口痛,可也没痛得要死,却假装十分疼痛地哼哼,有气无力地说:“我的心要碎了,芝莱特小姐的心太硬,是石头做的,把我的心碰碎了。”

芝莱特闷着声儿笑了两下,说:“原来贝特朗少爷的心是玻璃做的?”看他没什么问题,收回手,一脸正经地说:“你不该太早下床活动,快回去躺着吧。我就不送你了,我要把这些刚摘的草药晒干,还要配一付药膏给村里的铁匠。”

贝特朗从篮子里取过一根欧蓍草咬在嘴里,就那么倚在墙根儿上,歪斜着靠着,问:“他怎么了?被炭火烫了,还是被铁锤砸了?”

芝莱特用手背捂着嘴笑了一下说:“都不是,是他被他妻子用热炭火加热过的朗姆酒烫了胸口。”

“他干什么了?”贝特朗好奇地问,“喝醉了酒打了他妻子,还是被牲口踢了?”

“他下河洗澡,感冒了,他妻子把一块烧红的炭放进酒里,让他喝了去寒,两人不知怎么不小心,就把那杯酒倒在了铁匠的胸口上,胸口被烫得掉了皮,昨晚叫我去看的病。”芝莱特看他没什么,就转身做自己的事去了。

贝特朗听了大笑,一边笑一边咳嗽,说:“一个铁匠,没被自己的炉子烫着,反被他妻子的温柔给烫了,真是出乎意料。芝莱特小姐,你现在是村里的医生了吗?晚上还要出诊。”

芝莱特点点头,捣着草药,说:“嗯,我父亲的腿越来越不好,是骨头里长了骨刺,不能多走路,村里有人生病,都是我代他出诊。”

贝特朗心里过意不去了,“对不起,因为我的原因,让拿包纳先生去了旺德尔,这一路坐了那么久的马车,拿包纳先生一定是累坏了。”

芝莱特停下手里的陶杵,回头看着他说:“医生是没有礼拜天,没有晚上的,当然也没有远和近,只看病人需不需要。”

贝特朗被她这自信的眼神一扫,竟有一种陌生的感觉流遍全身,像是崇敬,又像是爱慕,让他一时分辨不清。两人不再说话,一个站着捣药,一个坐着沉思。贝特朗看看这间小屋,一面墙壁上拉了三根绳子,上面满满地倒挂着要晾干的草药,另一面上有两排木架子,放满了一只只大大小小棕色的或是透明的玻璃瓶子,那是芝莱特配的酊剂了。向阳的一面,是一整面的窗,窗下是一张大大的木制桌子,摆着更多的瓶罐。上头贴着标签,标签上写着乙醇、蜂蜡、硼砂、甘油、羊毛脂、石蜡、蜂蜜等字,那是她用来配制药膏的原料了。另外还有捣东西杵和臼,石头的陶制的,大的小的都有;煮东西的陶锅、玻璃器皿、量杯量勺、玻璃滴管、搅拌捧、酒精灯、过滤器具等。这间屋子,就是一个完备的试验室。芝莱特站在里面,不像是一个十六岁的姑娘,而是一个严厉的老师。贝特朗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芝莱特面对他的衷情热爱的言语丝毫不为所动:她不是一个等着绅士求爱的寻常淑女,而是一个有着严格教育和自我追求的学士。她虽然有着少女的外表和娇羞,却更有学士的头脑和思想。芝莱特虽然比他年轻,却又一次走在他的前头。

贝特朗轻声问:“芝莱特,我要怎样才能赢得你的心?赢得你的关注和垂青?”

芝莱特的脸又一次慢慢变红,过了一会儿才平静地答:“贝特朗少爷,我自然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可是我的要求和我要求来的,就算是一致的,也不能就证明了那是什么。如果你有心,一切举动都发乎你的内心,我自然能感受得到,并会做出判断。”

贝特朗问:“你怎么能肯定你的判断就是正确的?万一你误会了,万一你领会错了呢?”

芝莱特把捣好的药膏刮进一块清洁的亚麻布里,头也不抬地说:“这个事情,本来就是主观意识来做出决定的,无所谓对和错。就像子爵阁下对拿包纳小姐说的话,不也是单方面的主观意识?”说完把桌子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到屋外的一只大木桶里用一只弯柄瓷壶舀了水洗手,脱下那件罩衣挂在墙上,取下帽子戴好,把调好的药膏放进篮子里,对贝特朗说:“贝特朗少爷,我到村子里去了,你走的时候关好门,别让兔子和老鼠钻进去。”

贝特朗仍旧坐在地上,看着她走远,心里在想着她的话。眼光偶尔落到那只芝莱特洗手的木桶上,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等芝莱特从村里回来,配药室前的空地上闹哄哄的多出来七八个人,地上堆着碎石子和拌好的泥浆,还有蓝白二色的马赛克和许多的铜管子。芝莱特吃惊地看着这里,怎么转个身,她的小天地就成了一个建筑工地?那些泥瓦匠全是村里的村民,见了她都热情地问好。芝莱特一一回答了,看见一旁坐着贝特朗,正笑眯眯地等着自己发问,走过去问他:“贝特朗少爷,你在做什么?”

贝特朗笑着说:“给你建一个洗手池。医生怎么能没有干净的流动的水呢?”

芝莱特眼睛一亮,说:“贝特朗少爷,你这个主意真好。”

贝特朗看一眼忙活着的村民,低声说:“这是发自我的内心的举动,是不是可以左右你的主观意识?”

芝莱特抿着嘴,忍着笑,忍了又忍,才说:“可以。我很喜欢。”

贝特朗点头说:“我是一个好士兵,你发命令,我服从,绝不会错。”

芝莱特终于笑出声儿来,说:“那我就是拉克萨公爵?”

贝特朗一本正经地说:“不,你是拿破仑,我的皇帝。”

芝莱特不好意思再说下去,离开他,去和村民讨论怎么建一个让她满意的洗手池。

几天后那个洗手池建好了,在小屋的正前方,是文艺复兴的风格,从上到下镶着蓝白二色的马赛克,半圆形拱券的穹顶上有一尊小小的大理石质地的海神雕像,是芝莱特从三楼的画室里找来安放上去的。洗手池的水是从溪里引来的活水,还埋了下水的管道。贝特朗把巴黎最先进的给排水方法用在了这里。

芝莱特问他怎么懂这个,贝特朗说:“圣西尔一年前刚建了一个浴室,那是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建的,另外我们还有工程课,因此知道一些基础知识。”又开玩笑说:“芝莱特小姐,并不是只有你一个拥有专业知识。”芝莱特从那天起已经不和他斗嘴了,因此听他话里明明有傲慢兼不服气的味道,却只是笑一笑说:“一个士兵确实需要学习工程课,上前线时要挖工事的,是吗?”

贝特朗只好沮丧地说:“芝莱特小姐,可不可以请你不要这么聪明?知道的也装做不知道行不行?让我在你面前有一点点尊严吧。”芝莱特温柔地说:“好的,贝特朗少爷。您真了不起,以您负了伤的身体,还能亲手拿得动泥刀,我快要佩服得晕倒了。”贝特朗扶着额头哀号一声,说:“芝莱特小姐,请求你,饶过我吧。”

两人低着声音,头凑在一起说着笑着,欣赏着这个美丽的洗手池。铜质的出水口后面,是一小堵薄墙,墙面上装饰着贝壳,那是贝特朗亲手用泥刀砌的。他说他当日在旺德尔就答应过芝莱特小姐,要用贝壳为她砌一堵墙,如今做到了。虽然墙有点小,可不能算他食言。

第21章 拉克萨公爵之计

六月末的罗西雄,夏季的炽热阳光使清凉的核桃溪的溪水变得暖和,贝特朗坐在一段有浅滩的沙子地溪水里,让微温的溪水从他的腰侧流过。他胸膛上的伤口已经痊愈了,身体也养得壮壮的,不咳嗽不头晕,拿包纳先生在为他做过全身彻底的检查后,宣布他是一个完全健康的人了。贝特朗唯唯地点头答应,赞美拿包纳先生的医术和他的诊断,心里却在发笑,早半个月,他已经开始在河里洗澡,他的身体健康不健康,他十分清楚。

贝特朗快活地半躺在沙子上,戴着一顶破草帽,侧耳在听一只红喙橙脸的雄斑胸草雀在一丛盛开的粉红色猬实上啼叫,它叫几声,去啄几下粉红色的猬实花,啄几下,又扬起脖子唱一阵儿。贝特朗看得入迷,听得忘情,不知不觉在河里坐了许久,坐得身体觉得有点凉了,手臂上了起了小疙瘩,才惊醒过来,再看向那只斑胸草雀,身边已经多了一只雀儿。看它的眼下颊边的羽毛,没有雄雀的那两团美丽鲜艳的橙色,胸前也没有雄雀的黑色横纹,便知是一只雌雀。原来这只草雀在开满猬实花的灌木枝条上唱了这么久,是要呼唤它的伴侣来此啄食花蕊里蜜 汁。

午后的阳光里,每一阵风都在叹息,每一片树叶都在轻摇,每一只草雀都在啼鸣,河里的鳟鱼游来撞他的脚趾。贝特朗不想离开这这一片河滩沙地溪水树丛,不想离开罗西雄,不想离开他的家,不想离开芝莱特。三年前他那么迫不急待地要离开这一切,去见识巴黎和天下,如今他见过了,虽然不多,但是确实是见过了。他要在离开后再回来,再一次面临着离开,才发现他从心里不舍得他的家。

罗西雄是天下最美丽的地方,这个地方还有天下最可爱的姑娘,他为什么要离开?但他的伤已经养好,他的上司来信命令他归队,拉克萨公爵的公文已经到了伯爵府,命令他七月十五日前回到巴黎,去皇家卫队的司令部报到,他已经是一名上尉军官了,他不用再返回圣西尔,他比他的同学们提早从军校毕业了。毕业证书已经随公文一起放在了罗西伯爵的书桌上,罗西伯爵兴高采烈,用一只镜框把他的毕业证书镶起来,挂在图书室的壁板上。

贝特朗也高兴,但伴随着高兴的,是满怀的惆怅。他刚刚尝到了恋爱的甜蜜,就要把他从心爱的姑娘身边拉开,叫他怎么不满怀的惆怅?贝特朗在书房里找到一卷古老的羊皮纸,他在那上面写诗,每一首,都是献给五月女王的赞美之词,诗中诉说着他无尽的爱慕之意。他把这一卷羊皮纸裁成书籍的大小,亲手装订了,送给芝莱特,说:“亲爱的芝莱特,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好吗?我现在已经是个军官了,不再是个学生。我要还是个学生,就不敢向你提出这个要求,但身为一个军官,总可以了吧?要不我们先订婚?”

芝莱特扭着手不肯接,皱着眉,听他这么说话,当即低叱说:“贝特朗少爷,你的话我会当作没有听到。”嘴里这么说,脸上却隐隐在笑。

贝特朗也不把她的斥责的话当真,只涎着脸嬉皮笑脸地说:“芝莱特是个假正经,贝特朗是个缠人精,芝莱特一日不答应,贝特朗一天不放心。”

芝莱特听他越说越不像话,有些气恼,就使劲去捣碎石臼里的一点欧洲没药在初夏时成熟的第一串种子,捣得小屋子里升起一股林地和苔藓的清新气味,捣得一个石臼都成了浓绿色,捣得她小巧的耳朵变得火烫发红。贝特朗看着她雪白的脖子和嫣红的耳朵,看得心儿在跳,伸手按住她放在石臼上的左手,一手放在她背上,侧过头去亲吻她的耳朵。那耳朵烫得像融化的软蜡,烫得贝特朗的心在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