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初夏的阳光透入窗棂,照着案前的一双爱得难分难舍的恋人,如两只交颈的鸿鹄,缠绵而遣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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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王府内,睿王正一身湖蓝玉带锦衣,正于书房里作着画。

身前案旁,一张一张画就的画作上,一个明媚阳光,眉眼弯弯的少女,或梳着两条小辫拈花而站,或倚着花树闭眸而眠,或额描一只鲜妍的孔雀,着一身热烈的红衣翩然而舞…

刘恕进来时,看到睿王又在提笔作画,不由轻轻低叹一声。

主子,这次只怕陷入深了。太深了!

深到,他甚至连再次面对她,告诉她自己真心的勇气也没有了。

只能如现在这般,一张一张临摹着她的一颦一笑,眼神温柔的摩挲着那画像上少女光洁的脸庞,便已觉心满意足。

这样,只怕当真要成内伤呐!

尤其…

刘恕看看手上的纸,有些犹豫该不该拿出来。

正思索着悄然而退的可能性,正潜心作画的睿王却边画边缓缓开了口:“有什么事,讲!”

刘恕便顿下了脚步。将手里的纸拈了拈,恭身上前,奉到睿王面前。

睿王自刘恕手里拿出纸,展开,便见一枝描金错玉,似如意状的金簪跃然纸上,簪身画着朵朵合欢,高雅大方。

而吸引的目光的,是左侧抬首处,那两行小字: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两种笔迹,他都熟悉。

尤其,是那“愿得一心人”五个字,工整娟秀,柔而有骨,他再眼熟不过。

刹那间,那身着锦衣华服的尊贵之人便如遭雷击,僵立当场,久久不语。

“咳咳…”刘恕清清嗓,抬眼觑着睿王脸色,有些惶然地禀道,“今日陈子岩找到京城首饰工坊,说想就图纸所画,打造一枝金簪,并特意嘱咐,让工匠将这两句小诗镌在簪身上,说…说…”他嗫嚅着,犹犹豫豫,再不敢言。

睿王却不放过他,冷声问道,“还说了什么?”

刘恕抬眼看了一下睿王阴沉的脸,赶紧又低下了头去。

“陈子岩还说…要将这枝金簪送给他未来的妻子…”

说完,他怯怯地闭眼,生怕自家主子雷庭大怒。

便如,在柔然草原上的那一天…

但这一次,很安静。

书房内,死一般的安静。

刘恕心怦怦直跳,偷偷掀开一只眼,抬眼去看上座的尊贵男子。

只见他脸色铁青,鹰眸中,掠过一丝阴狠。

“知道了。”他淡淡地说,大袖一挥,将那张轻飘飘的白纸扔到刘恕脚边,“把这张图,还回工坊去罢。”

卷三 满城春,欢情薄,莫道缘份是与非 122、约会

122、约会

今日商行休沐,因前日商娇便与陈子岩约定一同逛街,是以天刚亮,趁着安思予还在睡觉,安大娘还未下工回家的工夫,商娇早早起了身,揽镜自照,将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准备出门去约定的街口等陈子岩。

正想出门,常喜却不知何时蹿了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这段时日以来,不知何故,商娇总觉得常喜待自己的态度有些怪异,却又说不上来到底何处不对。

“小姐,今日商行休沐,这么早你要去哪儿?”常喜双臂一张,偏头问她。

商娇便有几分头疼起来。

因着常喜曾有把她与睿王配成一对的经历,不知为何,商娇总有些怕她知道此事,也觉时候未到,便向她隐瞒了此事。

不仅如此,就连安大娘与安思予,她也一并瞒着。

虽然,安思予可能早已发觉。

所以,商娇挠了挠头,挖空心思为自己找理由:“今日商行休沐,我去街上散散步。”

说完,她做贼心虚,正想绕过常喜离开,常喜却脚步一跨,又拦住了她的去路。

“正好!那小姐便带上我吧。刚巧我正想与小姐一同上街逛逛呢。”

“呃…”商娇便一时辞穷了。好一会儿,她眼珠滴溜溜一转,爽快地笑道,“那行,我们一起去。”

说罢,她又指了指着常喜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道:“咦,常喜,你今天这边的头发没有梳好呢?”

“嗯?”常喜愣了一下,反射性地摸自己头顶编好的发髻,“哪里,哪里?”

“这儿,这儿,”商娇胡乱地指着她的头发点了点,“这模样哪能出门见人啊?快,快去重新梳一下,我在这里等你。”

说完,她把常喜转了个身,推了一推。

常喜不疑有他,应了一声,便飞快地往屋中跑去。

临走时,她还是有几分放心不过,回身特意向商娇嘱咐道:“小姐,你说了带我上街的,你可不能失言。”

商娇站在院前花架之下,冲她扬扬手,笑道:“快去快去,我等你便是。”

待得商娇再也见不到常喜的身影,她不由缩了缩脖子,得意地吐了吐舌头,黠笑起来。

小丫头片子,竟还学会撵脚了——她能让她如愿么?哈哈哈…

她猫着腰,刻意放轻脚步,飞快地溜到安宅的大门处,将门栓取下,拉开门…

便开心地撒着脚丫,飞快地跑远了。

天都的大街上,依旧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商娇与陈子岩携手并肩,一路走走停停,在热闹的大街上看着杂耍,吃着各种零食果子,很是欢乐。

不觉间,便行到一处天都最大的首饰铺子“金香玉”门前。

似突然醒悟般,陈子岩突然侧头,看向一身素净,却犹不自知,自得其乐的商娇。

大手将她一拉,他不由分说的,便将她带进了铺子。

金香玉的掌柜自然识得陈子岩,一见他带了个姑娘进来,立刻走身相迎。

寒喧中,又抬眼打量他身后的商娇,但见她姿色尚算清秀,却一身略显寒酸的衣物,连头发也仅梳成两条小辫,身上更是空落落的连件看得上眼的首饰也没有,不由得有些啧啧,奇怪商娇这般普通的姑娘,如何便入得了陈子岩的眼。

商娇一见陈子岩将她拉进首饰铺,便知他心中所想,即使不甚情愿,但还是架不住陈子岩的盛情,几番挑选,选了一条尚算贵重的珍珠项琏,既不堕了他皇商的颜面,也不至让她觉得破费。

陈子岩本想再送几件更为贵重的玉器首饰给商娇,但终拗不过商娇执拗,只得作罢。幸而这项琏选料作工还算入眼,他便也觉得凑和。

付了账,他执起项琏,便要替商娇戴上珠链。商娇见状,也不好违他心意,只撩了发辫,转过身去。

陈子岩将项连细心为商娇戴好,正待细赏,突然发觉商娇的颈间有一条红绳。

“这是什么?”他一时好奇,将红绳一扯。

商娇颈间便掉出一块黑色的玉坠。

上面,雕刻着一只飞翔的老鹰,英武不凡,威风凛凛,却非中原之物。

陈子岩一看,便愣怔住了。

商娇却并未察觉陈子岩的异状,见他目光落在那块玉佩之上,不由咧唇一笑,解释道:“这是在柔然时,阿那辰王子送我的。他说这块黑玉是他的印符,将来我若有事相求,让人执了印符去柔然王庭找他,他必设法护我周全。”

陈子岩淡笑着听完,点点头,“既如此,那此物实在贵重,你得收放仔细了。”

商娇赞成地点头,笑着又要将黑玉放回衣襟里去。

陈子岩看着,心里便更加不是滋味。

他所爱的人,胸口间却揣着另一个男人送的东西,还放在这么隐秘与敏感的地方,靠近心脏的位置…

一口气在胸口盘旋间,他便冲口而出:“不若这样罢,”他依然是轻风化雨,云淡风轻的模样,“娇娇,此物太过贵重,你若时时揣在身边,万一哪天掉了就麻烦了…不若便交由我妥帖保管罢。”

商娇的手便停了停。思考了一番,觉得陈子岩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这样珍贵的东西,虽说她并不希望用到,但那毕竟是阿那辰的心意,是她与他之间的情谊。她看着这块黑玉,便会想起,远处的漠北草原,还有一个可以惦念朋友与兄长。

这样天天揣在身上,万一哪天不见了,也确实心疼。

交给子岩,由他妥贴收着,她也放心。

这样想着,她便将黑玉从脖子上取了下来,递到了陈子岩的手里。

“如此,便有劳东家费心啦!”她笑着,冲他眨眨眼睛。

陈子岩接过黑玉,又好气又好笑地刮刮她的鼻子,“调皮!”

商娇与陈子岩手牵着手离开金香玉时,不远处便行来一前一后两个身影。

当前一个姑娘,着一件摇曳生姿的桔色名贵绸衣,小小的鹅蛋脸,衬着飞扬的细眉,显得有几分踞傲;身后一个姑娘,一身丫环打扮,却很是尖酸的长相。

“小姐!”待看清眼前渐行渐远的,两手相牵的两个人的背影,那丫环一跺脚,急急地指指二人背影,一声急呼。

那姑娘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却不动声色地抬手制止。一双飞扬的三角眼,含恨地看着与陈子岩双手交握的商娇的背影,不由银牙紧咬。

眼珠轻动,她抬头扫了一下“玉金香”的招牌,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

“我们进去吧!”

与陈子岩游玩一番下来,已是午时。在天都最大的酒楼“迎莱阁”用了午膳,商娇惦念着今日早间被她放了鸽子的常喜,心中总觉不安,便以暑热不适为由,与陈子岩匆匆作别,也不要陈子岩相送,又一路匆匆赶回了安宅。

快要到安宅时,她一眼便望见安宅门口停了五架板车,常喜正站在门外,与当前一人交谈。

再一看板车的东西,商娇大喜过望。赶紧快步跑了过去。

正与常喜交谈的那人也注意到她,转回头来,向她微微抱拳。

“商姑娘,许久不见。”他一身玄衣,面色冷峻。

“牧大哥好!”商娇也向他点点头,笑得见牙不见眼。又指了指车上的东西,清扬的声音问道,“这些都是给我的吗?”

牧流光淡淡道:“今年刚入春,王爷便令鸿锦庄园的管事将你带来的种子种下了,如今收得这几车,约两百斤的辣椒,便令我给你送了来。”

商娇看着满满五车大红新鲜的辣椒,又听得牧流光的话,心里对睿王充满了感激。

“实在太好了!牧大哥,请代我谢谢睿王。”她笑着,真诚地道。

牧流光却并不答应,鼻端一声冷哼,“要谢你自己谢去,各人欠的情份各人去还。”说罢,他也不再与商娇多言,回身一挥手,带着随行的几个驾车的人,匆匆走了。

待得牧流光及众人走远,商娇方才回过神来,讷讷地道,“这牧大哥今日怎么了,吃炮仗啦?”

说完,她回身又看身后的几车辣椒,立马又兴奋起来。

弯腰捧了一捧辣椒,又看向不远处正站在门边的常喜,扬着脸笑道,“常喜,快帮帮我,把将这几车辣椒弄进去!”

喊了几声,常喜却只作不理,站在门口看着她,面色有几分愤然。

待听得商娇再唤,她干脆一扭身,转身进屋去了。

只余商娇一人呆在原处,尴尬呆怔。

卷三 满城春,欢情薄,莫道缘份是与非 123、奴大

123、奴大

幸而安思予今日休沐在家,听得动静,忙与安大娘一起出得门来,与商娇三人合力,才将两百斤辣椒都搬回了院中,堆成一座小山。

而不管他们在外如何忙碌,常喜都紧闭屋门,只作不理。

好容易将辣椒都搬回了家,商娇一边捶打着自己酸痛的手臂,一边瘫在小院的桌子上,直累得脱了形。

安思予替她端了一杯热茶,与她并肩坐下,看了看商娇乏累的模样,又望了望那扇紧闭的屋门,面色不由沉下了几分。

“商娇,喜丫头可是在与你置气么?”他淡淡的问,有些担忧。

商娇哪里明白他的顾虑,大大咧咧地点点头,笑道:“今日早间我出门办事,这丫头非要跟来,我便使计哄她,自己走了。说来说去,到底是我不对,她发发脾气也是应该的,一会儿我哄哄她便好了。”

安思予听出商娇话里的维护之意,不由得低头沉吟了片刻,却终还是忍不住地出声提点,“商娇,我知你是个好性情的人,常喜也是随你共过苦难出来的…但大哥还是不得不提醒你一句,自古主便是主,奴便是奴。常喜是个有主意的姑娘,若你再这般放任于她,只怕她将来会奴大欺主,做出些出人意料的事来。”

商娇正在掸着身上的灰的手便顿了一下,颇觉匪夷所思。

“安大哥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与常喜共过患难,她的性子虽急,但到底也是一心一意待我好的。况今日是我不对在先,她生气也是人之常情,哪来什么奴大欺主之说?大哥多虑了吧?”她笑道,全然不把安思予的话放在心上。

“是吗?”安思予笑容浅淡,缓缓又道,“未必吧!想当日你初知与你相识的王公子便是当今睿王,是谁力劝你入王府作妾?你任职期满,回到家里,是谁与你一番争执,连续几日皆不给你好脸色?商娇,这还不能令你警醒吗?”

商娇哑然:这些,她还当真从未放在心里。

况且,她本也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

是以,她叹口气,无可奈何地道,“大哥多虑了。常喜也是以前跟着我逃亡的日子过得怕了,想我能有个终身倚靠而已。后来看我对睿王并无男女之情,她不也算了么?这算得什么大事?”

安思予便蹩了蹩眉。他低头想了想,又道,“好,权当你这说得通吧,但今日我可是实实在在的看见,外面门响,待她听得声音,立刻越了我去开门,并唤那牧侍卫为‘牧大哥’,与之在门口叙话多时…商娇,你想她一个小小的奴婢,何以会结识睿王身边的红人,并与之如此亲近?你不觉得此事可疑吗?”

商娇不知还有此事,听安思予这么说,她咬唇细想了一下,又开口替常喜辩解道:“有什么可疑?牧侍卫上次来带我入王府时,你们都见过。她素日里听我常提起牧侍卫为‘牧大哥’,是以一时冲口而出也是有可能的。”

说到这里,商娇想了一下,又道:“大哥说来说去,无非便是怕常喜为讨好睿王而出卖于我。但我便是当真嫁予睿王,这于她也并无多少益处,她又何需费力做这些事情?”

看商娇如此油盐不进,安思予的嘴微微一张,又沉默了下来。

良久,他轻缓地道,“商娇,你怎么这么糊涂?你若当真嫁给睿王,常喜便是你的陪嫁丫环。若你允许,她便可成为通房丫环。若将来再有个一男半女,睿王将她晋为侍妾姨娘并非不可能之事!商娇,你还不明白这其中利害吗…”

“够了!”商娇重重一拍桌子,第一次与安思予怒目而视。

安思予再料不到素日里脾气性情甚好的商娇会有朝一日向自己发如此大的脾气,一时也怔愣住了。

“安大哥,我知道常喜刚来之时,有对不住你与大娘的地方。但于我而言,在我一无所有之时,在我艰难之时,只有她不离不弃,与我相扶相持,一路走来。这样的情谊,刻骨铭心!

大哥,我已是一个孤女,自打来到这里,得你与安大娘如此照顾,我也早在心里把你与大娘当作了自己的娘亲与哥哥。这样的情谊,同样不可或忘。所以,我不希望看到你与常喜相互诋毁,彼此防备!我们便是和和乐乐的一家人,这不好吗?”

商娇这番话后,安思予的脸上只余惨白一片。

他沉默着,许久许久,终长长一叹。

“罢了!兴许此事也是我思虑太过。”安思予雪白着脸,却仍强笑着道,“但商娇,请相信安大哥,大哥绝非因为常喜曾得罪过我而诋毁于她。大哥只是…”

说到这里,他再次沉默,眼中慢慢浮出一丝忧伤。

“大哥只是…希望你与陈东家可以快乐幸福,一世无忧而已。大哥不希望有人来打搅属于你的幸福…”他沉缓地轻道,面色缓和过来,便又扯开一抹真诚的浅淡笑意。

忧伤,孤独,绝望。

商娇便也觉得自己刚刚的话有些过分,不由抱歉地拉了拉安思予的手,嗫嚅道,“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刚刚,是我说错话了…”

安思予便笑,轻轻摇了摇头,“商娇你无须抱歉,此事确是我不对。或许,的确是我思虑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