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的时候学校在这里还有个分校,听说当年这里还是学区房,可惜后来分校拆迁到市内了。”牧悠悠在一旁感叹,“要是余老的这栋小别墅放在二三环,估计能坐地暴富啊。”

  谢楚清将车停在了院子前:“假想中的暴富都是泡沫经济,牧小姐。”

  “可以啊,”牧悠悠吃惊了一下,随即暧昧地眨眼,“是不是顾神教的?”

  突然间听到顾行的名字,谢楚清拔车钥匙的动作顿了片刻,目光半敛,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揭了过去。

  在她们来之前,已经有几辆车停在了院前。

  院门正大开着,两人走进去后,小院子里有两个男人正在帮忙搭烧烤架,其中有个穿深灰呢大衣的男人听见声响,抬头看了过来,眼神在谢楚清身上停顿了十几秒,笑着跟她们打了个招呼。

  “那个是跟我们同届的周辰,你记得记得吗?当年你给他发过好人卡的。”牧悠悠边进院子边跟谢楚清悄悄咬耳朵,“听说现在转行去当律师了,常年打医疗官司,收入比我们这些穷苦医生好太多了。”

  说完又补了句,“当然,跟顾神比就差远了。”

  “…”

  在五分钟内连着听到两次顾行,谢楚清缄默一瞬,才回:“顾行跟我之间…没有什么。”

  牧悠悠呆了呆,才难以置信地接话:“楚清你要是管你们之间那个叫没有什么,那我跟孟和言就是纯洁的点头之交了好吧?”

  说完她也不急进门了,把谢楚清拉到一边,示意了下刚才的男人:“你记得你当年是怎么给周辰发好人卡的吗?他给你送情书的时候,你接都没接过来,大庭广众之下给人回了句‘我不需要,谢谢’,真太他妈绝情了。”

  “…”都是年轻气盛。谢楚清艰难地回,“我真的不记得了。”

  “这个不是重点,”牧悠悠替她回忆,“上回同学会,酒店门口顾行当众抱走你,我可没见你这么绝情过。还有再早的酒吧那回,是顾行送你回去的,也没见你怎么拒绝。”

  谢楚清愣了。

  牧悠悠老神在在:“按楚清你的性格,搁你不喜欢的,早就拒绝彻底了,怎么会牵扯不清到现在。”

  她刚想开口,这时从屋里走出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

  “是楚清吧?”女人盘起头发,看起来有着岁月沉淀的书卷气,笑容和蔼,“外面太冷了,你余教授刚刚还在提起你,先进来坐。”

  谢楚清笑着应了声:“师母。”

  .

  一楼大厅里,余老穿着居家的开衫毛衣和细棉裤,虽然头发花白,但看起来气色不错。他正在和几个学生闲聊,其中有两个谢楚清看着面熟,一时间却叫不出来名字。

  余老见谢楚清进来,板起了脸训道:“总算是过来一回。都多少年了,人都不来,我还差你送礼物吗?”

  牧悠悠在旁边暗自感叹,这一训又像是回到大学实验课上。

  “刚才还念叨着人来,来了又装样子。”师母笑着戳穿他,接过谢楚清手里的盒子,“楚清你们先坐,我去给你们泡茶。”

  余老被挂了面子也不气,只是招手喊谢楚清:“跟我来一趟书房。”

  师母从偏厅探出身:“那等下我把茶给你们送到书房来。”

  牧悠悠对着谢楚清悄悄比了个“一路走好”的手势。

  老教授带过数不清的学生,虽然教课做课题要求严格,为人也一丝不苟,但却极其护短,谢楚清是他当年那届学生里最看好的一个,当然也就对事事都上了心。

  他这个学生对哪个教授都恭恭敬敬的,骨子里其实有主张得很,大课上都能跟老资历的教授当堂叫板辨是非,就更别说对别人了。只是谢楚清习惯了站在高处,当年的事情对她打击太大,现在…

  书房里,余老叹了口气,态度已经软和了下来:“我听说,你考了N大的动物医学。现在在市内当宠物医生吗?”

  “您先消消气,”谢楚清抱着茶杯喝了一口,笑着出声,“我是这几个月才回来的,之前一直没来看您也是——”

  “你为什么不来我心里还不清楚?”余老打断她,“是觉得太给我丢人了,不想来见我吧?”

  谢楚清顿时小声:“被您看出来了。”

  “没必要觉得丢人,我教出来的学生,我自己心里有数。”已经是现在这样了,当年论文抄袭的事现在再拿出来说也无用,余老又叹了声,“你发在《当代医学论谈》上的论文我看了,写得很好。”

  余老看到了论文。她思索了一瞬,那就肯定也看到之后邱衍抄袭的新闻了。

  不过余老并没有多提这件事,只是沉吟了几分钟,问了句:“还打算继续当宠物医生?”

  谢楚清摇头:“其实我已经辞职了,想等过完年了以后换个地方。”

  “换个地方当宠物医生?”余老听见她辞了职,当下定了下来,不由分说地开口,“哪能那么大一个人了还到处跑?就在这里了。”

  “P大附医的副院长上个月还问我要人,他们正好缺几个实习生,你要是想去,我等下就给他打个电话。”

  他话转的太快,谢楚清没反应过来。

  P大附医是有名的三甲医院,每年都会从P大挑一些学生去实习,但都是在校的医学生。她已经毕业了这么多年,余老如果举荐她,就会占掉一个原本的名额,而且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她斟酌了几秒,摇头轻声道:“我不行。”

  余老顿时板了脸瞪她:“你也是我的学生,怎么不行?”

  谢楚清不说话了。

  “去待几个月,看看还想不想当个医生。”半晌,余老拍拍她,“这只是个实习,要真想重新走原来的路,还要忍三年的规培,再熬两年的专培,日子还长得很。”

  “你是我一眼就看中的,别人不一定行,但你一定能走得好。”

  .

  余老的六十庆生没有过得多隆重,简单得就像是场久别重逢的师生聚会。

  一桌的菜都是师母下厨做的,几个人以茶代酒,吃完了去院子里烧烤小聚。在场的男人们天南海北地胡侃一通,这些年来有的转行当律师,有的混迹各大医院做了药代,临行前余老照例把每个人耳提面命地训了一通,才算是放人了。

  回去的路上,牧悠悠有点感慨:“见到余老训人我以为还在大学里呢,没想到一晃也这么久了。”想了想突然问,“不过…楚清你真的想好要当医生了吗?”

  谢楚清“嗯”了一声。

  “楚清,”牧悠悠动情道,“我真崇拜你,真的。”

  这也就是楚清才能沉住气重新来,如果她也像前者那样家境优渥、不愁乱花,早就躺倒在现实的怀抱里了。退一步说,当个私立宠物医院的医生也挺好,还能朝九晚五节假日,哪像医生这么苦逼。

  谢楚清坦然收下:“等下我给你签个名。”

  “…”

  .

  余老的破格举荐比什么都好说话,谢楚清很快拿到了P大附医的实习资格,在接下来的两周里忙起了来,像是重新过了遍当年大五的实习生活。

  临近过年,医院的实习暂搁,她才开始有空在下午带卷饼出门去遛弯。

  B市下了今年的第二场雪,纷纷扬扬地堆成一片白,一脚踩下去能没到小腿肚。

  谢楚清把半个身子都滚进雪里撒欢的卷饼抱起来,叹了口气想,雪下得这么大,遛弯是遛不了了,只能找个地方先待会儿。

  附近有家允许携宠的咖啡馆,谢楚清连抱带哄地把卷大爷哄了进去,在靠近门口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她刚点完一杯咖啡,余光就瞥到了有人在她前面坐了下来。

  谢楚清很快抬眼去看,在看到来人时明显愣了一下,接着反应过来:“…邱衍。”

  她以为…

  邱衍也是刚碰巧才进了这家咖啡店,没想到会碰上谢楚清。

  他脱了外套,里面穿着条米白的高领毛衣,带着金丝框眼镜,还是原来斯文亲和的样子,但看上去精神不太好。

  邱衍推了推眼镜,问:“可以让我坐在这里吗?”

  谢楚清从他身上收回了目光,没有回他。

  自从被医院辞退后,邱衍还要应付杂志出版商跟他打的官司,他的日子过得很不如意。见对方没有开口,他点了杯咖啡,喝到一半时才出声:“我听说了你最近在P大附医实习。”停顿片刻才继续,“挺好的。”

  谢楚清皮笑肉不笑:“承蒙关照。”

  她话中带刺,邱衍沉默着没再说话。

  卷饼不知道从哪里叼来一跟狗咬胶,此时献宝似的昂头把它扔到了谢楚清脚边。狗咬胶是卷饼从咖啡店别的狗嘴里横刀夺爱过来的,她把东西还给了人家,道了歉,回来的时候发现邱衍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

  “当年的事,”他思考了良久,等她坐下来,才把话说了出来,“真的对不起。”

  他在跟她道歉。

  谢楚清喝咖啡的动作停了停,放下杯子应了声:“我接受你的态度。”

  邱衍看向她。

  “不好意思,但我不原谅你。”

  外面的雪还在下着,街上连车都开不了。谢楚清开始认真思考起来,不然现在离开,走回公寓也比待在咖啡店里要好。

  想是这么想,但她还是站起身来,打算去杂志架上拿一本杂志打发时间。

  半分钟后,她僵愣在了杂志架前。

  谢楚清的手上拿着份当天的财经报,头版的标题被放得大而显眼。

  商界大亨顾尉擎逝世,逸丰集团即将迎来新洗牌。

  顾老爷子去世了。

  报纸上的插图是一张顾老爷子的遗像,旁边还有张顾行一身西装革履,在众人簇拥下坐进车里的实拍。

  现在距离她上一次见到顾行,已经有一个多月。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让顾行快一点出来,蠢作者把这一章写长了

  请大力夸我

第50章

  顾老爷子被葬在B市近郊的公墓园里, 园区靠水, 建在了半山,这几天已经陆陆续续地有人前来吊唁, 除了本家的旁亲, 剩下大多都是以往和老爷子有生意往来的人。

  山脚的墓园大门口处停了各式的豪车,谢楚清停好了车, 撑开伞关上了车门。

  此刻正下着大雪,但沿着山坡往上的道路积雪在不久前被人清扫了一回,积雪不是很深。

  上山的路交叉着通向不同方向,她挑了一条小路往上走,脚下的地势越走越平坦,再往上就是墓地。

  虽然已经是深冬, 但还能在园区里看到不少常青的绿化。谢楚清走到一半,突然隐约听到了些声响,她抬头往上看去, 正好从山坡上走下一群人来。

  “…我一听到老爷子的事就赶过来了, 今年年初谈合作的时候还好得很,谁知道…”撑着伞的中年男人状似惋惜地叹了口气,“不知道今晚顾总您有没有别的安排?我想请您吃个饭,还是节哀顺变…”

  旁边的李唐绪闻言心里“啧”了一声,这一行人明着是来吊唁的, 暗地里却巴不得抢先一步跟顾行这位逸丰的新总攀关系,当人智障呢?

  顾行没回话,脚步也停了下来。

  他一停, 周围的人都跟着停了。刚才说话的男人见到顾行不开口,忙回味了遍刚才说的话,难道他刚才什么地方说错了?

  李唐绪离得近,他随着顾行的目光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远处的人。

  另一边,谢楚清也停着没动。她隔着一段距离跟男人对视,缓缓地呼吸进一口干冷的空气,心里涌起的异样感觉才逐渐消下去一些。

  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到顾行,两人自从在英国分开后,就再也没联系过。以往她和他整整六年没有过联系,再见面时也没觉得什么,而这次不过一个月,她却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顾行站在一行人中间,他黑色大衣里穿着整套西装,全身上下除了露出一点衬衫的白,其余都是暗沉的黑,在漫天大雪里,就连深邃的眉眼都被衬得冷了几分。

  谢楚清见他的目光在她身上顿了几秒,遥遥地与自己对视一眼,而后平静地收回了视线,没有再望过来。

  一行人顺着另一条小道走下了山坡。

  .

  顾老爷子的墓碑前摆满了各色的花束与唁礼,有些花已经在大雪里被冻蔫了,纯白橘黄的都委顿地软在了供台上。

  谢楚清收起伞,弯腰将手里的白菊花束放在了旁边。

  她静默着站了片刻,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老爷子的身体本来就不太行了,”李唐绪半路折了回来,不出意外地在这里看到了谢楚清。他看着墓碑,解释道,“小半年前出意外受了场伤,然后陈年旧疾就跟着一起来,第一次进ICU的时候医生就私底下通知过,可能撑不了今年。”

  谢楚清回过身看李唐绪,脸上的神情带着惊讶。

  她问:“那顾行他…早就知道?”

  李唐绪点点头:“其实老爷子自己心里也有数,不然也不会这么早就开始把公司转给顾行了。”雪下得小了些,他也收起伞,抖了抖雪,突然问,“谢楚清,老爷子之前去找过你吧?”

  答案是肯定的,要不然她也不会来吊唁了。

  老爷子去找过谢楚清后,隔天就让魏一送了一叠资料过来,李唐绪虽然没看内容,但知道那是谢楚清的。老爷子这么做无非是想帮忙拉一把,但估计也没想到两个人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想到这里,他暗忖,本来一切都好,但就是上个月从英国回来以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顾行整个人都不太对劲。

  回来后,顾行就没让自己闲下来过,顶头上司闲不下来,下属员工就更忙。李唐绪不堪回首地回忆起了这一个月来加的班,忍不住问:“你和顾行到底怎么了?”问都问了,又忍不住多问一句,“还有六年前你们出什么事了,能让他记到现在?”

  他不能再顾行面前八卦,就只好到谢楚清这里来问,但没想到她也憋死了不说。正想换种方式问,就听对方出声道:“我们已经不联系了。”

  不联系?李唐绪瞬间了然,没好气地回:“姑奶奶,是你没跟他联系了吧?”

  就顾行把谢楚清那副煨在心尖上的样子,还能是他不联系她?

  虽然不知道两个人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但看样子心里也能猜出几分。李唐绪组织了遍措辞:“谢楚清,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顾行跟我这么多年的朋友,我还从来没见过他对着哪个女人像对你这样过。”

  “你有骄傲,顾行就没有?他每天在公司里跟董事会那帮阴谋诡谲的老狐狸斗智斗勇,也不见姿态放低过,你什么时候见过他低声下气的样子?唯一一次我见着的,也就是他喝醉了低气压的时候。”李唐绪停顿一秒,“就在不久前,他刚从英国回来的那天。”

  见谢楚清愣神看着他,李唐绪又加了把火:“抛掉其他的不说,你到底是怎么看顾行的?一句话的事。”

  她是怎么看顾行的?

  在英国的时候,她对顾行说,她不相信他,也对自己没有信心。与其他们两个一直这样勉强维持着没有结果的关系下去,还不如就算了。

  谢楚清半敛着眼,在心里字句清晰地问了遍,她是真的想算了吗?

  刚才在半山坡上看到顾行的场景还留在脑海里。他看过来的那一眼气势凌厉逼人,像是冰裁的眉眼,带着谢楚清从没见过的疏淡,远远看过她一眼就瞥开了。

  “…”错杂的情绪在胸腔里闷成一团,谢楚清压下那点难受,无声地呼出一口气:“我也不知道。”

  .

  从墓园回来后,谢楚清抽空去了趟疗养院。

  外婆的病还是时好时坏,不过精神倒还不错。她只字没有提起母亲的事,只是陪老太太聊了一下午的天,临走时还被拉着念叨了几句。

  隔了两天,谢楚清接到了谢母的电话:“清清啊,明天是小年夜,你最近忙吗?不忙就回家来聚一聚吧,阿姨给你们做好吃的。”

  谢楚清应了一声。

  谢母温声继续:“刚才明明跟我说,他明天要带个女朋友回家,是上回的那个燕燕吗?”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谢楚清斟酌过后,才回:“我记得好像是叫玲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