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商娇浅笑了起来,望向睿王的双瞳中,透出一丝了然,一丝迷惑。

“好吧,阿濬,那我便实话实说。其实我有一个疑问,一直埋在心里。今日借着宫中贵人有孕之事,我也想问你一问。”

睿王一顿,鹰眸扫了一眼商娇。见她正襟危坐,神情庄重,不由也心里一肃。

“你想问什么?尽管问便好。”

卷三 满城春,欢情薄,莫道缘份是与非 118、废律

118、废律

“我想问…整个天都的人都知道,大魏睿王生性风流,王府中娇妻美妾无数…却何以至今亦无子嗣?”

商娇偏着头,轻声问道。

睿王自接到皇帝书信后便一直噙着的笑意便僵在了唇角,脸色也瞬间变得阴沉。

“小辫子,你到底想说什么?”他问,目光锐利地打量着她。

商娇便笑,掩住神绪,不让他看出端倪。

摇了摇头,她道,“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先前在王府中,我看阿濬府中庭院众多,所纳的夫人亦是不少,却无一人有所出时,便觉得很是奇怪。今日又见阿濬得知自己兄长将得麟儿时如此开怀,我心里的疑问便越来越大。阿濬身子向来健硕,非那体弱多病的皇上可比…却何以皇上能在宠幸胡嫔一月后,这胡嫔便有了身孕,但阿濬却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

面对商娇的质疑,睿王却缄口不言,只双手暗中渐渐握拳。

商娇见状,轻叹一口气,又道:“可这个疑问,在我刚刚看到阿濬真心地替自己的兄长感到高兴之时,突然迎刃而解。便如阿濬当日在柔然之时,不敢轻易娶阿那月公主般,在子嗣问题上,阿濬也不敢先有自己的孩子…一切,皆是为了保全皇上,对吗?”

商娇话音不重,但话中的分量却是重重地落在睿王心上,让他默然许久,终于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对…”好半晌,他沉缓开口,语气中,有着沉痛,有着沉重。

“皇兄继位数年,一直未能有子,后宫嫔妃也无一有孕,这件事早已引来朝野上下非议。若此时我有了后嗣,那皇兄的地位,便是岌岌可危。”

商娇点点头,释疑道,“所以,你宁愿背负着风流的名声,任由太后和诸臣往王府里送来不同的女人,看似恩宠非常,实则却暗中令她们避子。因为,只要睿王一天无子,便一天不会危及皇上的地位?”

睿王苦笑着点头。沉吟一下,继而苦涩地开口,“在我心里,皇上是我唯一的兄长,是把我从小抚育长大,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的柳妃娘娘唯一的儿子!我,必须要保全他,保全柳妃娘娘留下的,这唯一的血脉!”

“阿濬!”商娇早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如今再听睿王提及,心里一痛,继而一柔,伸出手去,按住了他按在案上的双拳。

睿王俯头看看商娇的手,小小的,温暖的,柔柔包裹住他,似要将他的心融化一般。他眸色一柔,继而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把将手从她手中抽出,将头扭到一旁。

“小辫子,你不用同情我。我要的,从来都不是你的同情。”他冷冷道,语带伤痛。

商娇只得悻然地收回自己的手,低头沉吟了一下,方摇头道:“不,阿濬你错了。我从来不是同情你,我也知道你并不需要我的同情。我只是…想起上回在鸿锦山庄时对你说过的话…那时,我尚不知你是睿王,也不知你心里的苦,所以才会对你说出那样的话来…对不起。”

睿王闻言扭头看向商娇,一双鹰眸审视地看着商娇,似要确定她所说的话是否真心。待看到商娇当真一脸愧意,他突然一笑,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尖。

“这仿佛,还是小辫子你第一次为那件事,真心向本王道歉呢。”他笑叹一声,道,“事情也过了这么久了,本王也从未怪过你。今后,此事便不提也罢!”

商娇摸着被他刮过的鼻尖,点了点头,与睿王相视而笑。

笑过之后,商娇神色一正,眼望着睿王,郑重地道,“阿濬守护手足的决心,我总算明白。但阿濬想过没有,造成你与皇上今日进退两难的局面的最重要的原因,又是什么?”

睿王闻言眉头一蹩,再次警然地看向商娇,“小辫子,你今日到底想说什么?”

商娇摇摇头,“我不想说什么。我只是在跟大魏的睿王,讨论一个不合理的律例,是否应该被废除!”

“你!”商娇此话刚出,睿王便一拍案几,从榻席上一跃而起,狠狠地瞪着商娇,“商娇,你大胆!”

说罢,他甩袖负手,在车中疾走几步,指着商娇的鼻子点了点,怒声道,“商娇,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说出那样悖逆的话?这是律例,是祖制!”

“是律例又如何,是祖制又如何?”商娇也从地上站起,毫不退却地直视着睿王,大声道,“商鞅何以变法?不过顺天应人而已。千载而下,顺应天命的律例,便应该倡导、延续,违背人伦、逆天逆人的侓例,便应该得以废除!”

说到此处,商娇向前几步,行至睿王面前,面对他的一脸怒容,她心中有惧意,但也知此事到此,必须一鼓作气,不得不为。

哪怕今日惹怒睿王,哪怕会落得身陷囹圄的下场,为了胡沁华的安全,她今日也只能闭眼前行,无所畏惧。

“王爷,大魏自开国始,太祖皇帝立下这道‘杀子立母’的国律,原意是效仿汉武帝杀母立子,以防太后及外戚专权,祸乱朝纲。可时至今日,这道国律带来了它应有的效果吗?没有!这道国律所带来的,只有后宫嫔妃皆恐承恩怀嗣,造成皇家血脉凋零!或者便是后宫、外戚纷争不断,步步为营,只为杀母夺子!至于防止太后与外戚的专权?更是无从谈起!皇帝并非亲生,太后、外戚更是无所顾忌,每每冲突,皆是皇帝受胁!这样的律例祖制,早已令遗害皇室,再不废除,更待何时?”

说到此处,商娇软下声音,眼中含着同情地看着睿王,温言又道,“阿濬,如果你不是与皇上手中情深,今日我断不会与你说这番话。我只是一介民女,无权无势,何以要如此谏言,为自己惹来是非?可正因为我与你是朋友,正因为清楚你是真心忧心皇上,我才觉得这些话我非说不可!为的,是你与皇上的悲剧不再重演,为的是我大魏皇室不再人丁凋零,更是为大魏深宫中那些冤死的女子鸣不平!”

说完,商娇陡然跪在睿王面前,伏首一磕,“商娇自知今日冒死谏言,已是死罪。请睿王责罚!”

睿王俯首,看向那跪在自己脚边的小小人儿,一时间,心中百味杂陈。

杀母立子所来带的遗祸,满朝文武谁人不知?皇室中人,谁人不忧?

它的存在,已令多少人受害?

自己如此,皇上如此,太后如此,柳妃如此…还有历朝被杀后还被夺子的后妃…

可是,却从未有一人,敢如她这般大胆地提出废除那条不合情理的国律。只因为那是祖制,是律例,所以不得违悖,不得违逆…

也惟有她,敢当面指出这道律制的遗祸,建议废除。

这需要有多大的勇气?才敢讲出所有人都不敢讲的真话?

商娇,商娇,你当真令我刮目相看!

想到此处,睿王心里不由一柔,又是一阵揪痛。

她那么好,那么独特,那么惹他怜受惹他震惊…

却为何偏偏…

忙深吸一口气,打断自己心中思绪,他缓缓弯腰,将商娇扶起。

“古有缇萦谏言,方使汉帝废制。缇萦尚为救父,小辫子却绝无私心,我岂会怪罪?”

睿王柔声地说道,面上神情却是凝重。“只是…要废除太祖立下的祖制,何其不易?稍有不慎,只怕…”

商娇见睿王犹豫,忙扬声道,“世间事,存在即为合理。这道祖制又令大魏前朝后宫皆受害无穷,王爷谏言废除,便是顺天应人!我相信,深受这道祖制遗害的皇上,只怕对这道国律也是深恶痛绝!王爷便是为了自己,为了皇上,为了大魏江山后继有人,都该放手一试,不是吗?”

睿王便不答,只一径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方才轻轻点了点头。

“或许…这道律例,当真是到了该废除的时候了。”

卷三 满城春,欢情薄,莫道缘份是与非 119、求婚

119、求婚

十余日之后,大魏使团的车队,终于浩浩荡荡回到了天都。

此次睿王出使柔然求婚,却未能如愿带回柔然公主,这不免令不明真相的大魏百姓颇为沮丧。是以车马进城之时,除了两畔百姓洒扫跪迎,却没有欢呼鲜花相应的场景。

但知道详情的皇上元淳却是知道睿王此举是如何运筹帷幄,险中求胜。是以车马刚入天都,皇上便谴官内侍官相请,在官中大排宴席,为使团诸臣接风洗尘。又赏赐随行商队黄金白银不计其数。

睿王率全体使官入宫,随行的商队自入不得宫廷,各家主事之人便一阵喧闹告辞之后,带着各自的商队回去了。

商娇得了自由,便如脱笼而出的小鸟,立刻兴高采烈地随着商队的人马往商行而去。

行了不远,便听马车中的陈子岩淡声地唤她:“商娇,进来。”

正随车而行的商娇闻言,立刻羞红了脸,在商队众人打趣的欢笑与唿声中,飞快地蹿上了陈子岩的马车。

甫一入车厢,商娇尚未站稳脚,便被一只着着月白锦袍的手温柔而又霸道地揽住了纤腰,拖入一具温暖的胸膛。

下一秒,一阵温和的清芳气息,带着灼热的,潮湿的吻,扑面而来。

“唔…”商娇猝不及防地被陈子岩深深吻住,握紧小拳想反抗,手伸出去,却像有意识般地揽紧了陈子岩的脖子,闭上眼睛,与他唇舌交缠,抵死缠绵。

陈子岩轻轻一带,将她固定在车壁之上,感受着她唇间芬芳与甜蜜,只觉得自己快要溺毙在她的一汪春水中。

“娇娇,娇娇,”他越发用力将她抱得更紧,“你可知这数十日,我有多想你…”他微微喘息,轻叹。

他与她,才刚明白了彼此的情意,却又被迫分离数十日…

这数十日,他觉得自己简直快要疯了。想念她,想念得快要疯了!

这满满的相思,令他一刻也等不及,哪怕知道外面便是商队的人,他也顾不得许多。刚辞别使团,便将商娇纳入了他的怀中。

唇齿相依,用力的亲吻,辗转反侧…

不够,还不够!

这个女子,如此令他动心动情,单单的亲吻,怎么能够?

他只能揩紧她的纤腰,似乎要将她揉进自己温暖的胸膛里,汲取着她唇上的甜蜜,只恨不得能一口一口将她吃下腹去,方才能完全的安心…

马车轱碌中,他与她便这般交颈亲吻,似天雷地火,似天荒地老。

好容易一番亲热之后,他坐在马车上,怀里却仍抱着面色酡红的商娇,心满意足,却死死不放。

“娇娇,这阵子可有想我?”他握着她纤白的小手,眸中含笑,温言问。

商娇垂了头,将身子倚在他的身上,头轻轻靠向他的肩膀,双眼含情,热烈地点了点头。

“想。天天想,夜夜想…可是睿王国事即了,便很少再召诸臣入车问事,我便只能随侍在侧,不能轻易来找你…”

听商娇提到睿王,陈子岩脸上的柔色便沉了沉。

“睿王…”他看着商娇娇艳欲滴的脸,张了张口,似有些欲言又止,却终化为唇际的一抹苦笑。

然后,那握住商娇的手却陡然一紧。

“娇娇,我们此行回去,便成亲罢。”他突然开口,坚定而热烈。

“…咳,咳咳…”商娇不料陈子岩会如此突兀地提出成亲的要求,怔愣片刻,继而爆出一阵猛咳。

哎呦,我的东家呃,你这是要闹哪样?

我们这才刚刚确定彼此的心意啊,怎么就扯到成亲这件事上了?

陈子岩忙一边轻拍着商娇的背替她顺着气,一边既紧张,又刻意放柔声音又问,“如何,你答应吗?”

“我…我…”商娇面色更加涨红,直要滴出血来。

这叫她如何答应?她现在这具身体才只十六岁而已,身量也刚长成,要搁现代她还得算早恋,非得让老爸老妈拿着鸡毛掸子追着打得鸡飞狗跳不可!

况且,她与他才刚在一起,虽然彼此性情已知根知底,虽然她早已习惯他的存在,习惯对他信任与依赖,并且早已爱上了他…

可…这也太夸张了吧?

面对陈子岩热切与期待,商娇颇觉为难,只得尴尬地笑着,却不敢回应。

好半晌,她嗫嚅地开口,有些心虚地问道:“那个…子岩,你不觉得…我们现在成亲的话,有些…为时过早了吗?”

陈子岩满心以为商娇会高兴地点头答应,却不想碰了个软钉子,一时蹩紧了眉头,再不知商娇心中所思所想。

“还早?”他低声道,“娇娇,你快十七了,我亦早过了该成婚的年纪…怎能算早?”

“可,可是…”商娇也知陈子岩的话按古时来说确实没有问题,但让她蓦然走近一段婚姻,她心里仍不免一阵发怵,只得忙乱地找着理由,“可是我们毕竟才在一起,彼此了解会不会还太少了一些?”

陈子岩却更加不解起来,“婚姻从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些夫妻便是洞房花烛之夜方才第一次见面,面目尚且不知,更何况知晓彼此性情?我们相处了这么大半年,难道彼此了解得还不够吗?”

说到这里,陈子岩默了默,满心的热切也被商娇浇熄了一半。他握着商娇的手,深邃的眸子似乎想要望进她的心里。

“娇娇,自你来到我身边之时起,我便开始喜欢你。通过这大半年多来的相处,我更是确定自己待你的心意。我爱你,便是一生一世,绝不改变!…可是娇娇,你能确定你的心意吗?你心里真正爱的人,到底是不是我?”

商娇听陈子岩这般说,忙连连点头解释,“我当然喜欢你!东家,子岩…这大半年的时间,自从来到你身边,我总是习惯地依赖你,相信你,你总会出现在每一个我需要你的地方,每一次我惹出事来,也总是你在帮我…更重要的是,我跟你在一起,总是那么开心快乐,总觉得有你在,我便现世安稳,风雨不惧…子岩,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不爱你?”

说到此处,商娇动情地伸出双臂,抱住了陈子岩的脖子,有些撒娇地道,“可是子岩,我到底还少不经事,说到成亲…我有些害怕…”

是呵,她在害怕。害怕自己还尚不能应对一场婚姻,面对自己嫁为人妇,从此相夫教子,平静而刻板的生活…

陈子岩见商娇抱住自己,小小的身体在自己怀里微微抖着,待明白她的担忧与害怕,不由又爱又怜。

大掌轻轻摩挲着她的瘦瘦的后背,他缓声安慰道,“傻丫头,不怕呵…一切有我呢。我会一生一世疼你,爱你,不让你受一分委屈…”

商娇听陈子岩这么说,有些感动,却越发矫情,将头埋进他的颈窝,更是撒娇地摇了摇,“可我还是怕啊…子岩,你再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做好准备好不好?”

“可…”陈子岩还欲再说,马车却在此时戛然停下。

“东家,商行到了。”马车外,叶傲天的声音骤然回禀道。

车里如胶似漆如连体婴的两个人立刻分开,面色绯然,只得尴尬地整理各自的衣衫。

待一切整理好,陈子岩当先下了马车,立刻吩咐车外随行的人将物什抬入商铺,各自点算,各自忙碌。

商娇则在车里又待了一会儿,待自己心绪平复,又见所有人都各自干着各自的事,想是没有人注意到她,这才悄悄溜下了马车,缩头缩脑地跟在陈子岩身后,跑进了商行的大门。

只她与陈子岩方一入大门,便听得外面本来正在忙碌的众人中,突然爆出一阵轰然大笑。

笑声中,还时不时爆出一两个人爽朗而促狭的高呼。

“恭喜东家!哈哈…”

“东家,啥时请咱们吃酒啊?”

笑声中,陈子岩回过头来看了看商娇,也笑,一脸无可奈何。

商娇望望天,看看地,挠挠头,摸摸鼻,清清嗓…

羞红了脸,也是哭笑不得。

卷三 满城春,欢情薄,莫道缘份是与非 120、错过

120、错过

因为甫从柔然回来,商行堆集了一大堆的事务需要处理。陈子岩甫一入商行,连口茶也顾不上喝,便开始投入处置事务上。

一拨接着一拨的管事前来回话,将这数月来经营中所遇到的问题一一禀给陈子岩,陈子岩则需在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之后,精准地处置所有的问题。一场忙碌下来,待陈子岩与商娇忙完所有的事,早已又是月斜枝头。

提了灯笼,与陈子岩携着手走在漆黑寂静的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商娇抬眼望着一轮皎洁的月光,只觉得此生再是圆满不过。

子岩的手,干燥而温暖,柔柔地将她包裹…

这便是携手的感觉吧?如找到生命中另一个半圆,从此任风雨飘摇,不惧人生。

眼前的男人,温和而知性,总如避风港般,庇护着向她落下的霜风雪雨,纵容着她的小任性,听取着她天马行空的建议,并将之付诸实践…

若能与他共看这春花秋月,携手一生,何尝不是她的幸福?

想到这里,她不禁吃吃的笑起来。

陈子岩转头,看着她傻傻的样子,温和地笑问:“傻丫头,一个人在傻笑什么呢?”

商娇捂嘴吃笑摇头。她又不傻,陈子岩今日方才跟她提了婚事,此事若被他知晓她心里所思,只怕又得纠缠说服一番。

她想了许久,再过两月,她便十七岁了。便再给她一年时光,让她做做自己想做的事,再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过上一段时光…

待得明年,她便嫁给他。

从此,只为他一人妍华,相亲相守,一生一世。

陈子岩见她不语,便无奈地摇头一笑,径牵着她往前走。

月光照映下,安宅后面那段漆黑的小巷,墙上便透出两个身影,从前总是一前一后,如今却并肩携手,看上去如此幸福快乐。

商娇正注意着墙上的人影,陈子岩却突然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