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头,他坚定地道:“商娇,你是我陈子岩的文书,这一点不会改变,陈氏的大门也永远向你敞开。我答应过你,便一定守诺!你放心。”

商娇得了他再次的保证,笑开了嘴。

微风过处,小巷内,屋檐下,二人相视而笑。

卷二 情起时,风云聚,一寸相思一寸情 55、沉塘

55、沉塘

商娇突然休沐回来,安宅众人自是惊喜不已。

常喜兴奋地拉着商娇的人,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王府大不大,王府如何奢华,王爷为人如何…林林总总,不胜繁总;

安思予也是掩不住的喜悦,却只静立一旁,听商娇讲述着自己在王府这十几日的精彩生活。得知她在王府平安,面上便带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第二日一早,商娇起床之时,安大娘已经下工回了家。闻得商娇休沐回来,也是惊喜,忙下厨为商娇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饭。

吃完了早饭,商娇忆起昨天与陈子岩说的棋牌室的构想,遂告知大家自己想趁着休息,上街走走。

安大娘听闻,立刻喜得眉开眼笑,赶紧嘱了安思予今日不用上工,好好陪商娇上街逛逛。安思予自是知道他娘的心思,又不便当着商娇的面与安大娘细说,只得应声答应。

商娇听闻安思予今日可陪自己逛街,自是欢乐无比。吃罢早饭,二人便踏出了安宅的大门。

天都的大街依然热闹非凡,人流如织,往来商阜,繁华景象。

安思予先带着商娇去了几间匠铺,让商娇对各家匠铺的价格、材料有了些了解,之后商娇将自己昨夜画出的麻将图纸给了她选定的师傅看了,选了竹子作为材料,谈妥了价格,与师傅约定先制出一套成品,待她下次休沐时,先来铺里过目,确定没有问题,再先期制作十副麻将。交付时间以一月为限。

事情议完,商娇与安思予出得铺来,见一个小摊位有人叫卖各种粗细的麻绳,遂想起数月前被她与常喜弄坏的安大娘那两根晾衣绳,赶紧买了一捆,权作赔给安大娘了。

逛了半日,商娇便饿了。与安思予寻到了僻静的一条小巷的路边摊,坐下点了两碗馄饨填肚。

摆摊的小贩夫妇很是朴实,不几时,两碗皮薄馅大的馄饨便上了桌。商娇尝了一口,只觉美味可口,遂一口一个吃得欢实。

一旁的安思予看商娇吃得惬意,唇畔,也轻抿出一抹笑意。

正吃得兴起,身后却突然传来阵阵脚步声与一阵“呜呜”的怪异声。

商娇吃着馄饨,听得声音走近,不由抬头一看,但见四名衣着打扮皆与家奴无二的壮汉,正一边两个,用一根扁担抬了一个用新鲜竹篾编成的长条大笼,吭哧吭哧地快步往前走去。

那笼子里,也不知装了什么动物,“呜呜”的怪叫着,沉闷而怪异,不似牛羊等牧畜,竟有些像人被堵住了嘴发出的声音。

待一行人走过,却听得小贩夫妇小声的嘀咕起来。

“那不是…梁富户那家的族老么?那今天这是要拿那个小寡妇去…”妇人道。

小贩忙打断自家婆娘的话,“嘘,小声一点。各人各命,咱们还要在这摆摊儿呢。”

妇人被丈夫一说,顿时住口,只管各忙各的去了。

安思予却端了碗,双手颤抖,脸色倏变,似不可置信般地,全身颤抖。

“老板,”他蓦地开口,却是对着那摊贩,似尽量克制着自己般的轻问,“你刚刚说的梁富户…他们家,可是有一个得了痨病的儿子?”

摊贩夫妇闻言,皆看了安思予一眼。男人还未来得及开口,妇人却似找到了说话的人,忙走了过来,将手里抹布往桌上一扔,快人快语道:“可不怎的!原来客倌知道此事啊。那不过梁家那个得了痨病的公子已死了三个月了。”

安思予闻言,只觉呼吸一窒,又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们刚刚所说,那梁家人要拿那小寡妇…做什么?”

那妇人立时愤然起来,鼻中哼了一声,道,“还能做什么?要人家的命呗!那梁家公子得了痨病快死了,梁富户仗着自己家中有钱,不知从哪里买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硬逼着人家跟他家儿子拜堂以求冲喜。结果婚后没几个月,他家儿子一命呜呼,他们一家又说那姑娘是个扫帚星,克死了他家儿子,想逼那姑娘给他家儿子殉葬。但朝廷早有明令,禁止民间生殉,这梁富户便想出这一辙,请来了族老们,说这小媳妇与他人有染,不守妇道…其实那小媳妇自嫁了他家儿子,便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家诵经念佛,何来与人私通之说?不过就是他们找的一个借口,让这小媳妇与他儿子殉葬罢了。”

说到此处,她重重一叹,又道,“刚刚看此情景,八成是按族中私规处置,让这小媳妇沉塘了。唉,也真是可怜!”

“沉塘?”商娇闻言,不由大惊。

这个词,她是略略知道的。这种私刑通常也叫“浸猪笼”,是古时一种私刑,将私通的男女塞进竹子做的猪笼里,再塞进石块,扔入河里,将人活活淹死。

但是,这些对于作为拥有现代人记忆的商娇来说,却是那么遥远,遥远得她根本不能想象,当这种刑罚真实出现在她眼前,是这样的残酷。

安思予闻言,全身巨震,呼吸亦是不稳。

“那…那小媳妇…可是姓穆?”他问,声音业已喑哑颤抖。

妇人想了想,支唔道,“好像…是姓穆吧?我曾听梁家丫头说过…”

她话音未落,下一刻,安思予已迅速站起,飞快地冲了出去。

“安大哥?”商娇见安思予高大的身影疾弛而去,因为速度太快,原来不太明显的腿伤,此时已显跛态。

她忙从怀中掏出钱来,扔在桌上,追着安思予跑了几步,又折回摊前,一把抓起买来的绳子,方才快速地追安思予去了。

一路边追着安思予的背影狂奔,商娇边把事情前因后果想了一遍,也已猜出即将被沉塘的小媳妇是谁了。

穆颜!

那个令安思予背上拐带青楼女子“私逃”污名,声名尽毁,自己也被发卖的姑娘!

万没料到,这个姑娘命途如此多舛,竟被老鸨卖于这样的人家,不仅被逼嫁给痨命鬼冲喜,现在被诬与人私通,处以沉塘私刑!

想到这里,她也明白了安思予的意图。她只愿时间还来得及,他们可以救下穆颜!

安思予与商娇一路追赶着梁家人出了天都城门,又行了很久,终于梁家人在西郊的一处水塘处停了下来。

安思予喘着粗气,远远看着梁家族老们在岸边停下,命家奴放下竹笼,又祭了天地,开始读起了告文,安思予不由心内巨痛。

脚微微动,他轻唤一声:“穆颜…”

正欲上前,手却被人拉住,来人一把扯将他到路旁大树下,粗壮的树干隐住了二人的身形。

“安大哥,你现在不能去!”

他听到商娇急急地说。焦灼的小脸上写满担忧。

但此刻,任何人也阻止不了他去救穆颜的决心。

“商姑娘,放开我!”他大力地挥袖,欲摆脱她的拉扯,“我不能让穆颜出事!我不能!”

商娇却是不放,反倒更用力地抓紧他,“安大哥,你先冷静一点!你现在不能去!你这样不仅救不了穆颜,还会把自己搭进去。”商娇苦劝着。

“冷静?我如何冷静?”安思予低吼,更用力地想摆脱她,“商姑娘,既便是路人,遇到这样的事我也会去救。更何况那是穆颜,是我有如妹妹一般的女子,现在她危在旦夕,我如何能不救?”

商娇一把将他按在树上,制住他的举动,努力均匀自己的呼吸,“你现在冲出去,于事无补。就连摆摊的小贩都知道,梁家就是要穆颜死!而且他们人多势众,你根本救不了她!更何况,此时天已这么冷,你的腿根本无法承受…”

正拉扯间,那边厢,梁家人却已完成了仪式,将猪笼里的女子自笼中拉出,扯掉堵嘴的布巾,验明正身后,又塞回笼中,又找到几块大石塞入其中,用绳子将笼子扎牢。

两个大汉提了猪笼,走到岸边挑台处,用边挥动手臂,甩动手中猪笼…

“不要,不要!”关于猪笼之中,被缚了手脚的穆颜,在生命最后的一刻,竭斯底里的惊叫与呐喊,“救命啊,救…”

“卟嗵”一声,两个大汉同时放手,猪笼被抛出,连带着穆颜未竟的叫喊,瞬间被塘中无尽的水所淹没。

卷二 情起时,风云聚,一寸相思一寸情 56、相救

56、相救

眼见猪笼已被淹没,料想穆颜再无生路,梁家族老立才挥了挥手,一群人立时便撤了个干净。

待得梁家人走远,安思予终于一把推开商娇,似看陌生人一般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飞快地跑到挑台处。

挑台处,早已看不到穆颜沉于水中的身影。不甚清澈的水里,仅余一丝未散尽的涟漪。

安思予又急又怕,迅速地脱着身上厚重的布袄,喃喃道,“穆颜,你等我,安大哥马上就来救你。”

商娇此时也已奔至,身上的浅粉小袄已被她扔至一旁,一看不远处渐渐趋于无形的涟漪,也知事情紧急。

几乎没有犹豫地,她将一截绳头硬塞入安思予手里,只嘱咐了一句“安大哥,抓紧绳子”,便越过他,飞身一扑,便朝着穆颜落水的方向,一头扎进了冰冷刺骨的寒水中。

事起突然,待安思予反应过来,商娇已在从水中抬起头来,冻得大口呼吸了几下,拼命向前划动,靠近穆颜入水的地方。

安思予呆呆地看着手中绳索,再看看在水中浮沉游动的商娇,绳索的另一端,便系在她的腰间…

一时间,他明白了一切。

原来,她早已有所准备;原来,从一开始,她就准备代他下水救人…

思及就在刚刚,她还在惦记着他的腿伤,安思予不由得心里巨震。

商娇,竟为了他,奋不顾身地,在这样寒冷的冬天里,跳入如此冰寒的水里救人。

这个女子,不仅是他的知音,在他人生的最低端,伸手扶住他的人,更是理解他、信任他的人。

如今,更为了他,不顾自己性命危险,入水救人…

他欠她的,只怕倾尽这一生,都还不清了。

只有手中的绳索,在一点一点的滑动,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商娇,商娇…”安思予紧紧握牢手中那捆缚着她的性命的绳索,眼睛在那水上的涟漪处探寻着,生怕有一点闪失,便再也见不到那个他最爱的女子。

甫一入水,商娇才知道,什么叫作水寒入骨。乍然的失温,手脚几乎全都被寒冷冰水所包围,身上的衣物浸水后有如千斤重,裹住自己立时麻木的身体,几乎人都快被冻得僵住,不能呼吸。

这样的冷水中,穆颜只怕不被淹死,也会被冻死。

此刻,时间就是生命,她必须加快速度!

如此想着,她再顾不得冷,手脚并用,拼命地向前划动着,向下潜去。塘底不深,能见度却不高,长着长长的水荇,似漆黑一片。

商娇游了一阵,已明显体力不支,胸腔里闷得像快要炸掉。正准备浮上水面换一口气,突然,离她不远处的塘底,若隐若现地出现了几个小小的气泡。

商娇起初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但就那瞬间的感觉,支持着她奋力向前游去。

终于,在刚刚气泡冒起的地方,她看到一个熟悉的竹笼,正躺在遍布淤泥的塘底。

找到了!她找到穆颜了!

商娇一阵狂喜,憋着一口气潜游过去,用手推了推笼子察看反应。里面的人似乎还活着,感觉到外面的动静,几个气泡又从笼子里钻了出来。

穆颜还活着!

让商娇精神大振,再顾不上胸腔被水挤压,以及缺氧的憋痛,她上前一把扣住笼子,大力拉了拉腰间绳索。

岸边正焦急等待的安思予感受到绳索的拉动,心知商娇已找到了穆颜,奋力拉动了绳子…

商娇借着拉力,提了笼子,吃力地蹬动双腿,慢慢向水面游上去。好在沉沉的笼子借了水的浮力,尚不算太沉,几经挣扎,眼看着水面上的天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噗”的一声,商娇终于破水而出,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商姑娘!”岸上的安思予看到商娇终于浮出水面,心里大石总算落地,扑到挑台处,急急地问道,“你没事吧?”

商娇一抹脸上的水,答道,“没事。”赶紧把右手提着的竹笼改为双手平托,借了水的浮力,她奋力地蹬动双腿,“安大哥,你快拉绳子!穆颜坚持不了多久了!”

一阵忙乱之后,商娇好不容易被安思予拖上挑台时,早已冻得脸色青白,全身僵硬,仰面躺在挑台不甚齐整的木板上,大口喘着粗气,全身虚脱。

安思予此刻顾不上商娇,他转身扑至竹笼,找到竹笼的笼口,也顾不上笼上毛刺将他手扎得伤痕累累,用力解开捆扎笼口的绳子。

当穆颜终于从竹笼中被解救出来,商娇定睛看去,但见一纤弱美貌的女子,双目紧闭,脸泛青白,樱唇紧闭,一头乌黑秀发也似没了生气般的湿嗒嗒地垂着,俨然没有了呼吸。

安思予拍打着穆颜的脸:“穆颜?穆颜?”

却不管怎样焦急的呼唤,也唤不醒女子半分。

商娇顿觉情况不妙,忙扑上前去,伸出手探了探鼻息,却感觉不到半点微弱呼吸;又俯在她的胸口细听,也听不到她心跳的声音…

来不及细想,商娇立刻开始清理穆颜口鼻中的淤泥,确定没有堵塞的淤泥之后,她将穆颜平放仰卧,将她衣领拉开,解开腰带,头部后仰。

然后,她一手捏紧了穆颜的鼻子,一手打开穆颜的嘴,深吸一口大气,用嘴完全包住穆颜的嘴,将气体吹入穆颜体内。

安思予在一旁看着商娇的举动,只觉得怪异至极。他张了张口,想问却又不敢打扰商娇,只得看着她这样反复做着奇怪的举动,间或又屈膝跪地,将双手放于穆颜胸口之处,大拇指向内,其余四指向外,向下前压,做着看似徒劳,却又莫名其妙的动作。

如此反复多次,穆颜喉头竟传出咕嘟两声,眉心一皱,浑身紧跟着一阵颤动,继而大股的水“哇”地一声从她的口中喷涌而出…

“好了好了,”商娇大叫道,向安思予招招手,“安大哥,穆颜醒了,她没事了!”

安思予闻言,立刻扑上前去,拍拍尚还迷蒙的穆颜的脸颊,“穆颜,我是安大哥。穆颜,你醒醒!”

穆颜有气无力地仰躺在挑台上,大口呼吸着空气,眨动着一双细长的凤眼,看着头顶上端的蓝天白云,只觉自己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耳畔,似有人在轻轻呼唤;颊边,似有人在温柔的拍打。

她转过头,凭着本能寻找着声源。待失焦的眼睛对上安思予的容颜,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安…安大哥?”她不可置信地,轻轻地唤。仿佛只是一个美梦,轻轻一触,便碎了。“我,我是不是死了?”

不然,她怎么会看见安大哥出现在这里?

然而,那个人却没有消失。他浅笑着,一如初见时的温柔眉眼,轻轻地将她扶起,轻声安慰她道,“没有,穆颜,你没有死,你得救了。你放心,从此以后,你自由了。”

穆颜听着他的话,好半晌,才领悟他话里的意思。

“我没有死?我…自由了?”她靠在他怀里喃喃着,唇角若有若无地扯开一抹笑意。

下一刻,她头一偏,又昏厥了过去。

“穆颜,穆颜?”眼看穆颜又没了动静,安思予急了,“穆颜,你怎么了?”

抬头,他再次唤着商娇,“商姑娘,你快看看她…”

商娇赶紧上前一番察看,又抬手于穆颜的鼻下探了探鼻息,遂安心地冲安思予扯开一抹笑,“安大哥莫慌,穆姑娘只是暂时晕了过去。”

安思予闻言,一颗提起的心方才略略放下。

商娇又继续道,“这天太冷,穆姑娘入水时间又太长,我们得赶紧回去,找个大夫给她医治,不然只怕情况不妙。”

安思予点点头,站起身来,脱下自己身上的衣物包裹住穆颜,又将穆颜负于背上,又转头牵起商娇,担忧地询问,“我看你脸色也不太好,可还要紧?”

商娇披着自己的小袄,早已冻得全身冰冷哆嗦,但她不欲再让安思予分神忧虑她,遂摇了摇头,咬着牙道,“我还扛得住,大哥不必忧虑。”

安思予看着瑟瑟发抖的商娇,心中歉疚,此刻却无法顾及,只得点点头,背起穆颜,扶了商娇离开挑台,往回都的小径上走去。

刚行了几步,忽地,便听到身后传来得得马蹄。

二人齐齐回头望去,但见一个车夫,正悠闲地赶了一辆马车,自他们身后的小径处驶来。

安思予大喜,忙上前拦下马车,向着车夫拱手乞求道,“这位小哥,我这里有人落了水,需紧着回城换衣,可否行个方便,载我们一程?”

车夫还未及说话,马车车帘却被人掀起,一人一口流利的汉话问道:“怎么不走了,出了什么事?”

说话音,那湛蓝的眼眸扫视着车下三人,待看清商娇的容貌之时,不由大喜,“娇,怎么是你?”

商娇正站在安思予身边,拢着自己的小袄,冻得脸色青灰,嘴唇发紫,却仍咬牙勉力支撑着,乍听一熟悉的声音唤她,不由抬头一看。

见马车之上的人金发蓝眼,高鼻深目,不是温莎是谁?

商娇大喜过望地冲他招招手,“温莎!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卷二 情起时,风云聚,一寸相思一寸情 57、王怒

57、王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