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常喜惊讶,又无可奈何的低吼。

商娇拍拍她的手,温言道,“好了,我知道了。我的常喜丫头都是为了我好。这件事就交给我处理,好吗?你好好休息一下,嗯?”

常喜撅撅嘴,终于点了点头。

商娇这才转身,开门出了屋。站在屋外想了想,径直往安思予的房间去了。

到得西屋门口,但见屋里灯光如豆,思予已在安大娘的搀扶下,回屋倚坐在了小床上,安大娘坐在他的床边,正在伤心的抹泪,而安思予一手支着床,一手轻拍着安大娘的背,正轻声的说着什么。

商娇站在门口,轻声唤道:“安大娘,安大哥。”

听到商娇的声音,母子二人这才发现了她。安大娘忙起身向她迎来,握住她的手,一双眼睛通红带泪的看着商娇,哽咽道,“商姑娘,对不起,我实在是…”

“娘!”床上,安思予坐直了身体,唤着安大娘,“娘,天色不上了,你先去醉倚楼上工吧,有什么事,我自会跟商姑娘说。”

“可是…”安大娘犹是不安地看看商娇。

商娇浅笑,安抚地拍拍安大大娘的手,“大娘,安大哥说得对,时候不早了,你该去上工了。你放心,有什么事,我自会与安大哥好好说。”

得了商娇的话,安大娘也不好再说什么,又转回头看了看床上的儿子,咬了咬唇,终是出了西屋。不久,便听到安宅的大门轻轻关上的声音。

西屋里,只剩了商娇与安思予两人。安思予坐在床上,低垂着头,看着身上覆盖的蓝布被褥,脸上一派无波无浪的表情,仅一双手攥紧,复又松开,反反复复。

商娇深呼吸了一口气,走近床前,找了张圈椅坐下,与安思予两两相对,见安思予一直反复着握拳,却未有说话之意,于是开口道:“安大哥,今日之事…”

尚未等她把话说完,安思予蓦地开口,却是急急地打断她,“商姑娘,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其实你什么都不必说了,当日你们前来租房之时,我娘的确有哄骗之意…我的腿,的确也是因为我…我想拐带醉倚楼的穆颜姑娘…私逃,被打折的…对不起,我知道你们现在想要退租,但我娘为了治我的腿伤,先前借了不少利钱,你们的租金确然已所剩无几…对不起,待我伤好了,我一定…我一定尽快筹钱还你…”

商娇静静地听安思予把话断断续续地说完,方道:“安大哥,你错了,其实我来,只是为常喜今日的举动向你与安大娘致歉的。常喜她也是维护我,初听此事,定然有些难以接受,方才与安大娘起了争执。安大娘已是老人,你也正病着,就算当日之事有欠妥当,常喜也是鲁莽了,对不起。”

安思予本已作好了被商娇责骂的准备,此时闻听商娇的话,猛地抬起头,惊疑地看着商娇,片刻,转过头去,一言不发,低头沉默。

商娇往后靠着圈椅的椅背,叹了一口气,温言继续道,“其实,我一直都认为,人生在世,每个人都不容易,都会有自己的不想放弃,也都会有自己的苦衷。所以,人与人之间,更应该懂得体谅彼此。就像这件事,也许在外人看来,你拐带妓女私逃,多少会有些不齿,但在我看来,如果你与那个穆颜姑娘彼此有情,却因重重阻碍,不得不出此下策,我觉得也可以体谅。况且,青楼女子如何?她们有多少是因为家庭困苦,或被人牙或拐或卖,才堕入这一行当之中的呢?如果可以选择,我相信谁也不愿自己走上这样一条路,你说对吗?”

然而,回答她的,是安思予的沉默。他紧闭着双眼,手紧紧拳握,但闻得呼吸沉重,似在苦苦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商娇等了许久,见他没有开口之意,只得又说道:“所以安大哥你且放心,虽然这笔钱于我而言不是小数,但我保证今后不会向你与安大娘讨还租金。安大娘每日如此辛苦的劳作,也是因为你的伤和你们母子的生活。而我…我还能找到生计,赚到银子,总能维持自己与常喜的生活…如若,我们住在这里当真不便,我会带着常喜搬出去。”

说罢,她从圈椅中站起身,福了福身,转身向门外走去。

“没有!”就在她快要跨出房门之际,身后传来安思予急急的话语。商娇回望时,却见安思予匆匆撇回头去,似意图躲避什么,“没有不便…你…你们住在这里,我,我和娘都很开心。”说罢,他又低下头去,目光依然紧盯着被褥上的花纹。

商娇笑笑,又转身向外走去。

“如果…”安思予的声音再度响起,又一次打断了她离去的脚步,“如果我说…我与那穆颜姑娘,根本没有任何私情…你,会不会信?”

商娇闻言一愣。自打从常喜处知晓此事后,她便也如此认定的事,竟然出现反转,让她一下理解无能。

“既如此,那你的腿…是怎么回事…”她复折返,重新坐回圈椅,看看安思予的腿,又看看他。

安思予似下了很大的决心般,抬起头,一双细长的黑眸与她对视着,似要望入她内心深处,“…自从发生了这件事,所有的人都以为我是贪恋穆颜的美色,哄骗她私逃,所以被打折了腿…所有人都笑我活该,骂我活该,骂我自找的…我这样的一个人,所说的话…你信吗——你真的会信吗?”

商娇亦望着他,向他坚定地点了点头,真诚地道:“你说,我就信!”

刹那间,安思予的眼眶,蓦地红了。狭长的眼一眯,意图将涌上眼的泪意压下,他猛地昂起头,眼睛紧闭,许久许久,默然不语。

终于,压抑住内心突然爆发出的委屈与激动,他缓缓睁开眼,看着商娇,慢慢地开了口…

卷一 卷珠帘,倚君恩,谁家有女初长成 17、穆颜

17、穆颜

“我与穆颜,相识于十年前。那时,我家中虽不算殷实,倒也衣食无忧。而我父亲曾为国子学生,成绩优异,又得朝廷中人举荐,正赋闲待家,准备充任中书散人。然天有不测风云,一场急症,父亲突然去世。父亲一走,我与娘的生计便断了。娘为了我,终放下一身傲骨,去醉倚楼做了浣衣妇。那时我年方九岁,娘去上工,我不敢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家里,于是便央着娘带着我同去。而我,就在那里,遇到了六岁的穆颜。

那时,穆颜还是个可怜的小丫头,听人说是因为家里闹了饥荒,她与家人逃难时走散了,被人牙捡到,辗转卖到了醉倚楼。鸨娘见她年纪虽小,却生得漂亮伶俐,便先让她做了个烧火丫头,只待她长大一些,再教些曲艺歌舞,准备梳弄。但当时的我哪里会知道这些?看她与我年纪相当,又同情她的遭遇,便总是去找她聊天、玩耍,渐渐地,我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她于我而言,就像自己的小妹妹一样。

后来,我们渐渐大了些,再去找穆颜时,楼里便有些风言风语。鸨娘也下了令,让龟奴防止我再靠近穆颜。我当时已有十二岁,正是开始懂事的年纪,又自幼深受父亲训诫,礼义廉耻,不敢或忘。听得这些闲言碎语,又见鸨娘如此作派,自觉受了侮辱,便再也不去醉倚楼,也没有再见去过穆颜。只偶然闻得娘说过一两次,说穆颜渐渐长大,眉目端丽,音貌俱美,鸨娘已将她视为明珠宝玉,不仅给她分了房间,还陪了个丫头陪侍,诗辞歌赋,皆有教席悉心教导。她亦聪敏灵巧,所学无一不精。

当时的我,也意欲继承父亲未竞之志,一心向学,并得人举荐,成为了中书学生,只待学业结束之后便可入仕为官。本以为,此生我与穆颜不会再有交集,哪知今年初春时分,穆颜却绕过我娘,托着身边的丫头辗转传信于我,信中提及多年前的情谊,又道鸨娘见她长成,意欲让她梳弄接客。她不愿,鸨娘便令人毒打她,又将她囚禁于醉倚楼的阁楼之上。她万般无奈之下,想到了我,便托人传讯,希望我可以救她于水火。

看了她的传讯,我心如火焚。遥想当年,我父新丧,她亦是个堕入红尘的小小孤女,我们彼此安慰、彼此关心,此情此谊,犹在眼前。我早已将她视为自己的小妹,如今见她有难,我岂能袖手旁观?于是,我托了丫环回信于她,告知她务必忍耐数日,我必定想法救她。

后来数日,我一直在暗中观察醉倚楼的动向。终于,趁着一日月黑风高,楼里生意繁忙,众人无暇顾及之时,我潜进了醉倚楼,在小阁楼见到了穆颜,看到她一身青紫伤痕,全是鸨娘毒打所致,想来老鸨也是用尽了办法折磨她,可她还是不愿就此屈服。当是时,我心里对这个丫头也是敬佩有加…

然而,就在我带她逃离时,我们被龟奴发现了。为了能让她顺利出逃,我引开了龟奴的追捕与她分散逃离,但最终被龟奴逮住打断了腿,送到了鸨娘那里。鸨娘大怒,本欲抓我去见官,但娘听说了此事,急急赶来,跪地哭求,鸨娘碍于我娘的情面,又见我腿伤颇重,也得了教训,这才将我放了回来。”

商娇静静地听着安思予的讲述。两个小小人儿的彼此取暖,得知友人出事的焦急,多日来打探的焦虑,那一日的紧急,被抓时的惊惧痛楚…这些,在安思予淡淡的话语间,似乎已显得如此遥远,云淡风轻。但却令她对眼前的安思予,有了一番新的认识。

“那后来呢?”她双手托腮,凝视着安思予,问道。

安思予淡然一笑,眼看着自己的那条伤腿,“后来,穆颜被他们抓了回去。许是出了这件事,让鸨娘觉得她不安分,恰此时又有人来为她赎身,鸨娘便干脆将她高价卖了…

而我,因为拐带穆颜私逃的事,一夜之间,成为了全天都的笑柄,被从中书学生中除名。坊间所有的人都在笑话着我和我娘,就连娘想租一间房出去,筹钱为我买药治伤,别人一听我的事,都断然拒绝。直到我娘遇到你…”

他说到这里,抬眼看了看商娇,又垂下眼帘,“我声名已败,此身已无望。只连累了你们,无端受这般牵连与讥嘲…说到底,是我对不起你。”

商娇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里对安思予不由得又敬又佩。他虽出身寒门,却已是中书学生,原本有机会重振家门,有一个好的前程和未来,将来甚至可能仕途亨通,娇妻美妾,坐享荣华富贵。可为救一个幼时的好友逃离苦海,竟置自身安危与前程于不顾,虽有些鲁莽,乃让自己如今身陷困窘之境,但也当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所以,她摇了摇头,真诚了对他道:“安大哥莫说此话。商娇今日方知大哥的至情至性,能与大哥结识,已觉三生有幸,又何来对不起我之说?至于别人的讥嘲,又于我何干?嘴长在别人身上,且让他们说去,我根本不会在意。至于安大哥,你更不用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声名尽毁如何?身陷困境又如何?别人毁你谤你又如何?且问这个世上,满口仁义道德之人处处有之,但真做能做到宁负虚名不负心之人又有几个?只要你自己问心无愧,其余的便根本无须理会。”

“所以,”说到这里,商娇向他伸出手,温言笑道,“安大哥,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信你,我也信你。我相信你,就算不能入仕为官,完成你父亲的遗志,但凭你不顾声名,也要相助穆颜逃离苦海的那份至情至性,你也一定会在别处,重新站起来,重振你安家声望,让安大娘过上好日子!”

安思予听着商娇的话,心里似翻腾起滔天的巨浪。

好一句“宁负虚名不负心”!

自断腿后他所经受的一切委屈、责难、嘲笑、嗤讽,本已让他的心竖起一块厚厚的冰墙,但此时,因她的话,心里的坚冰,竟在瞬间土崩瓦解…

那只向他伸来的素手,莹白剔透,仿佛泛着白玉的光芒。

那只手…真的是伸向他的吗?不是看他可怜的安慰,不是见他困窘时的同情…

而是对他所做的事,给予的最真诚的理解与支持。

他迟疑地,情不自禁地,伸出自己的手,向着那只手,慢慢,慢慢地伸过去…

十指相触时,那温暖的触感中,他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如此鲜活,如此有力,如此的…猝不及防。

不由自主地,紧紧将入手的纤手握紧,想要汲取那份温暖。

这个女子,让他打从心里,感觉到温暖。

眼中一直倔强着,不肯坠下的泪,突然间滑下了脸庞。

他的手紧紧握紧她的纤纤柔荑。

她含笑的明眸映入他的泪眼…

他知道,这一刻,便是万年。

卷一 卷珠帘,倚君恩,谁家有女初长成 18、寻工

18、寻工

第二日,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的商娇,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常喜。

常喜虽一时心有芥蒂,但一来自家小姐已决定留下,二来想想住进安宅的这段时光,其实安大娘与安思予对小姐和自己也的确不差,所以两个小女人合计了一番,便安心在安宅住了下来。渐渐地,两个姑娘也真心融入了这个家庭,与安氏母子亲如一家。

住宿的问题终于圆满解决,商娇便决定要尽快出去找到合适的工作。这是她一入天都以来,就一直都有的计划。身上的银子现在看来虽是不少,但长远计,商娇觉得还是必须先找到事情做,才能真正在天都安身立命下来。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商娇买来纸笔,又拜托安大娘把安思予的以前的书籍全翻找出来,开始发奋苦读。毕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可她现在却连古时的繁体字都还认不全,毛笔字更是写得一塌糊涂,更别提她本身就是个女子,在这样一个男权的社会里,如果连字都认不好,写不全,谁又能相信你有满腹的才华与智慧?

所以,商娇给自己定下了严格的学习任务,每日早间,她便与安思予学习文字、文章,并力求理解。此时,作为曾是中书学生的安思予的学识便帮了商娇不小的忙。每日吃罢早饭,尚在养伤中的安思予便开始悉心教导商娇文字文义。对于不明白的地方,总是耐心细致地为她解答。

由于商娇本来就有文字基础,所以但凡安思予一说,她便完全能把古代字的字与现代的简体字相对照,理解起来倒也不难,难的是要将这些古代的繁体字的笔划记下,再用毛笔工整端正的书写出来——习字与习文,是通向古代世界的大门,这个过程,商娇半点也不敢马虎。

是故,剩余的时间,商娇便都用在练习用毛笔写字上。古文字的一笔一画,横竖勾撇,她都练得极是认真。此时已是盛夏时节,每每练到夕阳西斜住笔之时,她早已满身是汗,几近虚脱,让常喜和安大娘心疼不已。

一个月后,安思予的腿伤业已大好,可扔了拐杖慢慢走动,只是确如大夫所说,行动之时脚有些跛,但若不着急行走,也不容易看出,料得只要好好将养,将来遗患不大。只是每到刮风下雨,他的腿就疼得难受,这倒无法可医了。

一日,当他坐在院中的小几上,看完商娇所写的字,再抽查完商娇的文章功课之后,不由得点了点头,低低一叹:“姑娘的字已进步了很多。对于文章的理解,虽不甚精深,但于我而言,能教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此时的商娇,正立在安思予的身畔的揉着肩颈,战战兢兢地等待着“师父”的点评,听闻安思予的回复,不由得又惊又喜,大大的眼睛充满期待的看着他,“安大哥,你说的是真的吗?”

安思予温笑着,看着眼前这个目光清澈,又满是期望看着自己的姑娘,点了点头心中对她的赞叹与佩服油然而生。

眼前这个姑娘,年岁明明不大,身量明明也长成,却为何会善良如斯,体谅如斯,慧敏如斯,坚毅如斯?

…这样好的一个姑娘,上苍又为何偏偏让声名狼藉的他遇到?

见他望着自己,却神游天外,商娇伸出手,在他眼前轻轻一晃。“安大哥?安大哥?”

安思予猛地回神,心念巨震。看着商娇慒懂又期待的脸,强强压下心里莫名泛起的涟漪,笑道,“…当然。姑娘的字,已经写得很好了。”

商娇顿时如吃了一颗定心丸。将他手里的宣纸取过,慢慢卷起,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看来,是时候实行自己的计划了。

第二日,商娇便起了个大早,吃罢早饭,因怕常喜知道自己有外出寻工的打算,又将她教训一番,于是索性瞒了常喜与安思予,独自偷偷上街,寻找工作的机会。

九巷十三坊间,依然人流如织,处处热闹繁华。但此次商娇有别于上两次的闲逛,穿梭其中,左顾右盼,寻找着各种的招人信息。

虽然也曾想过世人会对外出做工的女子有偏见,但真正面对时,商娇才发现,古时的人男尊女卑的思想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一路走去,但凡遇到铺面外有贴寻人启示的商铺,商娇都上前一试,可一旦她说明来意,所有的店铺主事无不对商娇充满排斥,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便将她请了出去——这还算好的,有一家商铺的主事听说了她的来意,直接眼一横,叫来店里一个五大三粗,长得铁塔般的彪形大汉,一把提溜着她的衣领,拎小鸡一样的把她扔到了街上,摔了个屁股墩…

于是乎,一个上午走下来,商娇不仅腿疼脚疼,连屁股也疼。好容易挪到一户人家门前坐下,她轻轻拍打着自己酸疼的腿,看着眼前人来人往的热闹街市,却突然有一种无处安身的感觉。

“天大地大,难道竟无一处真的容不下我一个女人找一份工作吗?”仰望着天都上空的蓝天白云,她喃喃地道。一整天的连连受挫,令她不由得有些忧伤。

但商娇很快便振作起来,转而一想,不过半天的工夫而已,想她还是杜怀瑾的时候,大学毕业找工作,不也投了很多简历,应聘了很多公司,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后,才找到工作的吗?

这样一想,她便又有了斗志。

猛然跳起来,她活动活动手脚,觉得自己又无限强大了起来。

突然心念一转,她想起了一个人。

如果说,别的商铺由于男性主事比较多,不愿用她,那这个人,商娇想不到她不用她的理由…

“利来牙房”内,高大嫂着一身藕色对襟丝绸衣裳,正抬起手,端起面前桌上的茶杯,腕间,一个大金镯与一只玉镯互相碰撞着,发出小小的“当当”声。轻轻地啜了一口刚煮的茶,她眼角一撇,悄悄地看向眼前的商娇。

自那日她示意安大娘刻意隐瞒家中情况,成功将安宅的小屋租给商娇,已有三个月了。其间,她也曾问过安大娘商娇的情况,却未曾想这个小丫头在知道了所有的隐瞒与真相之后,不仅没有搬走,反而留了下来照应着安大娘母子,并且与他们相处融洽,亲如一家,这让高大嫂对商娇也是另眼相看。

按说,现在商娇想在她这里求一份事做也不无不可。她高大嫂不仅是个女人,还是个寡妇,自然知道这个世道对于一个女人有多么的苛刻与艰难。且房牙的薪水全凭自己努力,按签定房契的佣金业绩分成,接纳她本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

高大嫂更知道,房牙一行看似容易,在外人看来无关成本,只需红口白牙,两边拉拢成交即可——但实际上,这一行需要接触的却是形形*的人,下至平头百姓,上至富商权臣…

这其间,无一不需要面面俱到,费心耗神,察颜观色以及——及时让自己脱身的智慧与技巧。

而这个商娇,人虽聪颖灵慧,却是个未成婚的妙龄姑娘,长得也眉目娇丽,心思纯良…

若稍有不慎,逗引到不该逗引的人,只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而且,在与安大娘的交流中,安大娘曾透露过甚是喜欢这个姑娘的意思。她家的安小哥儿,也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虽然如今受了些磨难,却委实是一个极好的男儿。若有朝一日,这姑娘与他当真有这个缘份…

不行!此事不妥,大大的不妥!

仅喝茶的工夫,高大嫂已心思百转,拿定了主意。

是故,放下茶杯的同时,高大嫂已扬起了笑意,看着对面一脸期待着她答复的商娇,打着哈哈道:“大妹子,我们也是打过交道的人了。本来,在租下安大娘房子的这件事儿上,嫂子确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不该向你隐瞒安家小哥的情况,但当时你的租金开得低,嫂子也确实为难…此事过了也就过了,按说,此时妹子求到嫂子这里,嫂子应该帮这个忙——但实在对不住,咱们牙行里现在并不缺人,嫂子也只是个管事,上面还有掌柜的,大掌柜的,东家,他们不开口招人,嫂子也不敢轻易松口留你下来啊!”

言罢,高大嫂状似无奈的拍了拍商娇的手,以示安抚。

商娇虽也早料到高大嫂有可能会拒绝,但她这样的说法,商娇却并不认同。于是商娇轻扯红唇,笑着驳道:“高大嫂若不能帮忙,我也能理解。只是小妹疑惑,既为一铺之管事,那一铺之内,人员的任免提升,管事若不能做主,还有谁能做主?”

高大嫂闻言眉心微微一动,知道商娇已将她的推托之词想得清楚明白,于是也开门见山道,“妹子说得不错。那嫂子也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了。嫂子觉得,妹子你并不适合吃牙行这碗饭,便是如此。”

商娇听她此言,只觉得荒谬。仅她一人之判断,便草率的将自己拒之门外?

“嫂子这样说,那妹子我更想闻听一下嫂子何以对我下这样的判断?”

“高大嫂?高大嫂?”

高大嫂正要说话,突然牙行外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由远即近而来,便闻得外间牙行的伙计正迎上前去说着恭迎的话,想来已经进了铺子。

商娇闻听,不由疑惑的侧了侧头:这声音,怎么有几分耳熟?

卷一 卷珠帘,倚君恩,谁家有女初长成 19、商行

19、商行

未及细想,高大嫂已从圈椅中站起,也来不及与商娇招呼一声,独留了她在管事内室,快步地撩门帘,迎了出去。

“哎呦,叶管事!贵客啊!今儿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房外,高大嫂高亢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谄媚,又带着几分惊喜,“来来来,您快请坐!小高,快去煮一些般上好的茶来…”

屋内,商娇挠挠头,喃喃低语:“叶管事…”

但听闻外间,来人爽朗粗犷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必麻烦,不必麻烦。高大嫂,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事要与你相商。”

再闻得这个声音,商娇突然眼前一亮:叶管事?是他!

忙站起身,撩开门帘一角,往屋外望去。但见屋外的牙行内,赫然端坐着一个壮实憨厚的汉子,高大嫂正满脸堆笑,唯恐不周地张罗着倒水布茶。

可不就是她从连州逃往天都的路上,遇到的商队的叶领队么!

商娇不敢忘记,就是这个老实忠厚的领队,看穿了她与常喜的窘境,一路上虽不曾明言相护,却处处为她们着想,照顾有加,才让她们一路畅通无阻的到达了天都。

原以为,城门一别,今后再不会有相见之日,没想到却突然在此处相遇,可见得有缘。

而此时,叶傲天正与高大嫂说着今日的来意,“…我们东家就想着四角齐全,所以想在城南闹市之地,寻一处宽阔敞亮的大铺面,再做一个茶庄。”

“哎呦,陈东家真是厉害!”高大嫂适时的迎合赞叹,“自他接手陈氏茶业以来,天都城内,若陈家的茶庄自认第二,怕整个天都的茶铺便都不敢自称第一了。”

“哈哈,”叶傲天爽阔的笑道,“可不是。自我们东家接受以来,便绕过刘宋,将蜀地新茶运回了咱们大魏天都,这在大魏茶业上都是头一遭啊。现如今,又进得贡茶入宫,咱们陈氏茶业的生意,自然也是越做越大。这不,此次咱们正准备招工,为城南铺子的开张做准备呢!”

高大嫂也跟着笑道,“自然,自然!陈东家有手腕,又有叶管事这样忠心又理事的管事为其奔忙,生意自然是要越做越大的。就是未知陈东家相中了城南哪处地段,我也好去跟那边的房东们说和说和。”

“具体哪里咱们东家暂未定下,总之一切照旧,地段要热闹繁华,铺面要大一些的,其余的大嫂比我懂,就交给大嫂了。相好了,通知我过去看看,若使得,我再请东家相看。成交后酬谢照旧。大嫂看如何?”

“叶管事就是爽快!好,好,好,就这么定了!”

送走了叶管事,高大嫂绕回屋内。但见商娇仍坐在桌旁圈椅内,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妹子?”高大嫂唤她。

商娇抬头,冲高大嫂一笑,“大嫂,事情谈完了?…刚刚那个人,好像是哪家的管事?”

高大嫂无谓地挥挥手,笑道,“嗨,他啊,是城东陈氏茶业的东城管事,此次来就是想让我帮他们东家看个铺子罢了。”

末了,她一挥衣袖,坐到商娇对面,意欲继续刚刚的话题:“妹子,不是嫂子这牙房铺子容你不下,嫂子这么做,自有嫂子的道理,请你务要理解嫂子…”说到这里,方才发现商娇似乎在埋头思索着什么,连她刚刚跟她说话都没听见,不由心下一奇,伸出一手在商娇眼前一晃,“妹子?妹子?”

商娇这才回过神来,眉目一振,唇际绽开一抹笑,“哦,好的。高大嫂,你不用多说,我明白了。”说罢,她娉婷地起身,朝着高大嫂一福,“大嫂,我这就告辞了,谢谢你。”

“啊?”高大嫂显示没有从她前后的反差中回过神来,微张着嘴,看着商娇毫不犹豫转身,急急地掀帘出门离去,竟半晌说不出话来。

商娇急急地出得牙行,举目四望间,很快就在大街川流不息的人群里看到了叶傲天的身影,忙脚步匆匆地跟了上去。

自刚刚在牙行内看到叶傲天,又听闻了他所说的话后,她的目光就落在了他所在的陈氏商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