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恕一拍大腿,义愤填膺道:“着啊!我也正是这般想的。你想那日商姑娘离府之时,王爷已跟陈子岩说得这般清楚明了,自己对商姑娘上了心,让他不要带走商姑娘,结果呢?人还不是照样被他给带走了?

更可气的便是在柔然之时,那日王爷大发脾气,我听人说,商姑娘本是打算去看看王爷的,就是他陈子岩阻着不让去!让王爷白白在营帐中枯等了一夜。”

牧流光便沉下脸来,点点头道:“可见得是只白眼狼!想当初,若非王爷引荐,就算他打通各路关节贩来了好茶,充其量不过也就是个茶叶贩子罢了,怎能得皇商的美差?如今他还只是个小小皇商,便敢明目张胆的与王爷抢女人,日后若让他再得点势,那还了得?”

牧流光说完,等了半晌,却不见刘恕再接话,不由好奇地偏头去看,却见刘恕正盘腿坐在地上,胖胖的手一磕一磕地敲着自己的膝盖,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喂,死老肥,在想什么呢?”他出口唤他。

刘恕一双小眼儿便看了他一眼,随即慢悠悠地道:“你说到这里,我在想…这男人,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说重点!”牧流光低吼,最看不惯这死老肥假作高深。

刘恕便以手撑地,向牧流光的方向挪了挪,道:“作为男人,这一世最看重的,无非金钱、权力、女人。而陈子岩作为商人,隶属贱籍,权力是无望了;这女人他也有了…那让他能仗势的、看重的,无非便是金钱而已。若咱们能在陈子岩的腰眼子上狠狠给他来这么一下…呵呵,你猜他会怎样?”

“…你什么意思?”牧流光仍是不解。

刘恕便阴恻恻地笑问道:“你听过秋茶吗?”

“秋茶?”

“秋茶,便是秋天采的茶嘛。据说近日蜀地一带正尝试着分春、秋二季采茶制茶。而陈子岩的商行也正有想尝试引入秋茶的计划。我听说,他此次动用了陈氏大笔的资金,正准备着人入蜀收购秋茶,你说这山高水长的,若途中…”

说到这里,刘恕挑眉,抚着自己的下巴嘿然一笑,头慢慢动凑到牧流光的耳边,如此这般的说着自己的计划。

牧流光拉长耳朵仔细听完,有些疑惑:“…那为何偏要等商队回来时才动手?”

刘恕恨铁不成钢地“嘶”了一声,伸手一拍牧流光的脑袋:“你笨啊,这一来一回所费时日至少三四个月,若出手过早,岂非给他时间筹措资金再购春茶?”

牧流光先是愣了愣,随即朗声大笑。

笑声中,他指着刘恕那胖胖的笑脸,使劲的点了点:“你个阉货,果然阴毒!”

刘恕亦笑,拍开牧流光的手,佯怒道:“谁让他老是与王爷作对?我就是要让他看看,惹到了咱们王爷,即便王爷不出手,咱几个下人动动手指,也能随随便便弄死他!”

牧流光闻言,赞许地点点头,也跟着恻然一笑:“届时,他没有了可以依仗的资本,便是商姑娘不嫌弃他,他自己也得好意思啊!死老肥,你说是吧?”

刘恕便不答话,在柴房窗棂透过的月光中,与牧流光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

卷三 满城春,欢情薄,莫道缘份是与非 149、退让

149、退让

商娇自被睿王赶走之后,心中也着实委屈了好一阵。

她本来的初心,便只是想到自己曾答应过睿王,待辣椒做成后,做一次菜给睿王品尝。

既许诺,便应诺,无可厚非。

况且,她初搬出安宅,尚不能适应一个人的生活,确也寂寞,本想着去王府坐坐,一来还了睿王这份情,二来也能打发打发时间,何乐而不为?

至于后来牵扯出常喜之事,是因为在她心中始终有些疑问。

常喜近日心态变化太大,正如安思予所说,她虽知常喜历来便是个有主意的丫头,可最近常喜的变化,已到了连她这个主家小姐的人生问题都要干涉,这可就不妙了。

况且,常喜目的太过明确,就是力主她嫁入王府!

这令商娇如何能不对她犯疑,猜测她与睿王的关系?

但这本是她的主观臆测,无凭无据,所以她询问睿王一句,也不过轻描淡写。却不曾想惹来他如此大的怒火,甚至说出了如此绝情的话,倒也大出她的意外。

回来的路上,商娇颇有些伤感。但其后几日,她把事情想了一番,倒也释了怀。

她已跟陈子岩在一起,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睿王消息如此灵通,但看他身边刘恕和牧流光对她的态度,便可知睿王知道此事后,心中必是不快的。

所以他借机向她发泄出来,令她不许再入王府,睿王府与她再无瓜葛,倒也情有可原。

她既不能许他以真心,便不该再一直去撩拨他,让他心里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虽然失去睿王这个朋友,令她有几分失落,却也觉得心下大石落了地。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这是安思予教会她的道理。

穆颜之事便是前车之鉴,她不敢或忘。

所以与睿王断交,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现在,她只要专心的用一世,爱一人,专心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便已足够。

接下来的日子,商娇便更加专注于商行的事务,想成为陈子岩最得力的贤内助。

待每日下工,陈子岩也尽量不再将事务延后,陪她回到小院,自己烧火做菜做饭,饭毕后两人手拉着手坐在小桌前,闻着满院清芳花香,听着夏日蝉鸣,聊一些日常琐事。

直到月至中空,陈子岩踏月归家时,商娇也到了就寝的时候,再也不觉寂寞。

时光流转间,便到了七月十五中元节。

中元节,乃佛教中所说的盂兰盆节,也是民间所说的鬼节。是与除夕、清明、重阳并重的祭祖大节。在那一日,百姓们会纷纷祭祀先人,然后涌至河道放灯祈福。

此次中元节陈家祭祖,陈子岩竟带上了商娇回了陈家,俨然以未过门的妻子待之。

商娇自然懂得陈子岩的用意,是想让她得到陈母的认同,也为她将来融入这个家作些准备。

她虽见过陈子岩的母亲,但那时她只是陈氏的雇员,哪会料到有一日陈母竟会成为自己的婆母?所以心中难免有丑媳妇终要见公婆的紧张与害怕,生生担忧了许久,惹来陈子岩爱宠的取笑。

到了陈府,陈老夫人见陈子岩竟是领着商娇回府,高兴得什么似的。

商娇刚刚给陈母见过礼,陈母便将她唤到身前,拉了她的手看了又看,喜得眉开眼笑。又细细过问了一遍她的日常生活,幼时经历…等等不计繁总。

商娇见老夫人和霭慈祥得如同自己的亲娘,渐渐也不再紧张,一一回答,应对得体,与陈老夫人相谈甚欢,让一旁的陈子岩看在眼里,也是喜在心里。

陪了陈氏母子祭祖之后,商娇便留在府中与陈子岩与陈母一道用饭。席上,三人笑语晏晏,气氛很是和谐。

商娇见陈母对她如此慈祥温和,不仅没有瞧不起她的出身,反倒待她如同亲女一般,处处叮咛嘱咐,心中不免大定。

正庆幸自己总算顺利过关,不曾想陈母竟又过问起二人婚期之事,直羞得商娇满脸绯红,不敢抬头去看陈子岩似笑非笑望向她的神情。

但饶是商娇再不好意思,陈子岩还是回话陈母道:“孩儿决定将婚礼定在年底。一来,蜀地的各大茶商已来讯,称秋茶已在采制之中,商队即日便会同发去往蜀地;

二来,待购得秋茶回来,差不多便已是十一、二月,届时孩儿迎娶娇娇过门,正是人最齐的时候,大家也好得了机会好好热闹热闹,休息几日。”

陈母听了便很是欣喜,边帮商娇挟菜边叮嘱陈子岩道:“如此再好不过。这娶妻乃人生大事、喜事,可不能拖到年后,不然除夕祭祖之时,你爹还有陈家的列祖列宗便又要失望了!”

“是。母亲教训的是。”陈子岩一边毕恭毕敬地答,一边握住商娇的手,戏谑地刮着她的掌心,憋着满心笑意,看着她涨得满脸通红。

一时婚期议定,陈母便很是开怀地用了一碗汤,老怀安慰地舒了一口气。

“将来呀,娇娇嫁过来之后,我必要请当年给我瞧过病的那位庄大夫过来,也给她瞧瞧,好好调理身子,争取明年过年之时,就抱上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切不能像当年娘怀你之前那般折腾!…只不过他现在年岁也大了,听闻现在隐居山野,也不知哪里去寻…不行!这事儿我现在一定得上上心!”

“…”

陈母的话话风转变太快,商娇一时接受无能,眉毛一阵乱扭。

白白胖胖的大小子?

白白胖胖的大小子!

天哪,这是要她一成亲便当娘的节奏吗??

她怎么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这要再生个孩子…

指不定人家还以为她是孩子他姐呢!

不不不,这事儿她得和陈子岩好好讨论讨论!

刚想开口拒绝,这边厢,陈子岩已笑着从善如流地应了下来:“是,母亲说的是。”

“…”

商娇便只得硬生生地把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咽了回去,心里急得像小猫般乱挠。

陈母意犹未尽,反倒越聊兴致越高,全然没有看到一畔商娇傻不楞登的模样。

“唉,娘也老了。若是寻常人家,六十岁都该抱上曾孙了,为娘却还在操持家务,连个孙儿的影儿都没见着。将来娇娇过了门啊,第一要务当然是尽快让娘抱上小孙孙,这第二要务,便是要尽快熟悉和接掌咱们家的家务之事,让娘尽快御下这些烦心琐事,只管含饴弄孙喽!”

说到这里,陈母越说越高兴,一副巴不得他们明天成亲,后天便给自己生个小孙子怡养天年的模样,笑得见牙不见眼。

商娇在旁听着,却又觉话风不太对。

接掌陈家家务?那是要她辞掉陈氏的工作不成?

那她岂不成了只管在家带孩子的…

黄脸婆?

黄脸婆!!

她的才华、梦想、学识…就这般统统放弃吗?

不行不行,她再怎么说也是受过二十一世纪高等教育的女性,怎么能就此将自己拘于深宅大院,天天与家务琐事洗衣带娃打交道呢?

太空负年华了。

嘴微微张,她弱弱地开口,想表明自己的立场:“呃…伯母,我…”

“是,娘说的是。”陈子岩却又立刻表态,“届时儿子一定督促娇娇尽早熟悉家事,尽快让娘颐养天年,含饴弄孙。”

“…”商娇便忽然就有一种想要抓墙的冲动。

事实上,看着眼前这对母子自说自话、自娱自乐,笑得满堂和气的样子,她的手已经伸到桌下,挠得桌下的木板嘎啦嘎拉的作响。

辞了陈母,陈子岩亲送商娇从陈家出来之时,正是午后日头最烈之时。

陈子岩悉心地一手为商娇撑了伞遮阳,一手牵着自己的爱人,想到今日商娇与母亲的见面,最是完美圆满不过,心里便欢乐无比。

商娇随着他走在路上,看陈子岩满心满眼皆是笑意,心知今日之事他相当满意,不由得暗暗在心里叫苦。

思索了半晌,她终还是抑不住心中疑虑,开口向陈子岩求证道:“子岩,你娘今日所说之事…”

“嗯?”陈子岩闻声,侧头看她,眼角眉梢尚掩不住开心的神色,“我娘今日所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商娇便默了默。咬唇想了片刻,她终还是下定决心,抬头回道:“有,当然有问题。一,我不想婚后这么快便要孩子,我…我自己还没长大呢,怎么能去照顾一个小小的生命呢?

二,你娘让我婚后尽快熟悉家务,那是不是就表示我得放弃现在商行的事务,在陈家一心一意的打理家务?可你是知道我的,我想有个事做,我不想被拘在家中…”

陈子岩静静听着商娇的话,渐渐地,眉间喜色淡了一些,却微微蹩起了眉。

待得商娇说完,他执着她的手,摩挲着,却有着安慰与爱抚。

“可是娇娇,你方才也听见了,我娘年近四十方才生下了我,若换作常人家庭,她现在这年纪,都该是曾祖母了。

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你看我娘如此喜欢你,难道你便忍心让她在古稀之年,尚见不着自己的小孙子么?况且只要我们成了亲,这生孩子是迟早之事。既如此,自然宜早不宜迟,你说是吗?”

“…”陈子岩的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竟让商娇一时无言以对。

陈子岩又继续劝慰道:“至于你说的上工之事,成亲之后,我是万万不能让自己的妻子外出抛头露面的,这一点娇娇你要理解我。

家中内务便已会占据你大多时间,若将来再有了孩子,我在商行处理事务,无暇顾家之时,母亲与孩子便都需要你来照顾,这些事虽可能牵绊住你,但又何尝不需要你来打理?你难道希望我回家之后,还要为母亲或孩子的事来操心忧急吗?

何况,你成了陈氏的当家主母,并非对陈氏没有处置之权的。都说人有旦夕祸福,尤其是像我们这种行商之人,说不得哪天离家出趟远门,便再也回不来…届时,你便会是陈氏的倚仗,是陈家的主心骨…”

“子岩!”商娇听陈子岩越说越是不祥,不由大惊失色,忙一把抱住他的腰,将头埋进他的怀里,“子岩,我明白,我明白…你不要说了!我既爱你,就愿意为你生儿育女,愿意为你敛起自己的翅膀,做你最坚实的后盾,让你全无后顾之忧!这些我都答应!但是…”

她猛地自他怀里抬起头来,双手捧住他的头,瞪着他道:“你也要答应我,无论何时,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我可以为你做一切以前不愿去想、不愿去做的事,可你也要答应我,你会一直陪着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你不可以比我先走,不可以有事,不可以让我孤单!我们要在一起,长长久久!”

陈子岩听着商娇的话,不知不觉,竟觉得眼睛热热的,涩涩的。

一伸手,他揽住商娇的腰,便将生命中最爱的女人拥回到自己怀里。

“娇娇,谢谢你…我答应你!我们永远在一起,长长久久!”

他将头埋在她的发间,亲吻着她柔柔的发丝,心中温情无限。

他知道,做出这个决定对于特立独行,素爱自由的她来说,是件多么艰难的事。这段感情从开始,便是她一直在退让。她包容着他,理解着他…

只因他是她心中挚爱,所以她宁愿放弃自我,折断翅膀,也要留在他的身边,陪着他一生一世。

这一生,得到这样一个女子,他陈子岩何其有幸?

他将终其一生,用自己的爱来回报她,为她挡风,为她遮雨,免她孤寂,免她无依。

这样的爱情,这样的幸福,如此甜蜜,仿佛夏日流火里,都满是芬芳香甜的气息…

令他只想这样沉醉其中,再也不愿醒来。

卷三 满城春,欢情薄,莫道缘份是与非 150、示威(小蜜长评加更)

150、示威

中元节后两日,棠花巷子里传出一件大事,震惊了整个天都。

这件事的起因,是因着棠花巷子中一对卖馄饨的小夫妻突然发现,自中元节后,居住在此的梁富户家便大门紧闭,再无一人外出。

随之而来的,反倒有阵阵隐隐恶臭自门中飘出,无数苍蝇也在大院上空盘旋飞舞。

小两口好奇,便上前透过门缝观望,待看清里面场景,顿时吓得屁滚尿流,哭爹叫娘的赶紧报了官。

待主管刑案的廷尉少卿赶来,令随从衙役撞开院门,看到眼前情景时,也是不由大惊失色。

只见梁富户家老老少少,外加不少族长及亲友全都横死于酒桌之上,现场尸体竟达百余之多!

因天气闷热,已有些尸体已开始肿胀腐烂,现场恶臭一片,蝇蛆乱爬。

此案案情重大!当下廷尉少卿不敢拖宕,即时上报了廷尉署。全天都的百姓都对调查结果翘首以待。

然而,经过官府一番勘验之后,最终得出的结论却是…

食物中毒!

原来,中元节时,梁富户广邀了族中有族长及亲友至家中祭祖。祭祖完后,所有人便留于梁富户家中用饭。

可不知为何,厨子当天竟采买到了有毒的蘑菇,并做成肉汤,直接导致了百余人中毒身亡,一族尽皆死绝的后果——这一点,从梁家后厨内所剩余的肉汤中查到的毒蘑菇可以证明。

此案真相一经公布,天都上下一片唏嘘,百姓至此很长一段时日不敢采摘与食用蘑菇,生怕再步梁富户家的后尘。

消息传到商娇的耳中之时,她曾心念一闪之间,直觉这件事与胡沛华有关。但随着案件的真相公布,还有那醉倚楼上依然醉生梦死夜夜笙歌,她又觉得是自己多疑。

毕竟,若胡沛华有意杀死梁家上下百余口人,来掩盖胡沁华之前的身份,那他为何不首选醉倚楼?

毕竟,那醉倚楼中的人与穆颜曾相处了十年,而梁富户家与她相处的日子不过区区数月而已。

更何况,知道内情的商娇现在好好的,安大哥也好好的…

所以这个念头在她脑子里这么一晃,便也过去了。

转眼间,便已到七月末旬。