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朕已然可以确定,嬛儿绝对不是早产,因为她接生的御医已经开了口,承认了这一点…”看着完颜亮目瞪口呆的表情,“是足月的顺产,这样推算,这个孩子,一定是在你府上有的了…”

完颜亮猛地捶向了他自己的头部,难过得闭上了眼睛。

“不过,孩子的下落,朕却不知,朕本打算从御医那里问出孩子的下落,然,相关人员全部咬舌自尽了,朕现在问你,你可知这嬛儿的真正身份?为何朕宫中这些原来宋的奴才肯这样为她卖命?”

“臣弟不知。”完颜亮睁开已然血红的眼,咬牙说道。

完颜合剌突然用手撑住头部,用力地揉太阳穴,“她为了你不惜欺君,你,竟然也肯为了她,不顾你和皇兄这么多年的感情?”

完颜亮深吸了一口气,再次俯身:“请皇兄治罪,千刀万剐,臣弟罪有应得。”

完颜合剌看着完颜亮,头微微晃了晃,突然发力,石桌上的餐盘器皿等稀里哗啦地落了一地,御花园响声震天,连就在这不远处和徒单氏闲逛的柔福听到后都打了个哆嗦,猛地回头忧心忡忡地看向她们刚刚走出来的亭子的方向,心里暗暗担心起了完颜亮。

“迪古乃,朕恨你,朕不想为了一个女人,同兄弟反目,但,朕,真的恨你…”完颜合剌面目狰狞,一字一句地说道。

第十八章 一望乡关烟水隔(二)

完颜亮认命地抬起头,嘴唇已经被咬出了血迹,“这一切全部都是臣弟的罪过,不仅负了嬛儿,也害了皇兄,更失去了孩儿,臣弟无地自容,悔不当初,只求速死,求皇兄成全。”说完郑重地磕下头,一个接着一个,直到地面上殷红一片。

完颜合剌看着完颜亮不断地以头撞地,却并没有阻拦,他冷冷一笑,“死,就可以解决一切吗?就可以让嬛儿回心转意?就可以抹去朕的痛苦?恐怕,你死了之后,嬛儿更是会将你永久地种在心里,并且一辈子恨朕杀了你,你以为朕会让你死?”

“臣弟别无他求,唯求一死。”完颜亮的动作丝毫没有停止。

“朕问你,若能够重新来过,你还会不会将嬛儿送给朕?”完颜合剌别过头,声音凄凉。

“若能重新来过,臣弟就算要和她共同赴死,也断不会再这样将她拱手送人。”完颜合剌直起身,额头鲜血淋漓,目光和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小王爷…”此时柔福已经带着徒单氏回到了亭子前,远远就看到完颜亮跪在地上磕头,柔福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还好是徒单氏扶住了她,等到得近前,看到地上的血迹,再看完颜亮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半的侧脸,柔福则是不管不顾地大喊了一声。

这一声里,包含了太多的内容,有惊讶,有心疼,有牵挂,还有怨恨,这一声她丝毫没有掩饰内心的感情,就连一旁的徒单氏对她反应的震惊都超过了看到完颜亮那狼狈的样子。

完颜合剌突然转过头看向柔福,本来已经怒极的表情此刻看起来更像是受到了什么委屈,眼神里刻满了伤害,这一刻,又有谁知道,完颜亮的血是流在了额头,而他的血,是流在心里。

此时柔福满眼都是完颜亮,就像根本没有看到完颜合剌的存在一样,完颜合剌猛地一跺脚,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徒单氏跪下恭送,柔福则是站在原地,看着完颜亮一动不动。

待完颜合剌走远,柔福朝着完颜亮的方向迈出了一步,而徒单氏却急急忙忙地起来奔向了完颜亮,柔福忙停住了脚步,她忘记了,她有什么立场去关心他?人家的娘子明明就在这里。

完颜亮转过头看向柔福,脸上也许是有透明的液体将血迹稀释了一些,他绝望的眼神让柔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完颜亮变成了这个样子?

“小王爷,这是…”徒单氏已经跪到了完颜亮的面前,拿出丝帕,想要擦去完颜亮脸上的血迹,比划了半天,才敢轻轻地碰到完颜亮的脸颊,完颜亮看着柔福,却是伸手挡住了徒单氏的手腕,音色冰冷,“无碍,你先去宫门处等我,我马上就来。”

徒单氏愣了一下,看完颜亮表情坚决,并没有缓冲的余地,只好慢慢地起身,一步一步地往来时的路上走,在经过柔福的时候,停住看了她一眼,柔福目不斜视,没有理会她。

第十八章 一望乡关烟水隔(三)

直到徒单氏在宫人的引领下消失在了转角处,完颜亮才慢慢地站了起来,身形没有站稳,微微晃动了下,柔福不由得提起了一口气,低垂了目光。

完颜亮直直地盯着柔福,一步一步有些踉跄地朝她走来,随着他的逼近,她发现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到失控的地步,想要抽身离开,可是脚步却迟迟迈不出去。

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了她的,她拼命将头埋得更低,他却一伸手托起了她的下巴。

“为什么要骗我?”他的声音有些抖,她惊慌失措地看向他:“我…”

“告诉我,我的孩儿在哪里?”完颜亮呼吸越发的急促,看向柔福的目光竟然带上些渴求。

柔福瞬间明白到发生了什么事,看来今日的状况可以解释了,原来完颜合剌已然知道了一切,所有的事情都瞒不下去了,只是,若说赵福来他们招供了的话,难道没有供出那个宫女和孩子的下落?

“陛下没有告诉你孩子在哪里?”柔福想到这急急地问道。

完颜亮看了看她,“知道的人都自尽了,你,也不知在哪里吗?”

柔福暗自舒了一口气,还好,这说明孩子现在是安全的,虽然自己早就当没有了这个孩儿,却没来由地害怕他出事,不过,也替赵福来他们难过了起来,原来,他们还是没有逃脱一死。

“告诉我,在哪里?”看柔福走神,完颜亮又说道。

“我,并不知在哪里。”柔福用力挣开了完颜亮的钳制,别开了头。

“你在进宫之前就知道有这个孩儿的存在了是吗?”过了半晌,完颜亮又问道。

柔福没有出声。

完颜亮叹了口气,“你,难道,不愿意为我生个孩儿吗?”问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异常柔软,还带着不自信,有些讪讪的。

柔福只觉一股腥甜几乎要涌上胸腔,她狠了狠心,“你,应该知道的,我的身份…”

“你身份又怎么样?你姓赵,我姓完颜,不就是因为这个吗?那又怎么样,这就能阻止我们相爱了吗?”完颜亮突然抓起柔福的一只手腕,下意识地用上了力道。

柔福痛到一趔趄,完颜亮却没有放开她。

柔福左右看了看,跟着自己的宫人就在不远处,有些发急,禁不住直面完颜亮:“好吧,就算我们相爱,那又能怎么样,你现在已有你的妻,而我,早已…”下面的话被她生生咽了下去,她用力甩开了完颜亮的手,低声说了句:“保重…”起步就要离开。

“我对不起你…”完颜亮突然戚戚然地说了一句。

柔福脚步似乎被绊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

“记住我的话,我会接你出去,还有,我一定会找到我们的孩儿…”完颜亮在她身后说道,和之前不同的是,这一句的声音明显郑重了许多,听起来更像是誓言。

柔福只觉鼻子和眼眶都是一阵酸痛,在她要忍不住转身扑向他之前,她必须要尽快离开这里才行。

第十八章 一望乡关烟水隔(四)

然,离开了这里,又有何处可去呢?

原本是四个人,说好了在这御花园的亭中饮宴,却分四路以四种不同的方式离开,转瞬之间,风云突变。

原本表面上还算风光的一切,如今将这金玉的盖子一揭,那些见不得人见不得光本该悄然在岁月里沉没的一切,又被这风浪翻卷着荡涤开来。

若说在来这亭子之前,尽管内心有愧,她还能从容面对徒单氏,却不知今日之后,徒单氏会将自己想得有多不堪?她恐怕是再无颜面去见她了。

然,徒单氏毕竟左右不了什么,可,那个人,那个带着怒气从亭中离开,能掌握她和他生死的人,该要如何面对呢?

柔福的步子似踩在了云朵上,虚浮无根,她只是想着离开,远远的离开完颜亮。

时至今日,她早已形成了只有远离他才能保全他的认知,是以,那种违背本能的逃离竟然代替了本能,成为下意识的习惯了。

而毕竟,她终是无处可去的,就算是她没有方向,惯性还是将她的脚步指引向了宵衣殿,因为,这是她在这偌大的宫中唯一识得的地点,哪怕那里将是她的死地。

当远远看到殿门的时候,柔福的心反倒是踏实了,如果一个人已经看淡了生死,那么对即将到来的未知,恐惧也会小一些吧。

其实,她已经是死过了无数次的人,若不是遇到了他,若不是他给了她生命中从未曾经历过的温暖,她也不会只在这几个月之内便对这人世生出留恋,若硬要说她还有何心愿未了的话,那便是方才没有回过头去,再多看他一眼,至于复国和报仇,今生恐怕是强求不得了。

就在她方才离开之前,他还在说让她等他的话,柔福唇角不由得牵起了一抹苦笑,当她当着那个穿龙袍的人将她对他的关心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的一瞬间,一切已然注定了。

就算前面是刀山抑或油锅,她也终归要走过去的,那么,便那么走过去吧。

而完颜合剌却并没有在宵衣殿,柔福回去的时候宫人们待她一如往日,让她竟然有了一种幻觉,仿佛刚刚在亭中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一样。

那便先这样吧,若说现在还没到算账的时候,那她便先活着,只是脚步从殿内的廊柱间穿过,蓦然觉得这里清冷肃杀了起来,连空气都仿佛懒得再流动,时间停滞不前,她,半死不活。

是夜,完颜合剌没有回宵衣殿。

以后的很多日子,柔福都没有再在这宵衣殿中见到完颜合剌,于是关于她专宠终于被打破的流言渐渐开始在宫中漫延开来。

住在这宵衣殿,原本代表的是至高无上的荣宠,代表的是皇帝的另眼相待,如今,这宵衣殿因柔福的存在竟也渐渐地成了冷宫的代名词。

宫人们也都是有些势力的,原本因柔福的得宠他们在这宫中行走的时候头便也能扬得比他人高些,如今柔福失宠连累了他们,是以,对柔福也渐渐开始不冷不热了起来。

第十八章 一望乡关烟水隔(五)

慢慢的膳食开始来得不那么按时,就算是端上来了,也时常是冷的,本来,一个没有任何名分的人住在这宫中,连最低等级的宫女却是还不如的,至少,宫女会按时领月俸,而她呢,只能算是寄居在这里的皇亲罢了,还是挂名的皇亲而已。

还好,她还有云霓,完颜合剌并没有限制她的自由,虽然,她在这里根本也谈不上自由,至少,和云霓还是能见面的。

云霓,不仅是她这不知还剩多久的残缺生命的慰藉,也是她能得知外界消息的惟一来源。

柔福一直觉得完颜合剌将她放在这里晾晒风干,是故意在折磨她,人有的时候惧怕的不是惩罚,反倒是惩罚之前等待中的忐忑最为折磨人,就像她现在这样。

他应该以为她会忐忑的吧,确实,她是会忐忑,却不是为自己,是为了完颜亮。

从赵福来等人的遭遇上来看,柔福知道完颜合剌绝对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大度宽容,他是个有仇必报之人,现在他已然知道了她的孩子是完颜亮的,那么等待完颜亮的将会是什么遭遇,不用想也能猜个大概,而她平时却拒绝往这方面想,因为只要想到这个,不用完颜合剌的惩罚,她自己非得先崩溃了不可。

还好,云霓带来了完颜亮的消息,还好,目前还不算坏的消息,至少,完颜合剌对完颜亮没有采取进一步的动作。

柔福明白,那完全是因为完颜宗干的缘故,只要完颜宗干在一天,完颜合剌就算是为了安慰他的养父,也不会对完颜亮做出什么,然,以完颜宗干的身体状况…

唉,有的时候,人真的不可以想那么多那么远,从靖康之后,她便不再管未来如何了,能活过这一秒,谁会知道下一秒要如何呢?只是,他不同,不知何时开始,他便成了她心头的牵绊了,成日里免不了为他担惊受怕,明明知道没有任何的用处。

如今的两个人的命,就如同随风飘摇的芦苇,把握不住,更是落不到实处。

当飓风来临,等待芦苇的是什么样的命运,没有丝毫的悬念,而这一天,也终有要来临的时候。

那一日,阳光和暖,晴朗的天空透着湛湛的蓝,柔福坐在宵衣殿前的丹樨上,望着天空出神,偶尔一只鸟儿飞过,柔福的视线便追随过去,直到那鸟儿早已失了踪影,她的目光还停留在鸟儿飞过的轨迹上,宫人们也不来打扰她,只是偶尔会窃窃私语,说这文南郡主怕是失宠后受了打击,变得有些痴傻了。

云霓却是急急地冲着这殿门走来,将她贴身的宫女甩开了一段路,两个宫女一路小跑着追赶云霓,终于引得柔福的目光有了焦距。

“姐姐,怎地坐在这里,不怕受了凉?”云霓看到柔福,快步上前将她拉将起来。

柔福清浅一笑,还未待说什么,云霓便严肃了神色,对她使了个眼色,拉着她便往殿中走去。

柔福心下一凛,隐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便紧紧地跟着云霓进了殿内。

第十八章 一望乡关烟水隔(六)

“你们都退下吧,好生在殿外守着,没有召唤不得进来。”云霓冷着脸对殿内的宫人们吩咐道,她好歹是妃子,是正牌的主子,当然是无人敢违逆的,而宫人们现在所以还没有太为难柔福,也是出于云霓的震慑。

“云儿,快告诉我,是不是小王爷出什么事了?”待最后一个宫女的身影消失在殿内,柔福抓着云霓的手一脸焦急地问道。

“姐姐,你先别急,公子安全没问题,只是,只是…”云霓看着柔福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云霓,你快说…”柔福也顾不得形象了,越发着急地催促道。

“只是被贬离了京城,贬到燕京去做地方官,生命上是没有什么危险的,姐姐大可放心。”云霓看着柔福认真地说道。

柔福的表情这才稍稍缓和了些,却被一股更深的忧虑替代。

“姐姐…”云霓刚想要再说些什么安抚下。

“云儿,知不知道贬官的具体原因,辽王爷的身体怎么样?”柔福又急问道。

“原因我倒是听得了个大概,前一阵子不是各地都受了灾吗?百官都上书说是上天震怒降罪于大金国,于是陛下就打算发个罪己诏,以平息上天的震怒,这个罪己诏陛下是责成大学士张钧代写的,谁料昨个张钧呈上这个罪己诏之后,陛下大怒…”

“为何?”柔福问道。

“还不是因为这罪己诏将皇上说的不堪了些呗,这张钧也是冤,替皇上写罪己诏,写的轻了,无法平息上天的震怒,写的重了吧,皇上又不乐意了,说他是污蔑攻击他…”

听到这,柔福冷笑了一声,这罪己诏本应该是皇帝亲自承认自己的过错,这样才有诚意,上天也好赦免他,才好平息灾祸,让人代写本就是乱来,代写之人写的深了浅了都不是,以完颜合剌的性格,这张钧恐怕是要倒霉了,但她最关心的却不是张钧。

“此事和小王爷有何关联?”柔福问道。

“唉,张大人被处死了之后,有人进言,说张学士如此攻击陛下必有幕后主使…”说到这,云霓小心地看了柔福一眼,“说这主使之人便是公子。”

柔福一愣,继而面露不平之色,“好个是非曲直不分的昏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云霓忙伸手捂住柔福的嘴,惊恐地四下望了望,不免压低了声音:“我的好姐姐,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话可是说不得,小心被人听了去,传到陛下耳中,你我还有命在?”

柔福一脸怒色,冷哼了一声,“知是何人进言陷害小王爷吗?”

云霓歪着头想了一下,“对了,好像就是那个害姐姐进宫的盖天大王。”

柔福深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却是镇静了下来。

一个巴掌拍不响,若完颜合剌没有动完颜亮的心思,恐怕这赛里也不敢如此进言,毕竟完颜亮要是没有被扳倒,他就不怕被反扑?所以赛里当是揣摩出了完颜合剌心思,君臣两个合伙将完颜亮赶出朝廷,现在看,完颜合剌针对完颜亮的行动已经开始了。

第十八章 一望乡关烟水隔(七)

“姐姐…”云霓看柔福皱着眉一脸忧虑,小心地唤了她一声,“远离了这京城是非之地,也不见得是件坏事,这终日伴君如伴虎的,待过了这一段时日,皇上的气消了,公子必然是能再回来的,你和他也是会再见的。”

柔福冲着云霓苦笑了一下:“恐怕这只是厄运的开始吧,不知道他能不能安全到达被贬的地点呢…”

云霓一惊:“姐姐,你的意思是?”

柔福叹了口气,看向云霓,“算了,你我如此担心又有何用处,一切只看他的造化了,若他是个福大命大之人…”说到这,便是没有再说得下去。

云霓看了看柔福:“对了,姐姐,我来是有更重要的事,公子这个月初十就要上路,也就这么几日了…”说着伸手掏出了一个宫女的腰牌,塞到柔福手里,“我派人联系上了阿让,初十那日午时左右公子会到城外十里亭,姐姐拿着这个便出得了宫,宫外阿谦会等你半日好做接应,姐姐去和公子见一面吧,以免徒留遗憾。”

柔福看了看手里的腰牌,震惊地看向云霓,嘴唇动了动:“云儿,阿让也会随小王爷一道离开吧,你难道不想去见见他吗?”

云霓脸上现出落寞之色,微微低下了头:“我作何要见他呢?我们和你们,是不一样的…”轻声叹了口气,抬头,“姐姐,那我先走了,皇上这几日下了朝就会去我那里,若我离开的时间长了,该找我了,你保重。”说完捏了捏柔福的手,快步离开。

这一日,自云霓离开之后,柔福便痴痴地坐在那里直到日头西斜,手里一直紧紧地攥着那个腰牌。

这一次,是要永别了吗?若真如此,去见这一面,不过是徒增伤感而已。

她此刻是真的恨不得现在就出得宫去,天涯海角,跟着他远远的离开,什么也不管不顾,只有他们两个人,若她真的这样要求,他敢答应吗?

可是,理智告诉她,不能见,绝对不能见的,他现在已然成了龙座上那个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往他身上泼脏水只为了取悦完颜合剌。

得宠的时候,他便是万人敬仰的小王爷,失宠的时候,便人人恨不得去踏上一脚再吐口口水,她这么贸贸然去见他,被人抓到把柄落了口实的话,她自己死不足惜,然…

所以,为了他,她不能去,这几日,虽然柔福想通了这一层,却仍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克制住自己要出宫去的**,到了初十这一天,她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止水了。

之前一整夜都没有合眼,不断地告诉自己,走便走了,这一生本来也是无缘的,若有缘的话,下一世会再见的。

可是,当她坐在丹樨上,静静地看着太阳慢慢升起,慢慢地爬到中天之上,慢慢地开始灼人之时,他的笑脸和声音却开始不断地在她的脑海中闪现,搅得她几乎上不来气,罢了,柔福咬了咬牙,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她终究还是放不开他,终究还是,理智战胜不了感情。

第十八章 一望乡关烟水隔(八)

等到她穿过宫门来到宫外之时,阿谦已然离开了,柔福自己雇了一辆马车,让车夫以最大的速度赶到十里亭去,此时已经过了午时,不知道,他是否已经离开。

一路上,柔福焦急万分,不断地催促车夫,然,当他们赶到十里亭的时候,却是空无一人。

柔福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打发走了车夫,慢慢地踱到这个简易的亭子前,想到他之前经过这里,自己现在所站的地方有可能就是他站过的,心里一阵酸涩涌上,她终究还是错过他了,其实,他们两个的一生,不也注定是这样,注定要错过吗?

柔福在十里亭前不断地徘徊,舍不得离去,附近不远处的茶寮老板,许是看柔福在这呆得好久,便提了一壶茶和一个杯子送到了柔福跟前。

“谢谢老板,今日,你可曾见一行要到燕京去的人从这里经过?”柔福没有接那碗茶,而是微微侧转了身子别开脸问道。

“有的,有的,那些人穿的可是华丽呢,看起来非富即贵的,里面那个公子,在这亭子前可是站了好久,似乎在等什么人,他的下人还从小人这里讨茶喝,呵呵,人大方极了,给的打赏可是不少…”茶寮老板嘴一咧憨厚地笑着。

柔福点了点头也掏出几个铜板给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头就要西斜了,这里是荒郊野外,她还要步行,再不回去,恐怕该进不得城了。

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亭子,柔福咬了咬牙,朝着城里的方向走去。

一路走,柔福一路恍恍惚惚的,满脑子都是完颜亮,连远处传来马蹄声响都没注意,直到那马蹄声已经到了耳边了,柔福才想起往路边躲避,可是那马却在她眼前猛地高高地扬起两条前腿,一声长嘶生生地立在原地之后,又一个转身横在她面前。

柔福下意识地低头后退,那马上之人却是翻身下马,等她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被那个人拥在了怀里。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我就知道。”完颜亮的声音在柔福耳边响起的时候,他的唇已经贴着她的脸颊了,虽然她此时看不到他的样子,但是这个声音,是可以确定就是自己想念的那个人,于是,柔福刹那泪流满面。

“你,怎么又折回来?”在一阵狂风暴雨般的吻过后,柔福的头抵着他的胸膛喘息着问他。

“怕错过你,就想着折回来看看,那个茶寮老板说有个人在那里呆了好久,我就猜着是你,这不一路追过来了?”完颜亮低头托起了柔福的下巴,细细地看着她的眉眼。

柔福也贪婪地看向他,他是清瘦了些,精神状态还是不错的,让她安心了不少。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彼此看着对方的容貌,似要将这最后的影像刻在脑子里,许久,完颜亮再次将柔福搂进了怀里,让她的脸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

柔福本能地是想避开,虽此时过往行人稀疏,但毕竟是光天化日之下,可当她感受到他那蓬勃有力的心跳时,她唯一所能做的也只是轻轻地用头蹭了蹭他,然后小心翼翼地回抱他。

第十八章 一望乡关烟水隔(九)

完颜亮心中一动,按捺不住地再次低下头去,正当两个人越发如胶似漆之时,完颜亮却突然喘息着停止了动作,一手牵着马,一手拉着柔福就钻进了路旁的树丛中。

以天为寝帐,以地为床榻,若说他们两个第一次还有一辆马车做遮掩的话,这次便真的是和天地融为一体了,等到他们互相帮忙系好衣带之时,暮色已然初上。

两个人牵着手从树丛里走出,完颜亮一把将柔福抱到了马上,自己也翻身上马,然后快马加鞭朝着宫城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