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语言都已经变得苍白的时候,他们分离的时刻也终于到了。

完颜亮骑着马,送柔福的马车去宫城。

柔福坐在马车里面,隔着帘子,听着马车外面那缓慢的马蹄声,她一只手抚着另一只手腕上的檀木香珠,强忍着要掀起马车帘子的冲动,只要一掀开,她便可以看到他骑在马上挺拔的样子。

可是,看到了又怎么样呢?既然怎么看都是看不够的,不如早些了断了吧,反正,他已经在她的记忆里扎了根,看与不看,都无所谓了。

行到午门之前,早有宫人迎了出来,完颜亮却没有下马,也没有停下来,而是径自沿着午门的中轴线往宫城里面走,因他被特许在宫中骑马,所以宫人们也奈何他不得,只好在后面一路小跑跟着。

柔福的马车经过乾元殿、朝殿、时令殿,最后在完颜合剌的寝宫宵衣殿前停了下来。

马车一停,柔福的心便提到了嗓子眼,这一刻终归还是来了,她没有急着下车,而是等待完颜亮推开马车门,这样她好看他最后一眼。

半晌,就在她怀疑他是不是已经走了的时候,他隔着马车帘子说了一句,“我一定会接你出去,相信我…”声音停了停,“保重…。”

话音落了,柔福便听到马蹄声响,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忙掀开马车帘子探出头去,只见到他策马离去的决绝背影,那个背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

柔福的泪水也模糊了眼睛,他说过的话,会实现吗?

“奴才叩见郡主殿下。”在柔福保持着那个张望的姿势几乎要变成一尊塑像之时,一个尖细而苍老的声音响起,柔福定了定神,用丝帕擦了擦眼角,转身望向声音的来处,只见一个老太监领着几个小太监和宫女跪在马车旁,似乎是跪了一会了。

“公公平身吧。”柔福忙说道,宫内生活本就不易,得罪老太监她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这个道理,她从小就懂。

那个老太监在其他小太监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公公如何称呼?”柔福看他年老,腿似乎不方便,也有些不忍。

“老奴贱名赵福来,这个是老奴的侄儿赵顺。”老太监一指旁边的小太监,说完便似带着深意地看了一眼柔福,似乎还有话要说,却又什么都没说。

姓赵!柔福先是一惊,嘴张了张,想问的话也是没问出口,看他面目沧桑,应该也有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当年宋皇室被掳,有一些被赐了国姓的黄门也一道被掳来,只是自己不是全部都认得。

第十五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三)

况,那一段过往提来何用呢?既往不咎,至少能过得平静些,也是给对方留的尊严。

然,完颜合剌将赵姓的宦官留在身边侍候他,本身就是侮辱宋皇室的意思,柔福暗地咬了咬牙,面上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公公想来误会了,小女并非郡主。”柔福笑了笑,轻声说道。

“郡主殿下有所不知,皇上方昭告天下,册封您为文南郡主,为梁王殿下的义女,老奴奉命前来相迎,一会有专人来宣旨的。”赵福来说道。

柔福点了点头,完颜合剌这是想要提高她的身份,为以后的册封做准备,不过,她已然下了决心,绝对不会成为他完颜家的人,只是,能走到哪一步,便不是现在所能想象的了。

两个宫女走上前来搀住柔福,柔福只得跟着她们进了眼前的宵衣殿,不过却一直觉得那个赵福来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这宵衣殿显然是后修建的,柔福第一次被掳来上京的时候,也到过这宫城。

她的父皇赵佶和兄长赵桓就是在她刚刚经过的乾元殿接受的重昏侯与昏德公的册封,那时她和一群宋皇室的女人都是金太宗名义上的侍妾,只是金太宗对她没兴趣,她才又被分配去了浣衣院为奴。

这宵衣殿和宋的皇宫比起来,其奢华程度自然是逊色许多,不过空间的大小倒是不相上下,更有一番质朴和苍凉的味道。

柔福在进来之前,颇紧张了一番,以为会见到完颜合剌,可进来之后才发现,除了一大群侍候着的太监和宫女,完颜合剌本人此时并不在此,赵福来解释,说皇上这个时候还在朝殿和文武百官议事,柔福才稍稍放松了些,悄悄地打量起这座宫殿的内饰。

这里的布置风格和宋几乎没什么不同,黄花梨镶金箔的锦缎椅、嵌金雕龙的文房案等摆放在锦地开光的釉面砖之上,大殿内矗立着笔直的金雕盘龙柱,鸡翅木的茶桌之上摆放的是御制八仙粉彩瓶,和辽王府完颜亮房间的装饰也很相似,只是规格更高。

而那面苏绣的梅花屏更是结合了南地的手艺和北地的风景,再配以回纹富贵墙上悬挂的米芾的字,可见这里的主人不仅崇尚雅致更是个热爱汉文化之人,

柔福倒是不得不对这完颜合剌有了一番新的认识。

正在细细地看着米芾的这幅字,宣旨官到了,柔福跪地接旨,果然是册封她为郡主,并传话让她在此处等待,之后便没人理她了。

柔福只好乖乖在这殿里等着,几个时辰过去,眼看着日头都西斜了,就在柔福怀疑完颜合剌是不是已将她忘记了的时候,一行宫女鱼贯而入,在炕几上为她摆上饮食,一个宫女传完颜合剌口谕,让她自己先行用膳。

柔福早起离开辽王府就没怎么进食,只是食欲不济,稍稍吃了些。

晚膳撤下去后,又等了小一个时辰,进来几个宫女,还有嬷嬷,这次是为她沐浴更衣。

第十五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四)

柔福自小被人侍候惯了,被几个女人侍候着洗澡倒也不是多为难的事,只是那些宫女为她换上的衣服则让她忍不住皱眉,先不说粉色这种极暧昧诱人的颜色,只那种薄纱的质地,穿上之后和没穿几乎没有多大区别。

柔福红着脸和管事的宫女商量,问能不能再给她换一套衣服,那个宫女则是很为难地告诉她,这套衣服是皇上指定要她穿的,她们也不敢抗旨。

柔福一下子就明白今晚会发生什么了,事到如今,她倒是祈祷完颜合剌将她忘掉才好。

不过她的祈祷还没进行多久,殿外便响起管事太监的尖细嗓音:“皇上驾到。”

柔福此时低着头坐在金缎软榻上,听到这声喊禁不住心惊肉跳,下意识地将手放在了胸口上。

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殿内的太监宫女们呼啦啦跪了一地,柔福也忙跟着跪下,一阵山呼万岁之后,完颜亮一声退下,一群人便悄无声息地没了踪影,只剩柔福还跪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

一双明黄绣龙的鞋子映入柔福眼帘,她还没来得及屏住呼吸,身子就被一双手给拉了起来,柔福想要站住,可能是紧张的缘故,腿一软便要再次跪下,却被完颜合剌拉进了怀里。

柔福低着头,不胜惶恐的样子如受惊的小鹿,完颜合剌两个手指将柔福的下巴一捏,抬起了她的脸,“看着朕。”他命令道,声音不大,但语气透着威严。

柔福的睫毛抖动着,抬起了眼,遇到了完颜合剌火辣辣的目光,她不敢和他对视,忙又低垂了眼眸。

他将她拉开一些,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她的全身,在大殿内烛火的映照下,她粉色纱衣下的白皙肌肤若隐若现,而她那苍白的脸色和虚弱惊恐的模样又忍不住让人想要好好地怜爱一番。

完颜合剌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朕今日事忙,让嬛儿久等了。”

柔福努力调整呼吸,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和镇定:“陛下自当以国家大事为重。”

完颜合剌挑了挑眉,“怎么,佛经誊完了?父亲大人也舍得你进宫?”

柔福咬紧下唇没有说话。

完颜合剌看着柔福,另一只手忽然滑到了她的腰部,柔福身子猛地一颤,红潮从脸颊漫延过脖子,甚至漫延到了胸口,完颜合剌一愣,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敏感,反应这么大,他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猛地抱起了她…

他说不上有多温柔,却也不粗鲁,她则是一直闭着眼睛承受着他的炽热和狂野,她无法像反抗盖天大王那样反抗他,因那不仅会害了她爱的那个人,更会让自己肩负的使命付之东流,所以,就当作这是自己的义务和命运吧,而命运,又是躲不过的。

就算抛开一切,只是为了他,也要活下去,因这命是他给的,她不能轻贱。

隔着眼帘,他的剧烈动作带起烛影招摇,她却又想起了他临走时的那句话,他说会接她出去,那么,她便等着,哪怕是等一辈子,也算是个虚妄的念想吧。

第十五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五)

忍过去,柔福咬牙告诉自己,一定要忍过去。

金人是不像汉人那样重伦理的,更何况柔福本也不是梁王的亲生女,被皇帝临幸,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一件天经地义甚至是可以光耀门楣的事,就连梁王第二天听说了这件事都特地跑来谢恩。

更何况,皇帝陛下从来没有在一个妃子的床上呆上一整夜,而这文南郡主刚刚进宫,就被安排住进了皇帝的寝宫。

据值夜的太监讲,这宵衣殿一整夜直到日上三竿都没消停,而这一夜也不知这郡主被皇上幸了多少次,是以第二日整个宫城里都传说这郡主不仅拥有绝世的美貌,更是拿走了皇上的魂魄,这皇上为了她,自登基以来第一次取消了早朝。

完颜合剌好不容易才得到她,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就算恢复了早朝,下了朝便也马上跑回来,不分昼夜地随时临幸,柔福则是拼命挺着,只是希望完颜合剌能早日对她失了兴趣,将她扔进冷宫就好了。

她心里还有一个想法,她之所以任凭完颜合剌摆布,还希望能将那个孩子折腾掉,那碗药被弄洒了之后,她便再也没有机会出府,现在进了宫,就更难了,而这孩子,更是不能要的。

可饶是这么折腾,她这肚子也安然无恙,这眼看着进宫就要一个月了,再拖下去身子就该显出来了,到时候被完颜合剌发现她在入宫之前就有了身孕,完颜亮肯定是死无葬身之地的。

柔福越发的着急,可这身边没有一个贴心的人,却是什么也做不了。

除了这个,她也新添了烦扰,因她进宫专宠以来,芳名远播,这宫中人都想方设法地想要见她,可她自进宫以来,就深居简出,一连多日都没出过这宵衣殿。

于是,完颜合剌上朝之后,她便要接受他妃子们随时随地的探视,那些妃子来看她的目的虽有不同,左右也离不开两个,一是想见识一下她是何许人物,二是到这来取经,学习这取悦帝王的法子。

这要是抱着第一种目的,还好应付,毕竟看到了,人就走了。

这抱着第二种目的的,就不好应付了,她们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得不到经验就不走,走了下次还来,而柔福哪里有什么经验可以传授?

而今日偏又添了一桩烦心事,听宫女们议论,说完颜亮好久没上朝了,一上朝就被皇上加官进了爵,满朝都在传说这是他为皇帝进献美色换来的,这美色不消说自然是眼下集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文南郡主了。

柔福听着心里难受,世人这样误解他,而又有谁能知道他心里的苦?

正发着愣,有个小太监进来禀报,说云妃娘娘求见,柔福不耐地一挥手:“不是说过谁也不见吗?”

“可是,云妃娘娘说她是郡主殿下的故人…”小太监显得很为难。

就在这个时候,一清脆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姐姐,是云霓啊…”

第十五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六)

柔福一惊,手里的汝窑茶盅应声而落。

“姐姐,云霓来见你了…”外面又喊了一声。

柔福愣了愣,这一声她听得真切,没错,不是在做梦,她忘记云霓也在宫中且现在已是妃子了,这云妃可不就是她吗?

想到这不禁悲喜交集,忙站了起来,含着眼泪急急地往外迎了出去。

柔福还没迎出几步,云霓就闯了进来,宫人们其实不敢真拦着她,毕竟人家已经是妃子了,比柔福身份高好多,只是碍于柔福现在得宠,走个形式进来禀报一声而已。

因柔福急匆匆什么也顾不上往外就跑,没有留心殿内的台阶,被绊了一下,是以云霓一进来,映入眼帘的一幕就是,柔福满眼欢喜地看着她,而身子却踉踉跄跄地往她怀里冲,云霓忙快步上前,柔福直接就冲到了云霓怀里,双手紧紧地拽住她的衣袖,仔仔细细地看着她。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互相对视了良久,柔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还好。”她说着鼻子却是一酸。

云霓脸带笑意却是眼含悲伤,“姐姐,你不用担心云霓,云霓好着呢,只是刚刚几日不见,你怎么,怎么瘦成这样子?”云霓打量着柔福,双眉则是越锁越紧。

柔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挤出一抹笑意,“有么,不会啊。”

云霓一把拉住柔福的手,“姐,你怎么进来了?进来怎么不找我?”也不顾一群宫人在一旁,直截了当地问道。

柔福略显尴尬地看了看左右:“也没多久,还没得出空…”她直接避开了第一个问题,对第二个问题也是敷衍道。

云霓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依然皱着眉看柔福。

柔福轻咳了一声,压低了嗓音,“皇上,皇上也没让我出这殿门…”说完羞愧地低下了头,这几日还好,刚来那一段日子连床都下不得,这话却没法同云霓讲。

其实,自云霓走后,柔福一直也没有停止对她的想念,而进了这宫门,自知完颜亮是很难再见到了,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就越发的想念云霓,共处在这一个屋檐之下,只要她想,是可以见到的。

然后,她要怎么面对她呢?

云霓放弃了爱人,放弃了幸福,选择了牺牲自己从而成全她,结果呢,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她不是负了她又是什么?

若不是云霓这样闯来,恐怕她一时半刻也不会有勇气先去找她的,如今被她这么一问,就更是愧疚了。

“那云儿怎么也不找姐姐来?”柔福看云霓对这个答案还不是很接受的样子,便将同样的问题给抛了回去。

果然云霓愣了愣,脖子一缩吐了下舌头,现出一幅做错事的样子,“姐姐是不知道我,平日里云霓最厌烦这些宫里的闲事,身边的宫人也没人敢在我面前议论短长的,是以你进宫那么多日子了,云霓也不知,今日闲逛,听皇后身边的几个宫女闲聊,说什么小王爷送进来梁王的义女住在皇上的寝宫,我就想着是你,就赶紧来了…”

第十五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七)

柔福点了点头。

“姐,你还没回答我呢,怎么进来了?公子他把你…”

“云儿…”柔福忙打断云霓的话,有些为难地看了周围侍候着的宫人一眼,云霓也四处看了看,终于会意,“走,姐姐去我那里吧,我那里说话方便也自在…”

说着拉着柔福就往外面走,对身后急着跟上的一群人扔下一句:“你们都不必跟去了…”看那群人为难,觉得这样也不妥,就指了一个小宫女:“就你跟着就行了。”

柔福被云霓拉到了她自己的寝宫——秀芳宫,地方虽然比宵衣殿小了很多,却也雅致舒适,云霓屏退了所有宫人,拉着柔福在锦榻上坐下,看了看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姐姐,现在说吧,出什么事了,难道公子真的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将你给舍了?”云霓面色沉重。

“不是的,你别听他们乱讲,这事说来话长了…”柔福忙摆手,斟酌了一下,还是将盖天大王给抖了出来,为了不牵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她隐去自己曾是盖天大王侍妾这一节,只说盖天大王见到她之后就想要她,完颜亮不给,盖天大王不死心,她为了不给完颜亮再惹事,就说已是皇上的人,结果也只能进来了。

对于要不要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云霓,柔福还没有想好,她不是不相信她,只是,知道的越多对云霓来说就越危险,她不能牵连她。

云霓听得怒目圆睁,先是大骂了盖天大王一通,又连声叹气,“我就说公子不会做这种事,那些胡乱说他的人也怪可恨的…”又看了看柔福,“那你们打算怎么办?皇上不是还没册封你为妃吗?是不是还有机会出去?”

柔福苦笑着摇了摇头,听天由命的绝望神色在眼里一闪而过,“出去了,也无颜见他了…”现在估计全金国的人都已知晓她是皇上的女人,她已经连累他成了笑柄,就算以后真有机会在一起,也只能是让他更被人取笑。

“姐,你这是…唉,你就这样放弃了吗?公子也放弃了吗?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这皇上也是…”云霓站起来,在锦榻前烦躁地走来走去。

“再怎样,你也不能不顾着身体啊。”云霓一脸心疼地埋怨道。

柔福冲着云霓伸出一只手,云霓复又坐下来,两个人十指交握,“不必担心我,我好好的…”柔福说到这,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忙正色看向云霓,“对了,云儿,有一件事,也只有你能帮我了。”

“你,要,要弄掉公子的孩子?”云霓听完大吃一惊,张着嘴半天没有合上。

柔福点了点头。

“公子同意吗?”

“不会让他知道的。”柔福垂下眼帘。

云霓张了张嘴,过了半晌,“你真的舍得?”

柔福不语。

“有没有考虑过生下来呢,好歹,好歹也是一条生命,况且,也是你和公子的,公子要是知道的话…”云霓现在也很乱,柔福有了完颜亮宝宝这件事就够让她震惊了,何况还要她帮忙处理掉。

第十五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八)

“云儿…”柔福的声音突然严肃了起来,眼带恳求地看着她。

“姐…”

“我不能为金人生子,我是汉人,是宋人…”柔福一字一句看着云霓的眼认真而坚定地说道。

云霓定定地看着柔福,突然倾身抱住了她,“我明白了,姐,我去想办法,不过,你要等一等才行,我要找到出宫的机会,这事咱们还要从长计议。”

两个人又聊了一些闲话,柔福便匆匆地回宫,刚好完颜合剌也下了朝回来,两个人在殿外的丹樨上碰了个正着。

柔福忙行礼避让,完颜合剌却是下得辇来牵着柔福的手一道进殿。

得知柔福是去见云霓,完颜合剌不仅没说什么,反倒鼓励她多在这宫中走动为好,柔福喏喏地答应。

因为联系上了云霓,柔福在宫中的日子要好过一些,虽说孩子这个烦恼一时半会还得不到解决,但好歹多了一个人想办法,心里便多了些依靠。

日子长了一些,柔福也找到了消磨时间的法子,因为紧挨着宵衣殿的是稽古殿,这稽古殿是整个塞外最大的藏书阁。

金朝的统治者每次通过战争夺下一座城池,第一件事其实不是抢珠宝和女人,是抢书和有知识技能的人,当然女人和财富也是不会落下的,所以这藏书阁里大部分都是来自宋的典籍,柔福第一次进去的时候就倍感亲切。

这藏书阁虽是座落于宫中,最大的用处却是给朝廷官员用来查找典籍的,后妃们根本也没人进去,柔福请求完颜合剌准许她去藏书阁的时候,完颜合剌倒是愣了一下,却也没禁止她。

即便如此,为了避嫌,柔福还是挑官员们都上朝的时候去,这样自在些,也不容易生出什么闲言碎语。

进了这藏书阁,柔福还有一个重大发现,当初她陪完颜亮在临安买的书,几乎都在这里了,柔福这才明白,难怪他每种书至少要买上两套,其中一套是给这藏书阁采买的。

看着这些书,想起之前两个人还在路上的时候,他问她看不看,她不仅不要看,还振振有词了一番,而今,她却恨不得将这些书读上一遍又一遍,不是为了里面那一个个熟悉的汉字,而是为了能在见到这些书的时候想起他,想起他,才会觉得这日子还不至于太过绝望。

于是,待每日完颜合剌一上朝,柔福便按时来到这稽古殿报道,偶尔有心情的时候也会来这里写几个字,至少能静心。

这日她又来到稽古殿,想要找一些与医学相关的典籍,这些时日身子越发沉重,食欲却更加的差,又不敢找御医,便想着看能不能自个想法子调节。

在书架前翻找了一会,太阳越升越高,一抬头便可以看见尘埃在被窗棱格隔出的光束中无序地肆意舞动。

屋子里散发出故纸堆特有的淡淡霉味,柔福觉得有些累,直了直腰身。

第十五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九)

看看时间,差不多官员们也快下朝了,便极快速地想把这一排书上的目录翻完。

看着看着发现其中有一本记录的关于孕期遇到的一些问题很能和自己的症状对上号,便忘记了时间,更是没留意稽古殿木门开合的吱呀声。

这藏书阁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为了保持环境清幽,下属遇到上级,可以行礼或者跪拜,而无需出声,柔福每次进来的时候,那个太监也只是向她行礼,柔福就从来没听过他的声音,所以,当有脚步声在隔着她的另一排书架前经过的时候,柔福才发现这里进来了人。

柔福暗自后悔,不如早点出去了,进这里来的肯定是个男人,身边也没个宫人在场,要是有那好事的恶意散布一些不利于自己的流言蜚语,岂不是有嘴都解释不清?因她现在得宠,难免不会被那心怀嫉妒之人盯上,她自幼长于宫廷,深知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

然,现在想出去已是来不及了,因她所处的位置是藏书阁比较角落的地方,这个书架已经是靠墙壁,她如果想出去,就必须要经过前面那一排书架,听起来那人应该就在自己要出去所经过的书架前,这么出去是必然要撞上的,是以柔福屏住了呼吸,准备等待那个人离开再走。

可那人走了两步却停住,柔福等了一会,那人却是站着没动,想来是在翻阅书籍,柔福有些着急,腿越发的酸不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这里呆的时间稍长些的缘故,头也更沉。

她想要弯下身子揉一揉酸痛的小腿,可这么一弯腰,便觉头重脚轻,眼看着就要栽下去,她也顾不上别的,赶忙一伸手撑住眼前的这排书架,这书架便发出“格楞”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