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福稳了稳身子，这种情况肯定是藏不住了，于是，她将手里的书放回原处，准备硬着头皮出去，被发现就发现吧，总比昏倒在这里被御医查出有了身子胜上百倍。
这么想着就要往外走，眼前却现出一双黑色的官靴，柔福勉强打起精神，准备抬头和这个官员点个头就过去，谁想她刚刚抬起头，就对上一双正看着她的眼，柔福猛地后退了一步，身子一斜就势靠在书架上，嘴唇抖了抖，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他是如何瘦成这般的？
原本是如玉的面庞，如今，两腮已经塌陷，那双带着天生自信顾盼生辉的眼，如今却黯淡而深沉，他本是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此时却像是一个沉郁而悲愤之人，他已不再是同她初见时的那个他，可就算是化了灰散了魄，她还是能认出他，因他直到此时一直是她心底最珍贵的角落，是她永不会褪色的鲜活记忆。
他乍见到她时，也是吃了一惊，却即刻恢复了镇定，他的目光紧紧地追随她，在见到她身子倾斜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抢了一步，看到她靠在了书架上，又停住了脚步没有再动，他手里的书几乎被他攥的变了形，他喉结上下动了动，目光转移到一侧的书架上，“你，身子不舒服吗？”
第十五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十）
他终于出了声，可是却哑的几乎听不出是他的声音，柔福想起当初他被罚跪时，自己急火攻心嗓子也是哑成了这样，她进宫已经有些日子了，难道，他还是放不下她吗？
想到这，心里一阵钝痛，脸上却挤出了一抹笑，“劳小王爷挂念，我很好。”说完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暗中一咬牙，身体离开书架的支撑，迈开步子，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外走。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在逐渐向他靠近，然后再毫不犹豫地擦身而过，这几乎用尽了柔福全身的力气，他们生命的短暂交错不也正如这擦肩而过一般吗？
在和他平行的时候，用尽全力不去侧过头看他，经过之后却要控制自己不能回头，每一步都像历经了千辛万苦千山万水，原来，和一个人错过，是一件这么撕心裂肺的事，痛得那么真切。
“他，对你还好吗？”声音来自身后，柔福却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她想点头，于是她便点头，尽管知道他正背对着她根本看不到，而眼泪，却是不争气地滚落下来。
尽管泪水已经模糊了前方的路，但她必须离开，可当她再次迈开脚步的时候，身子却被一双有力的臂弯裹了进去，她大惊失色之下只能无措地试图挣扎，而下一秒，她的身子却被强行转过去不得不面对他。
他看到她眼泪的时候，眼里现出尖锐的痛，他大手抚过她的面颊，拂去她的眼泪，她却只能拼命摇头让他放开她，奈何他向来不听她的，奈何他又是个胆大包天之人，就在这皇家藏书阁里，在不远处还有太监守护的地方，在随时可能被皇帝发觉的时刻，借着书架的掩护，他竟然无所顾忌地吻了她。
他的吻从没有这么放肆过，却透着深刻的绝望，柔福一开始还拼命控制自己的呼吸，生怕那急促的喘息声被人发觉了去，可随着那吻的深入，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已不存在了，去他的看守太监，去他的完颜合剌，去他的世俗顾忌，死便死了，至少她能和他死在一起，便也值了。
于是，当他终于停下看着她的时候，她的眼里竟是意犹未尽的渴望。
完颜亮疼爱地用一只手滑过她的峨眉，滑过她的鼻尖，滑过她的唇，又看了她一会，终于放开了她。
柔福也恢复了神智，慌乱地用手挡住微微肿胀的唇，转身就要跑出去，却又是一阵眩晕，她再次伸出手去撑身旁的书架，这次发出的声响惊动了门口的太监，有脚步声朝着两个人的方向走了过来。
柔福心里一急，想要快走几步，至少离完颜亮远一些也好，可脚步就像是踩在云朵上一样，眼看着那太监走过来了，她却感觉自己的身子再次被完颜亮抱起，这一幕刚好落进走到此处的那个太监眼里。
柔福一闭眼，不忍看那太监惊恐而不知所措的眼神。
完颜亮却是看都没看一眼别处，只是心疼地盯着柔福苍白的脸，抱着她大步走出了稽古殿。
第十六章 零落成泥碾作尘（一）
出了殿外，阳光和暖而刺眼，来往的宫人都讶异地看着完颜亮和柔福。
柔福双手紧紧地抓着完颜亮的衣领，眯起眼睛看着他，而他也低着头看她，两个人目光相对，旁若无人。
“元功，你疯了吗？”她压低了声音，轻笑了一下说道。
他也看着她在笑，笑容让这明亮的天空都变得暗淡，让周遭的一切黯然失色，让柔福依然禁不住为这笑容失神，那个自信而阳光的完颜亮，原来从未曾消失过，只要她在，就永远能找到他。
他捧着她走向宵衣殿，将自己心爱的女人送去另一个男人的住处，没有人知道完颜亮此时心里的感觉，但他一直在笑，或者，那笑容其实是凝固在了唇角。
“好好的，别让我担心。”在一只脚快要跨进殿门时，他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柔福重重地点了点头。
“还有，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我会接你出去的…”这一声更低，说完他便大步跨进了殿门，大群的宫人顷刻围了上来，看到这幅画面也是全部愣住，根本忘记了行礼。
完颜亮没有理会其他人，径直将柔福抱进内殿的榻上放好，单腿跪在地上看着柔福却对跟在后面的太监吩咐：“还不快去请御医来。”
小太监正犹豫的工夫，柔福忙道：“不必了，我无碍的，只是今日站的时辰稍长了些，昨夜没有休息好，休息一会就好了。”说完对着那个太监摆了摆手。
小太监点头退在一旁，毕竟完颜亮不是皇上，他的命令他也不知要不要执行。
完颜亮脸上的担心却是没散去，但看柔福冲他一个劲地点头示意他安心，也只好长叹口气，他站起身，对着身旁的宫人：“转告皇上，若是郡主受了什么委屈，我会再将她接回去的。”
说完深深地看了一眼柔福，利落地转身，大步走出了宵衣殿。
完颜亮前脚刚出宵衣殿没多久，完颜合剌后脚就回来了，散了朝之后，他和几个老臣谈了些事情，是以回来得晚了些，不过，完颜亮在宫里抱着柔福那么招摇过市的，想必他一定是知道了。
柔福正想着如何将这事都揽到自己身上，而不牵累完颜亮。
除非将自己症状说得严重些，这样完颜亮的举动就成了事出有因，可要是那样的话，完颜合剌一定会找御医来看自己的，有身子的事一穿帮，事情没准更坏。
她想来想去想不出对策，完颜合剌却是走到了她的榻前。
柔福忙挣扎着起身要给完颜合剌行礼。
“罢了。”完颜合剌按住了她。
“听说嬛儿今日不舒服？”完颜合剌一脸的关切。
柔福忙笑道：“让皇上担心，奴婢罪该万死。”
“传御医…”完颜合剌转头对身边的太监吩咐道。
“不要…”柔福忙喊住了转身欲离去的小太监，“皇上，奴婢无碍的，无需传御医…”柔福忙拉住完颜合剌的一只手，急急地说道，虽然脸上挂着笑，暗地里冷汗都要下来了。
第十六章 零落成泥碾作尘（二）
完颜合剌诧异地看向柔福，进宫这些时日以来，她还是第一次主动和他有肢体接触，双眉挑了挑，“真的无碍？”
柔福猛点头。
“那为何朕听说是皇弟将嬛儿抱回来的？朕还吓得不轻，以为嬛儿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恶疾。”
“是，是奴婢的过失，昨夜没有休息好，今日又起得早了些，想必是在稽古殿里呆得久了，小王爷不知内情难免想得严重些，只要休息下就无事的…”柔福忙解释，又小心地看了眼完颜合剌：“奴婢以后不会再去那稽古殿了…”
完颜合剌看了看她，“这样最好…”又转头对身边的宫人：“方才将军走时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于是有个宫人哆哆嗦嗦地将完颜亮临走时要转告完颜合剌的话说了一遍，柔福才反应过来，完颜合剌口里的将军就是完颜亮。
宫人在学话，柔福却紧张地不敢抬头，这完颜亮明摆着就是挑衅，不知道完颜合剌会不会勃然大怒。
果然，宫人说完之后，完颜合剌的脸色沉了下来，柔福心里漏跳了半拍，急着想应对的方法。
“既然，皇弟这么担心嬛儿，朕又怎能不重视你的身子？还是找御医来看看好放心…”完颜合剌说完又要转身吩咐宫人，柔福却突然拉住了他另一只手。
牙一咬，心一横，她死不足惜，但绝对不能连累到完颜亮，她豁出去了。
“皇上…”柔福突然低下头，声音带上了一丝魅惑，脸上也现出一抹红晕。
完颜合剌看了看被她拉住的两只手，又看了看柔福含羞带臊的神情，一时也忘记了叫御医这码事。
“奴婢，奴婢有没有事，皇上一试便知，又何需叫御医…”她，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连柔福自己事后都不相信，这只能说明人被逼急了，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的。
柔福这是很明显的挑逗了，若她平日就是那生性放荡的，这点程度还不见得能怎么样，奈何之前她无论何时都一幅冷若冰霜不解风情的模样，突然来了这么一下子，这个神态，这个语气，完颜合剌如何能承受得住？恐怕此时连骨头都酥软了。
他直直地盯了柔福一会，柔福因为自己说出这样的话而越发的脸红，在完颜合剌看来就是越发的娇媚，他突然大手一挥，屏退了所有宫人，昨夜的余温还未散去，大白天的就又将柔福给幸了。
柔福此时那股眩晕还未好转，但为了把戏做足，只能咬着牙硬ting，她心里一千一万遍地对完颜亮说对不起，但是心里也清楚，以自己的身体，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可是云霓那边还是毫无进展，出宫是要等时机的，就算是云霓能出去，将堕胎的药物带回来，柔福也要寻找机会吃下才行，但是时间又不等人。
是以柔福从焦躁几乎是到绝望了。
这一日，完颜合剌去皇后宫里进晚膳，指定赵福来侍候柔福进膳，柔福本来就没有食欲，看赵福来年老体弱还在一旁站着，就更加的食不下咽。
“赐赵公公座。”柔福放下银著，对身边的宫女吩咐道。
第十六章 零落成泥碾作尘（三）
宫女去给赵福来搬了一个小凳，赵福来颤颤巍巍地谢了恩，坐下，却又用他那奇怪的眼神看了柔福一眼。
柔福心念一转，突然对其他宫人说道：“你们全都下去吧，有赵公公侍候就够了。”
屏退了众人，柔福斟酌着怎么问问赵福来的身世，不料，赵福来却先开了口，“郡主殿下最近可有什么心事？不妨与老奴说说，没准老奴也能为郡主殿下排解些许烦忧。”
柔福笑了笑：“多谢公公有这份心了…”想了想，却突然说了一句：“国仇家恨，岂是人力所能排解的？”她这便是有心试探赵福来。
果然，她话一出口，赵福来便抬头看了看她，嘴唇抖了抖，喉咙里刚要发出声音，又犹豫着将话咽了下去。
柔福直觉他一定是有话要说的，都到这个份上了，她也只好更大胆地往前走一步。
“公公可知我是汉人？”柔福压低了声音说道。
赵福来突然直直地看着她，像是下了一个很大决心似的，突然用更低的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郡主可是姓赵？”
柔福瞬时就愣在了当场，这，承认还是不承认？
如果他是自己人，那以后在宫中至少有个帮衬，若他是完颜合剌用来试探她的，她便相当于是直接跳下了悬崖，再无退路不说，顷刻便会粉身碎骨。
然，所有的决定都要在一念之间做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便不知什么时候会再有，何况，自己的境况已然是到了不能再差的地步，就算是粉身碎骨又能如何？
想到这，柔福笑了笑：“公公怎知我的姓氏？”
赵福来忽然垂下头，微微抱了抱拳，照样压低了声音，“柔福公主殿下在上，眼下耳目众多，恕老奴不能为您行大礼了。”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抖。
柔福惊得差点失了颜色，饶是她强自镇定，脸色也煞白，她这神态明白地就告诉了赵福来，她正是公主柔福。
赵福来却是一直没有抬头，也没有再说话，等着柔福的反应。
“你，是如何知晓我的身份？”柔福平息了好半天，终于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发颤，此时她只有一条路可走，是死是活都要赌一下的。
“实不相瞒，老奴在道君皇帝陛下朝时便入宫侍奉，后来又侍奉桓太子殿下，虽则身份低微，却是在宫中见识过公主殿下的风采，公主殿下不识得老奴，老奴却是不会将公主殿下看错的。”赵福来说着声音更加的抖了。
柔福则是又惊又喜，就如同见到了故人一般，“公公，是被父皇或是皇兄赐姓为赵的吗？”
赵福来却是惭愧地摇了摇头：“这却不是了，因老奴身份低贱，并没有这个资格被赐国姓，只是从道君皇帝陛下一起被金人掳来，到了上京后被分配到这宫城里为奴，金朝的先皇帝便将我们这些从宋来的改姓为赵，还说赵姓要世代为完颜姓之奴。”
第十六章 零落成泥碾作尘（四）
柔福咬牙点了点头，她是了解金国人的用意的，用姓赵的人侍候他们皇室，本来就是对宋皇室的侮辱，他们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公公，辛苦了。”柔福看着赵福来鼻子一酸，总算是遇到个故国的人了。
“公主何出此言，老奴所以能活到现在，就是告诉自己，只要赵家还有一个血脉在这世上存留，老奴也要活下去，没准还能有个照应，这不，被老奴等到这一天了，公主殿下那日一进宫，老奴便认了出来，只是不敢确认，今日终于得到机会，真是上天有眼…”赵福来说着伸出袖子去抹眼泪。
柔福也是侧过头拿出帕子拭了拭眼角。
“公主如有什么吩咐，老奴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赵福来抬起头，满脸的皱纹掩盖不了他此时的坚毅表情。
柔福忙点了点头，“是有一事还求公公相助…”于是便把她一直解决不了的难题告诉了赵福来。
过了几日，赵福来抽个空来见柔福，却是告诉了她另一个解决办法，柔福思前想后，也只有这样了。
一日，柔福突然卧床不起，完颜合剌赶忙传御医来看，结果却是让完颜合剌欣喜若狂，因为御医说柔福刚刚已有了身孕。
御医跪在地上禀告完颜合剌柔福已经有身孕的时候，柔福则是紧张地看着那个御医，算起来，她的身子差不多已经有三个多月了，若不是她本来人就纤瘦，此时早就显出来了，赵福来说要她相信他，他会在御医院里找到可靠的人，说起来柔福也是冒了很大风险的。
若这御医贪生怕死临阵倒戈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御医她是骗不过的，而御医敢不敢骗皇帝，却是要拿着自己的命去赌，幸好，这一招险棋她走对了。
完颜合剌重重赏了御医，甚至连所有侍候的宫人都打赏了一遍。
接着便坐在榻边，目光炯炯地看着柔福。
柔福被他看得窘迫，只好红着脸转过头。
完颜合剌伸出手将柔福的脸扳过，语气颇有些激动，“我要封你为妃，嬛儿，不，要封你为贵妃，若你能为朕生下皇儿，这完颜家的天下将来就是他的…”
柔福刚刚放下的心则又提了起来，她一脸惊恐地看向完颜合剌，“不，不要，陛下，请不要册封奴婢…”一旦册封为妃，便是正式嫁入完颜家，死后牌位要被供奉进完颜家的宗庙，以后世代要接受完颜家子孙的香火，嫁给仇人，还为人家生了子，这让她到了地下还有何面目见赵家的列祖列宗？她就算是死，也决不能让人家给自己改姓完颜。
完颜合剌则是不解地看着她：“为何？这大金国的女子哪个不盼望着成为朕的妃子，难道你就不想？”说完似想到了什么，瞬间正了颜色，“难道因为你是宋人，不愿意成为我金国的人？”
“陛下…”柔福忙从榻上爬起跪下，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拒绝过分生硬了，“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奴婢刚刚进宫，何德何能被赐予如此殊荣？”
第十六章 零落成泥碾作尘（五）
“难道怀了朕的龙子还不够册封为妃吗？我看谁敢有异议？”完颜合剌面色不善。
“若陛下执意要册封，何不等到奴婢将龙子生下？那时也名正言顺，可好？”柔福急中生智用了一个缓兵之计，反正按照她和赵福来的计议，这个孩子就算是生出来也是要送出宫的，到时候便说小产了，孩子没了，完颜合剌就算要册封也没了理由，先躲过一阵是一阵吧。
完颜合剌听到柔福说这个，脸色倒是缓和了一下，“也对，你先安心待产，现在册封了你，就得为你准备另一处宫室，朕就照顾不到你了，罢了，日子还长，此事从长计议吧。”
柔福忙谢恩。
自从柔福有了身孕之后，完颜合剌对她确实比以往要温柔小心得多，每日着人尽心调理，这件事有了解决的办法，柔福也算暂时放下了一桩心事，再加上云霓几乎是每日都来看她，帮她开解，是以她的身体倒是一天比一天好起来，身子沉重的同时，人也越发的丰腴。
经常是完颜合剌看她看得心猿意马，又舍不得碰她。
因云霓时常来看柔福，完颜合剌便也想起了她的好处，柔福进来之前，他便是专宠云霓的，柔福看出了完颜合剌的想法，经常将完颜合剌往云霓的宫里推，云霓为了减轻柔福的负担，让她好好安胎，便也使出了浑身解数绊住完颜合剌，姐妹俩一时宠冠六宫，无人能出其右。
转过年，开了春，柔福的肚子便一日大似一日，到了入夏的时候，已经沉重得连走路都费力了，完颜合剌便时常开玩笑说没准是个双生子，哪有人不到六个月肚子就这么大的，而柔福则是心虚不已，因为再过不了几日，就要足月了。
这几日，云霓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完颜合剌绑在了她的秀芳宫似的，虽然完颜合剌也颇惦记柔福，奈何这云霓要是铁了心想绊住他，哪个男人也是经受不住，而柔福那边，在赵福来的安排下却是秘密要进行生产了。
之前云霓吹枕边风说柔福需要静养，最好是安排一个专门的待产的地方，完颜合剌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下来，所以这些日子柔福才好从宵衣殿里搬了出来，避开了那么多的耳目，而赵福来和云霓安排在她身边的也都是可靠的人。
这一日，柔福终于开始阵痛，赵福来秘密找来了御医，小心地守着，不让人传出一点风声，生产还算顺利，最终产下了一个男孩，赵福来抱着孩子，领着一个宫女，来到了柔福的榻前。
柔福看了一眼那还未睁开眼的和完颜亮酷似的小脸，忍不住泪如雨下。
那个宫女则是噗通一声给柔福跪下。
“你叫什么名字？”柔福虚弱地问。
“奴婢阿如。”
柔福点了点头，“这个孩儿就交给你了，带到民间好生抚养，让他姓肖吧，让他记住自己是汉人，将来有一天，你可以将我的身世告诉她，姑娘的大恩大德，柔福此生不忘…”边说边将自己手腕上的那串檀木香珠褪下，套在婴儿的手腕上，因过大，又缠了一圈，这串珠子被完颜亮重新串好，还分别在两个珠子上各刻了一个“嬛”字和一个“亮”字。
第十六章 零落成泥碾作尘（六）
柔福说完已然泣不成声，阿如叩头如捣蒜。
赵福来看时间不早了，便催促阿如带着孩子出宫，并让自己的侄儿赵顺护送，柔福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在自己眼前被带走，一口气没上来竟昏了过去。
因这一切都发生在夜里，完全没有让完颜合剌知道。
等到柔福醒来的时候，天光已大亮，整个宫里乱作一团，完颜合剌正大发雷霆，就差要杀人了。
“皇上，我要见皇上…”柔福强撑着要起身，可是以她刚生产完的虚弱身子，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很快，便有人将柔福醒来的消息禀告给了完颜合剌，完颜合剌一阵风似的来到了柔福的榻前。
柔福作势就要起来给完颜合剌跪下，被完颜合剌按住。
此时完颜合剌双眼通红咬牙切齿：“嬛儿，你还好吧？怎么会如此，朕不过是一时没在，就小产了？就算是孩子没了，看都没让朕看一眼，这是谁的主意，这么胆大包天，我看他们是不想活了，都是怎么侍候你的，朕要杀了他们…”
“皇上，不可…”柔福再次挣扎着要起来。
“嬛儿，你怎么？你听话，别乱动…”完颜合剌又怒又心疼。
“要惩罚，就请惩罚奴婢一人，是奴婢不争气，没有能为陛下诞下健康的龙子，奴婢自知罪该万死…”柔福说了几句话不断地喘气，却继续强撑着。
“其他人都已尽力，若陛下不问青红皂白就迁怒他人，于陛下声名威严有损，怕也折了陛下和这大金江山的福气，如今事已过去，无法挽回，还望陛下以龙体和万民为念，奴婢愿承受所有过错，请陛下，陛下，三…”柔福说着说着便已力竭，想要伸出手去，头却倒在榻上闭着眼上气不接下气。
“哼…”完颜合剌看着柔福，左右为难却又无处发泄，她长发散乱，面无血色，楚楚可怜让人不忍目视，完颜合剌只好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大步出了这个临时用作产房的殿。
临走扔给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御医一句话：“你死罪暂且记着，将郡主身子给我调理好，不然，随时提头来见…”
御医倒是因为这句话暂时保住了命，却也被吓得坐在了地上。
因柔福是顺产，身子其实本就无大碍，只要耐心调理就好，只是孩子就这么被送走，受了打击是在所难免的，精神一直萎靡不振。
柔福生产时，完颜合剌被云霓绊住，他在云霓宫中，云霓就以不愿意他们在一起被打扰为由不让宫人禀报任何事，完颜合剌认为是因为这个才会没有得知柔福小产的消息，没能及时赶到她身边，导致事后才知道。
是以完颜合剌心存愧疚，便连云霓都不再见，柔福这里也不再来，这样倒是方便了云霓日日来照顾柔福，帮她排解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