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思予也不制止商娇毫无淑女可言的行为,只是含着笑,眼看着她开开心心吃东西的样子。

待吃完了桃子,商娇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安大哥,你既然以前是中书学生,那文采应该很好吧?我有一个想法,是有关术算的,可否请你代我将一些术算的方法与心得,写成文稿?”

安思予偏偏头,有些疑惑地问:“术算?”

继而展眉又道,“你说说看。”

卷一 卷珠帘,倚君恩,谁家有女初长成 22、步摇

22、步摇

第二天,商娇起床梳洗完毕,安大娘正好上完工,提了买的菜蔬回家。

“真奇怪,”她一手提着一篮子的菜,一手握了个小小的锦袋,边走边喃喃地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早已起床,正坐在院里的借着天光看书的安思予闻言站起,走到安大娘面前,询问道:“怎么了,娘?”

安大娘看了看手里的锦袋,递给安思予,“我买菜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个锦袋就放在我们家门口。我手里没空,还未来得及细看。但里面沉甸甸的,像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帮我看看。”

安思予接过锦袋,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手心里。

商娇正和常喜跨出屋门,听到安大娘与安思予的对话,亦走上前来探个究竟。

待看清安思予手中之物时,商娇与常喜顿觉眼前一亮。

此物竟是一只精工细作打造出来的银步摇,虽然并不甚华贵,却是难得的匠心独蕴。整个步摇的簪身全篆刻着吉祥如意的花鸟祥云图案,更难得的是,那长长垂下的流苏竟全是用绿色的玉髓串彻而成,随着光线的流转,散发着流光溢彩的光芒,端是精致美丽的一件佳品。

“好漂亮!”常喜深吸了一口气,由衷地感叹。伸出手,将步摇从安思予手上取出,拿在手里反复端祥,爱不释手。

安思予又从锦袋中掏出一张折叠得规整的纸条,展开,仅匆匆扫了眼,便如定住了一般,久久不语。

商娇见他面有异色,遂上前询问道:“安大哥,怎么了?”

安思予扭头看她,目光直直地落在商娇刚刚梳好的两条发辫上。良久,方将纸条递给她,“我想,这个步摇,是有人送你的。”

“送我的?”商娇闻言大感诧异。她在这里根本不认识什么人,况且又有谁会知道她住在这里?还送她这么名贵的礼物?

伸手将纸条拿过来,一看,但见上面龙飞凤舞、洋洋洒洒地写道:

“小辫子,昨日重遇,甚感欣喜。然因吾无心之失,竟害姑娘受伤,吾心甚感内疚。为表歉意,特奉此物。姑娘甚美,配以此物饰以额前,定能颠倒众生,令人心摇神旌矣。”

落款处,一个大大的,挥洒自如的“王”字。

商娇想起昨日那个颇无礼的,像个登徒子似的富家公子哥儿,遂又想起昨日他看她受伤,竟捧腹大笑的无赖嘴脸,顿时恼恨不已。

这个王睿,还真是个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家伙啊!逗弄她上了瘾,竟然还打听到她住在哪里,找上门来了。

唉唉,商娇啊商娇,看看你都招惹了些什么人啊!

不过,既然王睿都说了是给她赔礼的礼物…

那她也懒得给他退回去了!俗话不是说得好么,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咳咳…

至于这步摇如何处置…

她扭头看向常喜,却见这小丫头竟还拿着手里的步摇左看右看,很是喜欢宝贝的神情。

商娇于是偏过头问常喜:“你很喜欢这步摇吗常喜?”

常喜点点头,眼睛都没有离开手里的步摇,“对啊。这步摇真的好漂亮。小姐,你难道不喜欢?”

商娇笑了笑,“既然你喜欢,那就送你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

说罢,她顺手撕了那张纸条。

“啊?”常喜讶异于商娇的反应,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忙追上前来问道,“小姐,这是谁人送的东西啊?怎么会有人想到送你这东西啊?”

商娇伸了个懒腰,无所谓地道,“一个浪荡的富家公子而已,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我总共才遇到过他两次,他就这样逗弄我,我昨天额头受伤就是他害的,可见不是什么好人。”

“啊?”常喜听商娇这么一说,作势要将手中的步摇掷向地上,“那这样的人送的东西,我也不要!”

“欸欸欸,”商娇忙转回身住常喜的手,笑道,“东西又没什么错,凭什么不要?况且,我的常喜戴着这个步摇一定很好看!”

说罢,拿过常喜手里的步摇,替她插在额间鬓发中。

常喜本也生得美丽,步摇长长的玉髓流苏垂下,更显她巴掌大的小脸更加娇俏。

商娇笑着拉着常喜的手,将她端祥了又端祥,方才叹道,“唉,我家常喜这么美,将来我这当小姐的,还不知道要为你的终身大事操多少心呢!”

常喜见商娇越说越离谱,顿时又羞又恼,跺了跺脚,扭捏着身体道:“小姐你坏!常喜不要理你了!”说罢,一扭身跑进屋子去了。

只留了商娇一人捂着嘴,站在廊檐下吃吃的笑。

回转身,不经意见,却见到已重又坐回桌边看书的安思予,抬起头来,正深深地望向她。

那眼神里,有着一些说不分明的意味。

卷一 卷珠帘,倚君恩,谁家有女初长成 23、应试

23、应试

三日后,陈氏商行招工的日子。

商娇起了个大早,吃了早饭,趁着常喜与刚刚回家的安大娘忙活的时候,偷偷换了男装,还在鼻下贴了两片她从街市上买来的,足以乱真的小胡子,从安宅跑了出来,快步跑到了陈氏茶行的总部,参加招工考试。

饶是见多了现代的许多大企业、大公司面试的场面,但当商娇赶到陈氏茶行的时候,还是被外面里三层、外三层的来见工的人给吓了一跳。

商娇不知道,古代的商业并不发达,商铺用人多是师带徒制,师父一般是店内的掌柜、主事一类的管理人员,学徒则是一般的用工人员。

在当学徒的三年时间内,学徒是没有任何薪水可拿的。只有在学徒从师三年,出师后才能根据师父的推荐和选择,成为正式的员工,得到薪水。

而像陈氏茶行这类的大商户,此次招工不但没有沿袭师带徒制,而是唯人善用,一经录取,便可直接上工领薪,这对普通百姓来说,诱惑有多大。来参加见工的人自然多。

商娇挤进这人山人海的面试人群里,左观右察,终于让她发现,其实这里面的很多人都是冲着小工、脚夫一类的职位来的,真正来应聘文职的人却并不多,想来也是由于古时的人大多不怎么识字,故而应聘的一般都是劳力,这让她多少安下些心来。

果然,待她挤到招工的管事桌着,按照要求填写好自己的应聘信息,交给管事的时候,那个管事一看她一手漂亮的字体,再看看她应聘的职位,面上便露出了几分满意的表情。

“小兄弟既来应聘我们茶行的账房一职,那请问你对术算可有一定的了解?”

商娇咳了咳,故意压低声音道,“小的的术算并不精深,管事的只管提问,小的但凡知道的,必定作答。”

那管事的便点点头,粗浅地问了几个关于加减乘除类的问题,这对于商娇来说并非难事,于是对答如流地很快回答了出来。

管事见眼前的这位长着两片八字胡的“公子”竟能快且精准地答出自己所问之题,显得很是满意,这才收了商娇的资料,又发了块小木牌给她,叮嘱道:

“小兄弟请入门往左走,在第三间考房门外侯着,待会儿待人齐了,用工的几位管事会嘱你们进去参加此次用人考试。”

商娇拿了木牌,对着管事有礼的一揖,行了一个男子的大礼,但见管事很是满意地冲她笑了笑,方才转身,步上台阶,走进了那朱红色的大门。

甫进到陈氏茶行总部,商娇四处打量一番,但见这是一个不大的四合院,居中的大堂端得是富丽堂湟,主次分明的席位处,摆放的皆是黄花梨木精雕而成的圈椅,想来便是总部的各位主要管事开会叙事之地。

左边第一间房门则落了锁,门旁雪白的墙上,挂着一块朱漆的木牌,黑漆的几个字写着:处事间,想来必是那陈氏商行的年轻东家办公之地。

接下来,左右两旁的数个房间处,却均是用黑漆红字的木牌分别写上各门所掌之职能,挂在各房墙上,让人一目了然。

整个四合院内更是干净利落,人员往来亦是精神整肃,颇有几分干练与气派。让商娇不由得有些佩服这个陈氏的当家人的御下之风。

按照那招工的管事的叮嘱,商娇很快便找到了左下处第三间房的房门。但见墙上的牌子清楚地写着:账房考场。

此时,考场的房门紧闭,外面或坐或站了几位男子,都显得有些焦虑与紧张,或不时伸长脖子,望望那紧闭的房门,或不时三三两两互相耳语两句,询问一下对方的情况。

商娇身材本就娇小,此时作男装打扮,混在一群男人里更显得格格不入。

为不让对方疑心,她索性避开众人,绕到柱子后面,从怀里拿出她让安思予为她写好的关于记账方法的说明,又仔细地温习起来。

许久之后,考场的大门终于打开。

一群先前进入考场的人员三三两两的走了出来,均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紧随其后的,是一位管事模样,身材矮胖但穿着一板一眼,一脸严肃的壮年男子,但见他手中拿了一本名册,中气十足地开始点名:“张天赐、李小二、陈三壮…商蛟…”

每念到一个人,被点名的人均答一声到,那男子便用笔在纸上划上一笔,直到念到最后一人,方才合上名册,面无表情地道:“随我进来吧。”

商娇忙随着众人进入考场,但见考场内室宽敞明亮,右边一众矮桌依次排高,桌上放着笔墨纸砚,铺着干净的纸张,用大理石纸镇镇好,平平整整,干净爽利。左边上位处,一张长长的几桌后,分别坐了几位均表情严肃的考官,想来应该是商行中的管事级别的人物。

见到商娇一众进来,居中而坐的王管事向着他们挥了挥手,指了指下处的考席,颇有些傲慢的道:“诸位,请按牌子上写的数字,找到你们相应的坐席落坐,我们的考试一会儿便开始了。”

说罢,看着众人开始纷纷拿着木牌找自己的座位,颇不以为然地掸了掸自己的衣衫。

这位王管事姓王名渊,是账房的最高管事先生。

打从十四五岁开始,便在当时老东家所带领的陈氏茶行中做学徒,受尽了师父的打骂指责,好容易出师,成为一名记账的员工,在这一职位上尽职尽责、恪尽职守了数十年,方才做到现在的最高管事,在他手里培养的一批学徒,亦皆是如今陈氏茶行总部与分铺间的账房管事,主理着陈氏的往来账目,将陈氏的账目打理得井井有条。

因有之前当学徙的经历,所以一直以来,他都认为师带徒是最好的招收人员的方式。

但自从前几年老东家故去,新东家当家做主,便一味改革,在将茶行的生意带入了一个新的台阶后,便将账房的人员问题提上了议程。认为师带徒年限太久,不利于茶行扩张所带来的管账人才增长,竟借着此次欲在城南开新铺之机,广招管账的人才。

这便如同扇了王管事一巴掌,将他以前的招人方式全盘否定了一般。这多多少少令王管事有些不痛快。

而此次来应工的人,管账的素质也着实太低。

就说刚刚出去的那一批人,有的连简单的术算都有问题,有的术算倒是过得去,但一看到账目就晕头,连收支借贷都拎不清…

各种各样的问题,让王管事对东家的这个决策更加不满。

这些人,没有经过严苛的师父的带领与培训,哪里能够轻易胜任账房一职?

且账房一职,本就关系着银钱与生意往来,届时若出了什么问题,可如何是好?

更不用说品德、思想方面的教化问题…

东家啊,终归是太年轻,想问题难免太简单了些。

但饶是如此,多年来培养出的对茶行的忠诚以及素养,令王管事还是勉力支撑着看着眼前的这一群年轻人来参与考试。

待一众人落座后,他点点头,让身边的一位管事抱了一摞卷子,开始分发给众人。

商娇拿到分到的卷子,打开一看,立觉得头皮发麻。

但见上面密密麻麻地,竟全是账目的往来明细,皆是繁体的中文数字,有收有支,若不细看,很容易忽略或出错。

果然,拿到试卷的其他人一看到这些复杂的账目,纷纷侧目,犹疑。

这时,只见王管事缓缓站起身来,双目微闭,慢慢悠悠地道:

“诸位,眼前的试卷,便是你们今日应试之题。我们的要求很简单,便是在三柱香之内,要求诸位不借助任何辅助工具,把账目的收支总额罗列出来,速度快者、精确者为胜。”

此话一出,考场内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王管事也不理,只一扬手,一旁的另一位主考便从己旁的一张矮几上抽出一根细长的香来,凑近烛上点燃,插入香炉中。

“诸位,现在可以开始了。”王管事宣布。

话音刚落,但见一瘦小的年轻人高高举起右手,两片八子胡在他唇边很是显眼,虽然他的声音故作低沉,但听着仍有些尖细,显得此人有些孱弱。

“先生,可以多给我一张纸吗?”

卷一 卷珠帘,倚君恩,谁家有女初长成 24、录取

24、录取

王管事诧异地看了看那个年轻人,案上已有一张现成的白纸,足已够用,他不知道他还要纸干什么。

但这个要求并不在不借助任何辅助工具之列,王管事也乐得成全。

一扬手,让刚刚发卷的管事又多拿了一张白纸给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接过纸,很恭谨地抬手,行了一礼。

然后落座,开始运笔如飞。

考场内,顿时寂静得连一根针掉下来的声音都听得见。

百无聊赖间,王管事索性站起身,走下台来,开始巡视各位考生的答卷。

第一位考生,见到他行至自己身边,顿时急得面红耳赤,汗如雨下,下笔的手抖索得连笔也快握不住了;

王管事皱皱眉。

第二位考生…还不如第一位呢,一开始就算错了!

王管事摇摇头。

第三位考生…唉!又是一个收入与支出都没拎清的。

王管事叹了口气。

如是者,第四位,第五位,第六位…一番巡视下来,王管事觉得自己已经有些快要精神不支了。

东家啊东家,你这是给我老王出难题啊!

这些人,不经历一番磨练,如何能招至我们陈氏麾下充任管账?

王管事这样想着,走到第十七位考生的身边——那个刚刚要纸的年轻人。

他正运笔如飞,似乎在努力的运算着什么。

已觉无趣的王管事本想一走而过,却又觉好奇这个年轻人要多余的纸做甚,故便也往他的试卷上看了一眼。

只一眼,王管事的眼便顿时直了…

只见一张纸上,那位年轻人划出许多的横线与格子,仔细一看,那些横线的数目,竟与卷子上的账目明细数目相等,每几个小格为一项,上书着借、贷二字。

而格子里,则填满了一些王管事奇怪的符号。

更奇怪的是,那奇怪的符号有的填入“借”字格,有的填入“贷”字格…

待这些横线上的格子都填满了,那年轻人又将这些奇怪的符号誊写在多余的一张纸上,填完后便划出一条横线,又在横线下写下另一些奇怪的符号…

这年轻人,在干什么?

王管事越看越惊疑。

自己活了大半辈子,从未遇到过如此奇怪的人,如此奇怪的事…

莫非,这年轻人被这试题吓魔怔了?

正感莫名其妙时,却见这年轻人已开始在卷子处的最末端,用行云流水般的字体,工工整整地填上每一个数字。

填写完毕后,再移至卷子最上端,端端正正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商蛟。

然后,王管事便惊异地看着这个叫商蛟的年轻人将桌上的两张纸一收,站起身来,捧起试卷,现着他及上座的各位管事躬身一礼。

依然是细细弱弱的声音,却不卑不亢地道:“各位先生,小的已作答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