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东家?”她不可置信的惊呼,想抬头看他的表情,奈何眼皮肿得厉害,被草原炙烈的阳光一照,又簌簌掉下泪来。

“商娇…”陈子岩长叹着,脚步更加走过,温和地唤着她。

商娇却突然想起刚刚他说出的话来,以为他还教训她不够,又追来了这里教训她,忙大声喝止道:“东家,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边说,边拿手擦着酸涩胀痛的眼睛,胡乱抹掉脸上的泪珠,不欲让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好不容易打理妥当,她站起身来,也不看陈子岩的脸,径自低着头道:“我…我知道我也许做了在东家你看来很是错误的事,东家你教训得对,我也许是不适合再继续留在商行。”

陈子岩看商娇如今的模样,再听商娇这么说,一时心中涌起不尽的怜惜与愧悔,不由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抚上她的脸,“商娇,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

商娇却不待他说完,急促地打断他的话,整个人便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慌乱无比,见他上前,她忙向后退,嘴里急道:“是,东家,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回到大魏之后,我会向东家你递交辞呈。所以…”她抬起头,乞求地,幽怨地看着他,嚅嚅道,“可否请你离开?请你,为我保留一点最后的尊严?”

说罢,她掩了面,偏过头去,只希望他赶紧离开。

但等了许久,却没有听见身后传来动静。

陈子岩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她手足无措的遮掩,维护着自己小小的自尊,眼神却是温柔无比。

许是那眼神太过灼热,商娇不觉间便生出了一丝不自在。

见陈子岩迟迟不走,她索性迈开脚步,准备绕过他离开。

与他擦肩时,手臂却被陈子岩一把攫住。

“娇娇,”他唤着她,声音温润,似蕴着再也掩抑不住的深情,“你冷静点,听我说…”

商娇却不愿再听。

她怕。

她是如此的信任他,依赖着他。

可是,就在刚刚,他却让她走。

他说,陈氏没有她这样烟视媚行的员工…

那一字一句,比剜她的心,更让她疼。

所以,她怕极了。怕再从他的口中,听到伤害她的话来。

所以,她根本不想再听他的话,使劲地挣扎着,想要摆脱他的钳制。

“东家,你放开我。我会主动递交辞呈,我绝不会让你为难…你放开我!”

“商娇…”见她连看都不愿看自己一眼,听也不听他的解释,只一味的挣扎拒绝,陈子岩也有些急了,索性伸出另一只手,扳着她的肩道:“娇娇,你听我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好,我知道了东家,”商娇却还是挣扎,拼命扭动着自己的身体,激动得脸色酡红,尖叫道,“你放手,快放手啊!”

可商娇越是这样,陈子岩越是不敢放手。

她现在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受伤的小鸟,只想找到一个温暖的地方疗伤。

若他放手,她必定张开双翅,一飞而去,再不会回来。

若她当真离开了,那他要怎么办?

那颗为她而跳动的心,要往何处安放?

陈子岩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一时间也不知如何作想,只觉得头脑里一片空白,心却激越地跳动。

他突然双手捧住她的小脸,闭了眼,狠狠向着自己那渴望已久的红唇吻了上去。

双唇相触那瞬间,陈子岩不由一声喟叹。

那如花的红唇,温润炽热,带着少女玫瑰般的芬芳,让他辗转厮磨,舍不得放开,只想就这样抱着她,吻着她,直到天荒地老。

商娇只觉得两片温软的东西覆上了她的唇,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待缓回神来,她突然意识到,陈子岩竟吻上了自己。

她不由拼命地挣扎,小小的拳头捶打着陈子岩的肩膀,奈何却挣不开他的束缚,反倒让陈子岩愈发亲吻得用力,一只大手托住了她的后脑,一只手拥住了她的纤腰,与她抵死缠绵不放。

渐渐地,那捶打着陈子岩肩膀的拳头,渐渐失了力道,慢慢垂到陈子岩的肩上,微微颤,微微抖。

陈子岩感觉到商娇不再挣扎,轻轻放开她一点,见她面色酡红如血,倚在自己身上的小小身体轻轻颤抖,眼帘低垂,却是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不由得眸光渐深。

轻轻俯身,他再次贴上她的唇,第一次畅开心扉,在她耳畔轻轻呢喃,“娇娇,现在,你明白我的心意了吗?其实,我只是在害怕…害怕你会离开我,害怕我会失去你…娇娇,我爱你,真的很爱你…”

听完陈子岩的话,商娇再抑不住全身的颤抖与激越着,一双红肿的眼,望向他温润如玉的脸庞,呼吸急促,颤声轻问:“所以…东家并不是真心想赶我走,并不是真心不要我了,是不是?”

听完她稚气的询问,陈子岩不由无奈地一声笑叹,修长的双手轻轻捧住了商娇的脸,眸中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傻丫头,我怎么舍得赶你走…其实,我只是想你能陪着我,永远陪着我,如此而已…娇娇,你可不可以,永远的陪着我,再不离开我…”

商娇闻言便沉默了。

眼帘低垂,遮住她那双灵动的大眼,让陈子岩看不出她的神情心绪。只双手握拳,抵在他的胸口,倚在他怀里轻轻颤。

他愈发心细,声音却愈发轻柔和缓,带着些许诱惑与蛊惑,“娇娇,好不好?好不好?”

却见商娇依旧垂着眼,却慢慢地,那轻咬的唇瓣轻轻向上勾起一朵狡黠的笑花。

便在陈子岩还未回神之际,她突然双手一伸,一把揽住他的颈,娇艳的红唇,便吻上了他唇。

陈子岩一愣,却还没回过神来,那唇上温热便又离开了自己。

但见商娇抚着自己的唇,挑衅地,恶作剧般地,向自己咧唇而笑。

“东家你今天又骂我,又吻我…我总要扳回一城才是!”她骄傲地挺挺小胸脯,自得意满地道,像只终于打了胜仗,雄纠纠的小公鸡。

陈子岩怔了怔,待理清商娇话中的含义,先是心里一喜,继而哭笑不得。

用力一揽她的纤腰,他再无顾忌,笑得温润而张扬,眸子里全是喜悦,“坏丫头!到了此时,你还唤我东家么…”

话音还未落,他不待商娇反应,再一次吻了上去。

这一次,再不似浅尝辄止,他用力地抱着她,唇舌也越来越激狂,温软的舌探进她的唇里,吮着那丁香小舌,与他一起纠缠、起舞…

“唔…”商娇再料不到素日里温润无害的陈子岩吻着自己,竟是如此的激狂,不由心里巨跳,面红耳赤,心如擂鼓,只能全身无力地倚在他怀里,发出羞人的嘤咛。

素腕,不由伸到他的颈后,将他紧紧揽住。在他的辗转亲吻中,她的身体渐渐发烫,腿下一阵虚软无力,身体不可抑地向后倒去…

陈子岩顺着她后仰的力道,抱紧她,也一头栽进了那萋萋青草中…

唇齿交贴处,两情相悦时,商娇素手轻抬,轻轻捧住陈子岩温润如玉的脸庞,心里那满溢的爱意,在周身炙热流淌。

“东家,子岩…我也爱你…”

那一天,在柔然初春的草原上,傍晚的夕阳余辉如火,映着两个彼此亲吻,交付真心的人,美如人间仙境。

卷三 满城春,欢情薄,莫道缘份是与非 115、追马

115、追马

确认了彼此的心意,商娇与陈子岩回营时,便已是掩不住幸福与爱意的笑容。并肩走时,时而俩俩相视而笑,时而帮彼此抚抚沾在身上的草屑…但两只相牵的手,却满是坚定,从不曾分开。像两只交颈的鸿鹄,终于找到了彼此一生的伴侣。

但这样幸福的光景,在他们踏入魏营时,戛然而止。

此时正值掌灯时分,亦是使团队伍吃罢晚饭,最是热闹放松的时刻。但不知为何,今日的魏营中,却人人噤声摒息,气氛肃然,竟连一点人声也听不到,相比不远处的宋营,竟有天差地别。

商娇不知发生了何事,与陈子岩对视一眼,彼此心里都生出警惕,忙分开双手,一前一后回到营地,抓住一个守营的将士询问。

因着睿王的关系,那将士对商娇自然熟悉。见商娇才从外面归来,又听商娇询问,那将士便一脸无奈地悄声对商娇道:“姑娘想来还不知道,今日午后王爷外出了一趟。再回营时,不知何故,竟突然发了好大的脾气,将帐中的东西能砸的都砸了。连王爷身边最亲近的牧侍卫与刘总管皆劝解不住,是故营中众人皆不敢高声,怕引王爷厌烦。”

听那将士说完,商娇心里一惊,“竟有此事?”

她在心里将今日午后的事情都过了一遍,不由惊疑地蹩了蹩眉,心里满是疑惑不解。

按说,今日她的计策得以成功,大魏成功阻断了柔然与宋国联姻的企图,这于睿王而言,应该是件高兴的事啊!

何以今日午后,睿王外出了一趟,便生了大怒?

又是什么事,能令睿王大怒?

想到这里,商娇心里有些忧急,忙转身就想往睿王王帐里去,“我去看看。”

身后的陈子岩却一把拉住了商娇。

不知何故,陈子岩初听此事,直觉有些不妥。现下眼看商娇要往睿王帐里去,他便拉住了她的手。

“娇娇,你刚才也听那位将军说了,睿王正在大怒中,若你现下进去,万一发生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商娇听陈子岩如此一提,便也犹豫起来,“那…”

陈子岩便又道,“你今日也累了,赶快回帐中休息去罢。睿王是朝中重臣,国之柱石,他有何事又岂是你一个小小的女子可以左右的?待过两日事情过了,王爷心情自然也就好了,你说是也不是?”

商娇听陈子岩说得在理,便也点点头,“也是。”边说,边担忧地朝那尚未掌灯的王帐看了一眼,又扭头向陈子岩笑道,“那东…子岩,我先回去了。你也赶快回帐休息吧。”

陈子岩便再也掩不住眼里温柔的笑意,伸手拍拍商娇的小脑袋,温声道,“嗯。那我送你回去。”

说罢,二人便相伴着一路回到商娇的帐外,直到商娇依依不舍地陈子岩话别,入了营帐,陈子岩方才笑着,转身回自己的住处去了。

一整夜,睿王帐中灯火未燃,黑漆漆一片,魏营中亦寂静无声。

三日后,睿王与柔然可汗布罗签定盟约,大魏与柔然约为兄弟之邦,通商互市,互不侵犯。与此同时,宋国也约定与柔然交好,三国和平共处。

余后两日,便是全体使团最为忙碌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准备回程的事宜,宋魏两国的营地皆一片忙碌。

宋国早大魏一日与柔然作别。临去前,本是大魏使团最是忙碌的时刻,商娇与侍女们收拾返程的物什,遥遥看去,但见宋国使团井然有序,整装待发,布罗可汗亲出王帐送行三十里,相送宋国太子。

只刘绎离去时那回眸的一眼,商娇有些不太舒服。

那一双星眸,纵在热闹的送行队伍中,仍笔直地向她望了过来,对她眨了眨,有着促狭,也似乎含了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

他与她下一次再见么?

最好不要!

所以商娇将脸调往别处,只作未见。

宋国作别柔然一日之后,睿王也向布罗可汗辞行。

返程的队伍一路浩浩荡荡行去,很快便将柔然相送的队伍抛在了身后。商娇坐在王驾之中,看着渐渐远去的柔然,心里很是失落郁郁。

她觉得这段时日以来,自己做什么事似乎都不甚顺遂。

这几日,她每日都去求见阿那辰,想向他解释当时之事,可皆被阿那辰的侍官拒之门外。

想想也对,作为一国的王子,阿那辰并非没有心计之辈,但对她,却当真算得是倾心相交,甚至在她面前都不曾掩饰自己的任何思绪。

不然,阿那辰与阿那月对彼此的心思,连大魏安插在柔然王庭的探子皆无所发现,何以却让她给识破,揭穿,从而大白于天下?

虽然,阿那辰待她,有一些移情的作用,但商娇却从不否认,他对她的情谊。

她原以为,她与阿那辰可以成为朋友,即便今后一个身在草原,一个身在大魏,也能彼此惦念,但到底是她想得太天真。

此事一经揭穿,她虽然成全是阿那辰与阿那月,让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但到底是为国事的成分居多,阿那辰从此对她心生芥蒂,也是自然而然之事。

本来失去一个可能的朋友,已令商娇伤怀不已,而今日出发之前,她向刘恕的请辞,更是令她颇感郁郁。

商娇与陈子岩刚才互通了心意,正是难分难舍之时,她巴不得此时回程,可以重归陈氏的商队。再加上睿王自那日生了大气之后,虽其后几日在她面前皆作不显,但不知为何,她这几日总觉得睿王脸色阴沉,尤其看向她的时候,眸色更是深沉。

这样的感觉很不好,令商娇有几分害怕。但怕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是以,今早全员出发之时,她便偷偷找到刘恕,向他禀明这段时日以来,素纤的侍茶工夫已臻上乘,想让她来服侍睿王,自己则好回到商队中去。

刘恕彼时正忙着做最后出发的准备,听完商娇的话,不由张了张嘴,似乎有些为难,又似乎欲言又止,却最终只化为不耐的一句话:“哎呦我的姑奶奶,您就消停会儿吧。这段时日以来您也不是不知王爷心中烦闷,若您再让我拿这些事来烦他,岂不是要了老奴的小命?”说罢,也不待商娇说完,便几下把她打发了。

是以,如今坐在王驾中,商娇看着不远处,与自己同处一间斗室里,服饰华贵,却面色沉沉,只是埋头翻看诗书的睿王,商娇只觉得车厢内空气憋闷,不由得长长哀叹了一声。

正恹恹地托着腮,想趁着睿王不备的工夫偷偷倚着车壁打个盹,商娇却突然听得外面一阵马蹄飞快,像是朝着王驾的方向而来。

与此同时,便是外面护卫的牧流光一声喝问:“谁?”紧接着,便是一阵兵器出鞘的声音。

却听外面一人朗问,似已走到了近前:“我乃宁王阿那辰。牧侍卫,请问商娇在里面吗?”

阿那辰?

陡然听到来人的声音,商娇陡然间来了精神,心中涌起一股惊喜,赶紧掀了轿帘,站在车辕上,看向外面的来人:“辰哥…”刚想唤他,却突然想起如今的生分,与他连日来的拒而不见,遂只得诺诺地在辕上行礼道,“奴婢见过宁王。”

阿那辰骑在骏风背上,正俯首看着商娇。见商娇如此说,他挑着一双浓眉,虎眸中含着微微的嘲意,咧唇笑问道:“怎么,如今不唤我辰哥哥了,便连红飒也不要了吗?”

商娇这才注意到,阿那辰的身旁,竟还牵着一匹枣红的神骏——正是当日他亲自为商娇套来的红飒!

而今日一早,商娇随着使团离开柔然之时,将红飒留在了马厩,并在它的马脖上,束了一束美丽的飞燕草。

所以,此时见了红飒,她有些不舍,却还是摇了摇头,道:“不是不要,而是正因为我喜欢它,所以更加明白,草原才是红飒的家,若我将它带离草原,它不会快乐。更何况,宁王若见过红飒脖子上的飞燕草,便应该明白,我已将红飒送给了月公主。她才应该是红飒真正的主人。”

宁王遥遥望着商娇,不知为何,心里竟有几分动容。

他原本以为,她不过一个小小的侍女,又与阿那月年岁差不了多少,正是少女心思最为干净与纯粹的时候,所以自认识她以来,便从未对她设防。不仅如此,许是心里对阿那月的情意无法纾解,他对她竟生出几分情意来。

似乎对着她,便是对着他爱的阿那月,他的妹妹,他的公主。

可万万料不到,就是这么一个与阿那月有着很多共同点的,他以为单纯的少女,竟在可汗选亲的王宴之上,揭破了他与阿那月的心思,让他与她对彼此的思慕之情大白于天下,逼得他不得不承认,不得不为这段感情付诸行动。

本来,他对她尚怀着几分感激之情。以为她只是不忍他与心爱的公主分离,所以擅自作主,逼出他们的情意,逼得两国不得不退出竞婚,也逼得可汗不得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可是,当他与阿那月互通情意,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再静下心来细思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他才发现,她原来早已洞悉他的真实心思,并将他与阿那月,皆算计进了这场局里!

所以,这件事情的最终结果无论如何,大魏都是最大的赢家!

这个少女,何以会有这么深重的心思?

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侍女、民女吗?

他细思极恐,也有些后怕。

是以,这段时日以来,虽然她日日求见,但他皆将她拒于门外。

直到今日,大魏使团出发之后,有人来向他禀报,说她带走了一切东西,却独独将红飒留在了马厩。

他去到人去楼空的魏营见到红飒时,一眼便看到红飒脖子上,那一束盛开的飞燕草。

她,竟独留下了红飒,并将它送给了阿那月?

取下红飒脖子上的飞燕草,他拿在手里看了很久,突然间,有些明白了她的心思。

犹记得,她很早以前,曾对他说过,她会报答她。

也许,她确实心思深沉。

但她也有着一个少女最纯真的情感。

她的报答是真,她的祝福也是真。

那一刻,阿那辰发现,自己有那么一点懂她了。

是以,他翻身上马,牵了红飒,追了过来,追到了她。

而商娇何等聪颖,看他牵来了红飒,便已知他的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