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田大小姐和田二小姐出门享用的这顿午餐,也让他们回味良久。只因在那家很有名的老字号刀削面馆里,与人狭路相逢。

48

老杨削面馆。

一家削面馆敢开在寸土寸金的高级商务区,必定有两把刷子,而“老杨削面馆”的刷子不止有两把。削面馆主打削面,副打还有十余种,但不管什么面,一碗卖到十二块上下,都算高价了,每到中午用餐高峰时段,这碗面便成为了周围几座写字楼里白领精英们的钟爱口粮,足以证其物有所值。

因之前为肖润在这家面馆接连订了近一个月的面,田然已被老板颁了贵宾卡,在任何时候踏进面馆,永远都不必担心没有虚位以待。且在贵宾区坐下去后,老板会以最快的速度亲自将面端上来。人满为患时,的确让人有贵宾感受。

“好面,汤头好,面筋道,小菜的口感也好,的确比那些油腻东西爽口多了。”田果儿不是第一回来,几口面下肚后仍是赞不绝口。

对面的田然去了洗手间,她这些话纯属情不自禁式的自言自语。但好东西从来不乏有人共鸣,邻桌也是一人独坐的食客兴冲冲道:“对啊,的确好吃,我吃过一次就放不下了,恨不得天天过来!”

对方边吃边说,声音犹好听得出奇,田果儿则忍不住边吃边看,大叹:“老板应该不收你钱的,只要把你吃面的照片挂在门口,保管这家面馆的生意更加兴隆。”

对方羞涩一笑,“哪有啦。”

“你一个人来吃面?”这么漂亮的妹妹,没有护花使者,很危险哎。

“今天不是。以前是缠着表姐陪我一起吃,可是表姐她她……我一个人来吃了两次,东西虽然一样好吃,但总像感觉少了一位调料似的。今天我用老杨削面来答谢一个帮过我的大哥,用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来感谢人,才够诚意对不对?”

“哇,吃得甜,表情也甜,什么大哥,该是你喜欢的人吧?”漂亮的事物人人喜欢,虽然同为女生看着如此极品免不得要有小小嫉妒,但看在对方单纯亲柔的好气质份上,不计较就是了。

“还不是啦,我们只是……”一脸娇羞的人儿在觑见走进来的高大人影时,倏然光彩盛放,“大哥,快来,面已经到了,我要老板特地为你多加了牛肉,很好吃哦。”

田果儿纯粹只是好奇:一个如此漂亮精致的水晶人儿,该有个怎样的绝配?而顺着她的目光瞅清来者,面色一阴,蓦地站起!

“吃你的面。”从洗手间出来的田然拉住了要冲上前的她。

“怎么?”田果儿侧首看她,“想为了保持尊严来一个悄然离去?”

“没有什么悄然,他看到我了。”田然按了按她的手臂,“这是我的事,我来处理。”

端木辄的确发现了田然,在他坐到另一个女人对面时。他定定望着缓缓走过来的她,一动未动。

“端木大哥,你怎么不吃……”谢盈心也发现了来到桌前的田然,两颊比上胭脂还均匀的田然色彩倏然抽离。

“端木,你说要和客户用餐,这位想必就是你的客户了?”

他们上午通过一次电话,简略说了彼此的行程,没想到,老天爷这么快就来验收成果。

“与客户的餐会临时取消了。”端木辄说,盯在她脸上的目光,不离须臾。

田果儿凉凉道:“端木公司在东城,特地跨了一个区来这边来吃碗面,这老杨削面的面的确闻香传百里呢。”

“果儿。”田然回首瞥止了妹妹,再回过头,“本来我还想哪天向你推荐它,看来不用了,两位慢用。”

有人说,当你发现你的男人和另一个女人一起出现时,鉴定是否出轨,看他第一眼向你望来时是否有瞬间的心虚还是愧意就行了,不管是心虚还是愧意,女人通常就是被那个瞬间杀死。端木辄并没有,却说明不了什么,在雅士时……

“田小姐。”谢盈心挡在了田然面前。

“有事?”

“你是端木大哥的女朋友吗?”

田然微怔。

谢盈心乌润大眼与她直白相视,“如果你是,我以后会注意和端木大哥的交往分寸,克制自己的心情。如果你还不是,我要告诉你,我喜欢端木哥,我要追求他,如果你也喜欢他,我们就要公平竞争!”

田然看向端木辄,后者也在看她。

无论是如何互相了解的两个人,也不可能对彼此的心迹一览无余。许多男女的错过,不是因为外力,不是因为误会,仅仅是因不肯剖白坦诚,只怕说出来了,自己就成了输的一方。

“……不是,我不是他的女朋友。”田然摇头,“希望你早日得偿所愿。”

“谢谢。”谢盈心大放欢颜。

端木辄幽深的双眸立刻变得空冷,长腿蓦地立起,“盈心,我送你上班,走吧。”

一位高大英俊,一位娇柔清丽的男女偕肩离开,田然听到了田果儿不以为然的啧叹声,“原来在爱情上,你竟然如此怯懦。”

“你想说什么?”

“我有说什么吗?”田果儿呼呼吃完碗中剩面,抽了纸巾拭过嘴角,“人家当面向你挑战,你连应战都不敢,不是怯懦是什么?当然,如果你不喜欢端木辄就要另当别论。但是,你不喜欢吗?”

“我……”

“别急着回答我,请扪心自问,然后自答。”田果儿扔了姐姐,一径向外行去,边走边摇晃脑袋,“如果今天换成是肖润问端木辄对你定位,端木辄以你刚才的话作答,你会怎样?想想吧,姐姐。”

田然想了,用一个星期的时间。

在爱情上,她当真是怯懦的吗?

“你是。你和端木辄之间的张力,我们这些外人都感觉得出来,我不相信你自己浑然不知,你不去正视的行为,就是逃避,而逃避则是出于你的胆怯。以前,你只玩游戏不谈爱情时,是因为不敢碰触而避之千里。随后,你离开端木辄,纵算是其他原因促使你下的决定,但你的潜意识里,必定有你怕他先离开所以你先离开他的思虑存在。之后,你选肖润,因为他是和端木辄截然相反的男人类型,他洁身自好的品质让你感觉安全,归到底,还是一个怕字作祟。”莫荻答曰。

每一个人都感觉出来的东西,她岂会浑然不知?当多人游戏成了两人游戏,当她对夜夜笙歌的生活产生厌倦和端木辄见面却还能天雷勾动地火,当她对别的男人再难假以辞色……她已经有所感知,所以,小阿姨的那一耳光方能如此奏效,让她却步抽离。

她的确是怕。她没有何枚明知伤心焚骨犹作飞蛾扑火的勇气,无法想象自己如桑蕊一般在受过深重情伤后犹能和昔日恋人如兄妹般相处,她甚至不能像妈妈,遭受背叛后面对背叛者时心平气和。

“我们很多人总要笑话那些因噎废食的人,可是我们谁能保证自己没有做过因噎废食的事呢?在季璨给了我那场情感上最深重的打击之后,我也想过从此不再碰触爱情,幸好,我没有。”桑蕊说,“我们不能总想这会失败,但就算失败了又怎样呢?大不了再找另外一个人来爱。虽然做起来不会像说起来那么容易,但只要有心如此,何惧之有?”

在爱情上,她的确心存太多畏惧,致使裹步不前,困步难行。

这天晚上八点,她抓了车钥匙出门,八点二十分来到了端木辄家门前。她跟自己说,如果端木辄此时在家,她则坦诚心迹,并承受他所给予的答复,不管是Yes or No。如果不在,则是老天爷要她另择试机。

酝酿了十分钟,手终扶上了车门扶手,端木家的大门却在此时大开。她看到了端木辄,也看到了……谢盈心,其后,是笑意晏晏的乔念洁。一中一少的两个女人以手牵手,别意依依,端木辄一旁则是一脸的啼笑皆非。

五分钟后,谢盈心上车,端木辄驾车离去。田然驱车随行酝酿多时才有的勇气,她要利用到底。

八点五十分,深蓝色的宝马停在市区的一栋公寓前,那对亮眼的男女都下了车,男人自车后厢取了两袋东西,女孩则张着一双满溢崇拜爱慕的大眼静静等待,在男人走近时,两手握上男人手臂,一起进了公寓大门。

这是端木辄的一处公寓。田然所以会认得,因为这也曾是他们的厮混场所之一。

她坐在车里,就那样无声无息地等待,竭尽所能地放空所有的思绪,让大脑出于最冷静的空白。在腕上的指针划向九点三十时,端木辄的身影重新出现。她发动车子,粉紫色的MiniCooper嘎声打斜停在端木辄跟前。

“端木。”摇下车玻璃,她探出头去,“我想我们该正式说一声‘再见’。”

“你……”端木辄初时微愣,随后拧起浓眉,“你跟踪我?”

“对。我跟踪你,从你家的门口到这里。”田然从来不知笑竟然是这样的困难,索性不笑,何苦勉强?“再见!”

车身如箭,和几辆车险象环生地擦过,汇入主道车流。

“然”端木辄突地意会到什么,大叫了一声,坐上自己的车随后追去。

49

肖润回来,作为秘书,田然前去机场接机。

先出来的,是袅袅婷婷的李菁,对接机人送来得体矜持的浅笑。肖润随后出现,推车行李车的他在望见田然时微微一顿,随即健步如常。

“总经理,李秘书,欢迎回来,车子在外面,请。”

肖润点头,湛黑目光扫过田然的脸,不着痕迹。

李菁称谢,在三人并行时,“田小姐,你瘦了,脸色也有点不好。”

田然抚了抚脸,笑道:“我也这么觉得,看来需要去做一下保养了。”

“不知田小姐化妆品是用什么牌子,我在香港买了几套Dior护肤产品,是为了送朋友的。田小姐不嫌弃的话,可以试一试。”

田然有些讶异。李秘书看上去不像客套,眼神也没了以往每看向她时藏也藏不住的讥诮,感觉改变良多。紧接着,坐进车里,她选择了坐在驾驶副座,又让人意外一回。

“这个时候到我家的路地面上肯定堵车,把我放在红石路口就好,我搭地铁。尽快送总经理回去休息吧。”驶出机场高速,进入市区,下班高峰时候的路况不容乐观,李菁适时道。

不得不说今天的李秘书,很让人耳目一新。尤其下车后,先对肖润礼貌致意,“总经理再见,请回去好好休息。”再对田然,“小心开车,今天多谢了。”

韩剧女郎附身不成?

“不用奇怪,这就是真正职场上的李菁,如果她以前有任何针对你,说明当时她被私人情绪左右了。"察出了田然的迷惑,肖润说。

”那现在呢?“私人情绪不翼而飞了?

“我和她很认真的谈过一次,以李秘书的聪明,确定了是徒劳的事后,就不会再浪费时间。”

也就是……想开了?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改变了那么多事呢。

“你的脸色的确有点差。”肖润又说。

田然一笑作答。接下来,直到抵达肖润住所,是一路的静默。

“总经理,您家到了。”

“你发生了什么事吗?”

两人的问话重叠,又各沉在短暂的无声状态中。

肖润推开车门,双足落地,立刻敲响了前车窗,“你也下车。”

田然不解抬眸。

肖润干脆伸出把她拉了出来,再到后车厢提了行李,“锁车,随我上楼、”

肖润一直是风度翩翩、彬彬有礼的,这样有些独断专行的肖润,田然一时有点不适应。反应过来时,人已置身在上升的电梯里。“总经理,您这是……”

“接机时间结束,现在是私人时间。”肖润松开了她的手腕,俯高临下打量她有些苍白的脸和下眼睑上的黑晕,“你这样的脸色,我很难不闻不问。”

“我……”转念想想,趁这个时间把话讲清楚也好。

肖润的房间在这座楼的十五层,两室一厅的格局,八十多平米的面积,装修以黑白两色为主,没有多余装饰,所有细节俱力求实用,走得是简介开敞的城市精英风格。虽然出差一个月,室内不见一丝灰尘,想来是有小时工定期打理。

“冰箱里全是啤酒,我想你不会喜欢。我从香港带来的有现成的咖啡豆,要喝咖啡吗?”

“好。”

肖润瞥了她一眼,走进开放式的厨房。坐在黑色单人沙发的田然,在沙发厚重的靠背扶手包围下,只占了二分之一的她,愈发显得纤细。头发束成了低马尾,使一张圆润小脸略显单薄。他断定,田然有事。

十分钟左右,咖啡浓郁的香味漫散开来,一只盛了热咖啡的马克杯放到了田然面前,肖润也在她左侧落座,“你劝下自杀的安琪时,曾问我想不想谈谈。现在我问你,想谈谈吗?”

“我们的确需要谈谈。”田然将咖啡杯包在手里,覆眉低首,“肖润,对不起。”

肖润湛黑的眸色一沉,“我在听。"

“你行前,曾订下一月之约,可是这一个月却被我用来做了别的事……”田然举起愧意潋滟的大眼,诚恳道,“我希望我们能继续做默契的工作搭档,但如果你觉得无法继续和我共事,我也可以调职,我……”

“田然。”肖润沉声,“可以告诉我这一个月,你用来做了什么事吗?”

田然摇头,她不想直言说他那些事与他无关,但事实的确如此。

“我的确无权知道和我无关的事。”肖润是察言观色的高手,并不以为杵。“但一月之约总和我有关系吧。既然是在双方明确同意状态下的约定,就不是单方面的事,你刚刚说了你的决定,我的却还没有说。不管怎么样,有约定在先,我都有权利要求你把我的话听完,对不对?”

“好,我听。”她不明白,在自己已经出口拒绝的当下,他执意要说的又是什么?

“我爱上你了。”

田然一怔,握在手里的马克杯不经意倾斜,带着热度的咖啡立时就溢出到了手背上。她一声惊呼还没有出口,肖润已取走了她手中杯子,再把她拉到厨房,以冷水冲洗过被烫部位后,取出备用药箱里的烫伤膏涂抹其上,“还好,所幸不是刚煮出来的咖啡,应该没有大碍。”

“有大碍也是我咎由自取。”田然想幽默,无奈说得有些力不从心。

“我爱上你这个事实有这么让你不能接受吗?”

田然苦笑,“我以为,很少有人在别人已经拒绝后再示爱的。”

“很少,不代表没有,我就是一个。”上过了药,肖润依然没有松开握在她手腕上的手。

他行事力求公私分明,这也正是他能成为今天肖润的一项不可或缺的特质。可是,这一个多月里,田然的身影非但没有因为空间的拉开而消失,反而在大脑里日愚清晰,笔记本电脑上的合作案会化成她的俏皮一笑,维多利亚湾的灯光会成为她璀璨明眸,甚至在与客户会面后的空闲,洽谈的间隙,也总有她满满占据。他确定,他爱上了她。

“我必须说,你这句话,多多少少修复了我被打击的自信心。”

“那么接下来,你要打击我的自信心了吗?”

“我……原谅我,我没有那么卑鄙,在另一个男人那里受了挫折,就到你这里来寻求平衡。”

“好,我给你时间。”

“肖润,我的意思是……”

肖润的一根指压在她唇前,“你已经说过了,我也收到。可是,我认为我还有重新追求你的权力。

50

“哈喽,田大小姐。”

田然对闲人般晃悠在自己办公室门口的田二小姐看都没看,全神贯注于正在制作的柱状分析图上。

“这么认真?”田果儿走近来,瞟一眼电脑显示器,随即便百无聊赖地把脑袋转开,“一月的薪水买你一件衣服都不够,这么努力干嘛?”

田然摇头:这个田二小姐,对建立一个脑袋空空靠祖业的娇纵千金形象的伟大事业,真是不遗余力。

“差不多就行了。”好歹是自己的妹妹,该规劝的时候还要规劝。

“差很多哦,自从你的大小姐身份曝光,有谁敢在你面前随便说话的吗?我就不同了,他们已经知道不管智商情商我都和大小姐差了一大截,对我可是一点堤防都没有。”

“随便你吧。”一明一暗,一张一弛,是这位二小姐为她们姐妹安排的角色。虽然她并不认为有必要,但二小姐乐意这么玩,她也不会吝啬配合。

“你什么时候回家去住?”

“我的房间又被人占了?”

“谁敢呶。端木辄已经三天没有在我们家里出现了,应该是放弃了,你也该回家了吧?”

放弃了吗?田然耸肩。

那天晚上,她和端木辄一前一后,上演了一场追逐战,原本,她的车跑不过他那款宝马轿车,但她以车型迷你的优势穿街过巷,又发挥出飙车岁月里不顾一切的气势,将他甩在了身后。岂知,拐进自家所在的街道时,远远便望见他的车停在田家门前,随即又掉转车头,从那天开始,借住到了死党家里。

听田二小姐说,近来几日的晚间时候,端木辄会按时现身田家,与田先生下象棋,论商机,品茶道。有人奉陪的田先生很高兴,田太太更是笑不拢口,把这位青年才俊的频频上门理解成了是对自己待字闺中的女儿的殷勤追求,一家上下可谓其乐融融呢。

“如果他没有放弃的话,我想这三天的下班时间他肯定改到你的公寓楼下守株待兔去了。再说了,你们都不是小孩子,如果要断,也要把话谈清楚,这样玩躲猫猫好玩吗?

”我已经说过了。“端木辄不能接受而已。

只要这个结束不是端木辄提出,他都难轻易接受,他们能纠缠至今,也无非是因为说出结束的那个是她,所以,她不会再说。何况,端木辄也只是暂时不能接受。假以时日,他就会撒身离去,勉强女人从来就和他的风格相悖。

这几天,她在欧暖和莫荻家打游击,也把手机设成了静音模式,端木辄的号码打进来时,她不接,也不挂断,任它自己闪烁明灭,直到无以为继,一遍又一遍。

嘟。桌上手机发出一声轻微的提示声响,屏幕上跳出了那串一周以来乐此不疲的号码。田果儿扫了一眼,再看看无动于衷的姐姐,掩口娇笑,”这一招最狠了,比关机、挂断都恨。关机,对方打不通,至少知道打不通,每一次是干脆利落的失望。挂断,至少还知道你有所反应,就像给死刑犯的那声利落的枪声。而这种,你听不见骚扰,对方却听得见铃声,你不接不听,对方却要经历每一声铃开始时的希望与结束时的失望的轮回,一次又一次,所受煎熬也越积越多,狠呐。“

“剖析得这么清楚,源于经验?”田然几乎要写一个“服”字。

“我在大学的时候副修心理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