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还是一耳光,她转手就以她练过跆拳道的力道给了王倩一个,说他打她多少,她会从他老婆身上讨回来,他当场心脏病发。那时,她十六岁。

第三次……

他有时忍不住会怀疑,在这个孩子的身体里,是不是住着一只狼?

如果她是自己的敌人,他不择手段也要彻底击溃,偏偏是自己生自己养的女儿,他除了小心伺候,实在是想不出更行之有效的方法了。

“爸爸,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闲话?”在公司这个小社会里,不止文臣武将皆备,三姑六婆更是比比皆是。她自己在洗手间里,已经听到了不下三个版本,关于她和肖润的。

“不止是听到,还看到过你和他一起吃饭。”

“吃饭……”她这几天,的确和上司共进过几次午餐。从她为他送了一份急件他请她吃了一顿饭开始,两人那纯粹上下级的公事关系仿佛稍稍打破,一起用餐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反正人类都需要吃饭不是?仅是如此这般,便给了大家无数的联想?想来在水泥钢筋搭成的写字楼里,人们太想为人生添点色彩了。

“和他一起吃个饭,就让爸爸上心了?”

田依川脸色一正,“如果是别人,我也许不会过问。但肖润,我用他之前,对他有过一个详尽的调查。这个年轻人,以一个平凡的背景,三十五岁就爬到了这个位置,头脑的聪明与否已经不必多说,另一个支撑他的,就是急于出人头地的野心。”

“爸爸,您到底想说什么?”

田依川眼里闪着的,是如鹰般的光芒,“我喜欢有野心有冲劲的年轻人,也不介意他们为了成功走些捷径,但是那段捷径不能是我的女儿。”

“他知道我是谁?”

“谁也不能说他不知道。”

“OK,忠告收到。”田然粲然而笑,移身与父亲挤坐到一张沙发上,抱住父亲手臂,“田先生该记得然然的生日要到了吧?”

女儿的亲近,让田先生有点受宠若惊,“不是说好要辆车?我替你选了两款,目录会让小吴拿给你,你看看喜不喜欢。”

“那个不急,不买也没关系。”反正,她的驾照到手三年,但驾驶技术连她自己也不敢恭维,那一天纯粹是想对老天爷示示威而已,可归类为冲动。

“那……”

“我想搬出去住……”

“什么?”田依川眉峰紧蹙,截声反对,“不行!”

“我不是永远搬出去。是一个朋友,就是何玫,她父母出国讲学,可能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她是独生女,从来没有一个人住过,而且心脏也有点小问题,我想去给她做伴。”

“只是这样?”

当然不止这样。“可是啊爸爸,何玫比我小一岁,她已经有一栋房子了,我今天才知道他家的那栋房子就登记在她的名下,然然很羡慕。”

这张脸,脸型、嘴唇、下颌像极了前妻,眼睛、鼻子则是他的翻版。这个女儿,是他最爱的女人留给他的唯一一样宝贝了。“爸爸在市中心有一栋公寓,明天让小吴过到你的名下”

“那我偶尔可以住到那里去吗?”

“如果是偶尔,就没问题。”

“谢谢爸爸。”田然大方地在父亲颊上啵了一记,“那爸爸晚安喽。”

看着女儿如一只蝴蝶般跳跃的背影,田依川唇上起笑,但唇间泛苦。他竟需要动用财富才有可能得到女儿的亲近,他这个父亲怎么就失败到了这般地步?

“倩姨,晚上好。”书房门口,田然阳光灿烂地向门前人打过招呼,上楼安睡。以田太太的脸色,站了肯定不是一时半刻。今晚的田先生真是多灾多难,在受女儿勒索后,又要听受妻子的抱怨,唔,好同情。

“晚宴几点开始?”

“八点三十分开始,二十分时就可以入场。”

“今晚的晚宴主人丁璨,他的情况你了解多少?”

“丁璨,三十二岁,本省最年轻的国际建筑奖项获得者,他的璀璨设计公司在近两年内突飞猛进,享誉国内,在国际上也颇有知名度。”田小姐早早就摸熟了这位上司喜欢随堂考试的习惯,功课做得煞是扎实呢。

“很好。”肖润面露赞许,“那么你该明白,只要丁璨在他的作品中采用田氏的建材,田氏会有多大收益吧?”

“所以今晚您的使命非凡?”

“不是我,是我们。”

“我们?”

“晚宴的请帖上写的是携伴出席。”

总经理言简意赅,田然却明白自己责无旁贷。“我需要换衣服。”

“我们提前两个小时离开公司,我送你到美容院化妆,服装也由他们帮忙准备,报公司的账。”

“这个……”田然转眸一笑,“我可以让朋友送衣服过来,恰好她也是位著名的化妆师,为公司节省的钱您可以当成奖励折现给我,打个八折我不会计较。”

春花初绽的甜美笑靥使得肖润眼瞳微闪,“如果水准能达到公司要求,我不反对。”

“总经理放心。”不管是衣服,还是何玫的化妆术,都只会是国际标准。“我以我的职业生涯作担保,绝对不会让您失望。”

肖润发现秘书小姐的大眼睛在倏然间熠熠生辉,一句话脱口而出,“你不像缺钱的样子。”

“并不是只有缺钱的人才会喜欢钱。”

“哦?”肖润身子靠向椅背,俊眸深沉凝视,“你说说看,除了缺钱的人,还会有什么人喜欢钱?注:撇开葛朗台那样的守钱奴不算。”

在公事上严谨自律的总经理大人,是在和她聊天没错吧?“明白钱的重要性的人。”

“有道理。”肖润赞同,“只是,如果我的秘书小姐这个时间还不出去打电话叫你的朋友准备的话,这笔钱怕是赚不到了。”

“呀!”田然轻呼着转身,高跟鞋清脆叩击在田氏出产的地板砖上,小着步子跑去。

她身后,肖润瞳底两簇异彩蹿起。

十五

十岁时父母离婚,她随母亲离开田家。十二岁母亲去世,她被父亲接回田家。接下来,她忙着长大,忙着做很多事,从不曾参与田家的任何对外活动,以致外界都知田家有两个女儿,却只熟识一位千金。

想想,这样没有什么不好。

“你以前参加过类似宴会?”肖润问。

田然摇头。

是吗?那么,他需要对自己的秘书另眼相看吧?当初,甫进职场未久,他首次随上司踏进了这个仅一个女士手包可以是他两年年薪的世界时,心脏在某个瞬间如遭重拳捶击,窒息的感觉贯穿始终。就是在那一刻,他对自己的期许倏然改变。有那样的心情,脸上表情必定不会坦然,而田然的表现,太坦然了一点。

“对面走过来的两位,知道是谁吧?”

又在考试。“黄华建筑的黄总经理,兴业房地产的王董事长。”在客户资料上,那两位也算小有重量,她给标了三星的。

“做得不错。”他说。

“谢总经理夸奖。”她应。

不知何时,他们在纯粹公事化的言来语往间,多了几分戏谑。

“人已经到了,总经理请微笑。”田然已率先亮出一朵八颗牙的灿烂笑花。

这个田秘书,越来越上道了。肖润迎上一步,与前来寒暄者笑语风声。

丛林法则。身边的上司曾告诉她,在职场,就像在丛林,豺狼虎豹藏在碧树春花中,不知何时,一个不慎就会尸骨不存。那么,眼前这男士优雅,女士高贵,出入皆显贵,往来无白丁的场所,就是所谓的碧树春花了吧?走出这里,脱下那层虚伪皮毛,就是豺狼虎豹?

上司和几位重量级人物到一隅私话,她从经过身边的侍应生盘上取下一杯橙汁,借小口呡饮的当儿透过玻璃杯去看这个衣香鬓影的世界。而后,发现了若干熟人。

大帅哥魏克,贵公子欧阳念。二位各站在不同的人群里,各有佳人相伴。前者笑若春风,后者冷淡少言。

欧阳念看到了她,向身旁女伴交代了数语,走了过来。

“田小姐。”

“欧阳先生,听说在这样的场合,撇开女伴独行是件很失礼的事。”

“我妹妹不会在乎,她此来志不在我。”

“原来那位是令妹。”欧阳百合,也是鼎鼎大名的名媛……嗯?“令妹她和这次晚宴的主人……”问出来,会不会让人觉得八卦?

“没错,季璨是我的前妹夫。”

“哦。”田然颔首,决定还是找一些比较社交的话题来谈,“令妹人如其名,很漂亮。”

“你也很漂亮,尤其今晚。”

田然得意地原地旋个圈圈,“归功于这身香奈尔的礼服,还有国际级化妆大师的手笔。”

“等一下不介意和我跳支舞吧?”

“利用我?”

“可以吗?”

“今晚有豺狼虎豹要对你生吞吐活剥?”

“你……”欧阳念起笑,“难怪情情说你和一般的千金小姐不一样。和你在一起,总是能轻松自在。”

“很狡猾咩,拿你那个可爱的小女友来诱惑我。”

“接受诱惑?”

“顶多,如果你今晚真的遇到了什么不能脱身的麻烦,来找我。”之所以大方,是因她也想见识一下这位小欧阳先生的到底情有多痴。唉,当她无聊也行,充当活动花瓶实在不是她能喜欢的工作,只得找些事做。

肖润透过三两人群,瞥见了自己的秘书小姐与人相谈甚欢

她太自若了。周身上下不见丝亳与此间华丽格格不入的违和,镶嵌于别人项间指上的钻石珠宝都没牵扯去她的注意力,是她具有先天的贵族本性,还是他低估了自己女秘书的实力?

“各位,欢迎光临璀璨公司成立十周年的晚宴。”司仪登台,开场白开始,“璀璨公司成立十年来,承蒙各界朋友相助,方有今日繁荣,在此,本人谨代表璀璨公司所有同仁对到场各位表示由衷感谢。”

有感谢就要有掌声,掌声过,本晚的主人季璨出场。田然认为,这位被童真尊出本世纪第一贱男的男士,有一张很性格的俊脸,一份很冷峻的气势。如此一个男人,就连欧阳家的大小姐被斩于马下,桑蕊那个单纯小女人怎么可能是对手?

在一番简短的致谢辞后,季璨话音一转,“十周年,是一个新的开始,为了使璀璨更上层楼,璀璨将更加积极的广纳英才,现在,请允许我引荐大家认识本公司新一任设计总监桑蕊小姐。”

田然猝然愣住。

真的是桑蕊?台上那个一袭黑色小礼服的秀丽小女人,的确是她。

“各位,晚上好。”桑蕊面色上微带局促,但语气从容,“璀璨公司是享誉国内外的建筑设计品牌,能成为其中一员,是许多设计者的梦想,我也不例外。”稍作停顿,目光一定,“但,恕我不能接受,谨在此深谢丁总的错爱。”

众声哗然。本来以一双冷邃眸子凝视桑蕊的季璨,冷峻表情也现出一道裂缝。

“对不起,要以这种方式和大家认识,祝各位有一个美妙的夜晚。”桑蕊欠首微揖,裙摆旋出一个美妙弧度,退步下台。

经此意外,气氛必然是尴尬了起来。司仪忙不迭上前救场,主事者季璨却驻足原地未动。

田然尾随桑蕊而去。

“小蕊,你什么时候回国的?”宴会厅外,有人先她一步,拦住了桑蕊。

“有一段日子了。”

“怎么也没联系?”男士故意使语气诙谐,想把气氛炒热,“很没良心,只记得阿璨。”

桑蕊语气淡淡地道:“我和他也是偶遇。”

男人脸色稍僵,“如果没有偶遇,你不会和任何人联系?”

“我想等忙完了手头工作,再和一些朋友叙旧的。”

“这朋友里,包括我么?”

“阿时,你这样问,很没有意思。”

“……你以前绝对不会这样说话。”

“我只是实话实说。我知道你是想问童童的消息,我可以告诉你,她很好,一直都很好。”

“她在哪里?”

“没有得到童童的同意,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小蕊,我们这群人拥有的本来就不多,你还想替老天爷剥夺……”

“别扣这么大的帽子给我,老天爷夺了你的东西,都还给了你。”

“小蕊……”

美人救美人义不容辞,田然窈窈窕窕地步出灯光暗影处,“桑桑。”

桑蕊愣了愣,随即惊喜:“……田田?”

“算你有良心还记得我,要不要找个地方叙叙旧?”

“有什么问题!”桑蕊挽住了她的胳膊,两个人翩然离去。

原地,一脸寒意的魏时兀自独立。暗观一切的肖润则耸肩低喟:他的秘书小姐啊,当真有许多地方值得揣味。

十六

昨晚,把桑蕊带回何玫家里,又打电话叫来莫荻和欧暖,一群人话说到半夜,因翌日都有班要上,才意犹未尽的散场。

但桑蕊一句话,始终在田然脑里回旋未去。

那是莫荻以辛辣名嘴的实力对季璨与魏时极尽刻薄之能事时,桑蕊柔柔淡淡地道:“莫,不要这样。只是不爱而已,他们并没有做什么天理不容的事。不管是我,还是童童,都已经放下了,你也放下吧。”

一句话,使得满场寂静。

对啊,只是不爱而已。人的心最不能按常理去推断去揣定,当它不爱了,谁还能令一个人去爱另一个人呢?

妈妈临终前,曾说:“然然,你只管过你自己的生活就好,妈妈放下的东西,不准你拿起来。”

妈妈放下的,是对爸爸的恨吧?

可是,她们是如此炽热如此义无反顾的爱过一个人。以她们那样爱人的能力,都不能得一个圆满,又何必要爱?

“秘书小姐,请问你一大早来的工作,就是发呆吗?”

意识回来,眼前正放大了一张脸,“金光闪闪”的肖姓帅哥是也。田然立即起身,先道歉没错:“对不起,总经理,昨晚我临时有事……”

“念你是初犯,那打了八折的美容及置装费,再打个八折。但我不希望有下一次。”

“明白。”

“给我一杯咖啡。”

“好。”

目送秘书小姐的纤细背影进了茶水间,肖润须承认,她很“秘书”。

“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你要的只有这个,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