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她的举动落在一群将螃蟹视过怪物的古人眼中,是如何的惊天动地。

“你,你是什么人?”

刚刚被她解救的男子不但不感激,反而最先发难,又惊又恐地喝问商娇。

“你怎么会进到庄园里来的?还,还…”

他指着她手里的“八爪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女子,竟然有胆量,把这为人所忌的“怪物”玩弄于股掌之中?

商娇还来不及回答,温莎也好奇地走上前来,俯身看向她手里的东西,“噢,娇,你竟然把这东西捏在手里?小心它夹人!”

人群里,先是一阵寂静,继而迸发出一阵惊叫。

“快看哪,这女人身边竟然还有个黄毛怪…”

“快看哪,那人的眼睛也是蓝色的!”

“妖怪,他们是妖怪!”

“快跑啊,妖怪来了!”

恐慌的力量是强大的,见有人撒腿就跑,瞬时间,所有的人便尽皆四散逃命,惟恐跑得慢了,便被“黄毛妖怪”给抓去了。

商娇被夹裹在奔逃的人群里,被卷了好几个圈,等她在温莎的扶持下站稳脚跟,回过神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早已没了踪影。

此情此景,温莎习以为常,但却深觉遗憾。

他耸耸肩,道,“噢,我以为他们会和天都城里人一样,见得多了色目人,不会大惊小怪的。”

商娇也学他的样子耸耸肩,笑道:“或许,他们并不是怕的你,而是…”她陡然将拈着螃蟹的手送到温莎眼前,吓得温莎一抖。

“这里突然凭空冒出一个敢抓‘八爪’怪的我,还有一个黄毛蓝眼睛的你,哈哈,我们这就是妖怪二人组!”

商娇越说越觉得好笑,不禁捂着嘴,自己把自己逗得大乐起来。

“…”

温莎蓝眸向上一翻,只觉得眼前一群乌泱乌泱的乌鸦飞过。

商娇一个人笑了翻天仰地,好不容易收了笑,大大的眼睛乌溜溜一转,又出了个主意:“既然这里没人,不如咱们就下去把这些八爪怪都给抓了,待会儿蒸着吃了吧?”

“…”

温莎闻言,瞬间石化,风化…

当王睿带着牧流光骑马匆匆赶到荷塘时,远远地便听到了商娇的笑声。

“快快,按住它!欸欸,小心,别让它跑了!”

听到商娇那银铃般的声音,王睿心里的大石倏地落了地。

刚刚山庄内有人来报,说是有人闯入了鸿锦庄园的领地,且还金发獠牙,面色凶恶,恐是异族派来行刺的异人。

王睿甫议事完毕,才出庄园,便听闻此事。

生恐商娇有事,王睿来不及多想,便带着牧流光骑马冲出了山庄,一路寻到了荷塘。

却不想,刚接近荷塘,便听到了商娇的笑声飘出老远…

他心里一松,拉了马绺,顺着她的声音缓缓寻去。终于在荷塘里,看到了商娇娇俏的小身影。

此时,夏末的阳光正映照着荷塘,粉色的花,青青的荷,潋滟的波光,映照在少女的脸上,竟是说不出的美丽。

但下一秒,当他看清这个站在荷塘中的少女的所作所为时,不由得一下子沉下了脸去。

只见商娇竟将自己粉藕色的上衣长袖挽起,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臂,下摆碧绿色的裙袂束在腰间,挽了裙下的水色裤角,脱了鞋袜,站在没过小腿的水中,时而弯腰在水里摸索着什么,时而向着一旁,与她同样脱了靴袜,站在水中手忙脚乱到处乱按的温莎兴奋的比划;

恰此时,温莎突然从水中提出一物,王睿尚未看得仔细,便听商娇拍掌大笑。

“啊,抓到了抓到了…小心点,别弄断了它的腿…脱衣服脱衣服,把它包起来,快啊!”

然后,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她竟然伸手——

去扒温莎套在身上的热褂!

而那个温莎,居然也不反抗,还笑嘻嘻地任她扒自己的衣衫!

他身材高大,她一时扒不下来,他竟然还转了身,让她继续扒!

…这二人,简直是反了天了!

大庭广众之下,有伤风化!

牧流光跟着王睿身边,看他脸上不豫的神色,重重咳了两声。

对着塘里正笑闹的二人,出声提点:“商姑娘,你在做什么?”

商娇正与温莎笑闹,听到岸上有人唤她,循声望去,但见王睿与牧流光居然都来了,于是兴奋地冲着他们挥挥手,“王公子,牧大哥,你们来啦?”

边说,她边从温莎手拈过一物,朝着他们的方向一丢,“来,接着!”

便见一黑乎乎一物,伸着长长的八只脚,在空中形成一道物线,直冲着王睿的方向飞去。

根本来不及看清是何物,牧流光本能地瞳孔一缩,上前一步挡在王睿身前,一声低喝:“公子小心!”

但见一道寒光闪过,手中流光剑业已出鞘,那物顿时被劈成两半,掉落在距离王睿不远处的草丛里。

那被削掉一半的身体上,怪物的四只长脚还在兀自动弹。

“欸,你!”

眼看着这一幕的商娇立时急了,提了裙袂,飞快地踏水而来,上得岸来,两只光裸洁白的小腿还淌着水珠。

来不及理会他二人,商娇低了头,从草丛里找到那被削了一半的螃蟹,提起一看,但见蟹身已被锋利的剑身削成两半,露出内里的白白的肉与内脏,间或还有黄黄的蟹黄,不免大呼可惜。

蹲在地上,她仰头,气呼呼地看着牧流光这个罪魁祸首,全然没有发现,一旁王睿看着她十趾如姜的小脚,那逐渐幽深的眸光。

“牧大哥,你干什么呢?这可是我和温莎好不容易才逮到的!想说今晚正好可以吃呢,你倒好,一刀下去就把它劈成两半了…”

听到她的话,牧流光的冰山脸顿时龟裂。

“你…吃它?”他指着商娇手里的螃蟹,嘴已惊讶得合不上,“你可知这是何物么?这可是八爪怪!”

这个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这八爪怪一直以来,便因长相可怕而为人所忌,被大家当作妖异怪物,敬而远之。便是看上一眼,也会觉得倒霉。

而如今,她竟然告诉他,她准备吃它——

吃这八爪怪?

她还要不要命了?

商娇闻言白了一眼牧流光,反驳道,“什么八爪怪啊?这是螃蟹,螃蟹!现在正是八月中秋,正是蟹最肥美的时候,如果再配着桂花酒,那真是无上的美味啊!真是可惜了!”

边说,边幽怨地看了牧流光一眼。

牧流光一脸无辜,无语。

王睿走上前来,俯身也看了看那半只蟹,“小辫子,这么说,这八爪怪…哦,螃蟹,当真能吃?”

商娇颇无奈地叹了口气,“当然能吃!我和温莎刚刚在荷塘里忙乎了半天,这东西藏在石头缝里,跑得又快,一捉就夹人,可难抓了!我们好不容易抓到这么一只,还是只母的,居然还被牧大哥一刀给…”

说着,她扔掉半只蟹身,拍拍手站了起来,看着还在荷塘里的温莎,鼓了鼓劲儿,“看来只能再去抓几只了!”

王睿闻言,眉心动了动。

见商娇转身就要再往塘里走,他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眼睛却转向一边,沉沉开口:“好的,我知道了。你先…先把你的鞋袜穿上,我,我待会儿派人给你抓来,好么?”

商娇听他这么一说,眼睛一亮,“此话当真?”

“当真。”王睿颇无奈地应她。“你先把你的鞋穿上。”

“那好,你派人多抓点儿,可好?今晚正好中秋,刚好我又遇到了温莎,干脆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吃蟹,好不?”

“…好。”王睿觉得自己太阳穴开始暴跳,“…你先把你的鞋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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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求妾

于是又是好一阵忙乱。

温莎先与王睿见了礼,再差了许多人下到塘里抓螃蟹。众人虽以为螃蟹为怪物,尽皆恐惧,但奈何主上有令,怎么敢不从,于是纷纷跳到塘里抓起螃蟹来。一会儿工夫,竟也抓了一篮。

王睿令人将抓来的螃蟹送到庄上,令李管事按商娇所说的方法,洗净清蒸,这才又回过头来,调理选地种植辣椒的事宜。

刚好,由于温莎也在,鉴于他对辣椒的种植了解比自己深刻,商娇于是也邀了他,在王睿的陪同下,于庄园内帮她挑了几块适合辣椒种植的土地。

选完了地,一行四人待感觉腹内饥肠时,已是下午时分。

由于王睿盛情邀约,温莎也同三人返回庄院之中,待得他们四人回庄时,李管事早已带领着诸多随从下人恭侯已久。见众人回来,忙吩咐下人备饭备菜,又问明王睿的意思,将用饭的地点定在了庄园内风景最为雅致的“迎风亭”。

于是,李管事在前引路,众人于山庄中越走越深。商娇但见院内佳木茏葱,奇花异石,白玉抱阶,亭台楼阁、池馆水榭,花坛盆景无一不美,不觉心中称道。

目不暇接间,沿着长廊,李管事已将众人引至了一个亭子里,但见亭尖黑瓦,亭柱墨绿,亭外一处高崖,苍竹掩映,流水潺潺,竟让人有如入仙境之感。

除牧流光之外,李管事又引了三人坐下,这才拍了拍手。掌声响起之际,但见训练有素的侍女鱼贯而来,端茶奉菜,无不举止端丽得体。

商娇完全被这种阵仗所惊呆,心中不由泛起怪异之感。想象不出这王睿到底出身怎样的大户之家,才能有如此作派。

正疑惑间,忽有侍女端了蒸蟹上来,但见螃蟹个个个大肥硕,通体透红,甫一上桌,便香气四溢。

商娇顿时将刚刚脑海里闪过的疑惑抛到了九宵云外,眼睛发光地看着螃蟹吞口水。

王睿拿起一只螃蟹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自言自语:“原来这八爪怪蒸熟了,竟然是这个模样,确也并不可怕啊!”

说完,大手一伸,将螃蟹递给在旁早已馋得不行的商娇,问道:“小辫子,这怎么吃?”

商娇也不客气地拿过他手里的螃蟹,冲他得意地一昂头,“看着啊!”

说罢,一双素手拿起螃蟹,上下一分,蟹壳便被剥离了下来,螃蟹肚子里满满的蟹黄便显露在众人面前。

商娇拿起桌上的小勺,舀了满满一勺蟹黄,蘸了点醋,在众目睽睽之下塞进嘴里

——顿时被那鲜美鲜甜的滋味激得浑身哆嗦,幸福感爆表。“唔,真好吃!太好吃了!”

又舀了一勺,正想再塞进嘴里,眼角却突然瞄到在场众人正瞪大眼睛看着她,商娇不由得老脸一红,拿了一只螃蟹,剥好壳递给王睿,“王公子,你是主家,来,你先尝尝。”

王睿咂咂嘴,想试却又不敢。想起初见面时被商娇捉弄的陈子岩的窘样,有些心有余悸:“…还是算了吧!”

商娇眼珠一转,又看向一旁的温莎,温莎一惊,赶忙也摇摇头,“娇,你别看我,我帮你抓可以,但吃这种东西…你还是饶了我吧!”

眼见没人敢与自己分享美食,商娇有些急了,站起来,她挽了袖子,双手叉腰,道:“欸,我说你们两个大男人,胆儿怎么还这么小呢?我都已经吃过了,你们还怕什么?”

说罢,她径自拿起刚刚自己吃过的小勺,舀了一勺蟹黄递到王睿嘴边,“我保证,你不吃绝对会后悔!来,张嘴!”

到伸到自己嘴边的勺子,王睿愣了愣,眸光越来越深沉…

身后的牧流光见状,上前伸手欲接,“公子,要不让我先试试…”

王睿抬手止住他的举动,“你先下去吧。”

牧流光一怔,但不敢违令,只得拱手退了下去,留了李管事一人侍侯。

深深地看了商娇一眼,王睿俯下头,张嘴,轻轻含住勺里的蟹黄。

在他的灼灼目光下,商娇的脸突然有点烧,这才意识到那勺子竟是自己刚刚用过的,忙松开了握着勺柄的手。

王睿似根本没有发现商娇的小心思,将口中的蟹黄咀嚼一番,兀的眼睛一亮,笑道,“味道果然鲜美!”

说着,他若无其事地拿过商娇手中的螃蟹,拿着勺,自己径吃起来。

商娇得意地看着他,“是吧,好吃吧?我就说你不吃一定会后悔!”

说罢,又拿起一只螃蟹,往温莎处一抛,“温莎,你也快吃。”

温莎接住,有些犹豫地看看手里的螃蟹,又看看正在大快朵颐的王睿,终于小心翼翼地拿起勺,吃了一口。

“唔——果然美味!”

温莎眼睛一亮,随即也开始加入吃蟹大军,大快朵颐起来。

三人且吃且聊,兴致昂然。吃到兴起时,商娇又向王睿讨来了桂花酒,一边喝酒聊天,一边风卷残云般地吃蟹,看得一旁的随侍的李管事脸止不住地抽搐。

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底细,竟然逗引得主子吃这八爪怪…若出了什么事,叫他们如何担待啊?

一顿饭毕,宾主尽欢。王睿与温莎聊到海外见闻、风土人情,兴致浓烈。商娇已有醉意,在旁抱了酒壶,只听着二人问答说话,也觉有趣。

不知不觉间,便已夕阳西下。

王睿吩咐李管事撤了残席,又上了些时令瓜果与小食,然后轻轻拍了拍手。

闻声,一侍女手托一个黑底描红翟凤漆匣,款款上前,奉于商娇面前。

商娇有些不解地看看王睿,但见他对她扬扬下颔,面带得色,“打开看看。”

商娇狐疑地将木匣慢慢打开,待看清里面的东西时,醉眼一亮,不由得“哇”的惊叹一声。

温莎也探过身来看个究竟,待看清匣中之物时,目光巨震,半晌说不出话来。

但见木匣里,一套瓷器的茶具端端正正地摆放其中。釉色如雨过天青,温润古朴;素手抚过,但觉釉面温润,平滑细腻,如同美玉;器身更是薄如蝉翼,微微透光。最为难得的是,整套茶具的器身上,均用红绿相间的色彩,描着亭亭莲花,嫩蕊于珠,盈盈欲滴,莲之神韵跃然之上。

这样一套精致华美的瓷器,便是温莎遍游天下都不曾见过,碧蓝的眼眸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王睿,却见他正眯着眼,托着腮,向商娇请功:“小辫子,如何,喜欢吗?”

商娇目光摇摆地还在茶具上流连着,连连点头。

喜欢,她太喜欢了!

见她点头,王睿颇得意地坐直了身子,装作不在意地理了理身上佩饰,“既然此物还合小辫子心意,本公子便送予你了。”

“什…什么?”商娇闻言,迷蒙着醉眼看着王睿,但见他一脸认真,不像在开玩笑,又转回头看了看匣中的茶具…

这样一套瓷器,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精工细作的赶制出来,只怕已是不易,更罔论是在这样一个连瓷器都不多见的时空下!

所费所耗,只怕不菲。

合上木匣,她疑惑地道:“王睿,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王睿眼眯了眯,见商娇问得小心且试探,眉头一挑,反问:“哦?那依小辫子你看,我到底是什么人?”

商娇摇摇头,她实在想不出他的底细,“我,我哪儿知道你是什么人哪?在人口密集,寸土寸金的天都,你家却有这么大的庄园,便是庄园里普通的侍女,也皆是训练有素,容貌与举止极合体之人…若说你家是当官的,我还当真会信。但牧大哥偏又说你家祖祖辈无人做官。还有,你还认识我们东家…莫非…你与我们东家是同行,也是个皇商?欸,你家到底是做什么买卖的?”

王睿闻言,先从胸腔里迸出几声笑,继而突然大笑不止。

伸出手,他拍拍商娇额前的刘海,笑得开怀,“小辫子啊,你真的…真的很聪明啊!”

商娇捂住自己的额发,听他夸赞自己聪明,以为自己猜对了,将匣子推至王睿面前,“但是,不管你家多有钱,这礼物,我也不能收。我原不知道,你帮我制作的这套茶具,竟会如此精致贵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